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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云四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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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是向人要债,欠什么呢?……有凭据没有?”

    我的妹妹淑如在一边用扇子打了她一下道:

    “你好厉害,大姊姊!今天要是小灵不还哥哥的债,我们也饶不了她!……”珑同时一阵附和的笑声。

    珑这时不抵赖了,但道:“好吧,……但我凭什么还呢?我又不会讲书,又不会做词,更是可怜,我又不会画张画,怎么办呢?”她正自踌躇着,她的姊姊一眼看见翼珠坐在小椅上很安闲的打线袋,便丢了个眼色向灵,灵即刻知道了,便立起来拍着小手道:

    “我有了法子可以还债了。二哥以前给我讲的书以及为我买的东西,我差不多都同翼珠讲过,分赠过。现在呢,只要翼珠妹还吧。我可脱却了债务的干系了。”

    翼珠向来不肯多说话,但这时也将线袋丢过一边,向珑道:“也不错,可照你所说,我可以还密司忒王的债,但你须知道我只是向你欠债;并不曾欠下密司忒王一点儿。我过日还同你算不清的长呢。就使我还你,……”

    别的人又都笑了。

    珑真的着急,便用照常亲密的态度,拉了翼珠的双手道“好啊,别人不说,你也会欺负我!你到底好意不还我债?……”

    “还是还的,你就将我所还你的全个儿送去还密司忒王吗?”

    灵喜的跳了起来,回头向我们道:“有了还的了,翼珠拿什么,我拿什么还二哥,……好吗?”

    但翼珠慢慢地分着珑的额发道:“不过我要还你一下打呢?————不就拿东西还你之后,还在你的小嘴唇上拧一把呢?”

    这句话没完,满林子都是笑声,我也几乎因此将一口茶喷在地上。珑却鼓着气红的腮帮,不言语了。及至我们走时,她又和她那好朋友携着手儿去打未成熟的枣子吃。

    夕阳影里我们一群人陆续地由林中归来,各人都用扇子遮着犹有余热的阳光。我同珑的姊姊走在前面。踏过了清溪的木桥到人家的苇篱的前面立住。她喟然道:

    “你听见珑与翼珠说些有趣的小孩子话,但实在是这样。一个人欠一个人的债务,别人总不能代偿还的。即便代偿时,也是不合适而且办不到。”她说到这里,向我如分外注意以下的三个字似的,点点头道:

    “你信吗?”

    我望着她持纨扇的左手上的皮肤内的微青色的细血管,想了一会,便只答应了个“是”字。

    初恋

    云朋是我们的同人中一个最善于谈话的,不仅是他的口齿有特别宜于密谈的声调,而且因为他谈到一切事上,都令人思念不置,但是他的谈兴向来是很短促的。

    一天我同了一位女友,还有他到翠微峰上去逛。晴明的秋日,半山腰中有三五棵绛红的枫树点染着,令人感到冥漠的秋之悲感!翠微峰的后山涧旁的碎石上,满长了层层嫩绿的苔藓。我们由城中出来,并不觉疲乏,坐在石上听细流潺湲,各人都不说话。那位女友,将裙子提起,弯身在水面上洗手巾,正在洗的时间中,她不知想些什么,手里松了一松,恰好上流被急水冲下一块五色鹅卵石来,刷的一响,就将她那条白底碧花的丝巾随了下流的水,漂了下去。她惊诧了一声,只看着它从碎石砌成的水径斜流下峡谷中去。我也来不及去为她取回,便道,“这条不舍昼夜的细流,每每的诱人来听,这回却将丝巾来引诱去了……可惜!”她不言语,只惘惘地起立,又复坐下!

    云朋似乎如没有看见一般的慢吞吞地道:

    “去了倒好,永久留下个念想还不好吗?”

    那位女朋友向来是有种特别性质的,凡是她用的物件,与她日日作为伴侣的物件,譬如一枝铅笔,头发上的一只压发,领扣的结子,若偶然丢失了,她便闷闷不乐,现在见云朋如无事人一般的说这种不关痛痒的话,便冷冷地笑了一声,然而目注着急迅下流的水,却几乎没有滴出泪来。

    云朋便继续道:“这类事正是多呢,一不注意,便永逝而不返了,只留下旧日的回想,虽是悲伤有在心头————自然是女性特别所赋有的————而可以时时将此趣味提起,使得她能有永久精神上的系念!世间的事,哪桩曾是永驻的,哪一事不是常常从我们温暖的心房中,难以防备地便破壁飞去。但只求得去后的心房尚留存下温热的不尽之感,这便是无量的幸福了!不然,果使你的心房常常被快乐所充满,你永不会尝到由悲哀的丝中,发出来的异味。……”

    我那位善于感动的女友,这回把以前的怅惘,已似减轻了些,便低着头道:“云朋先生说话也未免过于高超,究竟谁是愿意这样的。第一次的经验常常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譬如这条丝巾,我并不特别的痛爱它,只是从三年前一位友人远远的送与我,忽然失去,焉得不……”她说时一边用手在水中弄着石子。

    云朋很高兴地立了起来道:“可又来,第一次的经验的留痕,若不是将做成经验的东西失掉,你怎么觉得出伤感来?”

    我这时越听云朋说的奇妙,却越发糊涂了,便插上一句:“你这些话成了哲学上的抽象论了,我简直不懂,请你举出一个最显明的例子来。”

    云朋绝不迟疑地向我笑了一笑,却走到那面的矮松中高声道:“例子吗?你知道的,例如回思过去的‘初恋’。”他便掉过头去看山缺处半落的夕阳,不再言语。

    她骤然将手由水中抬起,看了我一眼,我便低下头去。

    一时只有时缓时急,流在石径中的水声,如戛玉般的鸣着。

    三弦的余音

    正在一个大雪的冬夜里,我从外城的友人的酒宴上回来。广大的通衢,在平常是如何的热闹,但这时除了偶然看到两三个鹄立在惨白的灯光下的黄衣警察以外,就只看见到处都是银光闪烁,而且空中正飞落得有致。我步行走过虎坊桥,心上被热酒激荡着也不觉冷,却将外套搭在左臂上转了几个小巷走入一条夹道里。却忽然听得墙的那边有种弹三弦的硼东的声音,虽是凄沉不扬,却还是有腔调的。

    及至我走上前去在黑影里借着雪光映着看时,却正是两个人并肩慢慢地在雪上走,三弦的声音便从东侧那个身体较高的人的怀中发出。他的声音,恰好与他那迟缓的步履相和,他们仿佛不知有这样冷风逼吹得大雪似的。弦音沉荡,忽而高起,间杂着凄然号叹,幽然悲泣的声音,我一边听着,自然的脚下也随了弦音缓下来,只是追踪着他们两个人走。忽然听见那一个身肥而矮的人道:

    “你尽着弹,不累的很吗?自清早起在东北园要了一碗热水,还是你让我喝了一多半,一天到夜,这样的天气……”我这时才知道这个说话的还是个少妇的口音,当时使我骤吃一惊!便接上听着那个男人的答语,但弦音并没停止。

    “我觉不得饿,而是要弹它,也知道在这时没有人肯给一点馒头吃,但我们这不必想吃了!横竖今夜里饱了,明天呢?但是被你这一说起我倒想起你的不幸来了。”

    女的不言语,凄长的曼歌之声,便从她的喉中唱出。

    我这时觉得身上奇热的了不得,恰好走在人家门首电灯下面,我方看见这是一对盲目的少年夫妇。

    我真不知如何方好了,摸摸袋中,还剩有一把铜子,便塞在男人的手中,他这时突将弦子停止,惊急地向我。我也没有同他说什么,便走入大街,加紧的一气跑回寓中,心上不知怎的如同有什么冲逆着的忐忑。在归路的夜雪光中,三弦的余音尚似在后面追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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