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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林玉露卷之三 乙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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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子衿傳

    先友李衍進之有雋才,於書無所不讀,不幸年逾二十而死。吾黨惜之,以比王逢原、邢居實。進之嘗以三百五篇詩名作陳子衿傳。其辭曰:陳子衿,宛丘北門人也。其先居甫田,世有清人,當漢時,緇衣為縣令者甚眾。及進士設科,綠衣登第,纍纍而有,於都人士中為最盛,雝雝如也。子衿母名靜女,封碩人,嘗采蘋汝墳。風雨暴至,殷殷其雷,有小星墜於懷,載馳而歸。出車思齊,禱于清廟,遂生子衿,正十月之交也。生時東方未明,設庭燎以舉之,鼓鐘於宮,以饗賀客,賓之初筵,晨風和暢,缾列白華,槃有木瓜,紉芄蘭, <span class="q">【 紉芄蘭 「芄」,原誤作「芃」,據詩集傳卷三芄蘭改。】</span> 焚蓼蕭,綢繆霑洽。有客既醉,擊鼓歌曰:「椒聊之蕃衍兮,葛藟之綿綿,猗嗟盛哉,其大君門。驚人瑞世,騶虞麟趾。」歌闋,主人謝曰:「今日之集,薄具無羊,幸南有嘉魚,薦俎式微,諸君亮之。」客皆假樂,至雞鳴迺罷。碩人教養子衿,欲令三才並通,故試之泮水,使學烈文;置之靈臺,使觀雲漢;出之旄丘,使知民勞;行則君子陽陽,狡童不得伍;居則衡門閟宮,巧言無從入。日月既久,問學大明。碩人卒,子衿哀毀甚,素冠廬墓門,朝夕瞻卬。讀「劬勞」之詩,三復哀慟,門人為之廢蓼莪。於是念烈祖之緒,覃思文典,而家窶無衣,豐年乏食,葛屨履霜。門人或為之伐木,或為之采葛,或為之采菽采苓,以供衣食薪烝,嘗喟然歎曰:「噫嘻!非天保我,其誰閔予小子乎?我將時邁四方,冀昌厥志,必不獲遂,則采薇首陽,追蹤夷、齊耳。」迺正月吉日,出其東門,載驅而行,遵大路,過株林,度陂澤。褰裳以濟溱洧,則思子產之乘輿;狼跋而登終南,則念杜陵之秀句,信南山之霧豹,想崧高之降神。瞻彼洛矣,則概然有擊楫之志;杭彼河廣,則躍然有焚身之思。過東山而想謝傅之風流;涉渭陽而歎西平之勳烈。訪落帽於龍山,弔文王於畢郢。登高懷遠,凄然無歸,因著青蠅賦以譏切當世。迺濟沔水,逾韓奕,復入南山,節南山而西,寄食於公劉之家,南山有臺,下墩大田;彼黍離離,延及南陔;楚茨棫樸,樛木蒹葭,蓊密羅結;黃鳥玄鳥,綿蠻差池;桑扈鴛鴦,飛鳴自適。葛生其中,載芟載劉,規為小宛,以供遊觀。破斧伐檀,大東方之地。以築新臺,植以桃夭,樊以菀柳,羅以甘棠, <span class="q">【 羅以甘棠 「甘」,原誤作「其」,據詩集傳卷一甘棠改。】</span> 環以泉水,東則東門之楊,東門之枌,駢翠交青;北則山有扶蘇,野有蔓草,蔥蔚可愛;俯視則隰有萇楚,瓠有苦葉,菁菁者莪,皇皇者華,紛紅駭綠,錯布如錦。其桑中則桑葉可拈,采綠之女,行露霑衣;其下泉則魚藻交加,鳧鷖上下,振鷺鴻鴈,或集或翔。又有漸漸之石,可以考槃。揚之水則清流激湍,多采蘩之氓,竹竿垂綸,魚麗于釣, <span class="q">【 魚麗于釣 「釣」,似為「罶」之誤。詩集傳卷九魚麗有「魚麗于罶」句。】</span> 東門之池,葛覃其上,芣莒卷耳,瓠葉杕杜之屬尤多。其中谷有蓷,其丘中有麻,其防有鵲巢,其牆有茨,其園有桃,其摽有梅,其汾沮洳,則有裳裳者華,與苕之華隱映於行葦之閒。其中野則鹿鳴呦呦,鶴鳴革革,終日不絕。其隰桑之下,則棠棣黍苗,敷榮秀實,有杕之杜,幢幢如蓋,匪風而涼。公劉日與其友召旻,旻弟小旻、小弁、及子衿,號五公子,酣飲其中。子衿雖羈窮,公劉心知其非烝民比,敬愛無斁,采芑殺羔羊,射鳩雉,泂酌流泉,所以奉子衿者甚至。頃之子衿欲有所適,公劉贈以白駒,送以候人。子衿乃歷東門之墠,入旱麓,過北山,山之神移文招之,子衿亦樂其幽邃,往從其招,作歌曰:「北山有樞,為吾之居;北山有竹,籜兮窣窣;山之卷阿,凱風何多;山之崇丘,谷風翛翛;何草不黃,陰翕而藏;何彼襛矣, <span class="q">【 何彼襛矣 「襛」,原誤作「穠」,據詩集傳卷一何彼襛矣改。】</span> 青陽韶美。」朝夕歌之,聲滿天地。山多鳥獸草蟲,有關雎、鴇羽、鳲鳩、鴟鴞、螽斯、蜉蝣、碩鼠之類,雜出其間,其野有死麇,其有兔爰爰, <span class="q">【 有兔爰爰 「有」,原誤作「狡」,據詩集傳卷四有兔爰爰改。】</span> 其鶉之奔奔,俄而有鵲巢其屋,有狐出其竇,子衿撫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於是還魏,陟岵山適楚。至江有汜,得柏舟濟漢廣,與楚人巷伯、祈父,二子乘舟。二子知子衿抱負不群,謂之曰:「君子于役, <span class="q">【 君子于役 「于」,原誤作「行」,據詩集傳卷四君子于役改。】</span> 既乏臣工,又無車舝,羔裘將敝,頍弁蕭條,般桓江漢,隻影無儔。泛觀生民,莫不有十畝之閒以耕,一版之屋以處。方春之時,蝃蝀載見,膏雨將降,東方之日小明,則女曰雞鳴,士曰昧旦,或將仲子,與叔于田,或伯兮居守,或大叔于田,簑笠在身,良耜在手,長幼暨暨,或饁或耘。四月六月,雨無正時, <span class="q">【 雨無正時 「正」,原誤作「止」,據詩集傳卷一一雨無正改。】</span> 引渠灌輸,俾苗怒長,七月既秋,華黍將收,大車以載,月出方歸,及夫定之方中,農隙多暇,則呼盧令,攜兔罝,挾角弓,張九罭,施敝笱,以獵以漁。其富者,或駕駟鐵,乘四牡,有車轔轔,有駜駟駟,車攻原野,網交淇奧,釃風湛露,角勝校獲,何其樂也!至有得時遇主,取相封侯,入賚彤弓,出建干旄,被絲衣,曳紈絝,武夫前呵,莫敢執競,有女同車,有手其姿,窈窕由儀,思與君子偕老。如燕燕于飛, <span class="q">【 燕燕于飛 「于」,原誤作「之」,據詩集傳卷二燕燕于飛改。】</span> 彼何人斯,踵其常武,豈子之所難哉!夫蓋世勳名,權輿一念,傅說胥靡相殷武丁,天作尚父,文王有聲,雖維天之命,亦有志竟成,今子幸遭時清平,下武右文,不能小毖于心,奮取富貴,而維清泉白石以自潔,終風苦露以自隱,不與賢登于朝,而顧與我行其野, <span class="q">【 我行其野 「其」,原誤作「于」,據詩集傳卷一一我行其野改。】</span> 徒歎昊天有成命之不可易,而不知所欲之必從也,以期于世,不亦左乎!藉曰無意斯世,則相鼠有穴,況於人乎!一區未辯,脫有小戎寇,子將奚歸,唯君簡兮,毋謂我生流坎,由庚甲之利不利也。」子衿曰:「諾哉!二子行矣,我將思之。」 <span class="q">【 我將思之 原下有夾注云:「傳不記其人之所終,用史記體。」】</span> 贊曰:異哉!子衿之為人也。其孔北海、李太白之流乎?觀其抗志青雲之上,睥睨宇宙,猶以為小,而不免為旅人。諺曰:「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若子衿者,豈以用不用異其心哉!

    以學為詩

    趙昌父云:「古人以學為詩,今人以詩為學。」夫以詩為學,自唐以來則然。如嘔出心肝,搯擢胃腎, <span class="q">【 搯擢胃腎 明活字本作「腎胃」。】</span> 此生精力盡於詩者,是誠弊精神於無用矣。乃若古人,亦何嘗以學為詩哉!今觀國風,間出於小夫賤隸婦人女子之口,未必皆學也,而其言優柔諄切,忠厚雅正。後之經生學士,雖窮年畢世,未必能措一辭。正使以後世之學為詩,其胸中之不醇不正,必有不能掩者矣。雖貪者賦廉詩,仕者賦隱逸詩,亦豈能逃識者之眼哉!如白樂天之詩,曠達閒適,意輕軒冕,孰不信之?然朱文公猶謂: <span class="q">【 然朱文公猶謂 「猶」,諸本作「獨」。】</span> 「樂天人多說其清高,其實愛官職,詩中及富貴處,皆說得口津津地涎出。」可謂能窺見其微矣。嗟夫!樂天之言,且不可盡信,況餘人乎!楊誠齋云:「古人之詩,天也;後世之詩,人焉而已矣。」此論得之。

    活處觀理

    古人觀理,每於活處看。故詩曰:「鳶飛戾天,魚躍于淵。」夫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又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孟子曰:「觀水有術。必觀其瀾。」又曰:「源泉混混,不舍晝夜。」明道不除窗前草,欲觀其意思與自家一般。又養小魚,欲觀其自得意,皆是於活處看。故曰:「觀我生,觀其生。」又曰:「復其見天地之心。」學者能如是觀理,胸襟不患不開闊,氣象不患不和平。

    祝壽

    陸象山在荊門,上元不設醮,但合士民於公廳前,聽講洪範「皇極斂時五福」一段,謂此即為民祈福也。今世聖節,令僧陞座說法祝聖壽,而郡守以下,環坐而聽之,殊無義理。程大昌、鄭丙在建寧,並不許僧陞堂說法。朱文公在臨漳,且令隨例祝香,不許人問話。余謂若祖象山之法,但請教官陞郡庠講席,講詩天保一篇,以見歸美報上之意,亦自雅馴。 <span class="q">【 亦自雅馴 「馴」,原誤作「訓」,據諸本改。】</span>

    至人

    莊子謂「至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如周公遭變,而赤舄几几;孔子厄陳,而絃歌自如;皆至人也。不濡不熱,其言心耳,非言其血肉之身也。

    桃錦柳綿

    杜陵詩云:「不分桃花紅勝錦,生憎柳絮白如綿。」初讀只似童子屬對之語,及細思之,乃送杜侍御入朝,蓋錦綿皆有用之物, <span class="q">【 蓋錦綿皆有用之物 「錦綿」,原作「綿錦」。案,上引杜詩先云錦後云綿,此系釋杜詩,故當以「錦綿」為次,據諸本改。】</span> 而桃花柳絮,乃以區區之顏色而勝之,亦猶小人以巧言令色而勝君子也。侍御,分別邪正之官,故以此告之。觀「不分」、「生憎」之語,其剛正疾邪可見矣。 <span class="q">【 其剛正疾邪可見矣 「疾」,諸本作「嫉」。】</span>

    村莊雞犬

    韓平原作南園於吳山之上,其中有所謂村莊者,竹籬茅舍,宛然田家氣象。平原嘗游其間,甚喜曰:「撰得絕似,但欠雞鳴犬吠耳。」既出莊游他所,忽聞莊中雞犬聲,令人視之,乃府尹所為也。平原大笑,益親愛之。太學諸生有詩曰:「堪笑明庭鴛鷺,甘作村莊犬雞。一日冰山失勢,湯燖鑊煮刀刲。」

    謝昭雪表

    岳武穆家謝昭雪表云: <span class="q">【 岳武穆家謝昭雪表云 「岳」,原誤作「兵」,今改。】</span> 「青編塵乙夜之觀,白簡悟壬人之譖。」甚工。

    末世風俗

    王荊公論末世風俗云:「賢者不得行道,不肖者得行無道;賤者不得行禮,貴者得行無禮。」其論精矣。嗟夫!荊公生於本朝極盛之時,猶有此歎,況愈降愈下乎?

    五百弓

    荊公詩云:「臥占寬閑五百弓」,蓋佛家以四肘為弓,肘一尺八寸,四肘,蓋七尺二寸,其說出譯梵。

    白羊先生

    紹熙甲寅,孝宗升遐,光宗疾,不能喪,中外人情洶洶。襄陽兵官陳應祥,歸正人也,欲乘此為變,結約已定。其間一卒,買卜於市所謂白羊先生者。卜者詰之曰:「此卜將何用?觀所占,是要殺爺殺娘底事,大不好,莫做卻吉。」其人色動,時都統馮湛帳前適有一人在傍知見,遂潛跡之。至一茶肆,與之語,紿以己得罪於湛,倘有所謀,願預一人之數。卒始不肯言,再三問之,乃以實告,但深以卜不吉為疑。其人曰:「若疑其不吉,當與汝同首,可轉禍為福。」卒然之,然恐無驗,乃引其人詣陳曰:「此人都統帳前人也,近偶得罪,可為內應。」陳始不信,再三言之,乃與以白巾一,告以期約。其人與卒急詣湛告變。時張定叟作帥,湛攜首狀告定叟。時定叟方臥,起與湛密議定,復就寢,徐令具酒肴與客飲,遣數人請陳及其他一二兵官同來,面以首狀及白巾詰之。陳辭屈,乃集眾於教場射殺之。二人及白羊先生皆補官。

    東坡文

    莊子之文,以無為有。戰國策之文,以曲作直。東坡平生熟此二書,故其為文,橫說豎說,惟意所到,俊辨痛快,無復滯礙。其論刑賞也,曰:「當堯之時,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執法之堅,而樂堯用刑之寬。」其論武王也,曰:「使當時有良史如董狐者,則南巢之事,必以叛書;牧野之事,必以弒書。 <span class="q">【 必以弒書 「弒」,諸本作「殺」。案,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一二武王論作「弒」。】</span> 而湯、武,仁人也,必將為法受惡。周公作無逸,曰:殷王中宗, <span class="q">【 殷王中宗 「殷」,同前書作「商」。】</span> 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上不及湯,下不及武王,其以是哉!」 <span class="q">【 其以是哉 「其」,武王論作「亦」。】</span> 其論范增也,曰:「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弒之,非增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增,自此始矣。」 <span class="q">【 自此始矣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一四范增論「自」字上有一「必」字。】</span> 其論戰國任俠也,曰:「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宜無幾,而代相陳豨從車千乘。 <span class="q">【 代相陳豨從車千乘 同前書「陳豨」下有「過代」二字。】</span> 蕭、曹為政,莫之禁也。豈懲秦之禍,以為爵祿不能盡縻天下之士,故少寬之,使得或出於此也耶!」凡此類,皆以無為有者也。其論厲法禁也, <span class="q">【 其論厲法禁也 「厲」,原誤作「勵」,據諸本及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一六厲法禁改。】</span> 曰:「商鞅、韓非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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