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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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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奇遇,而不复念及吾辈放浪之生活。……”近日来此等言语,多有谈及者。实则好友骤别,感思自重,其在当时,或反不计。时吾辈在晚烟迷蒙中,策骑归来,远望林际流云,杂色交映,遥念汝若真在天际,把晤无从。

    汝函何其令人奇诧,一若陷入何等不幸之境地者。故居归去,为乐正多,况有安静之风景,快适之家庭,足以安汝久客泛泛之灵魂,以我度之,虽不必日“欹枕北窗下如羲皇上人”,而如此幸福,亦殊足羡叹!今乃如此,非我意想所到。……

    汝似有所遇而不实告我。汝之性质坚定而凝滞,苟滞于事物,则解脱自难。然以汝此次之旅行,竟有遇耶?是不得不令人作非非之想。盖以时与地考之,似不能发生此情节,且即有遇,亦似不应如汝言之迷惘烦懑,至于极度。……我以为汝秘守之故,未使他人闻知,但默计将何以慰汝者,不知将出于何途。

    好友!汝以何因缘,坠此泥淖中,而不能自振?往常汝每同我在凉庭树荫下,作夏日之长谈。誓以此身尽力于社会,不复效一般青年,沉迷颠倒于性的迷径中。且斥彼辈为怯懦,为愚?,今竟何如?我非自夸,恐汝终不我及。我于此等问题,取自然二字作标准,既不必显示排拒,更何为尽力倡导。乐固应然,悲亦自取。如彼露珠,朝润在叶,午便成气。如我一身,身虽灭亡,质却仍在。佛言六尘,斯当为一。缘心俱来,何必矫情拒之。而其后乃身罹其灾。

    我所设想当无错误。……

    慕琏看到这里,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却叹了一口气,用衣袖揩了揩眼睛,心中想道:说得这般轻巧,这就是他为局外人的缘故,一切事何尝不是如此。在一个圈子外面的空言,总是头头是道,及至设身处地的时候,只有作奴隶还好些。他想到这些话,便感得人生的一切,总是有点隔膜。虽在至好的朋友,也不能将一伙心交合得起来。联想又使他记起英苕与他所说的那许多话,一重突然的恋想,顿时自己迟疑起来。且不看信,只管低下头去寻思。觉得身上有些烧热,眼睛内涨痛,心似在胸口上突突的跳动。可怜他在这时,似乎已经入了神经过敏,与心思纷杂而少有条理的状态。

    过了一回,他从半意识的状态中,又蓦然惊觉回来。强撑起精神来,去续看那封抓在左手内的来信。他看以下是:

    ……则汝之苦恼,不言即喻。人有恒言,以为习文学者,易动感情,且多激而不静,烦而难安。往者我与汝亦每嘲笑彼等,苦思冥索,究为何来?以为世界苦人,莫此为甚。且我尤恶彼等执笔,辄以惊心动魄,或故意刻划人物,描绘事实为可厌。实则我笔固走极端,作偏激之言,以刺彼辈,而事实所在,亦诚有不可掩者。今竟何如?汝固非习文学者,汝固注重到实行的事业上者,汝固一勇毅沉定之青年,今竟何如?我因汝来信,初疑非汝所发,……汝果何因以至如此?

    我由此得一教训。则任何人不当与天然相违抗,其有抑制精神上之苦痛,而求得达物质平面上之光泽者,是如西人所谓‘The Black Dog was on his back’,同为恶喻。我固不知哲理为何物,然亦知凡属人情,总为天然之所支配,畸轻畸重,或有分别,至于趋向,初非二致。……汝今当信从此言!……

    慕琏正自要聚会起精神来往下读去,忽然一种拖鞋的声音,一步一步地从门外走入。刚是他将这封来信,压在别一本书的下面时,而叔父建堂却由门外走入。

    慕琏脸上颜色的沉闷,已经表现出来,其实建堂当然也多少看出来的。他口中衔了一管长凤尾竹烟管,圆光的头顶上,有几片白发,眯眯的眼睛,也仿佛是夜中未曾好好的安睡过。粗绸的夹衫上,现出折绉的纹来。慕琏见建堂走入,自觉心上有点忐忑般的微跳,假装是在那里翻检书册,而手指的颤抖,却由他自己下低的眼光中,能够看到。

    建堂走过来之后,向慕琏注视了一回,便在室中走来走去。过了有二分钟的光景,便凑近慕琏的身边慢慢地道:

    “什么书呀?你起得好早。”

    慕琏将身子欠了一欠,用双手抚在胸上,不知怎的,觉得靠胸口的皮肤,编是有些震震的。仿佛来预先告示一个朕兆一般。但焉能不来回答这一句话。于是他稍停了一停,又着眼到那本旧书的叠边上去。方说道:

    “我刚看过……几页,是本……《三国志》……小说呢。”他随意地说。

    建堂却不甚注意地向着东壁上那一副对联道:“这种书,我也曾看过一遍,我以为最好是由其中可以得到很多的事。”

    “什么呵?”慕琏觉得心上稍平静了一些,便接着追问一句。

    “你不知道,亏我还记得什么‘攻心为上,攻地次之。’那仿佛是孔明的话吧。我看他倒是个可怕的人。不怕你们年轻的人说我腐败,我们这些人总要学他的。这是那本书中可以为教训的一端。”

    “攻心!……”慕琏将这两个字很嗫嚅地说出。

    “啊哈!……这正是要紧不过的事。攻心,攻心,无论什么事,都得用它。孔明到底还不愧为一个先知者。我平生没有佩服过的人,只有他老先生。我自从会看《三国志演义》的时候,就觉得他可算得三国时代中一个最厉害不过的人。就如借箭的办法,也可说是吓破曹瞒的胆。人总要厉害些。孔明,我佩服他只在这一点上,你不要轻看小说,我的学问从那里得来不少。人们的心,总是曲折的,到了无法的时候,心的曲折的线痕,当然可以表露出来,人和人相处,没有其他的道理,只有攻心的方法。……为什么呢?……你或者以为我的话不近情理,……我自小就不懂得什么是情理的。……譬如说吧,我不攻人,人自会攻破我的心。

    慕琏听他这样直爽而威严的说,自己的心在内中仿佛跳动了几下。但又不好驳他。自己素来是一个性情沉静的人,在这突然的一时中,觉得面部奇热,一腔勃勃的气,也有些按捺不下。明知他的言语中,夹着冰利的锋刃,向自己脸上刮削。但怎样回答呢,踌躇着仿佛是自己的脑力已失了明确的制裁一般。恨不得即时要将郁存在胸头上的话,迸裂出来;也恨不得即时离开这个魔窟,快些回到自己的读书处。当他听那些话时,不但愤恨,而且有种无名的悲怀触动,似乎要哭了出来。……踌躇着,似乎不能再加以按捺忍容了。但如闪光一般,有一张画片,是自己见过的,又倏忽地在眼前闪过。自己觉着身上颤颤地,终于将欲出以报施的话,咽了回去。

    建堂的眼又着在东壁上那幅字上,不再言语。

    慕琏有气无力地,只从喉中作出个“嗄”声来。

    先时送信的老仆人,斜披了油渍而光亮的长袍,走了进来。

    于是一个电报,便落在建堂手中。

    正在他拆阅电报时,那两人互相击射的谈话,方才觉得有人来解围了。

    慕琏一手按住那本旧书,很细微迟缓地换过一口呼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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