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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回 欲即欲离同车忆往事 半哭半笑倚枕病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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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路吧,自己有位子不坐,站在汽车里,人家不会说我这个人疯了吗?于是就将身子一偏,将背对了积之那边。车开了,车子上的人,也开始谈着话。积之心里,也就想着,从前和桂枝最亲密的日子,也不曾这样挨肩叠背的坐在一处。现在呢,她身上有一种暗藏的脂粉香气,若有若无的向人鼻子里送了来。闻到之后,令人说不出所以然的,有一种快感。自己心里,也就同时悔恨着,这样好的一个对手方,自己交臂失之,竟是让赵自强当兵的人得了去了,这真是可惜了。呀!她为什么掉过脸去,不向这边望着?这就笑道:“大姑娘,不抽根烟卷吗?我身上带着有呢。”

    桂枝只好掉转身来,摇摇头道:“我不会抽烟的,你不知道吗?”

    积之不料一句搭讪的话,说出来就让人揭了底了,便道:“有这么些个日子了,我忘了。”

    桂枝道:“那也应当忘了。”

    她说这话时,眼看了自己的一双鞋尖,声音是非常的低。

    积之侧面看着,她脸上还带了一些笑容。立刻想起往日同上乳茶铺,她那种又像亲近,又像害臊的情形,复又呈现在眼前,虽然,初见面的时候,她的态度,是淡淡的,但是现在看来,也不见得她对人就是取那完全拒绝的样子。看这情形,彼此的感情,也许可以恢复吧?心里如此想时,眼望了她半边脸,正看到她耳鬓之下,丛生着一片细细的毫毛,那正可以现出她的处女美来。只看那白白的皮肤,粉腻了的脖子恨不得伸手过去,掏上她一下,只是当了许多人在座,怎好敢造次呢?因之抽着手动了两动,却又缩了回来静止下来了。他这种举动,却是让桂枝看到了,心里这就警戒着,他怎样可以在许多人面前动手动脚,于是把两张面皮绷得紧紧地,做一个生气的样子。积之心里,当然比她更晓得清楚,也就正了面孔,放出一种沉思事情的样子来。车子走得很快,不久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西苑大营的高楼。积之虽然默不作声,只听些旁人的言语,但是见了这大楼的影子以后,他心里忽然跳动着一阵,难道就这样一节一节的,把桂枝送到家里去,就算完事吗?送她到了家以后,我向哪里去?还是在海甸街上溜几个弯呢?还是到乳茶铺里去坐一会子呢?溜弯固然是无意识而且怕碰到了熟人,可是到乳茶铺里去坐着呢?也是一件笑话。由大红门进城,坐了电车到西直门,由西直门再坐长途汽车到海甸来,这就为了到乳茶铺里来喝一碗甜水来着吗?若是都不可能,自己就坐了原汽车回去吧?但是汽车要开到香山以后,再开回来呢。至少还有两三小时的耽搁,这两三小时,叫自己在哪里安身?心里是这样地踌躇着,脸上就不免把那副愁态,显了出来。

    桂枝心里想着,这是我的不对,人家好意替我买票,引我上车。我看他那情形,就无意回海甸,不过是送我一程,我为什么倒给人家不好的脸子看呢,于是就向积之笑道:“到了海甸,上我们家里去坐坐吧。”

    积之突然地回答道:“不必去了。”

    他原是一句牢骚话。说出来之后,倒有些后悔,我为什么不必去呢?桂枝只听到他这一句不必去了,至于他心里立刻在懊悔着,那可不知道。便笑道:“好,改天见吧。”

    说话时,汽车已经在海甸街头停着了。桂枝随着乘客扒着车门下了车。积之由车门一跳,站在地面上,两手拍了几下灰,桂枝因他由远道送了回来,就这样地走去,心里未免有点过意不去,站在一边,正望着他呢。他却是不理会这一层,拍完了灰,就取下帽子来,向桂枝点了一个头道:“大姑娘,你回去吧。我不愿意到海甸街上去,就不再送了。”

    说毕,回转身来,就向回北平的大道上走。当他走去的时候,脸上自然带了些淡淡的笑容。可是那笑容是勉强放出来的,料想到心里,那也是不高兴已极,桂枝并不能上前去,向他解释几句,那也只得罢了。

    她在街头上呆站了一会,慢慢地走回家去。江氏见女儿带了一种不快的颜色,走进屋子里来,心里很是诧异,就问道:“在黄家住了三天啦。”

    桂枝见母亲很注意自己,立刻就笑道:“他们死命地拉着,不让走,要不然,昨天一早就回来了。”

    江氏道:“黄小姐的老爷子老太太,心里不怎样难受吗?”

    桂枝道:“他们家是混差事的人,把出门这些事,也就看得很平常。再说田连长还是他们家没有过门的女婿,他们好像也很淡的。”

    江氏道:“你这孩子说话,未免不成道理。难道说没有过门子的女婿,就应该不放在心上吗?我就不是那样。”

    桂枝笑道:“我的老太太你别多心,我也不是说你呀。”

    说着,她竟笑嘻嘻地走回里面屋子,照常做事去了。江氏看了这种情形,倒猜不出她的所以然。其实这个时候,桂枝心里,不是惦记那个从军出塞的赵自强,却是惦记那个失意而去的甘积之。她一个人私自忖度着,自己无意提到那个大红门地方,就让那个老头听了去了。那个老头子说了,是到大红门去的,他必然是把这话转告了甘积之。积之就算定了,我还是心里有他,而且在城里住一两天,必定回海甸的,所以到长途汽车站上来等我。天下事不见得那样巧,他一到汽车站就遇到我了,也许在车站上来了好几回了。这样看起来,他对我是一番什么心意,大可想见了。固然,我是有了丈夫的了,不能再有外心,可是他费了这样大的气力,送我回海甸来,也许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简直没有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把话说出来,这可是心里过不去的一件事了。不知道他哪一天还能到海甸来,他如是来的话,我应当大大方方的,向他说几句安慰的话。只是这是做女孩子的,一段极大的秘密,除了自己想得烂熟,哪里还能对第二个人说呢?自从这一天起心里老是拴上一个疙瘩,觉得很是对甘二爷不起。同时,耳朵里也不免听到传说,道是甘二爷兄弟不和,丢了差事,都是为了想娶杨家大姑娘的原故,他立了誓,不发财,讨不着杨桂枝,就不回来。现在杨桂枝有了主了,他有多少钱,也不会讨着的,看他回来不回来?桂枝听了这些话,心里怎样不难受?心想,我倒想不到甘积之用情这样的专,为我受了这样大的牺牲。可是他得着什么好处呢?但是他果然为我受了牺牲的话,就不该在一个时候,用那极淡的态度来对着我,外面那些传言,也许是假的吧?她如此想着,又暗暗地探听了许多次,这消息却是越探听越实在,甘积之果然是为她受了牺牲的。她想人家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不但是得不着自己一点好处,而且还遭了自己的白眼。这样说起来,自己实在不应该。总得找这个机会,和他说几句话,虽然是不能嫁他,也不妨安慰他两句。女子的心,是摇动不得的;一摇动之后,就没有法子收拾了。桂枝心里横搁着一片对不住积之的思想,常是探听积之有回来的消息没有?

    转眼就到了暑假期了,心里想着,积之必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不时的由甘家门口经过着,看有他的踪迹没有。很快的两个月,暑假又过去着,已是到秋季开学了。清闲的时候,积之也不回来,到了开学以后,这样远的路,他又跑回来做什么,这也就只好不盼望他了。

    算一算日期,赵自强到喜峰口去,五个月之中,倒有上十封信寄回来,每一个月约莫总有两封信到家。他虽写的是家书,在信上所写,一大半却是安慰岳母的话。信上说只发了三次饷,而每次发的饷,他都全数寄了回来,说是在喜峰口那地方,有钱也无处可用,办公费里有富余,足够维持一个人生活的了。赵翁的态度,是非常的公正,儿子将款寄到了家,就要分一半到杨家来。江氏原来是不肯收着用,后来赵翁说,今年下半年,一定要办喜事的,拿去和你们大姑娘买点衣料,预备做嫁衣吧,江氏知道老人家是实心眼子,也就照收了。

    这是旧历九月中旬时候,北方的天气,已经是慢慢寒冷起来,大门外路上,向西山去的汽车声,来往得是实为热闹,原来这都是到西山去看红叶的闲人,每年这个时候,他们总是要忙一阵子的。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和甘积之认识了半年多,感情也有了,曾应了他的约会,到香山去偷看过一次红叶。红叶现在是又出现了,这过去的事情,却是再也想不到了。院子里正摆着十来盆菊花,变成了惨白色,红的菊花,变成了焦灰色。站在屋檐边,闲看了这些菊花出神,觉得那枯萎的颜色,将花瓣翻转过去,顶出花芯来,似乎它告诉人在世界上,已经是为日无多了。

    江氏正由赵翁那边,拿了一叠钞票来,远远地就举了起来,让桂枝看着道:“这是你们老爷子给的三十块钱,你收着吧,又可以添几件衣服了。”

    桂枝皱了双眉,正想和母亲说一句不高兴的话,忽然想到母亲说的是赵家的事,在接钱的时候,若说了不好听的话,母亲会生起疑心来的。于是忽然两眉一展,笑了起来道:“多谢老爷子了,若是这样每次分咱们三十块四十块的,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要做两箱子衣服了。”

    江氏道:“这倒想赖到明年这个时候去呢,可是也要人家愿意呀。”

    桂枝看到母亲那种欢喜不过的样子,自己怎好扫她的兴致,也就微微地对她笑着。江氏进房收钱去了,桂枝依然在院子里徘徊。恰是天上起一些鱼鳞云,将太阳的光,重重的遮住。空中阴沉沉的,再吹上两阵微风,这现象更凄凉了。看到那凋萎的菊花,在盆里摇摆着,决不定夏天摆石榴花那种景象了,(注:旧都人家,十有八九,院中必置盆景,殊不分贫富。花值亦廉,若接根菊花,一元可购三四十盆也。)桂枝赏玩了一会子,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就走回屋子里面来。不料她在那个时候,只管看了菊花出神,却忘了身上穿的是一件单薄的布夹衫,进得房来以后,再去找衣服加凉时,身上已经有些疲乏,慢慢地,头脑有些昏昏的,竟是受了感冒了。

    一个人心里烦闷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就很有要睡觉的脾气,既是身体不爽,那索兴就上炕去躺下吧。她展开了褥被,把枕头叠得高高的,将身子斜靠在上面,只把被斜盖了下半截。脸半侧着,眼睛也缓缓地合了缝。江氏在外面屋子里做事呢,也不曾理会,半日的功夫,不听到里面屋子里有一点动静,心里这就想着,这个孩子的性格,近来常是有些变动了。一个人不是在院子里站着发愣,就是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撑了头傻想,有时候自己叹着气。会自言自语地,说出一句两句话来。这都为着什么?这个时候,许久不作声,也许又是犯了她那个脾气了。江氏如此想着,就伸头由门帘子缝里向里一望,桂枝的脸,正是向着房门这边躺了下去的,在帘子缝里一张,却看一个对着。只见她两腮红红的,泛出两大圆晕,眼睛眶子边,正有两行眼泪,向下面横流着。江氏看到这种情形,倒吓了一跳,什么事委屈了她,倒哭起来了。江氏立刻将头伸进帘子来,向桂枝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啦?”

    桂枝正是把眼睛半睁半闭着,猛然听到母亲叫唤,才睁开眼来看着。同时脸上是冰凉的,也就知道是眼泪水洗在脸上,让母亲看到了。心里这就想着,这一段心事,若是让母亲知道,那还了得?便皱着眉,微微地带了笑容道:“我浑身不得劲,心里难受,大概是招了凉了。”

    江氏站在炕面前,对她脸上,呆望了一阵,便道:“你真是小孩子了。招了凉,就盖着被躺一会子吧,干吗还哭呢?”

    桂枝顺手掏起一只被角来,向眼睛揉着,便道:“谁哭了?我这是发烧烧出来的眼泪。”

    江氏见她笑了,虽是有些勉强的样子,那究竟不能算是伤心的原故,也许她真是熬不住病,就流下泪了。这就问她道:“那就好好躺着吧,要不要熬点稀饭吃吃?”

    桂枝皱了眉道:“得啦!要是那么着,那可就成了生病的样子了。你别管我,让我躺躺就是了。”

    说着,一个翻身,向里边睡去了。江氏看那情形,倒像是病得有些不耐烦,也就不来麻烦她了。桂枝原先躺下来的时候,不过是感觉到身体疲倦,现在在炕上躺了许久,倒反是其软如棉,身都不愿意翻了。昏沉沉的,这样躺着到下午,身体果然也就安适着,一切苦恼都忘了。可是这是短时间的,约莫倒了下午七点钟的时候,自己已是醒了过来。

    秋日天短,桌上那盏淡黄色的灯,已是明亮起来,用朦胧的睡眼看起来,恰是像梦境一般。江氏大概是到里院和赵翁谈话去了,前面院子里,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是听久了,声音也就跟着出来了,乃是半空里的晚风,经过隔院的树梢,刮得有些响。那风带了树叶子刮到地面上时,刷刷地响着,一个带病的人,靠了那高高的枕头,用这种声音来安慰她,这自然是越发地难受了。她想到北平近郊,已经是这样的凄凉了,像喜峰口这种地方,一定是更凄凉,这个时候,也许已经穿起皮袄来了。由喜峰口自然也就想到赵连长身上去。觉得他在那种地方,过的是什么日子,写信回来,总要将我家母女,好好地安慰一阵,用情也算是很专的。我既然是和他订了婚,只有一心一意地望他得着胜利,早早回来完婚。自己心里,还横搁着一个甘积之做什么?如此想着,觉得心里舒适一点,就手扶了枕头,打算坐起来。可是有了这个打算以后,半天半天,也坐不起来,自己竟是嘻嘻地笑了起来了。当她这样笑的时候,正好江氏一脚踏了进来,只看她笑得周身肌肉颤动,这就定有原因。不过她先躺着还兀自流泪,现在她一个人又笑得这样花枝招展,这一哭一笑,都是难猜的,也就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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