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卷第四

言孟夏四月，純陽用事，煦成萬物。草木之類，莫不莽莽盛茂。自傷不蒙君惠，而獨放棄，曾不若草木也。傷懷永哀兮，懷，思也。永，長也。汨徂南土。汨，行貌。徂，往也。言己見草木盛長，而己獨汨然放流，往居江南之土，僻遠之處，故心傷而長悲思也。土，一作去。眴兮杳杳，眴，視貌也。杳杳，深冥貌也。《史記》作窈窈。孔靜幽默。孔，甚也。《詩》曰：亦孔之將。默默，無聲也。言江南山高澤深，視之冥冥，野甚清淨，漠無人聲。一云孔靜兮。《史記》默作墨。鬱結紆軫兮，紆，屈也。軫，痛也。《史記》紆作冤。離 慜而長鞠。慜，痛也。鞠，窮也。言己愁思，心中鬱結紆屈，而痛身遭疾病，長窮困苦，恐不能自全也。《史記》慜作愍，而作之。撫情效志兮，撫，循也。效，猶覈也。冤屈而自抑。抑，按也。言己身多病長窮，恐遂顛沛，撫己情意，而考覈心志，無有過失，則屈志自抑，而不懼也。《史記》云：俛詘以自抑。

    刓方以為圜兮，刓，削。常度未替。度，法也。替，廢也。言人刓削方木，欲以為圜，其常法度尚未廢也。以言讒人譖逐放己，欲使改行，亦終守正而不易也。易初本迪兮，《史記》迪作由。一無「初」字。君子所鄙。鄙，恥也。言人遭世遇，變易初行，遠離常道，賢人君子之所恥，不忍為也。（按《史記?屈原列傳正義》引作遭世不道，變易初行，違離常道，君子所鄙。）章畫志墨兮，章，明也。志，念也。《史記》志作職。前圖未改。圖，法也。改，易也。言工明於所畫，念其繩墨，修前人之法，不易其道，則曲木直而惡木好也。以言人遵先聖之法度，修其仁義，不易其行，則德譽興而榮名立也。《史記》圖作度。內厚質正兮，《史記》作內直質重兮。大人所盛。言人質性敦厚，心志正直，行無過失，則大人君子所盛美也。巧倕不斲兮，倕，堯巧工也。斲，斫也。《史記》作巧匠。斲，一作劉，一作斷。孰察其撥正。察，知也。撥，治也。言倕不以斤斧斲斫，則曲木不治，誰知其工巧者乎？以言君子不居爵位，眾亦莫知其賢能也。《史記》作揆正。

    玄文處幽兮，玄，墨也。幽，冥也。《史記》作幽處。矇瞍謂之不章；矇，盲者也。《詩》云：矇瞍奏公。章，明也。言持玄墨之文，居於幽冥之處，則矇瞍之徒，以為不明也。言持賢知之士，居於山谷，則眾愚以為不賢也。瞍，一作。《史記》無「瞍」字。離婁微睇兮，離婁，古明目者也。《孟子》曰：離婁之明。睇，眄之也。瞽以為無明。瞽，盲者也。《詩》云：有瞽有瞽。言離婁明目無所不見，微有所眄，盲人輕之，以為無明也。言賢者遭困厄，俗人侮之，以為癡也。變白以為黑兮，世以濁為清也。《史記》以作而。倒上以為下。俗人以愚為賢也。鳳皇在笯兮，笯，籠落也。徐廣曰：笯，一作郊。雞鶩翔舞。言聖人困厄，小人得志也。《史記》鶩作雉。同糅玉石兮，賢愚雜廁。一概而相量。忠佞不異。夫惟黨人鄙固兮，楚俗狹陋。鄙一作交。《史記》云：夫黨人之鄙妒兮。羌不知余之所臧。莫照我之善意也。《史記》云：羌不知吾所臧。任重載盛兮，陷滯而不濟。陷，沒也。濟，成也。言己才力盛壯，可任重載，而身放棄，陷沒沈滯，不得成其本志。懷瑾握瑜兮，在衣為懷，在手為握。瑾、瑜，美玉也。窮不知所示。示，語也。言己懷持美玉之德，遭世闇惑，不別善惡，抱寶窮困，而無所語也。《史記》云：窮不得余所示。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言邑里之犬，群而吠者，怪非常之人而噪之也。以言俗人群聚毀賢智者，亦以其行度異，故群而謗之也。一云：邑犬群兮，吠所怪也。《史記》無「之」字。一本此句與下文無「也」字。非俊疑傑兮，千人才為俊，一國高為傑也。《史記》云：誹駿疑桀。固庸態也。庸，廝賤之人也。言眾人所謗，非傑異之士，斯庸夫惡態之人也。何者，德高者不合於眾，行異者不合於俗，故為犬之所吠，眾人之所訕也。文質疏內兮，《史記》疏作 踈。眾不知余之異采。采，文采也。言己能文能質，內以疏達，眾人不知我有異藝之文采也。《史記》余作吾。徐廣曰：異，一作奧。材朴委積兮，條直為材，壯大為朴。壯，一作庬。《史記》朴作樸。積，一作質。莫知余之所有。言材木委積，非魯班則不能別其好醜。國民眾多，非明君則不知我之能也。

    重仁襲義兮，重，累也。襲，及也。謹厚以為豐。謹，善也。豐，大也。言眾人雖不知己，猶復重累仁德，及興禮義，修行謹善，以自廣大也。重華不可兮，，逢。一作 遌。《史記》作悟。孰知余之從容！從容，舉動也。言聖辟重華，不可逢遇，誰得知我舉動欲行忠信也。古固有不並兮，並，俱。豈知其何故？言往古之世，忠佞之臣不可俱並事君，必相剋害。故曰：豈知其何故。一本此與下句末皆有「也」字。《史記》云：豈知其故也。湯禹久遠兮，邈而不可慕。慕，思也。言殷湯、夏禹聖德之君，明於知人，然去久遠，不可思慕而得事之也。《史記》云：邈不可慕也。懲連改忿兮，懲，止也。忿，恨也。《史記》連作違。抑心而自強。抑，按也。言己知禹、湯不可得，則止己留連之心，改其忿恨，按慰己心，以自勉強也。強，《史記》作彊。離 慜而不遷兮，慜，病也。遷，徙也。慜，《史記》作湣。一作閔。願志之有像。像，法也。言己自勉修善，身雖遭病，心終不徙，願志行流於後世，為人法也。《史記》像作象。進路北次兮，路，道也。次。舍也。日昧昧其將暮。昧，冥也。言己思念楚國，願得君命，進道北行，以次舍止，冀遂還歸，日又將暮，不可去也。舒憂娛哀兮，娛，樂。《史記》云：含憂虞哀。限之以大故。限，度也。大故，死亡也。言己自知不遇。聊作詞賦，以舒展憂思，樂己悲愁，自度以死亡而已，終無它志也。

    亂曰：浩浩沅湘，《史記》此句末至明告君子，並有「兮」字。分流汨兮。浩浩，廣大貌也。汨，流也。言浩浩廣大乎沅、湘之水，分汨而流，將歸乎海。傷己放棄，獨無所歸也。分，一作汾。脩路幽蔽，道遠忽兮。修，長也。言己雖在湖澤之中，幽深蔽闇，道路甚遠，且久長也。《史記》蔽作拂。自道遠忽兮以下，有「曾吟恒悲兮，永歎慨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謂兮」四句。懷質抱情，《史記》云：懷情抱質。獨無匹兮。匹，雙也。言己懷敦篤之質，抱忠信之情，不與眾同，故孤煢獨行，無有雙匹也。匹，俗作疋。伯樂既沒，驥焉程兮？伯樂，善相馬也。程，量也。言騏驥不遇伯樂，則無所程量其才力也。以言賢臣不遇明君，則無所施其智能也。《史記》沒作歿。「焉」上有「將」字。萬民之生，各有所錯兮。錯，安也。言萬民稟受天命，生而各有所錯，安其志。或安于忠信，或安于詐偽，其性不同也。一云：民生有命。《史記》民作人。一云：民生稟命。定心廣志，余何畏懼兮？言己既安於忠信，廣我志意，當復何懼乎？威不能動，法不能恐也。曾傷爰哀，永歎喟兮。爰，於也。喟，息也。言己所以心中重傷，於是歎息自恨，懷道不得施用也。曾，一作增。世溷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謂，猶說也。言己遭遇亂世，眾人不知我賢，亦不可戶告人說。一云：念不可謂兮。《史記》云：世溷不吾知，心不可謂兮。一云：世溷莫知，不可謂兮。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讓，辭也。言人知命將終，可以建忠仗節死義，願勿辭讓，而自愛惜之也。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告，語也。類，法也。《詩》云：永錫爾類。言己將執忠死節，故以此明白告諸君子，宜以我為法度。一本「明」下有「以」字。　　　懷沙　　　　此章言己雖放逐，不以窮困易其行。小人蔽賢，群起而攻之。舉世之人，無知我者。思古人而不得見，仗節死義而已。太史公曰：乃作《懷沙》之賦，遂自投汨羅以死。原所以死，見於此賦，故太史公獨載之。

    思美人兮，言己憂思，念懷王也。攬涕而竚眙。竚立悲哀，涕交橫也。媒絕路阻兮，良友隔絕，道壞崩也。一云：媒絕而道路阻。《文苑》作路絕而媒阻。言不可結而詒。秘密之語，難傳誦也。一無「而」字。蹇蹇之煩冤兮，忠謀盤紆，氣盈胸也。冤，一作惋。陷滯而不發。含辭鬱結，不得揚也。陷，一作淊。申旦以舒中情兮，誠欲日日陳己心也。以，一作不。志沈菀而莫達。思念沈積，不得通也。一無「志」字。願寄言於浮雲兮，思託要謀於神靈也。遇豐隆而不將。雲師徑遊，不我聽也。因歸鳥而致辭兮，思附鴻鴈，達中情也。羌宿高而難當。飛集山林，道徑異也。一云：羌迅高而難寓。高辛之靈盛兮，帝嚳之德茂神靈也。盛，一作晟，一作威。遭玄鳥而致詒。嚳妃吞燕卵以生契也。言殷契合神靈之祥知而生，於是性有賢仁，為堯三公。屈原亦得天地正氣而生，自傷不遭聖主，而遇亂世也。欲變節以從俗兮，念改忠直，隨讒佞也。媿易初而屈志。慚恥本行，中回傾也。獨歷年而離愍兮，脩德累歲，身疲病也。羌馮心猶未化。憤懣守節，不易性也。寧隱閔而壽考兮，懷智佯愚，終年命也。何變易之可為！心不改更，死忠正也。一云：何變初而可為。

    知前轍之不遂兮，比干、子胥，蒙禍患也。轍，一作道。未改此度。執心不回，志彌固也。車既覆而馬顛兮，君國傾側，任小人也。車以喻君，馬以喻臣。言車覆者，君國危也；馬顛仆者，所任非人。蹇獨懷此異路。遭逢艱難，思忠臣也。勒騏驥而更駕兮，舉用才德，任俊賢也。造父為我操之。御民以道，須明君也。遷逡次而勿驅兮，使臣以禮，得中和也。聊假日以須時。期月考功，知德化也。指嶓冢之西隈兮，澤流山野，被流沙也。嶓冢，山名。《尚書》：嶓冢導漾。隈，一作隅。與纁黃以為期。待閒靜時，與賢謀也。纁黃，蓋黃昏時也。纁，一作曛。

    開春發歲兮，承陽施惠，養百姓也。白日出之悠悠。君政溫仁，體光明也。吾將蕩志而愉樂兮，滌我憂愁，弘佚豫也。將，一作且。遵江夏以娛憂。循兩水涯，以娛志也。攬大薄之芳茞兮，欲援芳茞，以為佩也。攬，一作〈扌監〉。茞，一作芷。搴長洲之宿莽。采取香草，用飾己也。楚人名冬生草曰宿莽。惜吾不及古人兮，生後殷湯、周文王也。惜，一作然。一云：古之人。吾誰與玩此芳草？誰與竭節，盡忠厚也。此，一作斯。解萹薄與雜菜兮，萹，萹畜也。雜菜，雜香之菜。備以為交佩。交，合也。言己解折萹蓄，雜以香菜，合而佩之，言修飾彌盛也。備，一作脩。佩繽紛以繚轉兮，德行純美，能絕異也。以，一作其。遂萎絕而離異。終以放斥而見疑也。吾且儃佪以娛憂兮，聊且遊戲，樂所志也。儃佪，一作徘徊。觀南人之變態。覽察楚俗，化改易也。竊快在中心兮，私懷僥倖，而欣喜也。一無「在」字。一云：吾竊快在其中心兮。一無「吾」字。揚厥憑而不俟。思舒憤懣，無所待也。

    芳與澤其雜糅兮，正直溫仁，德茂盛也。羌芳華自中出。生含天姿。不外受也。紛郁郁其遠承兮，法度文辭，行四海也。一云：行度文辭，流四海也。承，一作蒸。滿內而外揚。修善於身，名譽起也。情與質信可保兮，言行相副，無表裏也。羌居蔽而聞章。雖在山澤，名宣布也。居，一作重。一云：居重蔽而聞章。令薜荔以為理兮，意欲升高，事貴戚也。以，一作而。憚舉趾而緣木。憚，難也。誠難抗足。屈蜷跼也。因芙蓉而為媒兮，意欲下求，從風俗也。因，一作用。憚蹇裳而濡足。又恐汙浞，被垢濁也。登高吾不說兮，事上得位，我不好也。入下吾不能。隨俗顯榮，非所樂也。固朕形之不服兮，我性婞直，不曲撓也。然容與而狐疑。徘徊進退，觀眾意也。廣遂前畫兮，恢廓仁義，弘聖道也。未改此度也。心終不變，內自守也。一無「也」字。命則處幽，吾將罷兮，受祿當窮，身勞苦也。一無「則」字。願及白日之未暮。思得進用，先年老也。一本句末有「也」字。獨煢煢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思美人　　　　此章言己思念其君，不能自達，然反觀初志，不可變易，益自脩飭，死而後已也。

    惜往日之曾信兮，先時見任，身親近也。受命詔以昭詩。君告屈原，明典文也。詩，一作時。奉先功以照下兮，承宣祖業，以示民也。明法度之嫌疑。草創憲度，定眾難也。國富強而法立兮，楚以熾盛，無盜姦也。屬貞臣而日娭。委政忠良，而遊息也。秘密事之載心兮，天災地變，乃存念也。秘，一作移。雖過失猶弗治。臣有過差，赦貰寬也。弗，一作不。心純庬而不泄兮，素性敦厚，慎語言也。泄，一作貰。遭讒人而嫉之。遭遇靳尚及上官也。嫉之，一作佞嫉。君含怒而待臣兮，上懷忿恚，欲刑殘也。不清澈其然否。內弗省察，其侵冤也。澈，一作 徴。蔽晦君之聰明兮，專擅威恩，握主權也。虛惑誤又以欺。欺罔戲弄，若轉丸也。一云：惑虛言又以欺。弗參驗以考實兮，不審窮覈其端原也。遠遷臣而弗思。放逐徙我，不肯還也。信讒諛之溷濁兮，聽用邪偽，自亂惑也。溷濁，一作浮說。盛氣志而過之。呵罵遷怒，妄誅戮也。盛，古作 晠。何貞臣之無罪兮，忠正之行，少愆忒也。罪，一作罪。被離謗而見尤。虛蒙誹訕，獲過愆也。離，一作讟。慚光景之誠信兮，質性謹厚，貌純 慤也。身幽隱而備之。雖處草野，行彌篤也。臨沅湘之玄淵兮，觀視流水，心悲惻也。沅，一作江。遂自忍而沈流。遂赴深水，自害賊也。遂，一作不。卒沒身而絕名兮，姓字斷絕，形體沒也。一云：名字斷絕，形朽腐也。沒身，一作沈身。惜壅君之不昭。懷王壅蔽，不覺悟也。古本壅，皆作廱。君無度而弗察兮，上無撿押，以知下也。使芳草為藪幽。賢人放竄，棄草野也。焉舒情而抽信兮，安所展思，拔愁苦也。恬死亡而不聊。忍不貪生，而顧老也。獨鄣壅而蔽隱兮，遠放隔塞，在裔土也。鄣，一作彰，音如鄣。壅，一作雍。使貞臣為無由。欲竭忠節，靡其道也。為，一作而。

    聞百里之為虜兮，伊尹烹於庖廚。呂望屠於朝歌兮，朝，知苗切。甯戚歌而飯牛。見《騷經?天問》。不逢湯武與桓繆兮，世孰云而知之。吳信讒而弗味兮，宰嚭阿諛，甘如蜜也。弗，一作不。子胥死而後憂。竟為越國所誅滅也。介子忠而立枯兮，介子，介子推也。文君寤而追求。文君，晉文公也。寤，覺也。昔文公被孋姬之譖，出奔齊、楚，介子推從行，道乏糧，割股肉以食文公。文公得國，賞諸從行者，失忘子推。子推遂逃介山隱。文公覺寤，追而求之，子推遂不肯出。文公因燒其山，子推抱樹燒而死，故言立枯也。《七諫》中推自割而食君，亦解此也。封介山而為之禁兮，一無「而」字。報大德之優游。言文公遂以介山之民封子推，使祭祀之。又禁民不得有言燒死，以報其德，優游其靈魂也。思久故之親身兮，因縞素而哭之。言文公思子推親自割其身，恩義尤篤。因為變服，悲而哭之也。或忠信而死節兮，仇牧、荀息與梅伯也。或訑謾而不疑。張儀詐欺，不能誅也。訑，一作。弗省察而按實兮，君不參錯而思慮也。聽讒人之虛辭。諂諛毀訾，而加誣也。芳與澤其雜糅兮，質性香潤，德之厚也。孰申旦而別之？世無明智，惑賢愚也。何芳草之早殀兮，賢臣被讒，命不久也。殀，一作夭。微霜降而下戒。嚴刑卒至，死有時也。下，一作不。諒聰不明而蔽壅兮，君知淺短，無所照也。一云：不聰明。使讒諛而日得。佞人位高，家富饒也。家，一作蒙。自前世之嫉賢兮，憎惡忠直，若仇怨也。謂蕙若其不可佩。賤棄仁智，言難用也。妒佳冶之芬芳兮，嫉害美善之婉容也。佳，一作娃。母姣而自好。醜嫗自飾以粉黛也。雖有西施之美容兮，世有好女之異貌也。讒妒入以自代。眾惡推遠，不附近也。願陳情以白行兮，列己忠心，所趨務也。得罪過之不意。譴怒橫異，無宿戒也。情冤見之日明兮，行度清白，皎如素也。冤，一作宛。如列宿之錯置。皇天羅宿，有度數也。乘騏驥而馳騁兮，如駕駑馬而長驅也。無轡銜而自載；不能制御，乘車將仆。乘氾泭以下流兮，乘舟氾船而涉渡也。編竹木曰泭。楚人曰柎，秦人曰撥也。乘，一作乘。泭，一作柎。無舟楫而自備。身將沈沒而危殆也。楫，一作 檝。背法度而心治兮，背棄聖制，用愚意也。治，一作殆。辟與此其無異。若乘船車無轡櫂也。辟，一作譬。寧溘死而流亡兮，意欲淹沒，隨水去也。恐禍殃之有再。罪及父母與親屬也。不畢辭而赴淵兮，陳言未終，遂自投也。惜壅君之不識。哀上愚蔽，心不照也。識，一作明。　　　惜往日　　　　此章言己初見信任，楚國幾治於矣。而懷王不知君子小人之情狀，以忠為邪，以僭為信，卒見放逐，無以自明也。

    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后，后土也。皇，皇天也。服，習也。言皇天后土生美橘樹，異於眾木，來服習南土，便其風氣。屈原自喻才德如橘樹，亦異於眾也。便其風氣，一云便且遂也。一云便其性也。受命不遷，生南國兮。南國，謂江南也。遷，徙也。言橘受天命，生於江南，不可移徙。種於北地，則化而為枳也。屈原自比志節如橘，亦不可移徙。深固難徙，更壹志兮。屈原見橘根深堅固，終不可徙，則專一己志，守忠信也。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綠，猶青也。素，白也。言橘青葉白華，紛然盛茂，誠可喜也。以言己行清白，可信任也。榮，一作華。曾枝剡棘，圓果摶兮。剡，利也。棘，橘枝，刺若棘也。摶，圜也。楚人名圜為摶。言橘枝重累，又有利棘，以象武也。其實圓摶，又象文也。以喻己有文武，能方圓也。圓果，一作圜實。摶，一作槫。青黃雜糅，一作揉。文章爛兮。言橘葉青，其實黃，雜糅俱盛，爛然而明。以言己敏達道德，亦爛然有文章也。精色內白，類可任兮。精，明也。類，猶貌也。言橘實赤黃，其色精明，內懷潔白。以言賢者亦然，外有精明之貌，內有潔白之志，故可任以道，而事用之也。一云：類任道兮。紛縕宜脩，一作修。姱而不醜兮。紛縕，盛貌。醜，惡也。言橘類紛縕而盛，如人宜修飾，形容盡好，無有醜惡也。

    嗟爾幼志，有以異兮。爾，汝也。幼，小也。言嗟乎眾臣，女少小之人，其志易徙，有異於橘也。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屈原言己之行度，獨立堅固，不可遷徙，誠可喜也。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蘇，寤也。言屈原自知為讒佞所害，心中覺寤，然不可變節，猶行忠直，橫立自持，不隨俗人也。閉心自慎，不終失過兮。言己閉心捐欲，敕慎自守，終不敢有過失也。一云：終不過兮。一云：終不失過兮。秉德無私，參天地兮。秉，執也。言己執履忠正，行無私阿，故參配天地，通之神明，使知之也。願歲并謝，與長友兮。謝，去也。言己願與橘同心并志，歲月雖去，年且衰老，長為朋友，不相遠離也。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淑，善也。梗，強也。言己雖設與橘離別，猶善持己行，梗然堅強，終不淫惑而失義也。年歲雖少，可師長兮。言己年雖幼少，言有法則，行有節度，誠可師用長老而事之。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像，法也。伯夷。孤竹君之子也。父欲立伯夷，伯夷讓弟叔齊，叔齊不肯受，兄弟棄國，俱去之首陽山下。周武王伐紂，伯夷、叔齊扣馬諫之曰：父死不葬，謀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忠乎？左右欲殺之，太公曰：不可。引而去之。遂不食周粟而餓死。屈原亦自以脩飾潔白之行，不容於世，將餓餒而終。故曰：以伯夷為法也。　　　橘頌　　　　美橘之有是德，故曰頌。《管子》篇名有《國頌》。說者云：頌，容也。陳為國之形容。

    悲回風之搖蕙兮，回風為飄，飄風回邪，以興讒人。心冤結而內傷。言飄風動搖芳草，使不得安。以言讒人亦別離忠直，使得罪過也。故己見之，中心冤結，而傷痛也。冤，一作宛。物有微而隕性兮，隕，落也。言芳草為物，其性微眇，易以隕落。以言賢者用志精微，亦易傷害也。聲有隱而先倡。倡，始也。言讒人之言隱匿其聲，先倡導君，使亂惑也。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暨，與也。《尚書》曰：讓于稷契，暨皋陶。介，節也。言己見讒人倡君為惡，則思念古世彭咸，欲與齊志節，而不能忘也。萬變其情豈可蓋兮，蓋，覆也。言讒人長於巧詐，情意萬變，轉易其辭，前後反覆，如明君察之，則知其態也。一云：萬變情豈其可蓋兮。孰虛偽之可長！言讒人虛造人過，其行邪偽，不可久長，必遇禍也。鳥獸鳴以號群兮，號，呼也，音豪。草苴比而不芳。生曰草，枯曰苴。比，合也。言飛鳥走獸，群鳴相呼，則芳草合其莖葉，芬芳以不暢也。以言讒口眾多，盈君之耳，亦可令忠直之士失其本志也。魚葺鱗以自別兮，葺，累也。蛟龍隱其文章。言眾魚張其鬐尾，葺累其鱗，則蛟龍隱其文章而避之也。言俗人朋黨恣其口舌，則賢者亦伏匿而深藏也。故荼薺不同畝兮，二百四十步為畝。言枯草荼薺，不同畝而俱生。以言忠佞亦不同朝而俱用也。薺，一作若。若，一作苦。蘭茞幽而獨芳。以言賢人雖居深山，不失其忠正之行。茞，一作芷。惟佳人之永都兮，佳人，謂懷、襄王也。邑有先君之廟曰都也。更統世而自貺。更，代也。貺，與也。言己念懷王長居郢都，世統其位，父子相舉，今不任賢，亦將危殆也。眇遠志之所及兮，言己常眇然高志，執行忠直，冀上及先賢也。憐浮雲之相羊。相羊，無所據依之貌也。言己放棄，若浮雲之氣，東西無所據依也。羊，一作徉。介眇志之所惑兮，介，節也。言己能守耿介之眇節，以自惑誤，不用於世也。竊賦詩之所明。賦，鋪也。詩，志也。言己守高眇之節，不用於世，則鋪陳其志，以自證明也。

    惟佳人之獨懷兮，懷，思。折若椒以自處。處，居也。言己獨念懷王，雖見放逐，猶折香草，以自修飭行善，終不怠也。若，一作芳。曾歔欷之嗟嗟兮，歔欷，啼貌。曾，一作增。獨隱伏而思慮。言己思念懷王，悲啼歔欷，雖獨隱伏，猶思道德，欲輔助之也。伏，一作居。涕泣交而凄凄兮，凄凄，流貌。一云：交下而凄凄。下，一作流。思不眠以至曙。曙，明也。以，一作而。至，一作極。終長夜之曼曼兮，曼曼，長貌。掩此哀而不去。心常悲慕。寤從容以周流兮，覺立徙倚而行步也。以，一作而。聊逍遙以自恃。且徐游戲，內自娛也。傷太息之愍憐兮，憂悴重歎，心辛苦也。一作愍歎。氣於邑而不可止。氣逆憤懣，結不下也。糺思心以為纕兮，糺，戾也。纕，佩帶也。一作瓖。編愁苦以為膺。編，結也。膺，胸也。結胸者，言動以憂愁自係結也。一注云：膺，絡胸者也。折若木以蔽光兮，光，謂日光。隨飄風之所仍。仍，因也。言己願折若木以蔽日，使之稽留，因隨群小而遊戲也。存髣彿而不見兮，髣彿，謂形貌也。一云：不得見。心踊躍其若湯。言己設欲隨從群小，存其形貌，察其情志，不可得知，故中心沸熱若湯也。踴躍，一作沸熱。撫珮衽以案志兮，整飭衣裳，自寬慰也。超惘惘而遂行。失志偟遽，而直逝也。歲曶曶其若頹兮，年歲轉去，而流沒也。時亦冉冉而將至。春秋更到，與老會也。薠蘅槁而節離兮，喻己年衰，齒隨落也。一云蘋蘅，一云蘋蘩。芳以歇而不比。志意已盡，知慮闕也。以，一作已。憐思心之不可懲兮，履信被害，志不〈上乂下心〉也。證此言之不可聊。明己之謀不空設也。寧逝死而流亡兮，意欲終命，心乃快也。逝，一作溘。不忍為此之常愁。心情悁悁，常如愁也。一云：此心之常愁。孤子吟而抆淚兮，自哀煢獨，心悲愁也。抆，一作收。放子出而不還。遠離父母，無依歸也。屈原傷己無安樂之志，而有孤放之悲也。孰能思而不隱兮，誰有悲哀而不憂也。隱，憂也。《詩》曰：如有隱憂。照彭咸之所聞。睹見先賢之法則也。照，一作昭。

    登石巒以遠望兮，昇彼高山，瞰楚國也。路眇眇之默默。郢道遼遠，居僻陋也。入景響之無應兮，竄在山野，無人域也。聞省想而不可得。目視耳聽，歎寂默也。愁鬱鬱之無快兮，中心煩冤，常懷忿也。之，一作而。快，一作決。居戚戚而不可解。思念憔悴，相連接也。一無「可」字。心鞿羈而不形兮，肝膽係結，難解釋也。形，一作開。氣繚轉而自締。思念卷而成結也。卷，一作繾綣。穆眇眇之無垠兮，天與地合，無垠形也。莽芒芒之無儀。草木彌望，容貌盛也。聲有隱而相感兮，鶴鳴九皋，聞於天也。物有純而不可為。松柏冬生，稟氣純也。藐蔓蔓之不可量兮，八極道理，難算計也。一作邈漫漫。縹綿綿之不可紆。細微之思，難斷絕也。愁悄悄之常悲兮，憂心慘慘，常涕泣也。翩冥冥之不可娛。身處幽冥，心不樂也。淩大波而流風兮，意欲隨水而自退也。託彭咸之所居。從古賢俊，自沈沒也。

    上高巖之峭岸兮，升彼山石之峻峭也。峭，一作陗。處雌蜺之標顛。託乘風氣，遊天際也。據青冥而攄虹兮，上至玄冥，舒光耀也。遂儵忽而捫天。所至高眇，不可逮也。吸湛露之浮源兮，湛，厚也。詩曰：湛湛露斯。源，一作涼。漱凝霜之雰雰。雰雰，霜貌也。言己雖昇青冥，猶能食霜露之精，以自潔也。依風穴以自息兮，伏聽天命之緩急也。忽傾寤以嬋媛。心覺自傷，又痛惻也。嬋媛，一作撣援，一作擅徊。馮崑崙以瞰霧兮，遂處神山，觀濁亂之氣也。一云：瞰霧露。一云：澂霧露。隱〈山文〉山以清江。隱，伏也。〈山文〉�萆剑�江所出也。《尚書》曰：〈山文〉山導江。言己雖遠遊戲，猶依神山而止，欲清澄邪惡者也。〈山文〉，一作〈山旻〉，一作汶。憚涌湍之 礚礚兮，憚，難也。涌湍，危阻也。以興讒賊，危害賢人也。礚，一作磕。聽波聲之洶洶。水得風而波，以喻俗人言也。己欲澄清邪惡，復為讒人所危，俗人所謗訕也。紛容容之無經兮，言己欲隨眾容容，則無經緯於世人也。罔芒芒之無紀。又欲罔然芒芒，與眾同志，則無以立紀綱，垂號諡也。軋洋洋之無從兮，言欲軋沕己心，仿佯立功，則其道無從至也。軋，一作 乹。注云：乹，惕己心。馳委移之焉止。雖欲長驅，無所及也。一作馳逶蛇之焉至。漂翻翻其上下兮，登山入水，周六合也。漂，一作飄。翻，一作幡，一作潘。翼遙遙其左右。雖遠念君在旁側也。氾潏潏其前後兮，思如流水，游楚國也。伴張弛之信期。伴，俱也。弛，毀也。言己思君念國，而眾人俱共毀己，言內無誠信，不可與期也。觀炎氣之相仍兮，窺煙液之所積。炎氣，南方火也。火氣煙上天為雲，雲出湊液而為雨也。相仍者，相從也。煙液所積者，所聚也。悲霜雪之俱下兮，聽潮水之相擊。言己上觀炎陽煙液之氣，下視霜雪江潮之流，憂思在心，而無所告也。借光景以往來兮，施黃棘之枉策。黃棘，棘刺也。枉，曲也。言己願借神光電景，飛注往來，施黃棘之刺，以為馬策。言其利用急疾也。求介子之所存兮，介子推也。見伯夷之放跡。伯夷，叔齊兄也。放，遠也。跡，行也。一云：放，放逐也。心調度而弗去兮，弗，一作不。刻著志之無適。無適，言己思慕子推、伯夷清白之行，剋心遵樂，志無所復適也。

    曰：吾怨往昔之所冀兮，冀，幸也。言己怨往古以邪事君，而幸蒙富貴也。一無「昔」字。悼來者之悐悐。悐悐，欲利貌也。言傷今世人見利，悐悐然欲競之也。悐，一作逖。浮江淮而入海兮，從子胥而自適。適，之。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跡。申徒狄也。遇闇君遁世離俗，自擁石赴河，故言抗跡也。驟諫君而不聽兮，驟，數也。一本作而君。重任石之何益。任，負也。百二十斤為石。言己數諫君，而不見聽。雖欲自任以重石，終無益於萬分也。一云任重石。石，一作 秙。心絓結而不解兮，絓，懸。一作結絓。思蹇產而不釋。蹇產，猶詰屈也。言己乘水蹈波，乃愁而恐懼，則心懸結詰屈而不可解。一本無此二句。　　　悲回風　　　　此章言小人之盛，君子所憂，故託遊天地之閒，以泄憤懣，終沈汨羅，從子胥、申徒，以畢其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