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八章 伙伴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且相当喜爱这个有些才干的属下,在得知这个情况后也对他严加申斥。于是我们的少校怀恨在心。比如说吧,他是多么想找机会整治米-茨基啊,他听了阿-夫的谗言恨极了这个人,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树条抽他啊,尽管他在寻找借口,在迫害他,对他不怀好意。不久全城都知道了若-斯基事件,舆论是一致反对少校的;很多人都谴责他,有的甚至出口伤人。现在我也想起了我和少校教官初次见面的情形。我们,也就是我和与我一起服苦役的另一个出身贵族的流放犯,还在托博尔斯克的时候,就听说这个少校的可怕性格的故事而为之胆寒。当时在那里的几位被流放二十五年的出身贵族的老者,对我们深表同情,我们待在中转站的时候,他们经常与我们来往,警告我们要提防我们未来的那位长官,还答应要竭力通过熟人的关系来保护我们,使我们免受他的迫害。果然,总督的三个女儿从俄罗斯来,当时就住在父亲家里,收到了他们的信件,看来她们在父亲面前为我们讲了好话。可是他能怎样呢?他只是告诉少校,叫他处事要慎重一些。午后两点多钟,我和我的那个伙伴来到了这座城市,押送队把我们直接带到了我们的暴君面前。我们站在接待室里等他。这时已经派人去找监狱里的士官了。他一到,少校教官也出来了。他的那张赤红的、满是粉刺而凶相毕露的脸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抑郁的印象:就像一只凶恶的蜘蛛奔向落入蛛网的可怜的苍蝇。

    “你的名字?”他问我的伙伴。他说话快速、急躁、生硬,看来他想给我们留下一个强烈的印象。

    “某某。”

    “你的?”

    “某某。”

    “士官!马上送进监狱,在警卫室按民事犯规定,立刻剃掉半边头发;明天就得换一副镣铐。这是什么军大衣?从哪里得到的?”他突然问,注意到了在托博尔斯克发给我们的背上有一些黄色圈圈的灰色长外衣,我们就是穿着它面对他的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这是新式囚服!这大概是一种新式囚服……还在设计当中……是彼得堡的设计……”他说,一面轮流地把我们转来转去地打量着。“他们什么也没有吗?”他突然向押送我们的那个宪兵问道。

    “他们还有自己的衣服……大人。”宪兵回答道,不知怎么突然挺直身躯,甚至微微发抖。大家都知道他,都听说过他,谁见到他都害怕。

    “全都没收。只把内衣交给他们,那也只能是白色的,有颜色的也都没收。其他衣物全部拍卖。钱上交入库。囚犯没有私人财物,”他接着说道,严厉地看了我们一眼。“当心点儿,给我好好地待着!别让我听到什么!否则……体————罚!稍有差错————就树————条————伺————候!……”

    我由于受不了这种态度,整晚都几乎像患病似的。不过,我在监狱里的见闻更加剧了我的感受;但关于我入狱的经过,我在前面已经说过了。

    我刚才提到,管理人员对我们没有也不敢有任何一点姑息,在劳动中丝毫也不比其他囚犯轻松。然而有人曾作过这样的尝试:我和鲍-斯基有整整三个月曾作为文书被派到工程处去上班。但这件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而主导者就是工程处的管理人员。就是说,其他所有那些或许会知道的人,却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发生在格-科夫担任工程队队长的时候。格-科夫中校仿佛从天而降,在我们这里并没有干多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不超过半年,甚至半年还不到,————他就到俄罗斯去了,给所有的囚犯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囚犯们对他不只是爱,而是把他奉若神明,要是在这种地方能这样来形容的话。他是怎样做到了这一点的呢,我不知道,但他是从一开始就博得了他们的好感。“父亲,是父亲啊!胜似父亲!”在他管理工程部门的时候,囚犯们时常这样说。他好像是一个好酒贪杯的酒徒。个子不高,目光强悍而自信。他对囚犯却和蔼可亲,几乎可说是温情脉脉,真的,他简直像父亲一样爱护他们。为什么他会那样爱护囚犯呢————我无从说起,不过他不会见到一个囚犯而不对他说句亲切而愉快的话语,不和他逗乐、开玩笑,而且主要的是————这时他一点长官的架子也没有,甚至没有那种居高临下或纯粹官僚习气的亲切。这是自己的伙伴,真正的自己人。不过,尽管他具有这种本能的民主作风,囚犯们在他面前却一次也不曾有过任何失礼或亲昵的表现。恰恰相反。当一名囚犯遇见这位长官的时候,便满脸笑容,摘下帽子,而这时已含笑看到对方向他走了过来。他一开口说话,————便深得人心。真有这样的一些大众化的人物呢。他看上去英姿勃勃,步态稳健而威武。“一头雄鹰!”囚犯们往往这样说他。当然,要改善他们的处境,他是无能为力的;他只管工程建筑,这种劳动在所有其他长官当权的情况下,还是要按照向来的既定法规进行。除非他偶尔碰到一批犯人在劳动,看到工作已经完成,便不再留他们干完剩余的时间,而在击鼓收工之前就让他们下班。但令人欣慰的是他对囚犯的信任,不吹毛求疵、乱发脾气,全然没有某些带侮辱性的管理方式。如果他遗失一千卢布,我想,我们中的头号小偷要是找到了这些钱,就会拿去还给他。是的,我相信一定会这样。当囚犯们得知,他们的雄鹰长官与我们痛恨的少校发生了非常激烈的争吵,他们是多么关切啊。这次争吵就发生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月份。我们的少校曾是他的同僚。两位久别重逢的战友就要在一起开怀畅饮了。可是他们却突然闹翻了。他们大吵了一场,格-科夫从此成了他的死敌。甚至听说,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还打了一架,对我们的少校而言,这是可能的,因为他时常打架。囚犯们听说后,简直是心花怒放。“八只眼哪里是他的对手!他是一头雄鹰,而我们的那个……”这里通常会加上一个不便见诸文字的字眼。我们非常感兴趣的是,他们究竟是谁把谁揍了一顿。要是关于他们打架的传闻不实(这也是可能的),看来我们的这些囚犯会很懊恼。“不,想必是我们的长官占了上风,”他们说,“他身材矮小,可是很剽悍啊,想必是那个家伙被打得钻到床底下去了。”可是格-科夫不久就离开了我们,囚犯们又垂头丧气了。诚然,我们工程队的长官都是好人:我在那里的时候就有三四个被撤换了;“可是再也等不到他那样的人了,”囚犯们说,“一头雄鹰啊,是我们的雄鹰和保护人。”就是这个格-科夫是很爱护我们这些贵族的,在后期他有时吩咐我和鲍-斯基到办公室去上班。他走后这件事有了更正规的安排。工程师中有些人(尤其是其中的一位)很同情我们。我们上班时抄写文件,甚至我们的字也写得越来越好了。突然却下达了高层的紧急命令,要我们立即回到原先的劳动中去:有人已经去告密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两个人都对办公室感到很厌倦了。此后大约有两年之久,我和鲍-斯基几乎形影不离地去上工,干同样的活,最常去的地方是车间。我们聊天;谈希望,谈见解。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可是他的见解有时是很古怪、很奇特的。往往有一种很聪明的人,有时却会形成一些完全悖谬的观念。但这些观念是饱经忧患而获得的,是付出那么沉重的代价而得来的,要摆脱它们未免太痛苦了,几乎是不可能的。鲍-斯基每次受到反驳都很痛苦,并以挖苦的话作为对我的回答。不过,他也许在很多问题上都比我更正确吧,我不知道。不过我们终于分手了,这使我感到很痛心:我们有过多少患难与共的经历啊。

    然而米-茨基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忧郁而沉闷了。苦闷折磨着他。从前,在我入狱初期,他更爱交际,他的心情毕竟更经常、更多地有所流露。我入狱时,已是他服苦役的第三个年头了。起初他对那两年世界上所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很感兴趣,他因为坐牢而对世事一无所知;他问了我很多问题,听着、激动着。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不知怎么他的关切开始集中于自己的内心世界。炭火蒙上了一层灰烬。仇恨在他的心里日益滋长。“我恨这些强盗,”他时常对我重复这句话,憎恶地看着那些苦役犯,而我对他们已经有了更多的了解,可是我为他们辩解的任何理由对他都不起作用。他无法理解我说的话;不过,他有时心不在焉地同意我的看法;可是第二天又说:“我恨这些强盗。”顺便提一提,我和他经常讲法语,因而一名当监工的工程兵德拉尼什尼科夫,不知根据什么理由给我们起了个绰号叫医助。米-茨基只有在回忆自己母亲的时候才有了精神。“她老了,她有病,”他对我说,“她爱我胜过世上的一切,而我在这里却不知她的死活。要是她知道我被赶着穿过士兵的队列忍受树条的抽打,这就足以使她……”米-茨基不是贵族,在流放前受过体罚。回忆到这里,他咬牙切齿,竭力把视线移向一旁。最近他越发经常地独自徘徊。一天上午,十一点多钟,他被叫去见城防司令。城防司令面带愉快的微笑来到他跟前。

    “喂,米-茨基,你夜里梦见什么了?”他问。

    “我大为震惊,”米-茨基回来后对我们说,“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梦见我收到了母亲的来信。”他回答说。

    “更好,是更好的好事!”城防司令说,“你自由了!你母亲替你求情……她的请求受到了关注。这是她的信,这是关于你的命令。你马上就可以获释出狱。”

    他面色苍白地回来了,听到消息后还没有回过神来。我们向他祝贺。他用颤抖的、冰凉的双手紧握我们的手,很多囚犯也都来向他祝贺,为他的幸运而感到高兴。

    他出去了,就在我们这座城市作为移民定居下来。起初他常来我们的监狱,可能的话就把各种新闻告诉我们。他感兴趣的主要是政治新闻。

    除了米-茨基、托-斯基、鲍-斯基和若-斯基之外,其他四个人中有两个还很年轻,是短期流放,受的教育不多,但正直、单纯、直爽。第三个是阿-丘科夫斯基,他就太傻气了,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不过第四个人布-姆已过中年,他给我们所有的人都留下了极坏的印象。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和这些犯人归为一类,他自己也加以否认。这是一个粗鲁的小市民,带有小店主的习气和俗套,是靠克扣小钱发家的。他没有受过任何教育,除了自己的手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是个油漆粉刷工,然而是首屈一指的出色的油漆粉刷工。管理人员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才干,于是城里人都要布-姆去粉刷墙壁和天花板。两年内他几乎将所有的官邸都粉刷一新。官邸的主人都自掏腰包付钱给他,他的日子也就过得挺不错了。但更有利的是,他的几个伙伴也被派去跟他一起干活。经常跟着他的三个人之中,有两个学会了他的手艺,其中一个名叫特-热夫斯基,手艺已经比他毫不逊色了。我们的少校教官住的也是公家的房子,也把布-姆叫去,吩咐他把所有的墙壁和天花板全都粉刷一遍。这下子布-姆可真是卖力气了:总督府也不曾这样粉刷过。那是一座木屋,平房,破旧不堪,外表糟透了;可内部的装修像宫殿一样,少校简直大喜过望……他搓着手说,现在一定要结婚了:“住这样的房子,不能没有妻室啊。”他十分严肃地补充道。他对布-姆越来越满意了,因而也满意跟他一起干活的其他人。装修持续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少校完全改变了对我们这里的所有人的看法,而且开始庇护他们。他有一天竟突然把若-斯基从监狱里叫到自己家里。

    “若-斯基!”他说,“我侮辱过你。我是平白无故地抽了你一顿鞭子,我知道。我很后悔。你明白吗?我呀,我,我————后悔了!”

    若-斯基回答说,他明白。

    “你明白吗,我呀,我,你的长官,把你叫来,为的是求你宽恕!这一点你感觉到了吗?你在我面前算什么东西?一个蛆虫!连蛆虫也不如:你是囚犯!而我是上帝垂爱的少校。少校!这一点你明白吗?”

    若-斯基回答说,这一点他也明白。

    “喂,现在我就与你言归于好。不过,你能完全地、充分地感觉到吗,感觉到这一点吗?这一点你能不能理解并感觉到呢?你就想想吧:我呀,我,一位少校……”如此等等。

    若-斯基亲口向我讲述了这场闹剧。可见,这个嗜酒、暴躁、胡作非为的人也是有人情味的。联想到他的观念和经历,这样的行动堪称豁达大度。不过,那醉态可掬的样子也许起了不小的作用。

    他的梦想未能实现:他没有结婚,尽管他早已下定了决心,只等住宅的装修完工。他没有结婚,却被押上了法庭,被勒令退役。这时他以往的种种劣迹也牵扯了进来。以前他在这座城市里就是市长啊,这一切记忆犹新……这次打击是突如其来的。消息传来,监狱里一片欢腾。这是一个胜利的节日!据说,少校像老太婆似的号啕大哭,泪流满面。可是无可奈何。他退役了,卖掉了灰色的双套马,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卖光了,甚至一贫如洗。我们后来遇见他穿着老百姓的破旧的常礼服,头戴有一个小帽徽的大檐帽。他凶狠地瞪着囚犯们。可是他一旦脱下身上的军服,便威风扫地了。穿上军服,他是雷霆,是上帝。身穿常礼服,他突然变得什么也不是,有些像听差了。真奇怪,对这种人来说,军服是何等重要啊。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