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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抄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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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方君的窠臼,此不单是一矛盾,亦实中国民族之危机也。

    “愚案自古以来小人之无忌惮而敢于叛圣人者莫甚于李贽,然虽奉严旨而其书之行于人间自若也。”奇哉亭林先生乃赞成思想文字狱,以烧书为唯一的卫道手段乎,可惜还是在流行,此事盖至乾隆大禁毁明季之遗书而亭林之愿望始满足耳。此外王山史冯钝吟尤西堂等的意见都是一鼻孔出气,不必多举。不佞于顾君的学问岂敢菲薄,不过说他没有什么思想,而且那种正统派的态度是要不得的东西,只能为圣王效驱除之用而已。不佞非不喜《日知录》者,而读之每每作恶中辍,即因有此种恶浊空气混杂其中故也。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那么他老人家自己也要行使法家手段了,本来管理行政司法与教书时候不相同,手段自然亦不能相同也。还有好玩的是他别一方面与那些隐逸们的关系。我曾说过,中国的隐逸大都是政治的,与外国的是宗教的迥异。他们有一肚子理想,但看得社会浑浊无可施为,便只安分去做个农工,不再来多管,见了那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却是所谓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想了方法要留住他,看晨门接舆等六人的言动虽然冷热不同,全都是好意,毫没有歧视的意味,孔子的应付也是如此,都是颇有意思的事。如接舆歌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正是朋友极有情意的劝告之词,孔子下,欲与之言,与对于桓魋的蔑视,对于阳货的敷衍,态度全不相同,正是好例。因此我想儒法道三家本是一起的,那么妄分门户实在是不必要,从前儒教徒那样的说无非想要统制思想,定于一尊,到了现在我想大家应该都不再相信了罢。至于佛教那是宗教,与上述中国思想稍有距离,若论方向则其积极实尚在法家之上,盖宗教与社会主义同样的对于生活有一绝大的要求,不过理想的乐国一个是在天上,一个即在地上,略为不同而已。宗教与主义的信徒的勇猛精进是大可佩服的事,岂普通儒教徒所能及其万一,儒本非宗教,其此思想者正当应称儒家,今呼为儒教徒者,乃谓未必有儒家思想而挂此招牌之吃教者流也。

    <h4>谈韩文</h4>

    “姑恶鸟名也,相传上世有妇人见虐于其姑,结气而死,化为此鸟,诗人每谱入禽言。来元成有句云,不改其尊称曰姑,一字之贬名曰恶。来氏以《春秋》名家,书法之妙即于此见之。”此一联未必佳,恰是关于妇女生活的,抄录于此,亦可以与上文相发明耳。

    附记

    “圣人知天下之人之身即吾一人之身。我亦人也。是上自天子,下至庶人,通为一人矣。”这话说得很有意思,“我亦人也”与墨子的“己亦在人中”颇有点相像,在思想上自然是平等,在行为上也就是兼爱了。但是他在当时被判为惑世诬民,严拿治罪,行年八十死于狱中。这姑且算了吧,后人的批评怎么样呢?我们先问顾亭林看,他在《日知录》卷十八有李贽一条,抄录张问达劾疏及谕旨后发表意见云:

    “唐人诗云,西施醉舞娇无力,笑倚东风白玉床,言夷光好笑而麋鹿走于姑苏也。又云,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言杨妃好笑而鼙鼓动于渔阳也。乃妲己不好笑,必见炮烙之刑而后笑,褒姒不好笑,必见烽火之戏而后笑,吾又安知不好笑之为是,而好笑之为非。如息妫入楚不言,何况于笑,而唐人诗曰,细腰宫里露桃新,默默无言几度春,毕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盖责备贤者之意也。予谓《诗》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妇人之美多在于笑也。《史记》,箕子过殷墟,欲哭则不敢,欲泣为近于妇人,是妇人之性多善于泣也。诸美人以一笑而倾人城,杞梁妻又以一哭而崩杞之城,是妇人者笑又不得,哭又不得,笑既不得,而不笑又不得。诸妇人以长舌而丧人之国,而息妫又以不言而丧两国,是妇人者言又不得,不言又不得。左氏云,尤物移人。又曰,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彼美予惧其生龙蛇以祸汝。则但问其尤物何如耳,不必问其笑不笑言不言也。”《樵书》本来是一种类书,与《玉芝堂谈荟》相似,类聚事物,不大有什么议论,这条却是一篇好文章,又有好意思,是很难得的事。向来文人说女人薄命的也都有,但总不过说彩云易散,古今同悲这些话头而已,来君所说则更进一步,标出女人哭笑都不得,肯替她们稍鸣不平。《癸巳类稿》卷十三《节妇说》中云:

    “吾学画梅二十年矣,向者贸贸焉远而求之雪湖,因梅而失之眉,因眉而失之媒,愈远愈失,不知雪湖之《梅谱》近在庭树间也。”相似的话此外也有人说过。如金冬心《画竹题记》自序云:

    “吾友龙仲房闻雪湖有《梅谱》,游湖涉越而求之,至则雪湖死久矣。询于吴人曰,雪湖画梅有谱乎?吴人误听以为画眉也,对曰,然,有之,西湖李四娘画眉标新出异,为谱十种,三吴所共赏也。仲房大喜,即往西湖寻访李四娘,沿门遍叩,三日不见。忽见湖上竹门自启,有妪出迎曰,妾在是矣。及入问之,笑曰,妾乃官媒李四娘,有求媒者即与话媒,不知梅也。仲房丧志归家,岁云暮矣,闷坐中庭,值庭梅初放,雪月交映,梅影在地,幽特拗崛,清白简傲,横斜倒侧之态,宛然如画,坐卧其下,忽跃起大呼,伸纸振笔,一挥数幅,曰,得之矣。于是仲房之梅遂冠江右。”雪湖吾乡人,《梅谱》寒斋亦有之,却未见其妙处,题诗文盈二卷,但可以考姓名耳。我在这里觉得有兴趣的乃是仲房的话。《激书》中叙其言曰:

    “古有丁男丁女,裹足则失丁女,阴弱则两仪不完。又出古舞屣贱服,女贱则男贱。”《越缦堂日记补》辛集上读《癸巳类稿》所记有云:

    “冬心先生年逾六十,始学画竹,前贤竹派不知有人,宅东西种植修篁,约千万计,先生即以为师。”又郑板桥《题画》竹类第一则云:

    “俞君颇好为妇人出脱。……语皆偏谲,以谢夫人所谓出于周姥者,一笑。”李君自然是恪守周公之礼者,觉得士大夫没有侍妾便失了体统,其不能了解俞理初的话也是当然,但俞君的价值固自存在,在近代中国思想中盖莫能与之比肩也。皇帝多嫔妃,公主也就要面首,这可以说有点偏谲,若是体察别人的意思,平等来看待,那正是不偏,孔子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岂不是恕乎。俞君颇好为妇人出脱,此即是他的不可及处,试问近一二百年中还有谁能如此说,以我孤陋寡闻殊不能举出姓名来,来元成的这一篇小文颇有此意,但其时在清初,去今已有二百五十年以上了。再找上去还可以找到一个人,即是鼎鼎大名的李卓吾。友人容元胎近著《李卓吾评传》,第二章李贽的思想中有云:

    “作文喜学通套言语。相传有塾师某教其徒作试帖,以剃头为题,自拟数联,有剃则由他剃,头还是我头,有头皆可剃,无剃不成头等句,且谓此是通套妙调,虽八股亦不过此法,所以油腔滑笔相习成风,彼此摹仿,十有五六,可慨也。”以愚观之,剃头诗与《送孟东野序》实亦五十步与百步之比,其为通套妙调则一也。如有人愿学滥调古文,韩文自是上选,《东莱博议》更可普及,剃头诗亦不失为可读之课外读物。但是我们假如不赞成统制思想,不赞成青年写新八股,则韩退之暂时不能不挨骂,盖窃以为韩公实系该项运动的祖师,其势力至今尚弥漫于全国上下也。

    <h4>谈方姚文</h4>

    “余家有茅屋二间,南面种竹。夏日新篁初放,绿阴照人,置一小榻其中,甚凉适也。秋冬之际,取围屏骨子断去两头,横安以为窗棂,用匀薄洁白之纸糊之,风和日暖,冻蝇触窗纸上冬冬作小鼓声,于是一片竹影零乱,岂非天然图画乎,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涂,日光月影中耳。”这所说都只是老生常谈,读了并不见得怎样新鲜,却是很好的学画法。不但梅竹,还可以去画一切,不但绘画,还可以用了去写文章。现在姑且到了文章打住,再说下去便要近于《郭橐驼传》之流,反为龙仲房所笑了。雪湖之《梅谱》近在庭树间,这的确是一句妙语,正如禅和子所说眼睛依旧眉毛下,太阳之下本无新事,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独不费工夫,且一生吃着不尽也。抑语又有之,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天下之在梅树下跑进跑出遍找梅花而不得者何限,旁人亦爱莫能助。吾见祝由科须先卜病可治(论法术病无不可治,卜者问该不该愈耳,即有缘否也)而后施术,此意甚妙,虽然法术我不相信,只觉得其颇好玩而已。

    <h4>谈字学举隅</h4>

    “他的平等的见解应用在男女问题上,他以为男女的见识是平等的。他说: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可乎?谓见有短长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人之见尽短,又岂可乎?(《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焚书》卷二。)这是平等见解最好的表见。在中国十六世纪的后半纪,这种见解的确是了不得的。”李卓吾之学出于王阳明,却更为解放自由。在《道古录》卷上讲格物的地方有云:

    “且其人生平不能为程朱之行,乃欲与程朱争名,安得不为天之所恶,故毛大可李刚主程绵庄戴东原率皆身灭嗣绝,殆未可以为偶然也。”夫姚惜抱何人也,即与方望溪并称方姚为桐城派之始祖者也,其一鼻孔出气本不足异,唯以一代文宗而思想乃与《玉历钞传》相同,殊非可以乐观的事。方姚之文继韩愈而起,风靡海内,直至今日,此种刻薄鄙陋的思想难免随之广播,深入人心,贻害匪浅,不佞乃教员而非文士,文章艺术之事不敢妄谈,所关心者只是及于青年思想之坏影响耳。

    <h4>谈画梅画竹</h4>

    《明珠抄》十九首,本是念五年冬间为《世界日报》明珠栏所写,今因上海兵燹,原稿散失,重检得六篇收入,皆是年十二月中作也。

    二十八年十二月十七日记于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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