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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第三部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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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但是,我又认为有必要,超越事情的进程,提前向读者说明某些问题,因为这里,在这个故事的逻辑发展中,掺杂进了太多的偶然性,如果不提前予以说明,读者会看不懂的。这里的问题就在于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说漏嘴的那个所谓“勒死她”上。这个“勒死她”就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终于冒险采取了一个极大胆的行动,这行动也只有处在她那种境况下才能够想得出来。真是一个有个性的女人!虽然老公爵以健康为由被及时软禁在皇村,因而他与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即将结婚的消息,不可能在社交界广泛传播。因而,可以说,尚处在自己的萌芽状态就暂时被压下去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生性软弱的老人却无论如何不肯背弃自己的主张,无论如何不肯辜负已经向他提出过求婚的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在这方面他是个骑士;因此,或迟或早,他会忽然站起来,以不可阻挡之势,硬要来实现他自己的主张,正是一些性格软弱的人,常常会发生这样的事,因为他们终究有条不可触犯的底线。况且他也充分意识到他无限尊敬的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处境尴尬,意识到上流社会可能谣言四起,嘲讽、挖苦和说她的坏话。使他暂时忍让和没有发作的,仅仅是因为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一次也没有,既没有用言词,也没有用暗示,当着他的面,放肆地说过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坏话,或者暴露过什么用来反对他打算同她结婚的话。相反,她对自己父亲的未婚妻经常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亲热和关切。这样一来,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处境倒变得异常尴尬了,她凭自己的女人的嗅觉,十分敏感地懂得,她只要稍进谗言,对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有所诋毁,——老公爵对她也十分敬重,而现在则较之既往更甚,正因为她宽宏大量和恭敬有加地赞成他续弦,——所以现在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只要稍进谗言,对她有所诋毁,她就会侮辱他对女儿的全部柔情,引起他对自己的不信任,甚至也许还有愤怒。由此可见,这片战场上现在还在进行战斗:两个女人仿佛在暗中较劲,相互比赛看谁更有礼貌和更能忍让,结果,斗到末了,连公爵自己也弄不清她们俩谁更值得赞赏了,于是结果他就像所有生性软弱,但心地温顺的人们那样,照例把一切仅仅归咎于自己,开始感到痛苦。据说,他的苦闷进而发展成了生病;他的神经也果真失常了,他本来是到皇村去疗养以期增进健康的,结果,有人断言,他反倒有了卧病不起之势。

    这里我要附带说一件事,这事我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似乎比奥林格曾直截了当地给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出过一个主意,送老人出国,想方设法骗他出去,同时又不动声色地向外宣布,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然后再在国外弄一张医生有关这事的证明。但是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无论如何不肯这样做;至少后来人们都是这么断言的。她似乎愤怒地拒绝了这一方案。这一切,不过是不着边际的传闻,但是我信。

    就这样,可以说吧,这事已经发展到了毫无出路的绝境,——这时,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忽然从兰伯特那儿得知,有这么一封信,在这封信里,女儿已经在同律师商量用什么方法来宣布父亲是疯子。她那报复心重和骄傲的头脑,兴奋到了极点。她回想起过去与我的几次交谈,琢磨了许多细小的情况,她没法怀疑这消息是真实可信的。于是在这颗坚强的、不屈不挠的女人的心中,就不可抗拒地酝酿成熟了一个出击的计划。这计划是,突然之间,不使用任何手段,也不掺杂任何谗言,一下子向公爵宣布一切,把他吓倒,使他震惊,并向他指出,疯人院正在不可避免地等待着他,如果他顽固不化,大动肝火,不肯相信,那就把他女儿的信拿给他看,说什么“既然有一回打算宣布您是疯子。那现在,为了阻挠这婚事,就更甭说了”。接着就把惊恐万状和伤心欲绝的老人抓在手里,把他弄到彼得堡——直接住进我那屋里。

    这需要冒可怕的风险,但是她坚信她无所不能。这里,我要暂时打断叙述,大大超前一步,提前告诉诸位,她没有估计错这次出击的效果,不仅如此,这效果还超出了她的所有期待。关于这封信的消息对老公爵的影响,也许比她本人和我们大家所能设想的要大好多倍。在此以前,我还根本不知道公爵对这封信的事已略有耳闻;但是,根据所有性格软弱和生性胆怯的人的习惯,他不仅不相信这个谣言,而且还竭力听而不闻,置之不理,以便保持内心的平静;此外,他还归咎自己,认为自己这么轻信,不高尚。我还要补充一点,这封信没有被销毁,还存在这一事实,也严重地影响了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比我当时所能预料到的情况要严重得多……总之,这张文据,比我这个兜里揣着这封信的人所能设想的要重要得多。但是说到这里,我已经大大超前了。

    但是有人要问,干吗要搬到我房间里去呢?干吗要把公爵转移到像我们这样简陋的小屋里去呢,也许是想利用我们这样简陋的环境来吓唬他?如果不能回到他的府邸(因为那里一下子整个计划都会受挫),那为什么不能像兰伯特所建议的那样,另找一处独门独院的“豪宅”呢?但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非常之举的全部冒险性,也正在于此。

    主要在于,必须在公爵来到之后立刻向他出示这份凭据;但是我无论如何不肯把这凭据拿出来。可是,因为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便寄希望于自己的威力,决定在没有凭据的情况下也开始行动,但是必须把公爵直接弄到我这里来——为什么呢?正是为了以这样的行动把我也给逮住,正如俗话所说,一石二鸟。她也打算用赶鸭子上架、迎头一击和出其不意等手法来影响我,左右我的行动。她琢磨,我看到老人在自己屋里,看到他惊惶失措和无助的样子,又听到他们众口一词的请求,我就会举手投降,交出凭据!我得承认——这办法很狡猾,很聪明,以攻心为上,不仅如此,她还差点没有成功……至于老人,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当时正是用这样的方法说动了他,让他相信了她的话,哪怕只是口头上相信她向他开门见山地宣布,她是带他来找我的。而这一切我直到后来才知道。甚至单凭证据就在我这里这一消息,就在他那胆怯的心里消除了关于事实可靠性的最后疑虑——他是多么爱我和尊重我啊!

    我还要指出一点,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本人一分钟也没有怀疑过这凭据还在我手里,我还没有撒手。主要是她错误地理解了我的性格,无耻地指望我天真幼稚、缺心眼儿,甚至太重感情了;而从另一方面,她又认为,即使我终于拿定主意,要把信交给比如说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那也无非是遇到一种特殊情况,因此她才决意抢先一步,用出其不意、奇兵突袭和猛地出击等手法抢在这些情况出现之前。

    最后,使她相信必须这么做的是兰伯特。我已经说过,这时兰伯特正处在十分危急的情况下:他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家伙,他先是煞费苦心地希望把我从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身边勾引过来,让我跟他一起把那凭据出卖给阿赫马科娃,不知为什么他认为这样做获利更大,但是因为我直到最后一刻都无论如何不肯把这份凭据拿出来,所以他才决定,在万不得已时,甚至帮一把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忙也未尝不可,以免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因此他才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先死乞白赖地去巴结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我也知道,他甚至还建议,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弄个神父来……但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却带着轻蔑的嘲笑请他不要再提此事了。她觉得兰伯特此人非常粗俗,只会在她心中激起完全的厌恶;但是出于小心谨慎,她还是接受了他的效劳,比如说,刺探情报等等。顺便说说,我甚至至今都弄不清楚,他们是否收买了我的房东彼得·伊波利托维奇,他是否因为效力,当时得到过他们的什么好处,或者不过是因为乐于搞阴谋而加入了他们一伙;不过他只是一个监视我行动的奸细而已,他老婆也一样——这,我有把握。

    读者现在定会明白,我虽然多少预先知道了点情况,但我还是万万没有料到,明天或者后天,我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老公爵,而且是处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说,我也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竟会如此胆大妄为!口头上,你尽可以爱说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暗示都行;但是要断然付诸行动,真的说到做到——不,我要告诉你们,这是一个很有性格的女人!

    二

    我接着讲下去。

    第二天早晨,我醒得很晚,昨夜我睡得特别死,也没有做梦,我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奇怪,因此,我醒来后觉得自己格外精神抖擞,好像昨天这一整天压根儿就不存在似的。妈妈那儿,我决定先不去,而是直接前往墓地教堂,以便在举行完仪式后再回到妈妈的住所,然后再陪着她,一整天都不离开她。我坚信,无论如何,在妈妈那里,我今天肯定能遇到他,或迟,或早,——但肯定能遇到。

    无论是阿尔丰辛卡,也无论是房东,都不在家,已经早就不在了。我不想问房东太太,什么也不想问,而且一般说,我也决意跟他们断绝任何来往,甚至尽快从这里搬走,因此,给我端来咖啡之后,我又立刻挂上门钩,插上了门。但是突然有人敲了敲我的房门;使我吃惊的是,来者竟是特里沙托夫。

    我立刻过去给他开了门,很高兴,请他进屋坐,可是他不肯进来。

    “我就站在门口说两句话……或者进屋也成,因为这里,似乎,必须低声说话;不过我在您这里决不能坐下。您在瞧我这身破大衣:这是因为兰伯特把我的皮大衣抢走了。”

    他穿的那身皮大衣的确又旧又破,而且嫌长,很不合身。他站在我面前神色灰黯、抑郁,两手插在口袋里,也不摘下礼帽。

    “我不坐,我不能坐。听我说,多尔戈鲁基,详细情况我一点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兰伯特正在做一件出卖您的事,这事很快就会发生,躲也躲不掉,——这是肯定的。因此,您要留神。这是麻脸说漏了嘴,告诉我的,——您还记得麻脸吗?但是他没有说到底是什么事,因此,更多的情况,我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不过是来给您提个醒——再见。”

    “您请坐呀,亲爱的特里沙托夫!我虽然急着有事,但是我非常欢迎您来……”我叫道。

    “我不坐,我不能坐;至于您欢迎我,我将铭记在心。唉,多尔戈鲁基,为什么要骗人呢:我自觉自愿地同意去做任何坏事,去做下流得都不好意思向您说出口的事。现在我们都在麻脸的掌控下……再见。我不配在您这里坐下。”

    “得啦,特里沙托夫,亲爱的……”

    “不,要知道,多尔戈鲁基,我现在对所有人都很粗鲁,现在又要开始纵酒作乐了。他们很快就会给我做一件更好的皮大衣,我要坐宝马香车了。但是我毕竟有自知之明,我毕竟没有在您这儿坐下,因为我自惭形秽,因为我下流,不配坐在您面前。每当我无耻地纵酒作乐的时候,我能想到这点毕竟还是愉快的。再见吧,好了,再见吧。我就不同您握手了;要知道,连阿尔丰辛卡也不屑同我握手。劳驾,请您不要追我,也不要去找我;我们有约定。”

    这个奇怪的孩子转身就出去了。我只是没有空,但是我决定,等我把我们那档子事办妥了,一定要很快找到他。

    我就不来描写那天上午接着发生的事了,虽然有许多事还可以记得起来。韦尔西洛夫没有到教堂去参加葬礼,而且,似乎从她们的样子看,还在把棺材抬出去之前就可以认定,她们也没有指望他到教堂里来。妈妈在虔诚地祈祷,看来,全身心都沉浸在祈祷之中。只有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和丽莎守在棺材旁边。但是,我就不来作任何描写,不来作任何描写了。下葬后,大家都回来在桌旁团团坐下,我又从她们的神态断定,大概她们也没有指望他来吃葬后宴。当大家从桌旁都站起来后,我走到妈妈跟前,热烈地拥抱她,向她祝贺生日;在我之后,丽莎也同样这么做了。

    “我说哥哥,”丽莎悄悄地向我低语道,“她们在等他。”

    “我猜也是,丽莎,看得出来。”

    “他肯定来。”

    我想,这意味着,她们已经有了准确的情报,但是我没有细问。虽然我不来描写我当时的感情,但是这整个谜团,尽管我当时精神抖擞,又忽然像石头般紧压在我的心头。我们大家都围着妈妈,在客厅里的一张圆桌旁坐了下来。噢,能跟她在一起,看着她,当时我有多么高兴啊!妈妈忽然请我从福音书上念一点什么。我念了一段《路加福音》。她没有哭,甚至脸色也不十分悲伤,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她的脸像当时那样,有一种精神上的感悟。她那静静的目光中闪耀着一种思想,但是我怎么也看不出她在惊惶地等候什么。谈话没有终止;大家开始追忆死者的往事,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也讲了许多有关他的故事,而这些事都是我过去完全不知道的。总之,如果要记下来的话,其中一定可以找到许多发人深省的东西。甚至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也似乎完全改变了她往常的态度:变得很文静,很和蔼,虽然,她为了替妈妈排遣悲伤说了许多话,但主要是她仍能保持冷静。但是有一个细节我记得非常清楚:妈妈坐在沙发上,而在沙发的左边,在一张特制的小圆桌上,放着一帧似乎用来作什么用的圣像——是一帧古老的圣像,没有金属衣饰,但是像上的两位圣徒头上罩有光环。这帧圣像原来是属于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的——这我知道,我也知道,过去死者是从来不与这帧圣像分开的,认为它有灵。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几次抬起头来注视着这帧圣像。

    “我说索菲娅,”她忽然说,转变了话题,“干吗让圣像躺着呢——干吗不让它靠墙立在桌上,再在它前面点上长明灯呢?”

    “不,还是现在这样好。”妈妈说。

    “倒也是。要不就显得过于隆重了……”

    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听懂,但是,事情是这样的,马卡尔·伊万诺维奇早就在口头上立下遗嘱,把这帧圣像遗赠给安德烈·彼得罗维奇,现在妈妈正准备把它交给他。

    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我们的谈话仍在继续,这时我忽然发现妈妈的脸上似乎在抽搐;她迅速坐直身子,开始留神谛听,当时正在说话的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却像没事人似的,继续说她的话。我立刻向房门回过头去,过了一刹那,我就在房门口看见了安德烈·彼得罗维奇。他不是从屋前的台阶上进来的,而是从后楼梯穿过厨房和过道走进来的,我们大家都没有听见,只有妈妈一个人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现在我就来描写紧接着出现的整个疯狂的一幕,逐一描写,决不放过一个动作,一句话;但,这一幕很短。

    首先,我在他的脸上,起码乍一看去,并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的穿戴和往常一样,即几乎很讲究。他两手捧着一束不大,但很名贵的鲜花。他走近前来,面带微笑地把这束花送给了妈妈;妈妈怯生生而又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但是接受了这束花,于是一阵红晕飞上了她的双颊,使她那苍白的脸顿时有了生气,她的眼神闪现出喜悦。

    “我早就料到你会高兴地收下的,索尼娅。”他说道。因为我们在他进来时都站了起来,所以他走到桌旁,拉过放在妈妈左边的那把圈椅,坐了下来,并没有发现这样他就占了别人的座位。于是,他也就直接坐到了那张放着圣像的小桌旁。

    “大家好。索尼娅,今天我一定要送给你这束鲜花,因为今天是你生日,因此我也就没有来参加葬礼,以免带着鲜花来看死人;再说,我知道你也没有等我参加葬礼。老人看到这束鲜花大概也不会生气的,因为他自己就曾遗言,要我们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不是吗?我想,他现在一定在这屋里的什么地方。”

    妈妈奇怪地看了看他,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则好像打了个哆嗦。

    “谁在这屋里?”她问。

    “死者呀。你们知道,一个不完全相信显灵之类奇迹的人,却往往最相信预兆……但是我最好还是讲讲这花吧:一路上我是怎么把它拿来的——我也不明白。路上,我曾经有两三次想把它扔到雪地里,用脚把它踩烂。”

    妈妈哆嗦了一下。

    “非常想。可怜可怜我吧,索尼娅,也可怜可怜我这可怜的脑袋。我之所以想这样做,是因为这花太美了。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花更美的呢?我拿着花,而周围是一片冰天雪地。我们这严寒和花——多么截然相反的两极啊!然而,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事儿:我之所以要摧残它,无非是因为它美。索尼娅,虽然我又要离开这里了,但是我会很快回来的,因为,似乎,我会害怕。我一旦害怕起来——又有谁会来医治我的恐惧呢,我又到哪里能找到像索尼娅这样的天使呢?你们这是什么圣像呀?啊,死者的,我记得。这是他那个家族的,祖辈传下来的;他一辈子都把这圣像带在身边;我知道,我记得,他曾把这圣像遗赠给我;我记得很清楚……好像是分裂派教徒的……让我看看。”

    他伸手拿起了圣像,把它凑近蜡烛,仔细端详了一下,但是他拿在手里只有几秒钟工夫,又把它放回到他面前的圆桌上。我感到奇怪,但是他所有这些透着古怪的话,是突然说出来的,因此我都没有来得及听明白他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记得,一种病态的恐惧渐渐钻入我的心扉。妈妈的恐惧则渐渐变成一种困惑和同情;她在他身上看到的首先是一个不幸的人;过去也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况,有时候他也像现在这样说些几乎同样奇怪的话。丽莎的脸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非常苍白,她向我奇怪地点了点头,叫我看他。但是神情显得最惊恐的还是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

    “您倒是怎么啦,亲爱的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她小心翼翼地问。“亲爱的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我还真不知道我倒是怎么啦。

    “您放心,我还记得您是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而且您很可爱。不过,我到这儿来只能待一小会儿,我想对索尼娅说几句祝贺的话,并且正在搜寻这样的词句,虽然我心中满是我要说的话,但是又说不出来;没错,净是这样一些十分古怪的话。您知道吗,我觉得,我整个人好像一分为二似的,”他用非常严肃的神态和最真诚的坦率环视了一眼我们大家,“真的,我在思想上分裂了,对此我非常害怕。仿佛您身旁站着的是另一个您;您自己很聪明,也很明智,可是另一个您却非要在您身旁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来不可,有时还是十分可笑的事,可是您又会忽然发现,这件可笑的事本来就是您自己想做的事,而且天知道为什么,就是说,有点像是一种不愿意的愿意,竭力抗拒而又乐此不疲。有一回,我认识一位大夫,他参加了他父亲在教堂的葬礼,忽然在葬礼上吹起了口哨。我真害怕我今天去参加葬礼,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头脑里忽然钻进了一个坚定的信念,我也会忽然吹口哨或者哈哈大笑的,就像那个不幸的大夫那样,后来他的结果相当糟……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老想到这位大夫;而且念念不忘,以致无法摆脱。你知道吗,索尼娅,现在我又拿起了这帧圣像(他拿起圣像,在手里转来转去),你知道吗,我恨不得现在,就在此时此刻,把它砸到炉子上,就砸在这个角上。我相信,它会立刻碎成两半——不多也不少。”

    主要是他说这一切毫无做作之态,或者甚至也没有任何反常之举;他说得十分平淡,但因此也就更可怕;仿佛,他当真对什么事情非常害怕似的;我忽然发现他的两手在微微发抖。

    “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妈妈举起两手一拍,叫了起来。

    “放下,把圣像放下,安德烈·彼得罗维奇,放下,放桌上!”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跳了起来。“脱下衣服,躺下。阿尔卡季,快去请医生!”

    “然而……然而你们瞎忙什么呢?”他低声说,用专注的目光环视了我们大家一眼。接着又突然把两只胳膊肘放到桌子上,用两手支着脑袋:

    “我把你们吓坏了,但是这样吧,我的朋友们,你们先给我一点安慰,再坐一会儿,大家都平静一点——哪怕就一分钟也行!索尼娅,我今天到这里来根本就不是为了谈这事;我是来有话告诉你的,但完全是另一件事。再见,索尼娅,我又要去到处流浪了,就像我已经好几次离开你,出去流浪一样……唔,当然,将来我还会再回到你身边来的——就这层意义说,你是个躲不开绕不开的的人。再说等一切都了结的时候,我又能去找谁呢?要知道,索尼娅,现在我来找你是把你当作天使,而根本不是当作仇敌:你怎么会是我的仇敌,你怎么会是我的仇敌呢!你别以为我要砸碎这帧圣像,因为,你知道吗,索尼娅,我还真想把它砸成两半……”

    在此以前,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就喝道:“你把圣像放下!”说罢便从他手里一把抢过圣像,拿到自己手里。可是他最后一句话的话音刚落,他就忽然纵身跃起,霎时间就从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手里抢过圣像,狂暴地挥舞了一下,使劲把它砸在贴有瓷砖的炉子的一个角上。圣像被整个儿砸成两块……他突然向我们转过身来,他那苍白的脸色,忽地变得通红,几乎成了紫酱色,他脸上的每根线条都在发抖和战栗:

    “你别以为这有什么寓意,索尼娅,我砸的并不是马卡尔的遗物,我只是想砸东西而已……而我终究还是要回到你身边来的,你是我最后的天使!话又说回来,你也可以认为这另有寓意;要知道,非这样不可!……”

    他说罢便忽然匆匆走出屋子,又是穿过厨房(他的皮大衣和礼帽放在那儿了)。我就不来详细描写妈妈的情况了:她吓得够呛,她站着,举起双手,合掌过顶,突然在他身后叫道:

    “安德烈·彼得罗维奇,你哪怕回来告别一下呢,亲爱的!”

    “他会回来的,索菲娅,他会回来的!你放心!”塔季雅娜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像野兽般大怒地叫道。“你不是听见了吗,他亲口说他要回来的!就让他这个爱胡闹的人再去胡闹一回吧,也就最后一回了。一旦老了——那时候他跑不动了,说真格的,除了你这个老保姆以外,又有谁会来伺候他呢?他自己刚才不是也这么直截了当地说过吗,真不害臊……”

    至于我们的情况,丽莎晕过去了。我本想去追他,但却向妈妈扑了过去。我搂着她,把她搂在自己怀里。卢克里娅跑进来,给丽莎端来一杯水。但妈妈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她跌坐在沙发上,两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但是,但是……但是去追他呀!”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似乎突然明白过来,忽然用足了力气叫道。“去呀……快去呀……快去追呀,一步也别离开他,去呀去呀!”她使劲把我从妈妈身边拽开。“啊呀,还不如我亲自去呢!”

    “阿尔卡沙,啊呀,你快去追他呀!”妈妈也忽然叫道。

    我拼命跑了出去,也穿过厨房和院子,但是哪都看不见他的人影。远处人行道上,在黑暗中,还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几个行人;我拔脚追了上去,追上以后,仔细看了每个人的脸,又跑了过去。就这样我一直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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