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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最初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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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一次点名开始。这次点名以后牢房就要上锁了,每一把锁都是专用的,于是囚犯们被反锁在里面直至天明。

    点名是由一名士官和两名士兵进行的。为此有时让囚犯们在院子里列队,来的还有警卫队的一名军官。不过这种例行公事往往是以家常的方式进行的:就在牢房里点名。现在就是这样。那些点名的人常常会记错、算错,他们走了,又会再回来。最后可怜的卫兵们算出了预期的数字,便将牢房锁上。牢房里住着近三十名囚犯,都挤在木板通铺上。睡觉还太早。看来人人都得找点儿事情干才行。

    留在牢房里的管理人员只有一个残疾军人,我在前面提到过他。每间牢房还有一名囚犯当室长,是少校教官亲自指定的,当然是因为他操行良好。不过时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室长自己干坏事时被捉住;于是他受到鞭挞,立刻被撤职,由别人来取代他。我们牢房的室长竟然就是阿基姆·阿基梅奇,我感到惊讶的是,他时常会对囚犯们呵斥几句。囚犯们通常是报以嘲讽。残疾军人比他聪明,对什么都不加干预,要是他偶尔动动嘴皮子,也不过是出于礼貌,求得心安而已。他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单人床上缝制靴子。囚犯们对他几乎是毫不理会。

    这是我开始牢狱生活的第一天,我从观察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后来我深信这个结论是正确的,我的结论是:所有的非囚犯,不管是谁,从那些与囚犯们有直接关系的押送兵和卫兵,到所有与苦役犯生活多少打过交道的人们————不知怎么都对囚犯抱有过于夸张的看法。他们仿佛随时都在不安地等待,囚犯会突然拿刀扑向他们中的某个人。然而最值得注意的是,囚犯们自己也意识到这些人是畏惧他们的,而这似乎使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了。其实对囚犯们来说,最好的长官往往正是那个不怕他们的长官。而且总的说来,尽管胆大妄为,囚犯们自己只有在受到人们信任的时候才会特别愉快。这种信任甚至能博得他们的好感。在我入狱期间,虽然非常罕见,但有的长官曾不带卫兵就顺便走进监狱。应当看到,这使囚犯多么惊讶啊,而这是善意的惊讶。这样无所畏惧的来访者总是令人肃然起敬。即使本来有可能发生什么恶劣的事件,有他在场也就不会发生了。凡是有囚犯的地方,就会有囚犯所引起的恐惧,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这种恐惧究竟是因何而起。当然,这是有某种缘由的,首先就是被公认为匪徒的囚犯的那种外表;此外,任何人在走近苦役犯的时候都会觉得,这群人聚集在这里并非出于自愿,不管采取什么措施,都不可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行尸走肉:他仍然有感情,有报复和求生的渴望,有欲望和获得满足的需要。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坚信,囚犯没有什么可怕的。人是不会那么轻易、那么急促地拿刀扑向另一个人的。总之,即使可能有危险,即使这种可能性偶尔会成为现实,而这类不幸事件既然如此罕有,那就可以干脆得出结论,危险是微不足道的。不言而喻,我现在讲的只是已经判决的犯人,其中的很多人甚至很高兴终于来到了监狱(新的生活有时竟那么美好!),因而很想平静、安宁地活下去;不但如此,对其中的一些实在不安分的人,他们自己就会加以约束,不让他们太放肆。每一名苦役犯不论他多么胆大妄为,在服苦役期间总是有所忌惮的。至于候审的犯人,那就另当别论了。这样的犯人的确会无缘无故地随便攻击别人,唯一的原因是,比如说,明天他要受到惩罚了;如果挑起新的事端,那么惩罚自然也就会推迟。这种攻击是有原因、有目的的:就是无论如何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且改变得越快越好。在这方面,我甚至了解到一个心理学上的奇特事例。

    在我们监狱里有一个军事类的囚犯,是一名士兵,他没有被褫夺公权,依法入狱服刑两年,是个爱吹牛而又胆小如鼠的家伙。一般地说,兼有吹牛和胆小这两种特点的俄军士兵为数极少。我们的士兵看样子总是忙得很,就是想吹牛也没有时间。不过,要是他爱吹牛,那么他就几乎一定是懒汉和胆小鬼。杜托夫(该囚犯的姓)终于服刑期满,出狱回到正规部队。可是像他这样被送进监狱改造的人,在大牢里已经散漫惯了,所以通常他们在外面只待上两三个星期,就又会受到法庭审判,重新回到监狱,不过已经不是服刑两三年,而是属于“长期服刑”的一类,要服刑十五或二十年。事情的经过正是这样。出狱后大约过了三个星期,杜托夫撬锁行窃;除此之外,还出言不逊,无理取闹。他被送交法庭审判,决定予以严惩。他对眼前要受到的惩罚吓得要命、怕得要死,这个怪可怜的胆小鬼在他要通过队列挨树条抽打的前一天竟持刀直扑走进囚室的警卫队军官。当然,他很清楚,这种行为将格外加重对他的判决,并大大增加服苦役的期限。而他的用意恰恰在于,要把惩罚的可怕时刻哪怕推迟几天、几小时也好!这是个十足的胆小鬼,在持刀扑上去后,甚至不敢伤及军官,一切都只是装装样子,只是为了有一个新的犯罪事实,因而又开始对他进行审讯。

    面对惩罚的那一刻,对受刑者来说当然是很可怕的,我曾在几年内见到不少候审的囚犯,第二天就是他们注定不祥的日子。我时常生病,卧病期间往往会在医院的犯人病房里遇见他们。全俄国的所有囚犯都知道,最同情他们的是医生。他们对囚犯从来都一视同仁,而其他的人几乎全都不知不觉地厚此薄彼,也许只有普通的民众例外。民众从来不因为囚犯的罪行而责备他,不管是多么骇人的罪行,而且因为他受到了惩罚乃至因为他的不幸而宽恕他的一切。难怪俄国的全体民众都把犯罪叫作不幸,而把罪犯叫作不幸的人。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修饰语。这个修饰语还因为是无意识地、本能地说出来而特别值得注意。至于医生,他们在很多情况下是囚犯们真正的避风港,特别是对那些候审犯而言,这些人的处境比已经判决的犯人更难以忍受……而一个候审犯大致计算一下那个痛苦的日子到来的期限,往往会逃进医院,希望把痛苦的时刻多少推迟一些。等到出院回监狱,几乎能准确地知道,第二天就是注定不祥的日子,这时他几乎总是焦躁不安。有些人由于自尊而竭力掩饰自己的心情。但笨拙的、假装出来的无所畏惧是瞒不过同伴们的。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出于仁爱之心而不说穿。我认识一个囚犯,年纪很轻的杀人凶手,是一名士兵,判处棒责,规定打满多少棒。他胆怯极了,在惩罚的前夜决定喝一壶盖酒,预先将鼻烟浸在里面。顺便说一下,在受刑前候审犯身边总会有酒。早在到期之前很久就把酒带进来了,是花大价钱搞到的,候审犯大约要省吃俭用半年,才能攒够必要的钱,买四分之一俄升酒,以便在受刑前一刻钟把酒喝下。囚犯之间向来有一种看法,认为醉汉在鞭挞或棒责时不会那样痛。不过我离题了。可怜的小伙子喝完自己的一壶盖酒,实际上立刻就发病了;他开始吐血,被送进医院时几乎已失去知觉。吐血使他的胸腔严重受损,几天后发现他有了真正的肺痨的症候,半年后病死。为他治疗肺痨的几位医生都不知道此病因何而起。

    不过,在讲述犯人受刑前常会胆怯的同时,我应该补充一句,其中有些人,恰恰相反,以其非凡的无畏精神使观者为之讶异。我记得几个事例,那种无所畏惧的精神达到了某种无动于衷的程度,而且这样的事例并不罕见。我特别记得和一个可怕的罪犯的相会。在一个夏天,犯人病房里纷纷传说,傍晚要惩罚著名的大盗奥尔洛夫,一名逃兵,受刑后要送到病房来。卧病的囚犯们在等待奥尔洛夫时确信,他一定会受到残酷的惩处。所有的人都有些激动,我承认,我也极其好奇地期待着这个著名大盗的现身。我早已听说了他的奇事。这是一个少有的恶徒,曾漠然无动于衷地杀害老人和孩子————这个人具有极强的意志力,并自豪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力量。他受到多起凶杀案的指控,被判处列队棒责。他是晚上被送来的。病房里已经很暗,点起了几支蜡烛。奥尔洛夫几乎失去了知觉,脸色煞白,一头浓密、蓬乱、漆黑的头发。他的背部全肿了,一片血迹斑斑的青紫色。囚犯们通宵服侍他,为他换水、翻身、喂药,仿佛是在服侍骨肉至亲,服侍自己的一位恩人。第二天他就完全清醒了,还在病房里来回走了两趟!我大为惊讶:他来到医院时是受尽折磨、极度虚弱的啊。他一下子挨了为他规定的棒数的整整一半。医生注意到,再继续动刑,犯人必死无疑。这才立刻加以制止。何况奥尔洛夫身材矮小,体质虚弱,又因为长期关押、审讯而心力交瘁。谁偶然遇到候审的囚犯,想必都久久难忘他们那疲态毕现、消瘦苍白的脸和慌乱的目光。尽管如此,奥尔洛夫却能迅速恢复。显然,他内在的精神力量有效地增强了他的体质。的确,他并非平庸之辈。我出于好奇对他有了更清楚的认识,有整整一个星期都在研究他。我可以肯定地说,我生平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具有铁一般刚强性格的人。我在托博尔斯克曾见到过这种名人,一个强盗首领。他完全是一头野兽。您站在他身旁,还不知道他的姓名,就本能地预感到,您身边有一个恐怖的怪物。但是他在精神上的愚钝却使我万分惊讶。肉欲控制了他的一切精神特性。您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脸上只剩下了对肉体享乐的兽性渴望:纵情声色、荒淫无度。我深信,科列涅夫(那个强盗的姓氏)在面对惩罚的时候甚至会神情沮丧,怕得发抖,尽管他在杀人时甚至不会皱一皱眉头。奥尔洛夫与他完全相反。那是对肉欲的彻底胜利。显然,这个人的自控能力是无限的,他蔑视一切痛苦和惩罚,在世界上无所畏惧。您在他身上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精力,渴望行动,渴望复仇,渴望达到预定目标。顺便说一句,他那古怪的高傲使我大吃一惊。他令人难以置信地傲视一切,但决不装腔作势,而是就这样,显得十分自然。我想,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仅凭权势来左右他。不知怎么,他看待一切都出人意料地平静,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使他感到惊讶似的。他虽然明知囚犯们都对他怀有敬意,但是在他们面前却一点儿也不炫耀自己。然而虚荣和傲慢几乎毫无例外地是所有囚犯所特有的。他是相当聪明而又异常坦白的人,但决不饶舌。对我的问题他坦率地回答说,他在等待康复,尽快养好余下的棒伤,又说在惩罚前他本来很怕挨不过去。“现在嘛,”他对我眨眨眼接着说道,“案子结束了。挨过剩下的棒责,立刻就要和一批犯人被送往涅尔琴斯克,而我要在半路上逃跑!一定逃跑!但愿背伤能赶快愈合!”这五天里他一直在急切地等候什么时候可以申请出院。在等候期间他有时很爱笑,很快乐。我曾试图和他谈谈他的奇异经历。听我这样问长问短,他微微皱眉,但总是坦率地回答。等到他终于明白,我是想探究他的良知,想在他的内心看到哪怕任何一点悔恨的情绪,这时他那么蔑视而傲慢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在他的眼里突然变成了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像对大人一样跟我谈论。他的脸上甚至流露了一种怜悯我的神气。片刻后他朝我哈哈大笑,这是非常善意的笑声,毫无嘲讽的意思,我相信,在他独处时想起我说过的话,也许还会一再地发出笑声。他终于出院了,背伤还没有完全愈合;我也是在这一次去办理出院手续的,我们恰好同时出院:我回监狱,他回监狱旁的禁闭室,他本来就是关押在那里。分别时他握握我的手,从他那方面说,这是高度信任的表示。我想,他与我握手是因为他对自己和眼下的情况深感满意。其实他不可能不蔑视我,而且一定会把我看作一个驯服、软弱、可怜,在各方面都比他低下的人。第二天他就被押送出去再次接受棒责。

    我们的牢房在上锁后突然呈现了一种特殊的面貌————真正的寓所、家园的面貌。只有现在我才能看到囚犯们,我的那些难友完全像在家里一样。白天那些士官、卫兵和一般管理人员随时都可能来到监狱,因而所有蹲监狱的人的言谈举止都有些异样,仿佛没有完全安下心来,仿佛随时在等着有什么事发生,有些心绪不宁。但只要牢房一锁上,大家立刻安心地在各自的地方安顿下来,几乎每个人都开始做一种手工活。牢房里突然亮堂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蜡烛和自己的烛台,烛台大多是木头做的。有的坐下缝制靴子,有的缝一件什么衣裳。牢房里恶臭的空气越来越刺鼻。几个游手好闲的人蹲在角落里围着铺开的地毯打牌。几乎每间牢房都有这么一个囚犯,他备有一俄尺长的破地毯、一支蜡烛和一副脏得叫人难以置信的沾满污垢的油乎乎的扑克牌。这一切统称为秘密赌场。赌场的主人向赌徒抽头,十五戈比一夜,他就靠这个赚钱。玩牌的通常是打“三张”、“小丘”等等。所有的牌局都是赌钱的。每个赌徒都在自己面前倒出一堆铜币————这是他衣袋里的全部所有,只有输光了钱或赢了难友们很多钱以后,他才会从蹲着的地方站起来。赌博深夜才结束,有时会持续到天亮,直到牢房开门的那个瞬间。我们的房间和监狱里所有的其他牢房一样,永远会有输光、喝光的赤贫者,或者干脆就是天生的赤贫者。我说的是“天生的”,而且特别强调这个说法。的确,在我国民间的所有地方,不论在什么环境里,不论在什么条件下,现在和将来永远会有一些很奇怪的人,他们性情温顺,往往还很勤快,可他们就是命中注定要永生永世一贫如洗。他们永远孤苦伶仃,邋邋遢遢,他们看上去永远是受尽折磨、郁郁寡欢的样子,而且一辈子听别人使唤,给别人跑腿,通常是伺候浮浪子弟或突然发财和升迁的人家。任何创举,任何倡议,对他们都意味着痛苦和烦恼。他们连出生都似乎是有条件的,即不可主动地有所作为,只能当仆役,生活不可以自己做主,只能随着别人的笛声跳舞,他们的使命就是给别人效劳。而且任何情况,任何天翻地覆的巨变都不能让他富起来。他们永远是赤贫者。我发现,这样的人不仅民间有,而且一切社会、阶层、党派、杂志社、社团也都有。这种情况也存在于每间牢房、每座监狱,只要有人聚赌,就有这样的一个人出来伺候。总之,聚赌没有仆役是不行的。通常是赌徒们打伙儿雇用他,一个通宵付给他五个银戈比,他的首要责任是通宵放哨。主要是有六七个小时要在黑暗中,在穿堂里,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挨冻,倾听每一种响动、每一个打铃声和院子里的每一个脚步声。少校教官或警卫队的士兵们有时深夜出现在监狱里,静悄悄地进来,当场把赌钱的、干活的逮个正着,还有在院子里就能看见的尚未燃尽的蜡烛。至少当穿堂里通往院子的门上猛然响起开锁声的时候,要想躲藏,吹灭蜡烛,躺到通铺上去,为时已晚。不过,由于此后秘密赌场会对放哨的仆役痛加惩处,所以这种疏忽的情况是非常罕有的。五个戈比的工钱当然是少得可笑,即使在监狱里也是如此。然而在监狱里,那些雇主在这种情况以及所有其他情况下的严厉和冷酷总是使我感到震惊。“拿了钱,就要好好伺候!”这是不容反驳的论据。为了一文钱的付出,雇主会拿去一切可能拿到的好处,可能的话,就拿得更多,还自以为是施惠于人,该感谢他才对。浪子和醉汉挥金如土,而对自己的雇工却锱铢必较,我发现这种情况不只是在监狱里有,也不只是在赌场上有。

    我已经说过,监狱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从事某种工作:除了几个赌徒之外,完全无所事事的至多不过四五个人;他们马上就躺下睡了。我在木板通铺上的位置紧靠着门口。在另一边的通铺上,与我头对头的是阿基姆·阿基梅奇。他往往工作到十点或十一点,在糊一个中国式的彩色灯笼,这是城里人向他定制的,价钱相当高。他做灯笼是一把好手,干起来有条有理、专心致志。等到工作结束,便收拾整齐,铺开自己的小床垫,向上帝祈祷后安分守己地在自己的铺位上躺下。看来他把品行和秩序发展到了拘泥细节、吹毛求疵的程度;显然,他自以为非常聪明,一般地说,所有愚钝和狭隘的人都是这样。从见面的第一天起,我就不喜欢他,不过记得在这第一天我曾对他的情况想了很多,最令我惊讶的是,这样一个本来可以在生活中有所作为的人却进了监狱。以后我还会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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