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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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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无边无际的队伍,还在欢唱与跳舞;他们的歌声,表现着无限的自信与勇敢。歼神军的工作刚在开始,他们知道:前途是需要无量的牺牲与贞勇。

    被烧掉的布匹,木材以及其他的余烬,发出熏焦的气息,随风不时的飘吹过来。那焦气味,年靑的小伙子们幷不拒绝嗅闻,怪有趣儿的,仿佛野蛮人之贪爱熏山兎似的。他们张开了肺量,在晚风里,深深的呼吸;充满了生的自信与满足。

    六

    神道们在会议。

    天色是死灰的。漫漫的浓雾,隔绝了天和地。那漫漫四围,把握不住的死灰色,郁闷得人只想发怒。

    宙士,神与人的主宰,郁郁的颓唐的坐在宝座上,英鸷无畏的自傲的姿态,有些动摇。因了主人的不愉,他座下伏着的鸷鹰,也象被剪去了毛翮似的垂头丧气的蹲着。 势力和权威,那两个铁铸的奴才,也垂手站在两边,象无所施其技似的无聊的沉默着。

    爱坡罗,浑身包裹了白布,他的灼伤,还未全愈,那狼狈的样子,任谁见了便要发笑,非复背着银弓时的漂亮的神气了。

    雅西娜还是那么冷峻的,披着盔甲,执着长矛,石人似的站在那里。她的旁边,坐着神之后希,那位易激怒,善妒忌的女神,她显出暴躁不安;但望了望宙士,也不说什么。

    娇媚淫荡的爱之女神爱孚洛特-加龙省蒂半裸着上身,白里透红的肌肤,象五月最鲜美的水蜜桃似的,怪诱惑人的;她紧挨着战神亚里士身边坐着。斜着眼,微微的在笑。一大厅的诸神,只有她一个是充满了愉快的生气。亚里士微蹙着额头,那凶残的久习于战阵的身躯,在这时,也似感着棘手与踌躇。爱的女神,他的情妇的娇笑,竟移不了他的愁思。

    水之主宰普赛顿,轻易不上天庭来的,而这时也匆匆的赶了来;满脸的深刻的皱纹与于思满颔的浓须,表现着一个多虑的有经验的老人,他的同伴,海之主人,亚凯诺,那位惯于献殷勤的老头儿,也跟了来,看看有什么他该帮点忙的事可做。

    酒神狄奥尼修士和天上的铁匠海泛斯托士坐在最隐僻的一隅,低垂了头,不说一句话。

    死寂以上的沉默。

    “合尔米士,好不误事,还不来报告什么!”希不安而焦虑的说道。

    “忙什么!”宙士没有好气的睁着眼,望着她。她懊恼的低了头,唂嘟着嘴。

    “你的弓弦是怎样的被烧断的呢?”亚特美丝,爱坡罗的孪生姊妹,悄声的对他问道。

    爱坡罗耸耸肩,苦笑的说道:“没有什么!只是人类是大不同了!他们不怕死;我已经杀死他们不少,尸堆成了山,但他们不退,还是逼了上来,用那可诅咒的火烧灼我!”

    “难道他们眞的不需要我们了么?眞的不再以第一场收成的谷,第一滴酿成的葡萄酒,第一胎的肥美的羔羊,第一匹最壮健的白牛,奉献给我们了么?我们的祭师们,哪里去了?那些取我们的余沥以自肥的奴仆们难道不会威吓他们,囮诱他们?再不显些神威给他们看看,眞要招致从来没有的神国的侮辱了!”亚特美丝愈说愈气愤,语声有些高纵。

    “你且去试试看,”爱坡罗冷冷的说。

    “你难道眞被那些猥琐的人类吓破了胆?我替你好羞!连银弓也遭了劫!”亚特美丝愤愤的哑声的说,为了她兄弟的过于不争气,有些难堪。

    爱坡罗掉转了头,不去理她。

    “那末,该用普赛顿的威力来了,”宙士说道。“我曾经吩咐过你,在一宵间,集中了河海的水涛,把整个的人类淹没了去。难道你不曾照办么?”

    普赛顿苦着脸,摇摇头,徐缓的说道:“何尝不曾那么办呢!无奈那些人类实在太狡猾了!他们防备得是那么严密周到。河水泛滥不了他们的住宅区,河堤的保护与建筑,是那样的坚固。海塘更不必说的。我在刚才,曾率领了全部的水兵,用尽力量的冲,激,扫,荡,然而他们是丝毫不动。河水只是驯服的向海流去。人类如今是大不同了!”

    宙士,紧蹙着双眉,不说什么。

    又是一阵的沉默。

    宙士座下的鸷鹰,闷伏得不耐烦了,伸开双翼,象人伸懒腰似的拍拍几下,又闭合了拢来。

    合尔米士张皇的由厅外滑了进来。

    “合尔米士,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宙士问道,皱着眉头。

    “人类实在太可怪了!连被爱坡罗疫箭所射伤的人,他们都会救活了过来。如今是更活泼,更壮健的活动着,声言要和神道们作对到底。”合尔米士道。

    “呵,有这怪事!”宙士跳了起来。“死亡是做什么的!叫了他来!”

    “但死亡曾被击退了来的,”合尔米士道。“人类有一个什么场所,称为医院的,中了疫箭的人,进了那里便被治愈了。”

    亚特美丝默默不言,她也感到一种不平常的严重。她和她的兄弟爱坡罗的威权,将要无所施其技的了!————辛苦的配制来的箭头,也可以不必再安装上箭竿的了。

    “连疫箭都对之不发生效力,更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宙士沉思的说道。

    “用雷火!”如电似的,这思想一闪而过。但在用尽了别的歼灭人类之法以前,他还不愿意浪用这最后的可怕的武器。

    长久的沉默,可怕的拖着下去。

    势力站得脚酸了,不安的在左右足换着站立。权威打了一个呵欠,覚得不合礼貌,连忙用大手掩上了嘴。

    海的主人亚凯诺,小心翼翼的献议道:“只有设法把他们分化了,使他们自相猜疑,自相残杀。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歼灭了他们。”

    雅西娜冷峻的说道:“只有这办法最妥当。”

    “利用了我们的祭师们去实行么?”宙士向亚凯诺问道。

    “不,不,”亚凯诺仿佛狡智满胸的说道,“他们在人类里已经失去作用。随了神的权威的动摇,他们的势力也被推倒了。最好还是用什么可欣羡的东西,去诱惑新兴的领袖们。只要获得了他们的赞助,神的权威便又可重树起来的了。”

    宙士似解开一重死结,心里痛快得多了。“这倒是一个办法,立刻便去试试。但差遣了谁去呢?”

    亚凯诺猪似的小眼,巡睃了大厅一周,眼光停在爱的女神爱孚洛特-加龙省蒂的身上。“还是辛苦爱孚洛特-加龙省蒂小姐一趟吧,她的魔力最大。”

    宙士首先嗤的一声笑了;大众随之而嘻嘻吃吃的乐着。暂时解除了那严重的空气。海泛斯托士覚得有点受伤,(只有他不笑)头垂得更低。战神亚里士以手触触爱孚洛特-加龙省蒂的身体,肘节恰触到她的胸部;感着光腻温暖,心里有些荡漾,她却嬉嬉的笑着,充满了自信与光荣的气槪。

    “但只有她一人还不够,”亚凯诺续道,“最好再烦劳神后希和雅西娜一同走走。”

    希显得怪难为情的,雅西娜的严冷的脸上,却丝毫不变。

    “当然诸位女神们是明白怎样的去劝惑和囮诱凡人的。不过,这次的事不平常,得小心。”

    七

    就在那一夜,星光如江上渔火似的正在天板上转动。三位女神从亚灵辟山的最高峰,飞到了人间。

    积伶鬼的合尔米士,指示她们以几个重要的年轻的小伙子们的领袖的所在。这场面无须乎他出场;他便水蛇似的滑了开去,听任那三位女神们的如何展布其伎俩。

    希第一个向一位领袖走去。他是一位勇敢的粗鲁人,出身于农民的家里,风雪水旱,受尽了神道们的作难与勒索。他天然的具有厌恶与反抗神道们的情绪。

    希这次幷不带了美丽的孔雀,她的爱禽同去,但也掩不住她那仪态万方的华贵的样子。

    那少年领袖,住在一所低矮的屋里,屋里的器具,异常的简单,他正对着荧荧的一灯,打算着怎样乘了一鼓作气的当儿,逐渐的扫荡了神道们的巢穴。

    屋里突然的一亮,闯进了一个不速的来客。太不意了,他惶惶的站了起来。

    希和蔼的叫道:“呵,年轻人,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专为你而来的!要将人世间的最宝贵的礼物,带给了你!”

    这使他更迷惑。这位半老的华贵妇人是谁呢?人间没有这样的一个人物。

    “假如你肯抛弃了你的无益的企图,阻止了你同伴们的冒险的叛逆行为的话,啊,啊,我的孩子,你将见神道们所酬报于你的,是怎样的一份厚礼。”

    这年轻人,渐渐的明白了这贵客的来意。

    “你该知道神道们的威力是如何的伟大。在一夜之间,他,主宙士,可以扫荡整个人类出于地球之外。然而,为了上天的好生之德,为了人类的历年的为神服务,为了祭师和长老们的哀祷,祈求,主宙士却不肯使这么辣手的办法。只要你们肯停止了反抗的举动,啊,啊,孩子,你将见神道们将怎样的报答这可爱的人类————丰年与繁华,成熟的葡萄与财富,什么都有。至于你个人,如果肯为神出力呢,我将允许你,帮助你,————你得知道神后希的允许是永不会落空的,而她的帮助,你也将明白是怎样的有力。”

    那年轻人沉默不言。

    “解散了那年轻的小伙子们的团体,不再从事于叛神的举动,而你便将有你所欲的最大的恩赐。你想富,世界上的财富是会放在你的足边的;我们将为你启示出一个未之前有的宝藏。但如果你更注意于权力呢,那末世界的最高的权力,将是属于你之所有。……”

    再也忍不住了,他昂起头来,气槪凛然的叫道:“走开去,不管你是谁。我不能出卖同伴们以求得财富与地位。神的压迫,已经到了末日,任怎样也是维持不住的。这诱劝,是无用。何况,我将怎样的劝阻大众呢?当我一显示出叛众的行为时,立刻便将为大众所认识,便将不再为他们所信任,便将成为攻击的目标。徒然毁损了我,于你们是无益的。这运动,是普遍的久郁的怨恨的表示,幷不是一二人所能挑动,更不是一二人所能劝阻的。去,请和平的离开去,不管你是谁。一切的游说是无用了!”

    他坚决的以手指着门。

    希不能不走。但还婉婉的说道:“你且仔细的想想。假如能够回心转意,我还愿意将所允许的给了你。”

    “不,不!”年轻人坚决的表示着。

    希怅怅的无所得的飞回天庭。

    而雅西娜所得的结果,也不更好。

    她到一个年轻的领袖那里去。那人是一个土木工程师,他曾设计过好几个重要建筑的图案,他的学问的野心很大;他还苦心的想解决一个建筑学上的难题。

    正在更深人静的当儿,雅西娜出现于他的窄小的研究室里。他惊惶的放下了规矩与笔,站了起来。

    雅西娜虽欲表示出她的和蔼,脸上却仍是冷冷的,没有任何的表情,活象一个和顽皮的学生们厮混惯的学校老舍监,永远是那么矜持,想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惊动了你么?”雅西娜装作和气,语声是那么做作。

    “有几句话要和你谈谈。且不要问我是谁。”

    年轻人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们年轻人们是勇敢的,有智慧的,这深为我所喜。但你们要知道,该把从神那里得到的智慧,运用到别一方面去,为人类造福利,不该那么大胆无忌的便对神叛逆起来。我来劝告你,完全为了人类的光明的前途————你该知道,我素来是怎样的爱护人类————你得阻止这叛逆的行动的发展。否则,人类必无幸!假如你能够为神,不,也是为了人类,出力,解散了这场叛逆的运动的再度进行呢,神对于你个人,一定会有最丰厚的酬报的。譬如,你是一个建筑师,你便可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一个,能够解决远古不曾有人能解决的一切难题,象海上浮岛的建设,百里以上的大桥梁的设计,等等,而你的名望将永远的悬于人类的历史里。而且,将来,我还可以设法,把你永生的居住于天上,成为天庭的御用的建筑大师。为了你,也为了你的同伴们,你该设法阻止了这非法无天的叛逆的行动的发展。劝他们趁早的偃旗息鼓!”

    一口气便滔滔的说下去,没等那年轻人的回答。

    那年轻人沉入深思,好久不回答。但最后,摇摇头,说道:

    “这不是我力之所及!我只是团体里的一员。大势所趋,一二人绝对的不能使之改动其流向。况且……”他迟疑的说道:“在神的重压之下,人果能自由的运用其智慧,为同伴们造福利么?”

    “当然可能的,而且神还要尽了力来帮忙他们。”雅西娜乘机的加以劝诱。

    “不,不,”那年轻人严肃的说道:“我们的同伴们的口号是:打倒神权!在神的统治之下,我们知道,————这可怜的把戏已经演唱得太久了,————人的智慧是决不能为自己的福利而运用的。譬如建筑师吧,其生来的最高功业,仿佛便是建筑弘大的神庙,只是成为神的奴役。如今,我们是不再为神用了!”

    雅西娜知道没有什么话更可以打动他,便也悄悄的无聊的离了开去。

    只有爱孚洛特-加龙省蒂回到天庭最晚。她玩演了一个最滑稽的场面。

    她来到了年轻的小伙子们的变乱的眞正的中心区。一个繁星散缀,缺月无云的午夜,静悄悄的人世间,疲倦了的胜利的歌与舞,闲愁闲闷最易惹起的时候,温温暖暖的密室,哥哥的明,巨创方瘥,正安息的躺于里室。弟弟的晶,头上的白布还包着,然而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他在外房往来的蹀躞着,筹划着明天的行动。今天的不意的大胜利,还在他心上激动的留着未尽的兴奋。

    爱孚洛特-加龙省蒂溜进了房里。他的眼前突然一亮,有股诱人的香味儿同时钻入他的鼻孔。抬头一望,立刻认识了来的是谁。————他是祭师的儿子,从童年的时候便熟识着每个神的面貌和故事。他站定了,昂然对爱孚洛特-加龙省蒂望着,刚想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但在这严重的决战的时候,我不愿意和任何的神有什么接触,”爱孚洛特-加龙省蒂对他嫣然的微微的一笑,眼波如最清澄的月光似的,向他脸上一溜转,那张吹弹得破的脸,是那么秀丽合度,而又是那么健洁,象最晶莹的白璧,却又透露着血气旺盛的红霞,那娇媚惹人荡动的姿态是任怎样不能找到什么美和新的言语来形容的;而那裸着的白藕似的双臂,裸着的双足,以及半裸着的胸前,背部和双膝以下,更富于诱惑性;光光艳艳的耀得这有定力的年轻人的眼光有些眩花,未说出来的话,便向喉头倒咽了下去。

    究竟是一个坚定的叛徒,连忙闭了眼,自己镇摄了一下,说道:“请你出去,我们和你们神道们,已经没有什么接触交通的必要了!”但感到有一团的势力是逼立在他身边,浑身有些痒痒的不自在,仿佛是逼近了一具热度过高的火炉旁站着似的。方想退却几步,而爱孚洛特-加龙省蒂已更逼近了些。他不敢望着她,然而感到她是在微笑————那令人死而无怨的最娇艳的微笑!他听到她的呼吸声————而他自己的心脏是那么急速的在跳动着;闻到她的从她娇嫩的身体里透出来的肉香和温暖的气息,他几乎瘫化了下去。惶惶无措的站着,生了根似的。成了一无抵抗的人,雄辩的口,也被箴闭着。

    “我的孩子,”爱孚洛特-加龙省蒂开始说道,以柔若无骨,丰若有余的手,搭在他的肩上,那由手心传达出来的热力,象千万个单位的电力似的,钻进了他的全身;从头顶到脚尖都痒痒的,有些麻木不仁;“你十分明白我是为什么而来的;我来,为了神,也为了人类。神与人之间是不必有什么芥蒂的。神不是帮助了人类的成功么?至少是我,圆成了人间多少对的最美满的夫妻!”那声音的本身便是最优雅悦耳的音乐,兼之那如兰的吐气,熏得晶的面颊似都有细粒的芬芳强钻了进去。“该取消了一切的叛逆的行动。听我的话,孩子,这是在你的权力以内的。你将被神任命为最高的祭师,而我将时时的到你这里来……”她的面颊是将贴近了他灼热的面颊。他一无主意的昏乱的立着,连她的话,也不大听得清楚。

    没有一句回答。

    但里室睡着的哥哥的明,却着急了,大叫道:“弟弟呀,快不要上她当!她是爱孚洛特-加龙省蒂,最卑卞,最恶毒的淫妇;你该记住我们的誓言,我们的使命!赶她出去,这恶毒的说客!你不赶,我来赶!”说着,便挣扎的要爬起床来。

    晶的手无力的举了起来把爱孚洛特-加龙省蒂搭在他肩上的手,掉了下去,而当他的手触到她的温馥柔软的手指时,他的心还强猛的动荡着。他远远的站开了,如梦似的,以干涩的口音,说道:

    “请你出去!请你出去!”

    而他自己便颓然的向里室跑去,伏在他哥哥身上,抱了他,啜泣起来。

    怪没意思的,怀着第一次被拒绝的耻辱,悄悄的溜了出去,有些失了自尊心,咬着牙齿,骂道:“且看你们这些的叛逆的小子们的下场!”

    八

    严重的空气又弥漫于天庭。

    生死的决斗,在神与人之间似是免不了的。

    合尔米士传来了一个更严重的消息:人类已准备了要在第二天集合了来扫荡神圣的亚灵辟山,神的最坚固的中心的巢穴,宙士的宝座的所在,即今的会议厅所在!

    他们如今是在狭路上面对面相逢着了。

    宙士愤愤的叫道:“无所用其踌躇了,我将使用到我们最后的武器了!”这叫声凄厉可怖。

    “来,集合了来,准备,夜袭!”宙士叫道。

    神道们很快的集合为一军,气槪还不减于和巨人们争斗的时候。

    鸷鹰先飞起在天空,势力和权威左右的跟随着宙士;他的左手执着大把的雷矢,他的最可怕的武器,右手执着一支短矛。

    战神亚里士全身披挂的执着刀与盾;亚特美丝肩负着银弓;爱坡罗则改执着一柄大刀,雅西娜冷峻的执着她的长矛;普赛顿使用的是三股叉。全体的神都在军中。狄奥尼修士连连的端起了最大的酒杯,灌倒下巨量的葡萄酒然后动身。海泛斯托士拖着一双不良于行的足,一瘸一拐的跟在最后。连爱孚洛特-加龙省蒂也披上一身铁甲,是最轻巧的一身;也执着一把刀,是最灵便细小的一把;在杀气腾腾的阵伍里,她还减少不了她的迷人的姿态。

    乌云密布于天空,雷声隐隐的可闻。电光不时的在闪。雨水黄豆似的大量的沙沙的滴落下来。人类都在沉沉的睡,但已为雷电的可怖的袭来而惊醒。

    大队的年轻的小伙子们集中于城镇中心的大建筑物里。留着哨兵在屋顶上看守着。

    宙士的神军,一路上耀武扬威而来。郊外的小屋,被大风摧毁了不少。人都从屋里逃出,狼狈的冒雨奔向市集。雷声隆隆的只在他们头顶上响。乌云和雨水追赶着他们而来。宙士爱惜他的雷矢,不欲逐个的击死他们,浪费了这武器,想要把他们赶集在一处,然后聚而歼之。

    雷声更响,电光长长的闪过天空,照见冒雨逃难者的狼狈的情形。老人们最早被惊醒。他们警覚道:“天怒是终于到了!”慌乱的跪在地上哀祷,祈求,顿首无数,喃喃的把人类最珍贵的东西都乱许给了神。

    但神道们幷不曾听见他们的哀祷,只是要用那猛烈无比的雷火把人类聚而歼之;象从前用洪水的办法一样,在一夜之间,把他们全都灭绝了。

    郊外的人蜂乱的都拥挤到市上的大建筑物里来。屋顶上的哨兵们尖锐的吹着报警的银笛。年轻的小伙子们都慌乱的起来准备着。

    夜是黑漆漆的,断续的电光是唯一的光亮。但在大建筑物里,灯光也陆续的燃起。

    一堆堆的乌云更低了下来,人类在电火的一掣里,清楚的看见愤怒的神道们的全体,站在云端。

    老人们和祭师们只是伏在地上叩头不已,在大声的哀求着,祈祷着,求赦他们的罪过。但年靑的小伙子们则在大建筑物里边,忙忙的准备着对抗。

    “你们这批下贱的人类,如今是恶贯满盈的了!我要在这一夜之间,用雷火把你们全都歼绝了,而另殖以新人种!”宙士宣战的叫道,同时抛下他的一部分的雷矢。

    震天撼地的一声响亮,硫磺的气味,充塞于空气中。接着有房屋倒塌了的声音。被压的人类在微弱的呻吟。尸首纵横的躺卧于地上。

    宙士有些得意,又将手中的雷矢,抛射下去。又是一声可怖的炸裂的响声。似乎大地母亲她自己都被打晕了过去。好难闻的硫磺气和被雷火所烧灼的东西的焦味。

    电光是不断的在闪亮。雷声隆隆的在发怒,但在电光的照亮里,神道们却开始发覚:他们竟不可能把人类聚而歼之。雷矢所能摧毁的只是矮屋小店,至于那些大建筑物,年靑的小伙子们所占据的大本营,却依然傲慢的屹立着,丝毫不受损害。

    宙士气往上冲,把手中所有的雷矢,全都向那些大建筑的屋顶上抛了下去,但竟哑然的没有反响。那些黑漆漆的大建筑物,还是象巨怪似的屹立在那里。雷矢的火,它自己竟消失其气势于屋顶上装置好了的避雷针之上,连隆隆的余威都不曾有!

    这打击是太大!宙士哑然无言,也如他的雷矢一样;鸷鹰栖息在他的手上,如斗败了的公鸡。势力和权威悄然的垂头而立,一毫不能展布。亚里士摇摇头,无可奈何的执起了盾和刀,首先的冲了下去。

    就在这时,大建筑物的前面广场上,轰隆的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怪响,仿佛便象雷矢炸裂了似的,震天撼地的威势;也有一连串红的蛇舌似的火光发出,却是直向天空而去。

    没曾等到神道们的警覚,又是连续的几声怪响,震得大地象要裂开。一道道的红光怪美丽的,直向天空射去;在这雨夜的黑暗里,炸裂了开来。

    已有被射中了的。亚里士首当其冲,被炸成粉碎。势力和权威,在云端倒跌了下来。

    宙士连忙麾众退却,很快的向东方而逃。诸神一窝蜂似的都随了他而奔去。

    那边天空上的炸裂的火光,还在黑漆漆的天空,美丽的画着无数的弧线。轰轰隆隆的炸裂声,还隐约可闻得见。

    神道们有些纳闷。人对于“火”的利用,难道竟高明到这个地步,连雷矢一类的什么,都会仿造了?

    “这罪恶全要那偷火的无良的柏洛米修士担负了的!”宙士在一个荒山上休息下来,顿足的埋怨道。

    “诅咒他也没用。还是商量着怎样自救吧。”雅西娜忧郁的说道。她从来不曾损失自信得那么厉害。

    “说到柏洛米修士,他是早已警告过我们的。还是先找他商量些什么补救之策罢。”希畏缩的说道。

    宙士如从梦中醒过来似的说道:“就向高加索山去,都去,他也是一个神,得给神之族想一个办法。”

    九

    柏洛米修士,那位先知者,被锁在史克萨峰上,不知几历年月。无涯的痛楚与受难,把他磨练成一个麻木无知的人物。

    他的双眼天天被太阳光直射,几已盲无所见;他的四肢和胸部,为巨链所磨擦,竟破烂见骨。很大的苍蝇成群的飞集着,在吮啜他的腐肉。时时扑向上的海水,总是把白盐留在他的发际和皮肤;使得他的全身,怪可怕的,如蒙上了一层白灰。久已无任何神来过问这个求死不得的伟大的牺牲者,受难者。

    宙士一群奔了来为了表示和好,首先叫海泛斯托士把那永不可断的链条的一端,从岩罅里取了出来。这样使他恢复了自由。但他闭了眼,一毫力气都没有,简直站立不起来,只是软瘫的坐在地上,背部靠在一块崖上。

    “是宙士么?我看不见,但我还听得出他的声音。什么事到我这里来呢?我们之间,是没有什么交涉可办的。”

    宙士有些凄然,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良久,才勉强的叹道:“是我的过于暴躁的脾气不好,累你受了这无涯的苦楚!”

    “你无事不会来到这里的。我知道你的结局是近了。”

    诸神的心脏都为之一凉,似被抛在冰窖里。

    “你的忠心的奴仆们势力和权威哪里去了?你的鸷鹰也飞得不知去向了吧?我告诉你,太迟了!”

    “然而为了神之族的自救计,你,该想一个办法。”

    “神之族是早已走上了自杀之途。太迟了!如今是无可挽救。”

    “难道竟坐听人类的如此猖獗么?我们神之族竟将损失了一切么?连亚灵辟山的宝殿都要被扫荡而去么?”

    “不仅这样,一切神之族的末日都已到了。”

    “连你自己也在其内么?”

    柏洛米修士默默不响。

    “然而是你盗了‘火’给他们的!总得想个法子。”

    “我取火,是为了正义。神的统治是太久了,这世界总得变。”

    “难道竟变到该由猥琐的人类来统治一切么?”宙士气往上冲的说道。

    “结果总要这样。”

    “你除了预言神的没落之外,竟没有办法可想么?”

    柏洛米修士摇摇头,头发里堆得很多的盐的细粒,簌簌的被摇落下来。

    神道们是凄然的相对的望着。

    沉沉的深夜。星斗们都渐向西赶路下去。海水是哗啦哗啦的怒吼着,扑了上来,又被击碎在史克萨峰之下。

    无边的死寂。

    不知从什么地方,随风飘来了一声喔喔的鸡啼。

    夜将逝去。东方已经有些微红。

    宙士警覚的叫道:“回去,尽最后的努力!”

    十

    亚灵辟山的宙士的神宫,集合了人类的膏血与巧匠的心计建筑起来的,傲慢的站在山巅。清晨的太阳光,照射在纯白色的大理石的阶级、墙柱和雕刻上,闪闪耀目的在发亮。

    祭师们已被捆缚了去,司打扫之役的少年们,都已加入了叛逆之群。从东与西,从南与北,年轻的小伙子们的队伍,无边无际的集合了来,————可怜的埃娥的子孙们自然也在内————挤满了山谷,挤满了庙前的广场。

    刀矛如林的向天空耸出。个个人都表示着坚定、勇敢、牺牲的气槪,击不退,烧不灭的象潮水似的涌上来。

    神道们都站立在庙的石阶上;憔悴,颓唐,但在集合最后的攻击的,或宁可说是防御的勇气,凄然无语。

    宙士手上执着最后的最强烈的一大束的雷矢。

    广场上站的小伙子们突然的齐一而宏亮的唱着人与神的战歌来。那歌声是壮烈而自信。神道们是听惯了靡靡之音和人们的哀祷与感谢曲的,听了这壮烈的战歌,有些惊愕,不习惯。

    “最后的一次决战;神道们都在这里了。兄弟们,冲向前来,歼灭了他们,肃清了这魔穴!”一个年轻人以全肺量的力高声大喊道。同时他举起了一柄矛,冲上石阶来。

    “冲向前去呀!”如潮涌似的且喊且冲了上来,那年轻的小伙子们的无边无际的队伍。

    雅西娜站在最前,也举起了矛,如以食叉取熟薯似的,矛锋很容易的直刺进了那年轻人的心胸。他大叫了一声,倒了下来。胸血喷射出来。雅西娜的矛尖上染得红红的,还有血往下滴。但又是一个,但又是一个,无穷尽的队伍尽勇敢的往上冲过来。有几支刀矛斫刺了雅西娜的胸甲,当的一声,击出火光来,但刀矛自己折断了。有一个年轻人,溜到了雅西娜的身边,举刀向她颈部斫去。她连忙转过身,一矛直刺透那人的眼鼻之间。红血喷射得她一脸。又是一个上来;这次却被斫个正着,受了轻伤,但那人也被杀死。

    爱坡罗,普赛顿,以至爱孚洛特-加龙省蒂无不杀得浑身是血,腥臭得难闻,刀,矛,叉上也都染红了,还有血凝结在上面。亚特美丝站在一角;她的银弓一弯,必定有一个倒下。但不久,她的疫箭放射尽了。而小伙子们的队伍还是无边无际的向前涌,向前冲。

    人尸堆得石阶都被掩没了,红血流得遍地,滑腻得站不住足,但小伙子们的队伍还是无边无际的向前涌,向前冲,践踏了死者的尸体而冲上来。

    神受了伤的不少,爱孚洛特-加龙省蒂在娇啼,她的右臂被斫中了一刀,伤口不小,但谁也没有去理会她。

    生与死的决斗,这样可怕的延长下去。神被逼退到庙门之前。无可再退。

    宙士愤甚,不顾一切,集中了最后的勇气,用全身之力,使劲的把手中所把握着的雷矢,全都抛了下来。

    震天的一声绝响,大地被击得晕了过去。神庙在自己的雷矢之下倒塌了。亚灵辟山裂开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就在神道们所站的地方。可怕的黑,可怕的深,无底的罅洞。

    神之族整个的沉落在这无底的最黑暗的深渊里去。

    山石大块的被击飞起来,再落下去时,埋压幷打死了不少人。

    等到他们恢复,镇定了时,神之族已经沉落到他们自已所造的深渊里去了;神庙是只剩下一堆堆的碎石折柱。

    响入云霄的胜利之歌。————人战胜了神的胜利之歌。

    太阳正升在中天,血红的光,正象见证了这场人与神的浴血之战。

    --- 全 书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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