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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第三部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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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就差这个了,竟有这么糟糕的事。我抓起我的皮大衣,边走边披到肩上,匆匆跑了出去,心想:“她吩咐我去找他,我上哪能找到他呢?”

    但是,先撇开其他一切不谈,我为一个问题感到纳闷:“为什么她认为现在出现了某种机遇,他会赐给她平静呢?当然,是因为他会同妈妈结婚,但是她又会怎样?因为他将同妈妈结婚,她会感到高兴,或者相反,她将因此而不幸吗?因此她才出现歇斯底里?为什么我就解不透这个谜呢?”

    我记下这第二个当时掠过我脑海的想法,无非是为了切记,不要忘记:因为它很重要。这天晚上是命中注定的。因而,好像使人不由得不相信命中的定数:我还没向妈妈的住所走出一百步,突然就碰到那个我想找的人。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让我停下来。

    “这——是你!”他快乐地叫道,同时又似乎非常诧异。“你想,我刚去过你那,”他迅速地开口道,“到处找你,到处打听你——普天之下,我现在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你那房东跟我胡说一气,天知道他胡说些什么,但是你不在家,我只好走了,甚至都忘了让他转告你,让你立刻跑来找我——可怎么样?我还是一边走一边信心十足地认为,命运决不会不让你现在就来找我,因为我现在最需要你,也果真我遇到的头一个人就是你!快到我那儿去,你还从来没有去过我那儿呢。”

    总之,我们俩在互相寻找,而我们每人又都发生了某种类似的事。我们俩急匆匆地向前走去。

    途中,他只说了几句简短的话,告诉我他把妈妈留下来交给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了,等等。他领着我,拉住我的一只手。他住得离那些地方并不远,因此我们很快就到了。我的确从来没有去过他那儿。这是一处不大的寓所,共有三个房间,是他特地为那个“吃奶的婴儿”租下的(或者,说得准确些,是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租下的)。这套房间过去也一直在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的掌管下,住在那里的有那个保姆和小孩(现在又加上了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但始终给韦尔西洛夫留了个房间,也就是一进门的头一间,相当宽敞,里面的家具也相当好,都是软椅和沙发,就像一间书房,供看书和写字用。果然,在桌子上,在书柜和书架上放着好多书(而在妈妈房间里几乎根本没有书);还有许多写满字的稿纸,以及一沓沓捆好的信件——一眼看去,仿佛这里早就有人住过似的,我也知道韦尔西洛夫过去(虽然相当少)也经常完全搬到这里来住,甚至一住就是好几星期。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挂在写字台上方的一帧妈妈的肖像,装在一个用名贵木材制成的华丽的雕花镜框里,——其实这是一幅照片,当然,是在国外拍的,就把它放到这么大的尺寸看,这东西肯定很珍贵。我不知道,过去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关这帧肖像的任何事,使我特别吃惊的是,这照片照得非常像,可以说,是一种神似——总之,这仿佛是一帧出自画家之手的真正的肖像,而不是刻板地翻拍出来的。我一进去,就立刻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它面前。

    “不是吗?不是吗?”韦尔西洛夫忽然在我身旁重复道。

    就是说“不是吗,太像啦?”我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他脸上的表情使我吃惊。他的脸色有点发白,但是目光热烈,炯炯有神,焕发出一种幸福和活力:他的这种表情我还根本没见过。

    “我不晓得您竟这样爱妈妈?”我也忽然欢天喜地地断然道。

    他不胜幸福地微微一笑,虽然在他的微笑中,也反映出某种饱经苦难的表情,或者不如说,流露出某种仁慈而又高尚的情怀……我说不清,也说不好;但是,我觉得,智力高度发达的人,是不会有一张幸福的脸和脸上露出的那张兴高采烈和春风得意的神情的。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举起双手从挂钩上摘下那幅肖像,凑到嘴边,亲了亲它,然后又轻轻地挂回墙上。

    “请注意,”他说,“既是照片而又照得很像,这是非常少见的,也可以理解:这是因为原型本身,也就是我们每个人,也非常难得像他本人。只有在极稀少的瞬间,一个人的脸才会流露出自己的主要特点,自己的最有代表性的思想。画家研究一个人的脸,必定先抓住这脸的主要神态,虽然在他描摹的那个时刻,脸上根本就没有这一神态。照相只能抓住一个人现在的样子,很可能,拿破仑有时候会照出一副蠢相,而俾斯麦却会照出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而这里,在这张像片上,阳光似有神助似的恰好抓住了索尼娅最富神韵的那一瞬间——羞人答答的、温顺的爱,她那略显怕生而又胆怯、腼腆的纯洁。那时,当她终于确信我非常渴望有一张她的像片时,她正感到十分幸福!这张照片虽然并不是很早以前拍的,但那时候她毕竟比现在年轻些,也好看些;然而即使那时也已经有了这塌陷的两腮,这些布满额上的皱纹,还有这怕兮兮、怯生生的目光,她的这种目光仿佛与年俱增似的——越往后越多。你信不信,亲爱的?现在我几乎无法想象她长着另一种脸,要知道,她从前也曾经年轻过,而且也长得非常漂亮!俄国女人很快就会变丑,她们的美转瞬即逝,诚然,并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典型的民族特点,还因为她们会忘我地爱。俄罗斯女人,只要她爱上了谁,就会把一切一下子全交给他,——她的瞬间的美,她的长远的命运,她的现在和将来:她们不会节约,不会隐藏,不会备而不用,于是她们的美就迅速地耗尽在她们所爱的人身上。这些塌陷的两腮——这也是耗尽在我身上,耗尽在我的短暂的欢娱中的美。看到我爱你妈妈,你感到高兴,也许,你甚至都不相信我曾经爱过她?是的,我的朋友,我曾经很爱她,但是,除了坏事,我什么也没有对她做过……这里还有另一张像片——也给你看看。”

    他从桌上拿起来,递给了我。这也是一张照片,尺寸要小得多,装在一个细巧的椭圆形木框里——这是一张姑娘的脸,瘦削而又像得了痨病似的,尽管如此,这脸还是非常漂亮;这脸若有所思,同时又奇怪地似乎没有思想。脸型很端正,这是经世世代代养育而成的一种典型,但却给人一种病态的印象:就像这人突然被一种呆滞不动的思想所掌控似的,而这思想之所以使他痛苦,是因为他无力驾驭。

    “这……这是您过去曾经打算娶她,后来害痨病死了的那姑娘……她的继女?”我有点胆怯地问。

    “是的,我曾经打算娶她,后来得痨病死了,她的继女。我知道你听说过……那些流言蜚语。不过,除了流言蜚语外,你什么也不可能知道。你放下这像片,我的朋友,这是一个可怜的疯子,别无其他。”

    “彻底疯了?”

    “或者说是白痴;不过,我以为她也是疯子。她留下了一个孩子,是谢尔盖·彼得罗维奇公爵的(由于疯狂,而不是由于爱情;这是谢尔盖·彼得罗维奇公爵干的最最卑鄙的事情之一);现在这孩子就在这里,在另一个房间,我早就想领你去看看他了。谢尔盖·彼得罗维奇公爵不敢到这里来,也不敢看这孩子;这是我和他在国外就说好了的。我把他抱回来抚养,这是得到你妈妈许可的。当时,在你妈妈的许可下,我才打算娶这个……不幸的……”

    “难道这样的许可可能吗?”我急躁地反问。

    “噢,是的!她允许我这样做了:女人会嫉妒女人,但这不是女人。”

    “在别人看来,她不是女人,但不是对妈妈!我这辈子都不相信妈妈不曾嫉妒过!”我叫道。

    “你说的也对。当一切都已经了结之后,也就是说在她已经许可之后,我才明白这道理。但是,先不说这个。莉季娅死后,这事并没有摆平,再说,即使她还活着,这事也没法摆平,甚至到现在我都不让你妈妈去看那孩子,这不过是个插曲。我的亲爱的,我早就盼着你到这里来了。我早就幻想在这里咱俩能碰碰头;你知道,这幻想有多久了吗?——我幻想已经两年了。”

    他真心诚意地看了看我,心中带着一种坦率的赤诚。我抓住他的一只手。

    “您干吗一再拖延,干吗不早叫我呢?如果你早叫我,你就会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就不会发生什么事!……”

    就在这当口,端来了茶炊,而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也忽然抱来了那小孩,他还睡着。

    “你看看他,”韦尔西洛夫说,“我喜欢他,现在特意让她们抱来,让你也看看他。好了,把他抱走吧,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坐到茶炊跟前来。我要想象一下咱俩从来就是这么住在一起的,每天晚上都聚在一起,永不分离。让我好好看看你:你这么坐,让我能够看到你的脸。我多么喜欢它,喜欢你的这张脸啊!当我还在日夜盼望你从莫斯科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象你的脸长得怎样了!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早叫你来?等一下,这道理也许你现在就会明白的。”

    “但是,难道只有这老人死了,您才能无所顾忌地说话吗?这倒怪了……”

    但是,即使我说了这话,我仍旧带着爱在看他。我们俩说话就像两个朋友在说话似的,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真心诚意的莫逆之交。他把我领到这里来,是想对我澄清什么,诉说什么,辩白什么,然而,就在说这些话以前,一切就已经解释和辩解清楚了。现在,不管我从他那里听到什么——目的都已达到,我们都幸福地知道这个,而且幸福地互相看着对方。

    “倒不是因为老人死了,”他答道,“不仅仅是因为他死了,还有别的原因,现在都凑到一块儿了……但愿上帝祝福这一时刻和我们的整个一生,以后,乃至永远!亲爱的,让我们好好谈谈。我总是东拉西扯,总是分心,想说一件事,结果却沉浸在上千桩次要的细节上。这也是常有的事,当一个人的心充满……但是,我们还是好好谈谈吧;是时候了,而我早就爱上了你,孩子……”

    他往后靠在自己的圈椅上,再一次打量了我一遍。

    “这多奇怪啊!听到这话是多么奇怪啊!”我重复道,沉浸在欢乐中。

    这时,我又想起他脸上忽然飞掠过的他那常见的褶子——仿佛忧伤和嘲笑兼而有之,这样的表情我太熟悉了。他镇定了一下,然后仿佛有点费力地开口道。

    二

    “是这样的,阿尔卡季:如果我早叫您来,又能告诉您什么呢?我的全部答复就在这问题中。”

    “也就是说您想告诉我,您现在是妈妈的丈夫和我的父亲了,因此……关于我的社会地位,您不知道过去该怎么跟我说?是这样吗?”

    “亲爱的,不仅是关于这事,我不知道怎么对您说:这里有许多问题我不能不保持沉默。这儿甚至有许多事是可笑的和低下的,就像变戏法;真的,就像是最最粗俗的戏法。唔,过去我们哪能彼此了解呢,因为我自己也仅仅是在今天才了解我自己这个人,在下午五点钟,在马卡尔·伊万诺维奇去世前整整两小时。你在不愉快和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你放心,我会把这戏法解释清楚的;但是,我说的话完全是实话。我整个一生都是在漂泊和困惑中度过的,可是突然——在某年某月某日,在下午五点钟,这些问题全解决了!甚至有点气人,不是吗?在不多久以前,在从前,我还果真会生气也说不定。”

    我听着,确实感到痛苦和莫名其妙;韦尔西洛夫额上过去的皱纹很厉害地显现了出来,而这是我在那天晚上,听到所说的那些话之后所不愿意看到的。我突然叫道:

    “我的上帝!您是收到从她那里送来的什么东西了吧……在今天,五点钟?”

    他定神瞧了瞧我,显然被我的惊呼吓了一跳,可能,还有我所说的那句话:“从她那里”。

    “你一切都会知道的,”他说,脸上挂着一丝沉思的笑容,“唔,当然,你需要知道什么,我也不会瞒你,因为我领你到这里来,也就是为这事;不过现在咱们暂时先不谈这一切。你知道吗,我的朋友,我早就知道我们的孩子从小在思考自己的家庭,因为自己的父辈和周围的人没有好品相而感到受了羞辱。还在我上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些爱思考的孩子了,当时我就认定,这一切盖由于他们过早地学会了嫉妒。不过请注意,我自己也曾经是个爱思考的孩子,但是……请原谅,亲爱的,我这人非常心不在焉。我只是想说明,在几乎整个这段日子里,我始终在为你担心。我一直把你想象成一个年龄虽小,但却恃才傲物和落落寡合的人。我也跟你一样从来不喜欢交朋友。这样的人是不幸的,因为他们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和幻想,他们热烈地渴望,过早地渴望,几乎像报复似的渴望好品相,正是‘像报复似的’。但是够了,亲爱的;我又离题了……我还在以前,还在没有开始爱你以前,已经在想象你的模样,想象你那孤僻而又疯狂的幻想……但是够了;说实在的,我都忘了我刚才说什么了。不过,这话究竟还是应当说出来的。而过去,过去我又能对你说什么呢?现在我看到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知道,这是我的儿子在看我;可是,要知道,甚至昨天,我还不敢相信,我会像今天这样同我的孩子坐在一起说话。”

    他确实变得非常心不在焉,同时又好像被什么事情所深深打动似的。

    “我现在不需要幻想和做白日梦,我现在有您就足够了!我跟定了您!”我说,全身心地向往着他。

    “跟定我?我的漂泊生涯正好结束,而且还正好在今天;你来晚了,我的亲爱的。今天是最后一幕结束,大幕正在落下。这最后一幕拖的时间很长。它是在很早以前开始的——当时,我最后一次逃亡国外。当时,我抛弃了一切,要知道,亲爱的,我当时与你妈妈断绝了夫妻关系,而且这意思是我亲口对她说的。这点你应该知道。我当时向她宣布,我将一去不回,她永远也不会再见到我了。最糟糕的是,当时我竟忘了给她留一点钱。关于你,我也丝毫没有想到。我离开俄国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欧洲定居,我的亲爱的,而且从此再不回来。我流亡国外,当了侨民。”

    “投奔赫尔岑去了?参加国外的宣传活动?您大概一辈子都参加了什么密谋吧?”我忍不住叫道。

    “不,我的朋友,我从未参加过任何密谋。瞧你,甚至眼睛都亮了;我喜欢你发出的惊呼,我的亲爱的。不,我无非是因为苦闷才离开祖国的,由于一种突如其来的苦闷。这是一种俄国贵族的苦闷——真的,我也说不清是什么。一种贵族的苦闷,别无其他。”

    “农奴制……人民解放?”我气喘吁吁地嘟囔道。

    “农奴制?你以为我在怀念农奴制?受不了人民的解放?噢,不,我的朋友,我们才是人民的解放者。我侨居国外毫无怨恨之意。当时我还是个调停官呢,出了不少力;我出力是无私的,我之所以出走也不是因为我的自由主义收效甚微。当时我们大家也都毫无收获,也就是说,大家也都像我一样。我之所以出走,与其说是后悔,不如说是骄傲,请你相信,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我已经到了像个微不足道的鞋匠那样终老一生的时候了。Je suis gentilhomme avant tout et je mourral gentilhomme!但是我毕竟感到悲哀。在俄罗斯,像我们这样的人,大概有一千左右;事实上,或许,也不会更多,但是,要知道,这就足够了,思想决不致于因此而湮灭。我们是思想的载体,亲爱的!……我的朋友,我说这话是抱着一种奇怪的希望,希望你能懂得所有这些奇谈怪论。我忽发奇想,把你叫了来:因为我早就在幻想,我要把什么事情告诉你……告诉你,正是告诉你!可是,然而……然而……”

    “不,您说吧,”我叫道,“我在您脸上又看到了真诚……怎么样,当时,欧洲使您的心灵复活了?您说的‘贵族的苦闷’又指什么呢?对不起,亲爱的,我还没听懂。”

    “欧洲使我的心灵复活了?但是,当时我是去埋葬它的!”

    “埋葬?”我诧异地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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