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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许玄之赚出重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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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女风流第一,秀才慕色无双。分明一本比西厢,点缀许多情状。

    欢喜冤家小说,堪为风月文章。消愁解闷笑人肠,莫比汪宣欲伤。

    且说扬州府仪真县,一个秀才姓许名玄,表字玄之。年方一十八岁,父母弃世多年,室内尚无佳丽。这许玄涉猎书史,挥吐云烟,姿容俊雅,技通百家。真风月张韩,文章班马。

    一日,秀才往郊外闲行,偶遇一班少妇在楼头欢笑。许玄抬起头来一看,一个个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见了许玄,都避进去了。许玄道:“好丽人也。可惜我许玄十分知趣,尚无一个得意人。见他那楼上有这许多娇艳,何不分一个与我。”心中怏快,若有所失,走回书馆。情思不堪,赋诗一首,开解闷怀:楼头瞥见几娇娘,不觉归来意欲狂。

    为借桃花飞面急,难禁蝶翅舞春忙。

    满怀芳兴凭谁诉,一段幽思入梦长。

    笑语多情声渐杳,可怜不管断人肠。

    次早又去久候。楼窗紧闭,并无一个影儿。心下好闷,一步步走将回来,踱到自己后园门首。猛然抬头一看,见对门楼上有一个绝色的女子,年纪像二十多岁光景。看他眉细而长,眼波而俏,不施脂粉,红白自然,飘逸若风动海棠,圆活似露旋荷盖。许玄见了,吃着一惊,想道:“这是我近邻施家。久闻他家有一女子,生得标致,果信其然。”走近楼前,把眼往上一看,那女子笑了一声,竟自去了。

    许玄想道:“这相思害杀我了。也罢,他之楼与我花楼侧窗紧对,不免将书箱着人移上楼去,早晚之间,再能相见。或者姻缘有分,亦未可知。”登时进了书房,将一应文房四宝、床帐衣服、随身动用之物,俱移上花楼。他便开了楼窗,焚香读书,一心等待施家女子。正是:人间良夜静不静,,天上美人来不来。

    且说这施家女子,他父亲在日是个大大盐商,祖籍徽州。因在杨州支盐,随居于此。父亲亡过多年,止有母亲在堂,年已二十一岁了。说来亲事,高又不成,低又不就,蹉跎到此。生他之时,母亲梦芙蓉满院,因此取名唤作蓉娘。自小请师习学,无书不读,极其聪明。女工针黹,是他本等;吟诗作赋,出自非常。生得姿容娇艳,性格风流。恍疑天上神仙,非是人间凡品。常常开了楼窗,偷看许家园内花卉。看此春事阑珊,绿肥红瘦,蓉娘叹曰:“正是有文遣俗,无计留春。”遂将唐律集成一首暮春诗儿:每逢时节恨飘蓬,准拟今春乐事浓。

    杨柳楼头歌舞月,杏花村里酒旗风。

    独怜黄鸟啼原上,惟有青山似洛中,

    春意自知无主恺,树头树底觅残红。集了这首诗后,竟不上楼来了。许玄见他之日,正是他送春之时。谁想许玄高高兴兴移上楼来,指望见他一面,谁知绝无影响,大失所望。无计排遣,翻着一篇暮春词读曰:春暮矣。人逐马忙,序随马去。桃贪结子,莫恨晓风;柳已成阴,更怜残月。绿暗红稀,正是困人时候;日长意懒,还同送遣心魂。选遍柳腰,分明妒嫉。听残鸟语,大半催耕。百丈游丝,能系柔肠几许;一壶社酒,不知春事茫然。除是三回寒食,纔减一月佳期。咋日清明,妇乞书窗之水;明朝谷雨,僧申龙井之茶。扫墓北邙,梨花白昼。送首南浦,江水绿波。人应无汁能留,天若有情亦老。花来花去,自然怨落。邻家莺老莺娇,毕竟倩谁作主。花无意绪,马有精神。芍药重开,还须来岁。辛夷初种,望到今年。池馆豪华,不管韶光已过;黎锄消息,依然东作方兴。纵然明岁再来,何似今年暮去。

    看罢,称赏不已,不觉困倦起来。适逢童子进茶,津津可味,乃取壁上瑶琴,置于几上,焚起香来。他道:“借此瑶琴,申我泱泱之情,舒我转转之闷。成都桃而红歌冉,清征流而玄鹤舞。焦桐喻意,响玉传情。”

    少焉,梧桐方出,月如悬镜,便弹一曲《汉宫秋》。其曲未终,祇见施家楼上窗儿呀的一声,露出了娇滴滴的两个美人。正是蓉娘听得琴声清亮,与侍女秋鸿同上楼来,开窗面看。见是许生操琴,他也不避。许生见了,心上一时里欢喜起来,将指上又换了《阳春怨》,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那蓉娘听得琴中之意,一时间遂起文君之兴,引动了芳心,恨不得身生羽翼,飞过琴边。

    祇听得一声“老娘娘请小姐哩。”蓉娘把许生看了一眼,进楼去了。这许玄见他去了,挂起冰弦,心中欢喜。吃了些晚酒,情思迷离,便向床中和衣去睡。他想道:“这女子十分有意,此时楼窗尚开,必然还上楼来,待我再等他一等。”祇见一个小使,拿了一个封筒走上楼来,道:“相公,有人请你。”许生不知是谁,拆开封,往灯前一看,是一首诗,道:邻家年少鼓冰弦,谩托芳情露指尖。

    想是知音人未有,相思月下与灯前。看罢,惊道:“是谁人送来的?”小使道:“施家秋鸿姐,在下边等相公说话,”许生听说,飞也似抢下楼来。见一艳婢,立于月下道:“我姐姐在此,要同相公一话。”祇见一女子,身穿丽服,两鬓堆鸦。拂翠双眉,樱唇半露。轻移莲步,近前万福。

    惊得许生忙还大诺,心下便想:“何一旦见爱如此,莫非鬼迷。”将信将疑道:“小生何幸,蒙爱如斯。”蓉娘掩袂笑曰:“先生不知我事,请登楼试与言之。”分付秋鸿:“你且回去,亲娘若问,道:已睡多时了。”许生恭敬如宾,同上楼来,分宾主坐下。蓉娘道:“适闻君子琴中之意,便怀陌上之情。特来见君,以为百年之约,愿勿以为异疑。”许生谢曰:“小生才非子建,貌匪潘安,有何德能,敢得神仙下降。”蓉娘问曰:“君子青春几何?”许生曰:“一十八岁,八月初五未时所生。请问芳卿妙龄几何?”蓉娘曰:“奴年二十一岁,八月二十五日未时所生。今见君子,诚宿世良缘也。”许生上前,一把抱定。两下里:云犹雨腻,蝶舞蜂狂。一个爱倾城颜色,一个爱贯世文章。一个风情蕴藉,一个雨意徜徉。一个攘花课蜜,一个窃玉偷香。一个身儿瘦怯,一个性子温良。须臾,雨散高唐,云归楚岫。作诗一律曰:谩说佳期自古难,如何一见即成欢。

    情浓始信鱼游水,意蜜方知凤得鸾。

    自讶更深孤影怯,不禁春重两眉攒。

    三生已订今宵誓,免使终身恨百年。联诗已毕,生顾蓉娘曰:“今宵欢会,事出非常,恐见难别易,相思断肠。幸勿见弃,早叶官商。”蓉娘曰:“我母亲为人偏僻,错我良缘。今日幸逢君子,以终百年。恐君视为容易,使妾有白头之叹。”不觉楼头五鼓。蓉娘拔下金凤钗一只,遂提笔书《西江怨》一首:至宝砂中炼出,良工手里熔成。芳姿美色价非轻,付与君家为证。

    可惜红颜有限,休教白首无凭。思人睹物重伤情,杜宇流红春玻书罢,将钗付与许生。遂曰:“此钗之金,乃潘阳披砂而作。得狼荒夜雨而方奇,断之有同心之利,性之有从革之机。是栎阳之瑞雨,非大冶之妖蜺。杖此良媒,万勿虚视。”许生亦从袖里取扇上玉鱼坠一个,亦授笔而书,调曰《鹧鸪天》:着忽寻春路径迷,忽然月下遇仙姬。

    情才好处人将别,乐音浓时怨又基。

    观玉秀光实稀奇,采磨温润没瑕疵。

    洪鳞不是池中物,把与嫦娥好执持。

    书罢,将坠付与蓉娘,生曰:“此坠之玉,比德于君子,刻名于美人。垂棘之壁,连城之珍,六器之亨,五豹之分。曾报锦璘之见赠,曾击珠丝之并沉。胡综知如意以压气,温峤下镜台以纳婿。蓝田种之以致娶,昆同得之以遇君。润水以茂,辉山更新。万溢之价,五都之尊。尔须待价而关顺,不可无故而去身。顾后早见此物,免使小生苦心。”二人留恋不舍,遂焚香告天,设词曰:《天须鉴奴与郎》:今宵会合信非常,莫使长娱歌昭阳。

    谩学乘车醉壶浆,仰视百鸟必双翔。

    时见二鸦御一梁,满堂如春焚暖香。

    须远荀实之神伤,无以冰炭置我觞。

    两下相思孰主张,乞巧为员贵利方。

    归梦不离合欢床,高烧银烛照红妆。

    天孙为绮云锦裳,永却匹配六月霜。

    惊回仙梦莺过墙,宁使不受处女筐。

    水心似铁休关防,金兮与玉坚且刚。

    勿使失手碎鸳鸯,要使此意留炎荒。

    那时移手以相将,夫妻地久与天长。

    许玄以不娶为誓,蓉娘以不嫁为盟。敢有不如此约,则骨分尸解,死无葬身之地。还要绸缪,忽然一声响亮;许玄一惊醒来,却是一梦。且惊且喜,走起身来,总然有声。把灯往床边一照,拾起一看,果梦中蓉娘所付金凤钗也。大为惊异道:“此梦非常,想曾付蓉娘一坠,而扇上则无见矣。”便道:“此必两相神合,是蓉娘魂至于此。且待明早,观其动静。”便是:春兴悠悠不可当,夜来梦熟到高唐。

    九天仙女云中降,五凤金钗袖里藏。

    漫想娇娆倾国色,转成愁苦扰人肠。

    今宵已做巫山梦,明晚还祈会楚襄。

    直至四更,纔方就枕。次早起来看了凤钗,坐立不安,如有所失。祇听脚步响,说本县太爷有一急事,请相公等着说话。许玄即忙梳洗,将金钗带在袖中,往县中去了。

    且说蓉娘一梦醒来,好生惊异,说:“日里果然情动,为何就做此一梦。”十分骇然。天明起来,又恹恹欲睡,题诗一首:芭蕉叶底踏冰壶,团扇羞描彩凤图。

    金缕有衣藏宝鸭,青鸾无情遇神巫。

    愁萦九曲肠应断,泪迸千行眼欲枯。

    一段风情谁著述,恹恹如醉倩人扶。吟罢,忙唤秋鸿:“我身子为何不快,可打点我睡也。”秋鸿忙去整被,枕侧忽见白玉鱼坠二枚,以奉蓉娘曰:“不知此玉鱼从何而来?”蓉娘一见,忙取向袖中藏了。随觅金钗,失去一股。蓉娘思曰:“此生梦里姻缘,这般灵感,曾记拈香设誓,两无嫁娶。”急往楼窗一看,见书楼紧闭,不如何故。上床睡了。

    秋鸿自幼随蓉娘读书,心下极其聪明,况又粗知翰墨,自想小姐平日之事,一些也与我计议。方纔见了玉鱼,忙忙袖了,况又精神恍惚,短叹长吁,未识是何意思。待我静里观之,便知其意。”祇见蓉娘上床,欲睡不宁,欲起又倦,想道:“我在此转展无睡,甚无思绪。不若起来梳洗,以观许生动静,再作理会。”须臾至楼前,尚尔如前。归房取笔而题:方对菱花试晓妆,彩云何处阻襄王。

    石麟有梦空留语,青鸟无书枉断肠。

    斗帐色舍腥血润,薄罗香沁藕花凉。

    几回不信丢开去,又失金钗折凤凰。吟罢,恹恹而坐。秋鸿探其光景,虽不能尽知其情,亦能少识其意。道曰:“小姐,今日为何神思困倦,针黹不题,茶饭懒吃,莫非为阳春一曲乎?”蓉娘想道:“心事被他识破,不免对他说明。”道:“秋鸿,昨晚听琴,果然有感,夜来一梦,实是蹊跷。别样不须讲了,梦他赠我玉鱼,答以金钗。金钗果失,其玉鱼在枕,何其灵异。为此精神顿减,情思恹恹。”秋鸿说:“小姐,这是你天定姻缘了!我看许相公人才双美,与小姐门户相当,两下芳年,一双孤寡。极早自做主意,嫁了这个丈夫。拖带秋鸿,也落好处。着凭老母简择,明日你错配了对头,嫁个庸夫俗子,一世好苦。”蓉娘说:“我梦中与他立誓,约为夫妇了。”秋鸿说:“不若待秋鸿竟造南园,见了许生,将玉鱼送去,看他意思如何,便知下落。”蓉娘说:“觉得造次了些。”秋鸿说:“梦中奇异,实是非常,不为造次。”蓉娘说:“他书窗闭上的,大分不在。”秋鸿说:“我竟到花园探听便了。”付与玉鱼,悄地位园里走进。

    恰好许玄已进园来,见了秋鸿。一看正是梦中艳婢,慌忙施礼道:“何事而来?”说:“有话相商,乞于密处。”许生竟同秋鸿,至假山石上极密之处坐下,秋鸿取出玉鱼,付生一看:“此物是相公之坠乎?”许立一见,道:“好奇。”随往袖中取出金钗与看:“此钗是小姐之钗乎?”秋鸿道:“实是奇事。我小姐做此一梦,情思恹恹,又失金钗一股,未知果在相公处否,特着我来探龋”许生曰:“我今央媒说合如何?”秋鸿道:“我主母前番论及相公亲事,嫌你年纪小俺姐姐三年,故此不肯,说也枉然。”许玄呀了一声:“既是如此,则无望矣。”秋鸿曰:“我在小姐跟前撺掇他来就你,你将何物谢我?”许生笑曰:“若得如此,便把我身子来谢你。”秋鸿说:“祇怕你没分身处。”许玄说:“小姐未必肯来,不若晚间望小娘子引我到你家,与小姐一会。”秋鸿说:“我家晚间前后门一齐上锁,虽插翅亦不能飞,怎生去得?我小姐为人爽怏,说个明白,况梦中已自会过,自然肯来。须待半晚方可。太早怕人看见,夜了又要锁门。”许生说:“全仗小娘子一力相助。”秋鸿说:“须寻个所在相会便好。”生曰:“你来看,牡丹亭下芍药中,天然一个卧榻,好不有趣得紧。”秋鸿说:“果然好个所在。”

    许玄见他娇艳,一见便留意了,因答话良久,不好为得,走到这个所在,那里就肯放他。便道:“难得小娘子到这个寂静所在,望乞开恩。”鸿曰:“我是媒人,岂可如此。”许立说:“岂不闻含花女做媒,自身难保。”近前挽住,一手去扯他下衣。秋鸿自知难免,况见生青春标致,已自动火,任凭扯下裤儿,将身仰卧。许生开其两股,恣意云雨起来,十分通泰。许玄问曰:“小娘子,花心被谁折取?”秋鸿道:“奴今年二十岁了,家主在日,便被他偷上了。”许生初时道他是个女子,轻抽浅送,见他说出真情,便道是个知趣的妇人了,着实尽情。秋鸿叫道:“知趣的相公,果然有趣。”许玄道:“我如今先把身子谢媒了。”秋鸿说道:“谢倒谢我几次方好。”许生说:“若得小姐嫁我时,你是家常饭了,不时要用的。”说得高兴,尽力完事。许生袖中取出白纸拭净,与他整好了乱鬓,扯齐衣服送出园门。

    不须几步便到家中,见了小姐道:“事果异常。金钗一股,许相公要紧的带在袖中,他要央媒说合,我将嫌他年小之事一说,他便不乐起来,便要我晚上引他,到小姐房中一会。我说晚上前后门上锁,插翅也难飞。他便无计可施,便要写书求小姐到他园中一会,有许多心事要与小姐面谈。我说不必写书,我去面达至情,强也要强小姐一会。我已许下,小姐没奈何,姻缘大事,不可惜了。”

    蓉娘说:“羞人答答,怎生好去。”秋鸿说:“真姬守节,快女怜才,两者俱贤,各从其志。况与他梦中又会过了,这是一生之事,岂可错了。”蓉娘说:“恐有路人看见。”秋鸿说:“这样冷僻的小巷,那有路人?那花园里常时去看他花木,是个熟路,祇当在自己家中一般,有何难处。”蓉娘心下已自要行,被他狠狠的说,祇得依允。把玉鱼带在身边,去换过新衣,慢慢的打扮得十二分美艳,专待天色薄暮,方好过来。

    且说许玄因与秋鸿一番情事,身子困倦,上床一睡,醒来天色傍晚,慌忙整衣走到园中,把园门大开,痴痴而等。祇见秋鸿在门首一望,即忙复转去了。不移时,与小姐走了过来。许玄近前施礼,蓉娘答还,同至秋鸿的乐处坐下。

    秋鸿道:“我去去便来。”许玄道:“多蒙小姐辱爱,使小生感激无地。但梦中奇遇,蒙赐金钗,事属奇异,况梦中已与小姐订百年之约,此事小姐曾梦否?”蓉娘曰:“梦里曾联诗句,兄可记得乎?”许玄将邻家年少鼓冰弦之句,又将漫说佳期自古难,并后两下联句,每首读了一遍。蓉娘笑曰:“实是奇缘了。”

    不期天色黑将下来,许玄上前抱住蓉娘,要求欢会。蓉娘初时推拒,被许生用强,扯下小衣,不能护持,早已蝶上花枝矣。蓉娘年纪大了,情事已清。况梦中已曾尝过滋味,竟不娇啼,甚为得趣。许玄把他小小金莲架于肩上,纤纤玉笋插入其中。初虽道:履艰难,后己轻车熟路。津津水流出花间,吁吁的气从口出。管不得鬓乱钗横,恣意儿鸾颠凤倒。须臾,一阵往外溶溶露滴牡丹间矣。两下云停雨住,许生将自绫帕拭干收袖中,忙与蓉娘相期后会。

    祇见秋鸿至,速呼:“快去,主母请你讲话。”蓉娘整衣忙走,顾许生曰:“明日着秋鸿与你说话。”竟自去了。许玄送出园门,十分大快,竟上书楼。烛光已具,将白绫灯下一看,得膏红润护若宝珍,遂藏笥中。遂口言一律:夜来频结蕊珠花,梦入巫山集彩霞。

    爱月素娥鸾已跨,迎风萧史凤堪夸。

    牡丹亭接蓝桥路,芍药栏通牛斗槎。

    自喜玉鱼今得水,不须写怨抱琵琶。

    次日,正在思想间,祇见秋鸿走上书楼,见生喜慰曰:“好谢媒了。”许玄笑曰:“无人在此,正好。”便去扯他。秋鸿止曰:“有事相商,不可取笑。”道:“小姐归去与我计议,此间楼窗紧对,止离得一丈。上下之间,须得两株木植安定,上边铺一木板,可达我楼。到了那边,把木板安放我家楼上,待天未明,依计而过,可得长久欢娱,你道好么?”许笑道:“好计,好计。”道:“想此便是蓝桥路了。”随往楼上一看,见有板木许多,皆造屋所余之物,指谓秋鸿曰:“偷花之物尽多,且小姐房中还有女使否?”秋鸿自:“虽有几人,晚间都不在房中歇的。况且楼前面,便是小姐卧楼,不往楼下经过,愁他怎么。”

    许立见说,喜不自胜,起身闭上楼门道:“今日致诚谢媒了。”把秋鸿捧过脸儿亲嘴,秋鸿笑道:“人间乐事都被你占了。”脱衣相就,便自分其股,以牝就之,任生所为。生细看秋鸿,淡妆弱能,香乳纤腰,粉颈朱唇,春湾雪殷,事事可人,无一不快人意者,此乃婢中翘楚。一时魄荡魂迷,尽情而弄。秋鸿已丢要去,许立放起。见他含笑,倩即整鬓,态有余妍,十分可意,道:“晚间之约,仗你玉成。”秋鸿首肯,开门送至园外,方自上楼。细想其情,得意之极。

    不觉楼头鼓响,寺里锺呜,正是人约黄昏之际。许玄把木头儿放于窗槛之上,一步步推将过去。那边秋鸿早把手来接了,放得停停当当。又取一株,依法而行,把两块板架放木上。走到桌上,一步走上板来,如趟平地。三脚两步走过了楼,即忙把板木取了过来,闭了楼窗。许玄感秋鸿为他着力,黑地捧住要和他云雨。秋鸿说:“此时还有这样工夫,还不早去。”一把扯了许玄竟至前楼。见蓉娘在于灯前,身穿异彩艳服,向炉内添香。生近前见礼,二人坐下,秋鸿摆上一桌酒肴道:“夫妻二人吃个合卺杯儿。”蓉娘顾秋鸿曰:“母亲睡未?”道:“睡久了。”蓉娘说:“此身既已与君,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况梦中之誓,已自分明,不必言矣。但老母执滞不通,万一私许他人,祇可以死谢君耳。”许亦曰:“但愿鱼水百年。忽然言及令堂处,待我今秋,倘图得个侥幸,自然允当。倘落孙山之外,亦当再处,决不有负初心。望毋多虑。”蓉娘曰:“昨日早闲,楼室紧闭,我往窥二次皆然。你何事不开?”许玄曰:“昨日因县尊相唤去见他,谈了一会,所以不在那。”“知县请你做甚么?”许玄曰:“宗师发牌科考,承县尊意思,将我名字造册送府,不须县考,故此唤我面请,做个情儿。”蓉娘曰:“或者他取入帘做了房考。你或者落在他房中,中了便是嫡亲座主了。”许玄说:“他已聘四川分考,目今将次起身了。”闲话之间,不觉二鼓。秋鸿道:“你二人睡罢,夜好短哩。”二人抽身,脱衣就枕。许玄抱了蓉娘,金莲半启,玉体全偎,星眼乜斜,娇言低唤,十分有趣。芙蓉露滴之时,恍若梦寐中魂魄矣。事阑就枕,直至鸡鸣,两人纔醒。生再求会。蓉娘曰:“但得情长,不在取色。”生曰:“固非贪淫,但无此不足以取真爱耳。”阳台重遶,愈觉情浓,如鱼水欢娱,无限佳趣。事完,口占一律,以谢蓉娘:巫山十二握春云,喜得芳情枕上分。

    带笑慢吹窗下火,含羞轻解月中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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