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少年 第三部 第十三章 结尾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佛一下子在她身上整个儿被埋葬掉了,变得不知去向。她心情平和地帮助妈妈操持家务,伺候患病的安德烈·彼得罗维奇,但是,她却变得非常不爱说话,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视若无睹,仿佛她对什么事都无所谓,仿佛她只是一名来去匆匆的过客。等韦尔西洛夫的伤势转轻后,她就开始睡大觉。我常常给她拿些书去,可是她不看;她开始变得越来越瘦,而且瘦极了。我想安慰她,但又不敢,虽然我常常去看她,也想安慰她;但是,在她面前,我又觉得对她有点难于接近,再说我搜索枯肠,也找不到这样的话,可以跟她谈论这个。这种状态一直继续到出了件十分可怕的事:她从我们的楼梯上摔了下去,不高,总共才差三级楼梯,但是她流产了,她的病持续了整整一冬天。现在她已经能够下床了,但是她的健康却受到了损害,而且是长期的。她跟过去一样,对我们沉默寡言,若有所思,但是跟妈妈已经开始稍许说说话了。在最近的所有这些日子里,一直是艳阳高照,春色满园,我总是默默地想起那个阳光普照的早晨,那是去年秋天,我同她一起走在大街上,两人都欢天喜地,满怀希望,彼此相爱。唉,从那以后还留下了什么呢?我并不抱怨,我开始了新生活,可是她呢?她的未来是个谜,而现在,我连瞧她一眼,都不能不感到心酸。

    然而,大约三星期前,我告诉她的一则关于瓦辛的消息,却引起了她的兴趣。他终于获释,完全恢复了自由。据说,这个很有头脑的人作了最确切的解释,并提供了最有意义的材料,从而在他的命运取决于那些人的心目中,完全证明了他无罪。至于他那本震惊朝野的手稿,不过是从法文翻译过来的一篇译文而已,也可以说,是他搜集来仅仅为了供自己使用的一份材料而已,他想以后利用它来撰写一篇有益的文章,供报刊使用。他现在已经到某省去了,至于他的继父斯捷别尔科夫,至今还因他犯的那件案子在继续坐牢,我听说,他那件案子竟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化。丽莎脸上挂着异样的笑容,听完了关于瓦辛的消息,甚至指出,他的事出现这样的结果自在情理之中。但是她显然很满意——当然,她感到满意的是,已故的谢尔盖·彼得罗维奇的告发,并没有造成伤害。至于杰尔加乔夫和其他人的情况,我在这里无可奉告。

    我写完了。也许某位读者想知道,我的“思想”到哪儿去了,我那么谜一般预告过的新生活,对于我现在才刚刚开始的那新生活,究竟指什么?但是,这新生活,这新的、展现在我面前的路,也就是我那“思想”,也就是我过去的那个思想,不过形式完全变了,以至于都认不出来了。但是,这一切已经没法写进我这部“纪事”中去了,因为这已经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旧的生活已经完全过去,而新生活才刚刚开始。但是,我还要补充两句必不可少的话: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我的这位真诚而又可爱的朋友,几乎每天都缠住我不放,一再劝我非上大学不可,而且要尽快:“以后,等你完成学业以后,再胡思乱想不迟,而现在先把书念完。”不瞒你们说,我是在仔细考虑她的建议,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我会怎么决定。顺便说说,我曾经反驳过她,我现在甚至没有权利去上学,因为我必须劳动,来养活妈妈和丽莎,但是她提出她有钱,她可以养活她们,她还一再要我相信,她的钱足够供我上完整个大学。最后,我决定征询一下旁人的意见。我环顾四周,仔细而又有分辨地选定了一个人。这人就是尼古拉·谢苗诺维奇,我过去在莫斯科的寄养人,玛丽亚·伊万诺芙娜的丈夫。倒不是我亟需听取别人的意见,但是我却单纯而又不可遏制地想听听这个完全不相干的,甚至有几分冷血的利己主义者,但无疑又是个聪明人的意见。我把我的整部手稿都寄给了他,请求他保密,因为我还没把它给任何人看过,尤其是还没有给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看过。寄出去的手稿,两星期后又寄回来了,还附有一封相当长的信。我只想从这封信中摘录几段,因为我发现在这些段落中有某种较为共同的看法,似乎是某种解释。下面就是这些摘录。

    三

    “……难忘的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您的闲暇时光从来没有利用得像现在这样,像写成您的这部‘纪事’这样,更有益的了。您在人生舞台上迈出的最初几步,就充满了暴风骤雨,历尽艰险,可以说,您对此已经自觉地意识到了。我坚信,您这样的纪叙,正如您自己所说,的确有助于您在许多方面‘改造自己’。说实在的,我自然不敢对您冒昧地提出丝毫批评性的评论:尽管您写的每一页都发人深思……比如说,您那么长久又那么顽强地一直把那份所谓‘凭据’保存在身边这一情况,就非常有特色……但是,这仅仅是我允许说出的数百条意见中的一条。我也极为珍视您决定把‘您思想的秘密’(按照您自己的说法)告诉我,而且看来还只告诉我一个人。但是您请求我对这一思想本身发表我的个人看法,我必须坚决拒绝:第一,一封信容纳不下;第二,我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作出回答,我还需要对此反复琢磨。我想指出的只有一点,您的‘思想’颇有新意,而不是像当代大多数年轻人那样,饥不择食地追求一些预先给定的,而不是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思想,而这些现成的思想又极其有限,而且还常常很危险。杰尔加乔夫及其同伙的思想,无疑就不如您的思想那样具有新意,因此,比如说,您的‘思想’倒保护了您(至少是暂时保护了)免受他们的影响。最后,我还非常同意备受人们尊敬的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看法,虽然我本人认识她,但是我至今还未能对她给予她应当受到的足够重视。她主张您进大学深造,这对您是十分有益的。大学的学业与生活,无疑会更广地拓展您的思想和追求的境界,即使您在大学毕业后想要重操旧业,继续钻研您的‘思想’,那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碍您。

    “现在,请允许我本人不请自来,自告奋勇地向您坦陈几点想法和感受,这是我在拜读足下如此坦率的纪事时,在我的脑海和心灵里油然产生的几点想法和感受。是的,我同意安德烈·彼得罗维奇的看法,对您以及您那孤独的少年时代,的确应当担心。像您这样的年轻人的确不少,他们的才能的确常有向坏的方面发展的危险,——或者发展成为莫尔恰林式的奴颜婢膝,或者发展成为隐蔽地希望天下大乱。但是这种对天下大乱的希望,甚至最经常地产生于也许是对天下大治和‘好品相’(我用的是您的说法)隐蔽的渴望也说不定?少年时代之所以纯洁,就因为它是少年时代。也许在这些如此早就萌生的疯狂和冲动中,正蕴含着这种对天下大治的渴望和对真理的追求,某些当代的年轻人,居然在这么混账和这么荒谬的事物中,看到了这真理和看到了这天下大治,甚至您都弄不清他们怎么会相信这些东西的,但这又是谁之过呢!我要顺便指出,从前,在相当不久以前,总共才过去了一代人,对这些有意思的年轻人尚未预感到如此遗憾,因为在那个时代,他们几乎总是这样收场的,他们最后总是成功地依附于我国拥有高度文化的阶层,并与他们融为一个整体。比如说,即使在他们步入社会之初,就已意识到自己的全部混乱和偶然性,意识到即使在他们的家族环境中也缺少高尚的情怀,也缺少名门世家的传统和完美的形式,那,这样甚至更好,因为他们往后就会自觉地去追求这种境界,进而逐渐学会珍惜它。现在的情形已略有不同——正因为现在已经几乎无可依靠。

    “我想通过比较,或者,可以说吧,通过譬喻来说明这一点。假如我是一个俄国小说家,而且很有才华,那我一定会从俄国的世袭贵族中选取我的主人公,因为唯有在这一类型的有文化的俄国人中,才能找到哪怕是美的秩序和美的印象的外貌,而这正是小说对读者进行审美影响所不可或缺的。我说这话,毫无玩笑之意,虽然我本人根本不是贵族(不说这话您也知道)。还在过去,普希金就曾打算把‘俄国家庭的传统’作为自己未来小说的题材,而且,请您相信,这的确就是我们至今拥有的一切美的东西。至少,这就是我们多少完成了的一切。我所以这么说,并非因为我已经无条件地同意这美是正确的和真实的;但是这里,比如说,已经有了荣誉感与责任感的完备形式,而这,除了贵族以外,在我们俄国,不仅还没有在任何地方完成,甚至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开始过。我是作为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和追求平静的人才说这番话的。

    “至于这种荣誉感是否好,这种责任感是否对——这是次要问题,但是对于我更重要的正是这种完备的形式,以及这好歹是一种秩序,而且这秩序不是已经有人事先规定好了的,而是自己终于熬出来了的秩序。上帝啊,我们认为最重要的是,最后好歹有一种秩序,而且是自己的秩序!这就是我们希望做到的,也可以说,我们希望这时能休息一下,松口气,哪怕有什么东西终于建设好了,而不是一味破坏,不是到处都是飞舞的碎木片,不是垃圾和糟粕,眼看着已经过去两百年了,仍旧一事无成。

    “别指责我是斯拉夫派;我这样说——仅仅是因为愤世嫉俗,因为我心里沉重!现如今,从不久前开始,在我国,正在出现一种与上述描写截然相反的情形。已经不是垃圾依附于那些高层人士,而是相反,从那些美的体形上高高兴兴、匆匆忙忙地剥落下一块块、一团团东西,并与那些制造混乱的、心怀嫉妒的垃圾混成一块。这绝非个别现象:那些曾属于有文化家庭的父辈和祖辈,正在嘲笑他们的子孙也许想继续信仰下去的某些东西。不仅如此,他们还兴高采烈地不再隐瞒自己的子孙,因为他们忽然有权胡作非为而感到十分高兴,而这种权利他们不知道凭什么理由推导出了许许多多。我说的不是那些真正进步的人士,最亲爱的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我说的仅仅是一群难以数计的败类,正如俗话所说:‘Grattez le russe et vous verrez le tartare’,请相信,真正的自由派,真正的、舍己为人的人类之友,并不像我们乍一觉得的那么多。

    但是这一切都是空谈,让我们回过头来谈我们想象中的小说家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位小说家的处境,应是完全被确定了的:他将不可能写其他类型的小说,而只能写历史小说,因为美的典型在我们当代已经没有了,即使还剩下一点残余,那根据现在的主导意见,也无法保持自身的美了。噢,在历史小说中,还可以描写许多非常赏心悦目的细节!甚至于还可以使读者看得入迷,让他把历史画面当成在当今这个社会还可能出现的情景。这样的作品,即使才华横溢,那与其将它列入俄国文学,还不如把它列入俄国历史更为妥当。这是一幅在艺术上十分完美的图画,是一幅俄国式的海市蜃楼,但是,在读者没有看穿它之前,在读者没有看出它是海市蜃楼之前,它的确存在过。这画面,描写了一个处在中上等文化圈子里的俄国家庭,接连写了三代人,以及他们与俄国历史的联系,——可是这些主人公的孙子辈,即这些祖先的后裔,却不能不被描写成他们的当代典型,有点愤世嫉俗,有点孤独,又无疑有点忧郁。甚至应该让他一出场就像个怪物,让读者一眼就看出他是个下野的人物,并相信,在他身后已经没有戏了。再往后……连那个愤世嫉俗的孙子也将消失不见;将出现新的人,还不认识的人,和新的海市蜃楼,但这些人又怎样呢?如果不美,那以后的俄国小说也不可能有了。但是,呜呼?难道到那时候仅仅是小说不可能有吗?

    “何必跑远呢,谈谈你的手稿不更好吗。试看韦尔西洛夫先生的两个家(这一回,请允许我斗胆直言)。首先,关于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本人,我就不想多说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他毕竟出身名门世家。他是一位有远古世系的贵族,同时又是一位巴黎公社社员。他是一个真正的像诗人般对现实有所感悟的人,他热爱俄罗斯,但是又全然否定俄罗斯。他不信仰任何宗教,同时又准备为某个模糊不清的信仰去死,他甚至都叫不出它的名字,可是他却热烈地信仰它,就像俄国历史上的彼得堡时期许多俄罗斯传播欧洲文明的志士仁人一样。但是对他本人,我们谈了这些也就够了;但是,对他那个世袭的贵族家庭倒应该谈谈:关于他的儿子我就不想说了,而且他也不配得到这样的荣誉。那些明眼人早就看出,我们的这一类混账东西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他们不仅害自己,而且还带坏了别人。他的女儿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凭什么说她不是个有个性的姑娘呢?她是一个很有气魄的,类似于修女院院长米特罗方尼娅嬷嬷那样的物——自然,我并不是说,她将来会犯什么刑事罪,我这样说,那就有欠公道了。如果您告诉我,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这家庭是个偶然现象,我将感到十分欣喜。但是,恰好相反,下面的结论岂不更公允些呢:已经有许多这样的俄国家庭,无疑是世袭的贵族家庭,它们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大批地转为偶合家庭,并在普遍的无序和混乱中与后者融为一体。您在您的手稿中也多少指出了这类偶合家庭的存在。是的,阿尔卡季·马卡罗维奇,您就是这种偶合家庭的一员,您与我们前不久出现的世袭贵族的典型正好相反,他们有着与您截然不同的童年和少年。

    “不瞒您说,我可不愿做一个描写出身偶合家庭的主人公的小说家!

    “这工作吃力不讨好,而且又没有美的形式。何况,这些典型,不管怎么说,——还只是发生在当前的事,因此它们也不可能成为艺术完美的典型。很可能会出现重大的错误,也很可能会出现夸张和疏忽。不管怎么说,需要太多的揣测。但是,那么,一个不想仅仅写历史类小说,而是一心想写当前现实的作家,怎么办呢?那就只能揣测和……出错了。

    “但是,我倒觉得,像您这样的‘纪事’,倒可以为未来的文学作品,为未来的图画——虽然是一片混乱,但却已经成为过去的那个时代的图画,提供素材。噢,等当前的问题一旦成为过去,未来降临之后,那未来的艺术家就可以为甚至已经成为过去的无序和混乱,找到美的形式。瞧,到那时候就需要您写的这一类‘纪事’了,它可以提供素材——尽管其中一片混乱,而且充满了偶然性,但它毕竟是真实的……至少可以保留某些真实的特点,并从中推断出,在当时那个混乱的时代,在某个少年的心中到底可能隐藏着什么想法,——掌握这类状况并非完全微不足道,因为一代一代人都是从少年成长起来的……”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