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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尺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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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病后录而集之。内中唯仆与足下酬答为独多,惜足下鸿篇短制为爱者携去,仅存四六一函,录之于集,借美玉之光以辉燕石,并欲使后之览者知仆与足下乃文字之交,非势利交也。因足下素有嗜痂之癖,故书以奉告,录出一番,另请教削,知许子之不惮烦也。”秋水轩第十四封中有云:

    “昔侯夫人逾月而娩,以其时考之宜为震之长男,而得巽之长女,良由当局者自失其期,遂令旁观者难神其算也。令侄馆事屡谋屡失,降而就副,未免大才小用,静以待之,自有碧梧千尺耳。寓函往复何足云劳,而仁人用心祝以多子,则兄之善颂善祷积福尤宏,不更当老蚌生珠耶。”他们所谈的事大抵不出谋馆纳宠求子这些,他们本是读书人之习幕者,不会讲出什么新道理来,值得现代读者倾听,但是从他们谈那些无聊的事情上可以看出一点性情才气,我想也是有意思的事,特别是我们能够找着二人往来的信札,又是关于阮昔侯这人看他们怎样的谈论,这种机会也是不容易得的。讲到个人的才情我觉得未斋倒未必不及秋水轩,盖龚时有奇语而许则极少见也。《未斋尺牍》卷一与徐克家云:

    “敝斋不戒于火,将身外之物一炬而烬之,不留一丝,不剩一字,真佛家所谓清净寂灭者矣。友人或吊者,或贺者,吊者其常,贺者则似是而非也。夫凡民之于豪杰在有生之初而已定,如必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彼夏商周之继起为君者无所谓忧患,而世之少为公子老封君者曾安乐之足以为累否耶。不肖中人以下之资,即时时有祝融之警,终不能进于上智,若无此一火,亦未必遂流为下愚,不过适然火之,亦适然听之而已。孟夫子之言为豪杰进策励之功,非凡民所得而借口也。质之高明,以为然否。”又卷四与章含章云:

    “尺牍心折已久,付之梨枣,定当纸贵一时,以弟谫陋无文亦蒙采入,恐因鱼目而减夜光之价,削而去之则为我藏拙多矣。”可以知道即是上文的回答,据《未斋尺牍》自序称编集时在嘉庆癸亥(一八〇三),写信也当在那时候吧。秋水轩第一封信去谢招待,末云:

    “夜来一雨,凉入枕簟,凌晨起视,已落叶满阶矣。寒衣俱在质库中。陡听金风,颇有吴牛见月之恐。越人在都者携有菱芡二种,遍种于丰宜门外,提篮上市,以百钱买之。居然江乡风味,纪以小诗,附尘一览。大兄久客思归,烟波浩淼之情谅同之也。”这里又是久客思归,故文亦可读,盖内容稍实在也,说北京菱芡的起源别有意思。敦礼臣著《燕京岁时记》七月下有菱角鸡头一条云:

    “周徐彩,字粹存,会稽人,康熙庚子举人,著有《名山藏诗稿》。所居城西别业,庭前木香一架,虬枝蟠结,百余年物也,花时烂熳香满裀席,余曾觞于此而乐之,距今四十年,花尚无恙。子绍鈵,字舫轩,诸生,著有《舫轩诗选》。”两封信里都很有感情份子,所以写得颇有意思,如上文对于城西别业殊多恋恋之情,可以为证,至于《越谚》那恐怕不曾有,即有也未必会胜于范啸风,盖扁舟子的见识殆不容易企及也。又致陶玉川云:

    “古谚如少所见多所怪,见橐驼言马肿背。三月昏,参星夕,杏花盛,桑叶白。蜻蜓鸣,衣裘成,蟋蟀鸣,懒妇惊。——等语,清丽如乐府。尊公著作等身,识大识小并堪寿世,闻有《越谚》一卷,希录其副寄我。久客思归,对纸上乡音如在兰亭禹庙间共里人话矣。”又云:

    “七月中旬则菱芡已登,沿街吆卖曰,老鸡头,才下河。盖皆御河中物也。”读尺牍可以知其来源,唯老鸡头依然丰满而大菱则憔悴不堪,无复在镜水中的丰采矣。

    “诸君子之至于斯也,仆未尝不倒屣而迎也,而素畏应酬,又无斯须之不懒,竟至有来而无往。最爱客来偏懒答,剧怜花放却慵栽,此十年前之句,非是今日始,疏野之性有不可以药者,而外间随以仆为傲。夫有周公之才之美尚不可以骄吝,矧吾辈依人作嫁,碌碌鱼鱼,无足以傲世,更何所傲为。弟与足下交最久,知我独深,望为我言曰,其为人懒而狂,非傲也。至诸侯大夫之至止者为丞相长史耳,更与张君嗣无涉也,懒也傲也均无关于轻重,可一笑置之。”卷四有答周汜荇书与论“公门造福”,嬉笑怒骂颇极其妙,惜文长不能抄,自谓其苦可及其狂不可及也。秋水轩中便少此种狂文,鄙见以为此即未斋长处,盖其本色所在,但此等不利于揣摩之用,或者正亦以此不能如秋水轩之为世人所喜欤。

    二十六年三月二十八日,在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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