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卷第四

    九章章句第四　　　離騷

    惜誦一作惜論。

    涉江

    哀郢

    抽思

    懷沙

    思美人

    惜往日

    橘頌

    悲回風

    《九章》者，屈原之所作也。屈原放於江南之野，思君念國，憂心罔極，故復作《九章》。《史記》云：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王怒而遷之，乃作《懷沙》之賦。則《九章》之作，在頃襄時也。章者，著也，明也。言己所陳忠信之道，甚著明也。卒不見納，委命自沈。楚人惜而哀之，世論其詞，以相傳焉。卒，《釋文》作〈歹卒〉。《騷經》之詞緩，《九章》之詞切，淺深之序也。五臣云：九義與《九歌》同。

    惜誦以致愍兮，惜，貪也。誦，論也。致，至也。愍，病也。言己貪忠信之道，可以安君。論之於心，誦之於口，至於身以疲病，而不能忘。愍，一作閔。發憤以杼情。憤，懣也。杼，渫也。言己身雖疲病，猶發憤懣，作此辭賦，陳列利害，渫己情思，以風諫君也。杼，一作舒。所作忠而言之兮，言己所陳忠信之道，先慮於心，合於仁義，乃敢為君言之也。作，一作非。一本「忠」下有「心」字。指蒼天以為正。春曰蒼天。正，平也。設君謂己作言非邪，願上指蒼天，使正平之也。夫天明察，無所阿私，惟德是輔，惟惡是去，故指之以為誓也。令五帝以〈木片〉中兮，五帝，謂五方神也。東方為太皞，南方為炎帝，西方為少昊，北方為顓頊，中央為黃帝。〈木片〉，猶分也。言己復命五方之帝，分明言是與非也。一本作折中。戒六神與嚮服。六神，謂六宗之神也。《尚書》：禋於六宗。嚮，對也。服，事也。言己願復令六宗之神，對聽己言事可行與否也。一云：以鄉服。俾山川以備御兮，俾，使也。御，侍也。命咎繇使聽直。咎繇，聖人也。言己願復令山川之神備列而處，使御知己志，又使聖人咎繇聽我之言忠直與否也。夫神明照人心，聖人達人情，故屈原動以神聖自證明也。命，一作會。使，一作以。竭忠誠以事君兮，竭，盡。一本「君」下有「子」字。反離群而贅 肬。群，眾也。贅肬，過也。言己竭盡忠信，以事于君，若人有贅?之病，與眾別異，以得罪謫也。忘儇媚以背眾兮，儇，佞也。媚，愛也。背，違也。言己修行正直，忘為佞媚之行，違偝眾人，言見憎惡也。待明君其知之。須賢明之君，則知己之忠也。《書》曰：知人則哲。秦繆公舉由余，齊桓任管仲，知人之君也。一本無「明」字。言與行其可跡兮，出口為言，所履為跡。情與貌其不變。志願為情，顏色為貌。變，易也。言己吐口陳辭，言與行合，誠可循跡。情貌相副，內外若一，終不變易也。故相臣莫若君兮，言相視臣下，忠之與佞，在君知之明也。所以證之不遠。證，驗也。言君相臣動作應對，察言觀行，則知其善惡所證驗之跡，近取諸身而不遠也。一本「之」下有「而」字。吾誼先君而後身兮，言我所以修執忠信仁義者，誠欲先安君父，然後乃及於身也。夫君安則己安，君危則己危也。羌眾人之所仇。羌，然辭也。怨耦曰仇。言在位之臣，營私為家，己獨先君後身，其義相反，故為眾人所仇怨。一本「羌」下有「然」字。一本「仇」下有「也」字。專惟君而無他兮，惟，一作思，一作為。又眾兆之所讎。兆，眾也。百萬為兆。交怨曰讎。言己專心思欲竭忠情以安於君，無有他志，不與眾同趨，故為眾所怨讎，欲殺己也。兆，一作人。一本「讎」下有「也」字。壹心而不豫兮，豫，猶豫也。羌不可保也。保，知也。言己專壹忠信，以事於君，雖為眾人所惡，志不猶豫，顧君心不可保知，易傾移也。一本此句與下文，皆無「也」字。疾親君而無他兮，疾，惡。有招禍之道也。招，召也。言己疾惡讒佞，欲親近君側，眾人悉欲來害己，有招禍之道，將遇咎也。

    思君其莫我忠兮，言眾人思君，皆欲自利，無若己欲盡忠信之節。忠，一作知。忽忘身之賤貧。言己憂國念君，忽忘身之賤貧，猶願自竭。事君而不貳兮，貳，二也。而，一作其。迷不知寵之門。迷，惑也。言己事君，竭盡信誠，無有二心，而不見用，意中迷惑，不知得遇寵之門戶，當何由之也。忠何罪以遇罰兮，罰，刑。亦非余心之所志。言己履行忠直，無有罪過，而遇放逐，亦非我本心宿志所望於君也。一本此句末與下文皆有「也」字。行不群以巔越兮，巔，殞。越，墜。又眾兆之所咍。咍，笑也。楚人謂相啁笑曰咍。言己行度不合於俗，身以巔墮，又為人之所笑也。或曰：眾兆之所異。言己被放而巔越者，行與眾殊異也。紛逢尤以離謗兮，紛，亂貌也。尤，過也。謇不可釋。謇，辭也。釋，解也。言己逢遇亂君，而被罪過，終不可復解釋而說也。一本句末有「也」字。情沈抑而不達兮，沈，沒也。抑，按也。又蔽而莫之白。言己懷忠貞之情，沈沒胸臆，不得白達，左右壅蔽，無肯白達己心也。一本句末有「也」字。心鬱邑余侘傺兮，鬱邑，愁貌也。侘，猶堂堂立貌也。傺，住也。楚人謂失志悵然住立為侘傺也。心，一作忳。又莫察余之中情。言己懷忠不達，心中鬱邑，惆悵住立，失我本志，曾無有察我之中情也。固煩言不可結詒兮，詒，遺也。《詩》曰詒我德音也。固，一作故。一本結下有「而」字。願陳志而無路。願，思也。路，道也。言己積思累日，其言煩多，不可結續，以遺於君，欲見君陳己志，又無道路也。退靜默而莫余知兮，進號呼又莫吾聞。言己放棄，所在幽遠，眾無知己之情也。申侘傺之煩惑兮，申，重也。言眾人無知己之情，思念惑亂，故重侘傺，悵然失意也。中悶瞀之忳忳。悶，煩也。瞀，亂也。忳忳，憂貌也。言己憂心煩悶，忳忳然無所舒也。中，一作心。

    昔余夢登天兮，魂中道而無杭。杭，度也。《詩》曰：一葦杭之。魂，一作魂。杭，一作航。吾使厲神占之兮，厲神，蓋殤鬼也。《左傳》曰：晉侯夢大厲，搏膺而踊也。曰有志極而無旁。旁，輔也。言厲神為屈原占之曰：人夢登天無以渡，猶欲事君而無其路也。但有勞極心志，終無輔佐。終危獨以離異兮，言己行忠直，身終危殆，與眾人異行之故也。曰君可思而不可恃。恃，怙也。言君誠可思念，為竭忠謀，顧不可怙恃，能實任己與不也。故眾口其鑠金兮，鑠，銷也。言眾口所論，萬人所言，金性堅剛，尚為銷鑠，以喻讒言多，使君亂惑也。初若是而逢殆。殆，危也。言己志行忠信正直，性若金石，故為讒人所危殆。懲於羹者而吹兮，言人有歠羹而中熱，心中懲〈上乂下心〉，見則恐而吹之，言易改移也。獨己執守忠直，終不可移也。一無「者」字。一云：懲於熱羹者。一云：懲熱於羹。，一作，一作 韲。何不變此志也？何不改忠直之節，隨從吹之志也。一云：何不變此之志。一本自此句至又何以為此援，並無「也」字。欲釋階而登天兮，釋，置也。登，上也。人欲上天，而釋其階，知其無由登也。以言我欲事君，而釋忠信，亦知終無以自通也。猶有曩之態也。曩，曏也。言欲使己變節而從俗，猶曏者欲釋階登天之態也，言己所不能履行也。「猶有」一作「又猶」。眾駭遽以離心兮，又何以為此伴也？伴，侶也。言己見眾人易移，意中驚駭，遂離己心，獨行忠直，身無伴侶，特立于世也。一無「眾」字。同極而異路兮，又何以為此援也？路，道也。言眾人同欲極志事君，顧忠佞之行，異道而殊趨也。援，引也。言忠佞之志，不相援引而同也。晉申生之孝子兮，一無「晉」字。父信讒而不好。好，愛也。申生，晉獻公太子也。體性慈孝。獻公娶後妻孋姬，生子奚齊，立為太子。因誤申生使祭其母於曲沃，歸胙於獻公。孋姬於酒肉置鴆其中，因言曰：胙從外來，不可信，乃以酒賜小臣，以肉食犬，皆斃。姬乃泣曰：賊由太子。於是申生遂自殺。故曰：父信讒而不愛也。行婞直而不豫兮，婞，很也。豫，厭也。豫，一作斁。鯀功用而不就。鯀，堯臣也。言鯀行婞很勁直，恣心自用，不知厭足，故殛之羽山。治水之功，以不成也。屈原履行忠直，終不回曲，猶鯀婞很，終獲罪罰。

    吾聞作忠以造怨兮，忽謂之過言。始吾聞為君建立忠策，必為群佞所怨，忽過之耳，以為不然，今而後信。九折臂而成醫兮，吾至今而知其信然。言人九折臂，更歷方藥，則成良醫，乃自知其病。吾被放棄，乃信知讒佞為忠直之害也。一云：九折臂而為良醫。一云：吾至今而知其然。一云：吾今而知其然。矰弋機而在上兮，矰繳，射矢也。弋，亦射也。《論語》曰：弋不射宿。弋，一作隿。罻羅張而在下。罻羅，捕鳥網也。言上有罥繳弋射之機，下有張施罻羅之網，飛鳥走獸，動而遇害。喻君法繁多，百姓動觸刑罰也。設張辟以娛君兮，辟，法也。娛，樂也。願側身而無所。言君法繁多，讒人復更設張峻法，以娛樂君，己欲側身竄首，無所藏匿也。欲儃佪以干傺兮，儃佪，猶低佪也。干，求也。傺，住也。言己意欲低佪留待於君，求其善意，恐終不用，恨然立住。恐重患而離尤。尤，過也。言己欲求君之善意，恐重得患禍，逢罪過也。欲高飛而遠集兮，君罔謂汝何之？罔，無也。言己欲遠集它國，君又誣罔我，言汝遠去何之乎？欲橫奔而失路兮，堅志而不忍。言己意欲變節易操，橫行失道，而從佞偽，心堅於石，而不忍為也。一云：蓋志堅而不忍。背膺牉以交痛兮，膺，胸也。牉，分也。一本「牉」下有「合」字。一云：背膺敷牉其交痛。心鬱結而紆軫。紆，曲也。軫，隱也。言己不忍變心易行，則憂思鬱結，胸背分裂，心中交引而隱痛也。結，一作約。檮木蘭以矯蕙兮，矯，猶糅也。檮，一作擣。矯，一作撟。糅，一作揉。糳申椒以為糧。申，重也。言己雖被放逐，而棄居於山澤，猶重糳蘭蕙，和糅眾芳以為糧。食飲有節，修善不倦也。糳，一作鑿。播江離與滋菊兮，播，種也。《詩》曰：播厥百穀。滋，蒔也。願春日以為糗芳。糗，糒也。言己乃種江離，蒔香菊，采之為糧，以供春日之食也。恐情質之不信兮，情，志也。質，性也。質，一作志。故重著以自明。言我修善不懈，恐君不深照己之情，故復重深陳飲食清潔，以自著明也。矯玆媚以私處兮，矯，舉也。玆，此也。《釋文》作橋，居表切。願曾思而遠身。曾，重也。言己舉此眾善，可以事君，則願私居遠處。唯重思而察之。　　　惜誦　　　　此章言己以忠信事君，可質於明神，而為讒邪所蔽，進退不可，惟博采眾善以自處而已。

    余幼好此奇服兮，奇，異也。或曰：奇服，好服也。年既老而不衰。衰，懈也。言己少好奇偉之服，履忠直之行，至老不懈。五臣云：衰，退也。雖年老而此心不退。帶長鋏之陸離兮，長鋏，劍名也。其所握長劍，楚人名曰長鋏也。五臣云：陸離，劍低昂貌。冠切雲之崔嵬。崔嵬，高貌也。言己內修忠信之志，外帶長利之劍，戴崔嵬之冠，其高切青雲也。嵬，一作巍。五臣云：切雲，冠名。被明月兮珮寶璐。在背曰被。寶璐，美玉也。言己背被明月之珠，要佩美玉，德寶兼備，行度清白也。珮，一作佩。五臣云：被，猶服也。明月，珠名。世溷濁而莫余知兮，溷，亂也。濁，貪也。一無「兮」字。吾方高馳而不顧。言時世貪亂，遭君蔽闇，無有知我之賢，然猶高行抗志，終不回曲也。一本句末有「兮」字。五臣云：言我冠帶佩服，莫不盛美，加之忠信貞潔，而遭世溷濁，無相知者。顧世上如此，故高馳不顧，願駕虯螭而遠去也。駕青虯兮驂白螭，虯、螭，神獸，宜於駕乘。以喻賢人清白，宜可信任也。五臣云：虯、螭皆龍類。吾與重華遊兮瑤之圃。重華，舜名。瑤，玉也。圃，園也。言己想侍虞舜，遊玉園，猶言遇聖帝升清朝也。遊，一作游。一云：瑤，石次玉也。登崑崙兮食玉英，猶言坐明堂，受爵位。崑崙，一作崐崘。食，一作餐。五臣云：瑤圃、玉英，皆美言之。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言己年與天地相敝，名與日月同耀。一云：同壽齊光。一云：比壽齊光。五臣云：言若得值於此時，而我年德冀如是也。哀南夷之莫吾知兮，屈原怨毒楚俗，嫉害忠貞，乃曰哀哉南夷之人，無知我賢也。旦余濟乎江湘。旦，明也。濟，渡也。言己放棄，以明旦之時始去，遂渡江湘之水。言明旦者，紀時明，刺君不明也。乎，一作於。

    乘鄂渚而反顧兮，乘，登也。鄂渚，地名。欸秋冬之緒風。欸，歎也。緒，餘也。言己登鄂渚高岸，還望楚國，嚮秋冬北風，愁而長歎，心中憂思也。五臣云：秋冬之風，搖落萬物，比之讒佞，是以歎焉。步余馬兮山皋，邸余車兮方林。邸，舍也。方林，地名。言我馬強壯，行於山皋，無所驅馳；我車堅牢，舍於方林，無所載任也。以言己才德方壯，誠可任用，棄在山野，亦無所施也。邸，一作低。乘舲船余上沅兮，舲船，船有牎牖者。齊吳榜以擊汰。吳榜，船櫂也。汰，水波也。言己始去乘牎舲之船，西上沅、湘之水，士卒齊舉大櫂而擊水波，自傷去朝堂之上，而入湖澤之中也。或曰：齊悲歌，言愁思也。船容與而不進兮，淹回水而疑滯。疑，惑也。滯，留也。言士眾雖同力引櫂，船猶不進，隨水回流，使己疑惑有還意也。疑，一作凝。五臣云：容與，徐動貌。淹，留也。疑滯者，戀楚國也。朝發枉陼兮，枉陼，地名。陼，一作渚。夕宿辰陽。辰陽，亦地名也。言己乃從枉陼，宿辰陽，自傷去國日已遠也。或曰：枉，曲也。陼，沚也。辰，時也。陽，明也。言己將去枉曲之俗。而趨時明之鄉也。苟余心其端直兮，苟，誠也。其，一作之。五臣云：苟，且也。雖僻遠之何傷。僻，左也。言我惟行正直之心，雖在遠僻之域，猶有善稱，無害疾也。故《論語》曰子欲居九夷也。僻，一作辟。五臣云：原自解之詞。

    入漵浦余儃佪兮，漵浦，水名。儃佪，一作邅迴。五臣云：漵亦浦類。邅，轉。迴，旋也。迷不知吾所如。迷，惑也。如，之也。言己思念楚國，雖循江水涯，意猶迷惑，不知所之也。一本「吾」下有「之」字。深林杳以冥冥兮，山林草木茂盛。一云：杳杳以冥冥。杳，一作晦。冥冥，一作冥寞。五臣云：冥冥暗貌。猿狖之所居。非賢士之道徑。一本此句上有「乃」字。五臣云：猿狖，輕捷之獸。喻國之昏亂，邪巧生焉，非賢智所能處也。山峻高以蔽日兮，言險阻危傾也。以，一作而。下幽晦以多雨。言暑溼泥濘也。霰雪紛其無垠兮，涉冰凍之盛寒。雲霏霏而承宇。室屋沈沒，與天連也。或曰：日以喻君，山以喻臣，霰雪以興殘賊，雲以象佞人。山峻高以蔽日者，謂臣蔽君明也。下幽晦以多雨者，群下專擅施恩惠也。霰雪紛其無垠者，殘賊之政害仁賢也。雲霏霏而承宇者，佞人並進滿朝廷也。哀吾生之無樂兮，遭遇讒佞，失官爵也。幽獨處乎山中。遠離親戚，而斥逐也。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終不易志，隨枉曲也。固將愁苦而終窮。愁思無聊，身困窮也。

    接輿髡首兮，桑扈臝行。接輿，楚狂接輿也。髡，剔也。首，頭也，自刑身體，避世不仕也。桑扈，隱士也。去衣裸裎，效夷狄也。言屈原自傷不容於世，引此隱者以自慰也。臝，一作裸。忠不必用兮，賢不必以。以，亦用也。伍子逢殃兮，伍子，伍子胥也。為吳王夫差臣，諫令伐越，夫差不聽，遂賜劍而自殺。後越竟滅吳，故言逢殃。比干菹醢。比干，紂之諸父也。紂惑妲己，作糟丘酒池，長夜之飲，斷斮朝涉，刳剔孕婦。比干正諫，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孔。於是乃殺比干，剖其心而觀之，故言菹醢也。一云：比干，紂之庶兄。菹，一作葅。與前世而皆然兮，謂行忠直，而遇患害，如比干、子胥者多也。吾又何怨乎今之人！自古有迷亂之君，若紂、夫差，不用忠信，滅國亡身，當何為復怨今之君乎？五臣云：此自抑之詞。余將董道而不豫兮，董，正也。豫，猶豫也。言己雖見先賢執忠被害，猶正身直行，不猶豫而狐疑也。固將重昏而終身！昏，亂也。言己不逢明君，思慮交錯，心將重亂，以終年命。

    亂曰：鸞鳥鳳皇，日以遠兮。鸞、鳳，俊鳥也。有聖君則來，無德則去，以興賢臣難進易退也。燕雀烏鵲，巢堂壇兮。燕雀烏鵲，多口妄鳴，以喻讒佞。言楚王愚闇，不親仁賢，而近讒佞也。露申辛夷，死林薄兮。露，暴也。申，重也。叢木曰林。草木交錯曰薄。言重積辛夷露而暴之，使死於林薄之中，猶言取賢明君子，棄之山野，使之顛墜也。腥臊並御，芳不得薄兮。腥臊，臭惡也。御，用也。薄，附也。言不識味者，並甘臭惡。不知人者，信任讒佞。故忠信之士，不得附近而放逐也。陰陽易位，時不當兮。陰，臣也。陽，君也。言楚王惑蔽群佞，權臣將代君，與之易位。自傷不遇明時，而當暗世。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言己懷忠信，不合於眾，故悵然住立，忽忘居止，將遂遠行之它方也。一無「忽」字。　　　涉江　　　　此章言己佩服殊異，抗志高遠，國無人知之者，徘徊江之上，歎小人在位，而君子遇害也。

    皇天之不純命兮，德美大稱皇天，以興君也。何百姓之震愆？震，動也。愆，過也。言皇天不純一其施，則萬物夭傷；人君不純一其政，則百姓震動以觸罪也。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仲春，二月也。刑德合會，嫁娶之時。言懷王不明，信用讒言而放逐己，正以仲春陰陽會時，徙我東行，遂與室家相失也。一無「方」字。去故鄉而就遠兮，遵江夏以流亡。遵，循也。江夏，水名也。言己東行，循江夏之水而遂流亡，無還鄉之期也。出國門而軫懷兮，軫，痛也。懷，思也。甲之鼂吾以行。甲，日也。鼂，旦也。屈原放出郢門，心痛而思，始去，正以甲日之旦而行。紀時日清明者，刺君不聰明也。鼂，一作 晁。發郢都而去閭兮，荒忽其焉極？言己始發郢，去我閭里，愁思荒忽，安有窮極之時。一無「都」字。一本「荒」上有「怊」字。其，一作之。楫齊揚以容與兮，楫，船櫂也。齊，同也。揚，舉也。哀見君而不再得。言己去乘船，士卒齊舉楫櫂，低徊容與，咸有還意。自傷卒去，而不得再事於君也。望長楸而太息兮，長楸，大梓。太，一作歎。涕淫淫其若霰。淫淫，流貌也。言己顧望楚都，見其大道長樹，悲而太息，涕下淫淫，如雨霰也。過夏首而西浮兮，夏首，夏水口也。船獨流為浮也。顧龍門而不見。龍門，楚東門也。言己從西浮而東行，過夏水之口，望楚東門，蔽而不見，自傷日以遠也。心嬋媛而傷懷兮，嬋媛，猶牽引也。眇不知其所蹠。眇，猶遠也。蹠，踐也。言己顧視龍門不見，則心中牽引而痛，遠視眇然，足不知當所踐蹠也。其，一作余。一無「其」字。《文苑》作「所它」。順風波以從流兮，焉洋洋而為客。洋洋，無所歸貌也。言己憂不知所踐，則聽船順風，遂洋洋遠客，而無所歸也。淩陽侯之氾濫兮，淩，乘也。陽侯，大波之神。濫，一作灠。忽翱翔之焉薄。薄，止也。言己遂復乘大波而遊，忽然無所止薄也。之，一作而，一作兮。心絓結而不解兮，絓，懸。思蹇產而不釋。蹇產，詰屈也。言己乘船蹈波，愁而恐懼，則心肝縣結，思念詰屈，而不可解釋也。將運舟而下浮兮，運，回也。上洞庭而下江。言己憂愁，身不能安處也。去終古之所居兮，遠離先祖之宅舍也。今逍遙而來東。遂行遊戲，涉江湖也。

    羌靈魂之欲歸兮，精神夢遊，還故居也。羌，一作唴。何須臾而忘反。倚住顧望，常欲去也。背夏浦而西思兮，背水嚮家，念親屬也。哀故都之日遠。遠離郢都，何遼遼也。登大墳以遠望兮，想見宮闕與廊廟也。水中高者為墳，《詩》曰：遵彼汝墳。聊以舒吾憂心。且展我情，渫憂思也。哀州土之平樂兮，閔惜鄉邑之饒富也。悲江介之遺風。遠涉大川，民俗異也。介，一作界。當陵陽之焉至兮，意欲騰馳，道安極也。陵，一作淩。淼南渡之焉如？淼，滉，彌望無際極也。渡，一作度。一云：淼，瀁，彌望無棲集也。曾不知夏之為丘兮，夏，大殿也。丘，墟也。《詩》云：於我乎夏屋渠渠。懷王信用讒佞，國將危亡，曾不知其所居宮殿當為墟也。孰兩東門之可蕪？孰，誰也。蕪，逋也。言郢城兩東門，非先王所作邪？何可使逋廢而無路？心不怡之長久兮，怡，樂貌也。憂與愁其相接。接，續也。言己念楚國將墟，心常含戚，憂愁相續，無有解也。其，一作之。惟郢路之遼遠兮，楚道逶迤，山谷隘也。江與夏之不可涉。分隔兩水，無以渡也。忽若不信兮，始從細微，遂見疑也。一本「若」下有「去」字。至今九年而不復。放且九歲，君不覺也。慘鬱鬱而不通兮，中心憂滿，慮閉塞也。通，一作開。蹇侘傺而含慼。悵然住立，內結毒也。

    外承歡之汋約兮，汋約，好貌。諶荏弱而難持。諶，誠也。言佞人承君歡顏，好其諂言，令之汋約然，小人誠難扶持之也。忠湛湛而願進兮，湛湛，重厚貌。妒被離而鄣之。言己體性重厚，而欲願進，讒人妒害，加被離析，鄣而蔽之。被，一作披。堯舜之抗行兮，行，下孟切。瞭杳杳而薄天。一無「瞭」字。一云：杳冥冥而薄天。眾讒人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偽名。憎慍惀之脩美兮，脩，一作修。好夫人之慷慨。《釋文》作 礚。苦蓋切。眾踥蹀而日進兮，踥，一作躞，一作踕，一作慷惵。美超遠而逾邁。此皆解於《九辯》之中。

    亂曰：曼余目以流觀兮，曼，猶曼曼，遠貌。冀壹反之何時？言己放遠，日以曼曼，周流觀視，竟欲一還，知當何時也。鳥飛反故鄉兮，思故巢也。狐死必首丘。念舊居也。信非吾罪而棄逐兮，我以忠信而獲過也。何日夜而忘之？晝夜念君，不遠離也。　　　哀郢　　　　此章言己雖被放，心在楚國，徘徊而不忍去，蔽於讒諂，思見君而不得。故太史公讀《哀郢》而悲其志也。

    心鬱鬱之憂思兮，哀憤結縎，慮煩冤也。一無「心」字。獨永歎乎增傷。哀悲太息，損肺肝也。思蹇產之不釋兮，心中詰屈，如連環也。曼遭夜之方長。憂不能眠，時難曉也。悲秋風之動容兮，風為政令。動，搖也。言風起而草木之類搖動，君令下而百姓之化行也。一本云悲夫。何回極之浮浮。回，邪也。極，中也。浮浮，行貌。懷王為回邪之政，不合道中，則其化流行，群下皆效也。數惟蓀之多怒兮，數，紀也。蓀，香草也。以喻君。蓀，一作荃。傷余心之懮懮。懮，痛貌也。言己惟思君行，紀數其過，又多忿怒，無罪受罰，故我心懮懮而傷痛也。願搖起而橫奔兮，言己見君妄怒，無辜而受罰，則欲搖動而奔走。覽民尤以自鎮。尤，過也。鎮，止也。言己覽觀眾民，多無過惡而被刑罰，非獨己身，故自鎮止而慰己也。（故字據《楚辭章句》補。）結微情以陳詞兮，結續妙思，作辭賦也。矯以遺夫美人。舉與懷王，使覽照也。昔君與我誠言兮，始君與己謀政務也。誠，一作成。曰黃昏以為期。且待日沒閒靜時也。羌中道而回畔兮，信用讒人，更狐疑也。反既有此他志。謂己不忠，遂外疏也。憍吾以其美好兮，握持寶玩，以侮余也。一無「其」字。覽余以其脩姱。陳列好色，以示我也。覽，一作鑒。脩，一作修。與余言而不信兮，外若親己，內懷詐也。一作途言。蓋為余而造怒。責其非職，語橫暴也。蓋，一作盍。

    願承閒而自察兮，思待清宴，自解說也。心震悼而不敢；志恐動悸，心中怛也。悲夷猶而冀進兮，意懷猶豫，幸擢拔也。心怛傷之憺憺。肝膽剖破，血凝滯也。玆歷情以陳辭兮，發此憤思，列謀謨也。一作「歷玆情」。蓀詳聾而不聞。君耳不聽，若風過也。蓀，一作荃。詳，一作佯。固切人之不媚兮，琢瑳群佞，見憎惡也。眾果以我為患。諂諛比己于劍戟也。初吾所陳之耿著兮，論說政治道明白也。豈至今其庸亡？文辭尚在，可求索也。一云：豈不至今其庸止。何毒藥之謇謇兮？忠信不美，如毒藥也。一云：何獨樂斯之謇謇兮。願蓀美之可完。想君德化，可興復也。蓀，一作荃。完，一作光。望三五以為像兮，三王五伯，可修法也。指彭咸以為儀。先賢清白，我式之也。夫何極而不至兮，盡心修善，獲官爵也。故遠聞而難虧。功名布流，長不滅也。善不由外來兮，才德仁義，從己出也。名不可以虛作。愚欲強智不能及也。孰無施而有報兮，誰不自施德而蒙福。孰不實而有穫？空穗滿田，無所得也。以言上不施惠，則下不竭其力；君不履信誠，則臣下偽惑也。穫，一作獲。

    少歌曰：小吟謳謠，以樂志也。少，一作小。與美人抽怨兮，為君陳道，拔恨意也。并日夜而無正。君性不端，晝夜謬也。并，一作棄。一云并憾日夜無正。憍吾以其美好兮，示我爵位及財賄也。憍，一作驕。敖朕辭而不聽。慢我之言，而不采聽也。敖，一作謷。

    倡曰：起倡發聲，造新曲也。有鳥自南兮，屈原自喻生楚國也。來集漢北。雖易水土，志不革也。好姱佳麗兮，容貌說美，有俊德也。牉獨處此異域。背離鄉黨，居他邑也。牉，一作叛，一作〈木片〉。既惸獨而不群兮，行與眾異，身孤特也。又無良媒在其側。左右嫉妒，莫衒鬻也。道卓遠而日忘兮，卓，一作逴。願自申而不得。望北山而流涕兮，瞻仰高景，愁悲泣也。北山，一作南山。臨流水而太息。顧念舊故，思親戚也。流水，一作深水。望孟夏之短夜兮，四月之末，陰盡極也。何晦明之若歲！憂不能寐，常倚立也。惟郢路之遼遠兮，隔以江湖，幽僻側也。魂一夕而九逝。精魂夜歸，幾滿十也。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忽往忽來，行亟疾也。一本云：曾不知路之曲直兮，魂識路之營營。何靈魂之信直兮，南指月與列星。願徑逝而未得兮，人之心不與吾心同。南指月與列星。參差轉運，相遞代也。願徑逝而未得兮，意欲直還，君不納也。未，一作不。魂識路之營營。精靈主行，往來數也。或曰：識路，知道路也。營，一作煢。何靈魂之信直兮，質性忠正，不枉曲也。人之心不與吾心同！我志清白，眾泥濁也。理弱而媒不通兮，知友劣弱，又鄙朴也。尚不知余之從容。未照我志之所欲也。

    亂曰：長瀨湍流，泝江潭兮。湍，亦瀨也。逆流而上曰泝。潭，淵也。楚人名淵曰潭。言己思得君命，緣湍瀨之流，上泝江淵，而歸郢也。狂顧南行，聊以娛心兮。狂，猶遽也。娛，樂也。君不肯還己，則復遽走南行，幽藏山谷，以娛己之本志也。一無「聊」字。軫石崴嵬，蹇吾願兮。軫，方也。故曰：軫之方也，以象地。崴嵬，崔巍，高貌也。言雖放棄，執履忠信，志如方石，終不可轉，行度益高，我常願之也。嵬，一作。超回志度，行隱進兮。超，越也。言己動履正直，超越回邪，志其法度，隱行忠信，日以進也。低佪夷猶，宿北姑兮。夷猶，猶豫也。北姑，地名。言己所以低佪猶豫、宿北姑者，冀君覺寤而還己也。低，一作俳。煩冤瞀容，實沛徂兮。瞀，亂也。實，是也。徂，去也。言己憂愁思念煩冤，容貌憤亂，誠欲隨水沛然而流去也。愁歎苦神，靈遙思兮。愁歎苦神者，思舊鄉而神勞也。靈遙思者，神遠思也。路遠處幽，又無行媒兮。路遠處幽者，道遠處僻也。無行媒者，無紹介也。道思作頌，聊以自救兮。一無「以」字。憂心不遂，斯言誰告兮。道思者，中道作頌，以舒怫鬱之念，救傷懷之思也。憂心不遂，不達也。誰告者，無所告愬也。　　　抽思　　　　此章言己所以多憂者，以君信諛而自聖，眩於名實，昧於施報，己雖忠直，無所赴愬，故反復其詞，以泄憂思也。

    滔滔孟夏兮，滔滔，盛陽貌也。《史記》作陶陶。草木莽莽。言孟夏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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