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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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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真的吗?”

    她迟疑地看了我一会儿,接着嘴上又浮现出她那仍然娇媚动人的微笑。

    “唉,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讲讲也没什么关系。告诉你我也并不在意。他写的并不完全真实。他只是猜测而已。不过,他居然猜到那么多,我还是觉得很吃惊,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那天晚上的任何事。”

    罗西拿起一支香烟,沉思地把香烟的一头在桌上敲了敲,但是她并没有把烟点着。

    “正如他在书里说的那样,我们从医院回家。我们是走回去的;当时我觉得我没法子一动不动地坐在出租马车里,我觉得我身体里的一切都死去了。我早已哭得死去活来,再也哭不出来了,我累极了。特德想要安慰我,可是我说:‘天哪,你什么都别说。’后来他就什么都不说了。那时候,我们在沃霍尔大桥路的一幢公寓的三层楼上租了一套房间,只有一间客厅和一间卧室,所以我们只好把那可怜的孩子送到医院去;我们在寓所里无法照料她,而且女房东说她不希望把生病的孩子留在房子里,特德说她在医院里可以得到更好的照料。女房东倒不是一个坏人,以前做过妓女,特德常常和她闲聊,一聊就是几个小时。那天她听到我们回来了,就上楼来探问。

    “‘小姑娘今晚怎么样了?’她问道。

    “‘她死了,’特德说。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后来女房东把茶点给我们端来。我什么都不想吃,可是特德硬要我吃了点儿火腿。后来我就坐在窗旁。女房东上来收拾杯盘的时候,我也没有回头,我不想任何人和我说话。特德在看一本书,至少是装着在看,但他并没有翻动页数。我看见他的泪水滴在书上。我一直望着窗外。那是六月底,二十八号,白天已经很长。我们住的房子正靠近街的拐角,我看着街上的人在酒店里出出进进,电车来来往往。我觉得白天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后来突然我发现天黑了。所有的灯都亮了,街上人多得不得了。我觉得累极了,两条腿像铅一般沉重。

    “‘你干吗不把灯点上?’我对特德说。

    “‘你要点灯吗?’他说。

    “‘坐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没什么好处,’我说。

    “他点上灯,开始抽起烟斗。我知道抽口烟对他会有好处。可是我还是坐在那儿,两眼望着窗外的街道,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要是我继续在房间里这么坐下去,准会发疯。我想到什么有灯光和人群的地方去。我想离开特德。不,倒不是那么强烈地想要离开他,而是想要离开特德正在思考和感受的一切。我们只有两间房。我走进卧室,孩子的小床还摆在那儿,但是我并不想看它。我戴上帽子和面纱,换了衣服,随后我回到特德跟前。

    “‘我想出去一下,’我说。

    “特德抬头看着我。我认为他一定发现我穿了一件新衣服,也许我说话的某种口气使他明白我并不要他陪我。

    “‘好吧,’他说。

    “在书里他设想我穿过公园,其实我并没有。我走到维多利亚车站,就叫了一辆马车去查令十字架⑨,只花了一个先令。接着我顺着河滨街走去。出门前我就想定了要做什么。你还记得哈里·雷特福德吗?当时他正在阿德尔菲剧院演出,他是戏里的二号喜剧角色。我走到剧场后门,把我的名字报进去。我一直很喜欢哈里·雷特福德。我认为他有点儿放荡不羁,在金钱事务上也很会耍花招,可是他能逗你发笑;尽管他有缺点,但他却是个难得的好人。你知道吗?后来他在布尔战争⑩中给打死了。”

    “不知道。我只知道后来他不见了,在演出海报上再也看不到他的名字。我还以为他去做买卖或改行了。”

    “没有,战争一开始他就去了。他是在莱迪史密斯?给打死的。那天晚上我等了一会儿,他就下来了。我说:‘哈里,咱们今晚去喝个痛快吧。上罗马诺饭店去吃点儿宵夜怎么样?’‘太好了,’他说。‘你在这儿等我,戏一完我卸了妆就下来。’我一见他心里就觉得好受了一些;那天他演一个出售赛马情报的人,只要看一眼他在台上穿着格子布衣服、戴着圆顶礼帽、露出一个红鼻子的模样,我就忍不住发笑。我一直等到戏演完,后来他下来了,我们就一起步行去罗马诺饭店。

    “‘你饿吗?’他问我。

    “‘饿极了,’我说。我是觉得饿极了。

    “‘咱们今儿去吃最好的饭菜,’他说,‘管他花多少钱。我告诉比尔·特里斯我要请我最要好的女朋友去吃宵夜,向他借了几镑钱。’

    “‘咱们喝香槟去,’我说。

    “‘为死了丈夫的女人?三呼万岁!’他说。

    “我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去过罗马诺饭店。那儿很有意思。你在那儿可以见到所有戏剧界的人士和赛马的人,欢乐剧院的舞女也常去那儿。那真是个好地方。还有那个罗马人老板。哈里认识他,我们一进去,他就到我们桌边来;他常用滑稽的、不流利的英文和人说话。我猜他是装出来的,因为他知道别人听了会发笑。要是他认识的哪个客人身上没钱了,他总会拿一张五英镑的钞票借给他。

    “‘孩子怎么样了?’哈里问道。

    “‘好些了,’我说。

    “我不想对他实说。你知道男人们有多滑稽,有些事情他们并不懂。我知道哈里要是知道可怜的孩子已经躺在医院里死了,而我竟然跑出来和他吃宵夜,那他一定会觉得我这么做实在不通情理。他会说他觉得非常难受以及诸如此类的话,可这并不是我需要的;我只想痛快地大笑。”

    罗西这时点着了她一直拿在手里摆弄的香烟。

    “你知道有时候在一个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她丈夫会变得再也无法忍受;于是跑出去找另一个女人。等妻子后来发现了,滑稽的是她总会发现的,她就会一个劲儿地吵闹不休。她说她正在受苦受难,而她的男人却去干那种事,唉,这实在太过分了。我总劝这样的女人不要犯傻。这种事并不表示她的丈夫不爱她,也不意味着她的丈夫就不是苦恼得要命,这种事一点说明不了什么,这只是神经太紧张了。要是他不感到那么苦恼,他根本就不会想到去干这种事。我对这种心情很了解,因为当时我就是这种感觉。

    “我们吃完宵夜后,哈里说:‘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说。

    “那时候还不流行跳舞,所以吃完宵夜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上我那儿去看看我的相册吧,怎么样?’哈里问道。

    “‘去的话倒也可以,’我说。

    “那时哈里在查令十字街有一套很小的公寓房,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浴室和一个小厨房,我们坐马车到他那儿,我在他的公寓里过了一夜。

    “等第二天早晨回到家的时候,早饭已经放在桌上。特德刚开始吃。我拿定主意要是他说什么,我就要冲他发火。我不在乎会发生什么事。以前我挣钱养活自己,我准备再这么开始。我巴不得能立刻收拾行李离开他。可我进屋的时候,他只抬头看了看我。

    “‘你来得正是时候,’他说。‘我正想把你的那份香肠也吃了。’

    “我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他继续看他的报纸。吃完早饭,我们一起去医院。他从来没有问起那天晚上我上哪儿去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那段时间他对我体贴极了。我心里很难受。不知怎么,我觉得我就是不能把这事给忘了。特德竭尽全力地想要让我觉得好受一点。”

    “你看了他写的书后怎么想呢?”我问道。

    “噢,我看到他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的确吓了一跳。我想不通的是他竟然把这些都写出来。谁都会认为这是他最不愿意写进书里去的事情。你们这些作家,真是一些怪人。”

    这时电话铃响了,罗西拿起听筒听着。

    “哟,瓦努齐先生,谢谢你给我来电话!哦,我身体很好,谢谢你。唔,要是你爱这么说也成,又美又好。等你到了我的年纪,就什么恭维话都爱听了。”

    接着她就和对方聊起来,我觉得她的声调有一种轻浮的卖弄风情的味道。我并没有留神去听他们谈话,这个电话似乎拖得很长,所以我就思考起一个作家的生活来。那真是饱经忧患。开始的时候,他必须忍受贫困和世人的冷漠;等到取得了一些成就,他必须神色欣然地应付任何意想不到的情形。他的成败有赖于喜怒无常的公众。他得听凭所有下面这些人的摆布:记者们采访他,摄影师要为他照相,编辑催他交稿,税务官催他交所得税,身份高贵的人请他去吃午饭,协会秘书请他去演讲;有的女人想嫁给他,有的女人要和他离婚;年轻人要他的亲笔签名,演员要求在他的戏里扮演角色,素不相识的人问他借钱,感情冲动的女士征求他关于婚姻方面的意见,态度认真的年轻人要他指点他们写作,还有经纪人、出版商、经理、令他厌烦的人、仰慕他的人、评论家以及他自己的良心。可是他可以得到一种补偿。无论何时,只要他心里有什么事情,不管是令他心神不安的某种想法,好友亡故的哀痛,得不到回应的相思,受到伤害的自尊心,还是对一个他曾好心相待的友人背信弃义的愤怒,总之,只要心中产生一种激情或一种令他困惑不解的想法,他只需要把它写成白纸黑字,用它作为一个故事的主题,或是一篇散文的点缀,好最终把它彻底忘却。他是唯一自由的人。

    罗西放下电话听筒,向我转过身来说:

    “这是我的一个男朋友。今天晚上我要去打挢牌,他打电话来说他开车来接我。当然他是一个意大利佬,不过他人不错。他以前在纽约市中心开一家很大的食品杂货店,可是现在他退休了。”

    “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再结婚吗,罗西?”

    “没有。”她笑了笑。“倒并不是没有人向我求婚。可是我现在这样子过得很愉快。这个问题我是这么想的:我不愿嫁个老头儿,可是在我这个年纪再去和一个年轻人结婚,那也太荒唐了。我这辈子曾经度过快乐的时光,打算就这么收场。”

    “你怎么会和乔治·肯普一起私奔的?”

    “哦,我一直很喜欢他。你知道,我还不认识特德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当然那时我从没想到会有机会和他结婚。首先因为他已经结了婚,其次他还得考虑他的地位。可是后来有一天,他跑来对我说一切都搞砸了,他破产了,几天内就会发出逮捕他的拘票,他要到美国去,问我愿不愿和他一起走。这时候我怎么办呢?他这个人一向显得气派十足,住的是自己的房子,坐的是自己的马车,那会儿身上却可能什么钱都没有,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这样到美国去。我又不怕干活。”

    “有时候我觉得他才是你唯一真正喜欢的人,”我说。

    “你的话我看有点道理。”

    “我不知道你到底看中他什么地方?”

    罗西的目光转向墙上的一张照片,不知怎么,先前我竟没有看到。那是一张放大的乔治勋爵的照片,放在一个雕刻镀金的镜框里。看上去好像是他刚到美国以后不久照的,也许是在他们结婚的时候。那是一张大半身像。他穿着长达膝盖的大礼服,扣子紧紧地扣着,头上潇洒地歪戴着一顶很高的缎面礼帽,扣子孔里插了一朵很大的玫瑰花,左边胳膊底下夹着一根银头手杖,右手拿着一支冒出一缕青烟的大雪茄。他嘴上留着浓密的八字须,胡须尖上涂了蜡,眼睛里流露出鲁莽冒失的神情,摆着一副傲慢自大、神气活现的架势,领带上还别一个马蹄形的钻石别针。他看上去就像一个酒店老板,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准备去参加德比赛马大会?。

    “我可以告诉你,”罗西说。“因为他始终是那么一个十全十美的绅士。”

    注释

    ① 扬克斯:美国纽约州东南部城市,临哈得孙河东岸,与纽约市布伦克斯区的北面相接。

    ② 此为英美人无缘无故地打哆嗦时所说的话,因民间迷信认为无缘无故地打哆嗦为将死的征兆。

    ③ 大急流城:美国密歇根州西南部城市,位于格兰德河畔。

    ④ 塞夫勒:法国北部城市,以产高级瓷器而闻名。

    ⑤ 华托(1684——1721):法国画家,作品多与戏剧题材有关,画风富于抒情性。

    ⑥ 法语:珠光宝气。

    ⑦ 坦慕尼协会:成立于一七八九年的纽约市民主党实力派组织,由原先的慈善团体发展而成。

    ⑧ 定约桥牌:有别于惠斯特及竞叫桥牌,规定只能按叫到的定约取得成局奖分或部分分数。

    ⑨ 查令十字架:伦敦一个不规则的广场,在河滨街之西端,特拉法尔加广场之南。一二九一年英王爱德华一世曾于此地立十字架,以纪念其王后灵柩停留之所。

    ⑩ 布尔战争:一八九九年到一九○二年英国人与南非布尔人的战争。

    ? 莱迪史密斯:南非纳塔尔一城镇,是布尔战争开始时英国军队同南非德兰士瓦省和奥兰治自由邦联军激战的场所。

    ? 死了丈夫的女人原文是widow,在俚语中意为“香槟酒”。

    ? 德比赛马大会:始于一八七○年的英国传统赛马会之一,每年六月在萨里郡的埃普索姆唐斯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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