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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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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之四章题目正名

    小红娘成好事

    老夫人问由情

    短长亭斟别酒

    草桥店梦莺莺

    四之一 酬 简

    古之人有言曰“《国风》好色而不淫”。比者圣叹读之而疑焉,曰:嘻,异哉!好色与淫相去则又有几何也耶?若以为发乎情止乎礼,发乎情之谓好色,止乎礼之谓不淫,如是解者,则吾十岁初受《毛诗》,乡塾之师早既言之,吾亦岂未之闻,亦岂闻之而遽忘之?吾固殊不能解。好色必如之何者谓之好色?好色又必如之何者谓之淫?好色又如之何谓之几于淫,而卒赖有礼而得以不至于淫?好色又如之何谓之赖有礼得以不至于淫,而遂不妨其好色?夫好色而曰吾不淫,是必其未尝好色者也。好色而曰吾大畏乎礼而不敢淫,是必其并不敢好色者也。好色而大畏乎礼而不敢淫而犹敢好色,则吾不知礼之为礼将何等也。好色而大畏乎礼而犹敢好色而独不敢淫,则吾不知淫之为必何等也。且《国风》之文具在,固不必其皆好色,而好色者往往有之矣;抑《国风》之文具在,反不必其皆好色而淫者往往有之矣。信如《国风》之文之淫,而犹谓之不淫,则必如之何而后谓之淫乎?信如《国风》之文之淫,而犹望其昭示来许为大鉴戒,而因谓之不淫,则又何文不可昭示来许为大鉴戒而皆谓之不淫乎?凡此吾比者读之而实疑焉。人未有不好色者也,人好色未有不淫者也,人淫未有不以好色自解者也。此其事,内关性情,外关风化,其伏至细,其发至巨,故吾得因论《西厢》之次而欲一问之:夫好色与淫相去到真有几何也耶?

    《国风》之淫者不可以悉举,吾今独摘其尤者,曰:“以尔车来,以我贿迁。”嘻,何其甚哉!则更有尤之尤者,曰:“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嘻,此岂复人口中之言哉!夫《国风》采于初周,则是三代之盛音也,又经先师仲尼氏之所刪改,则是大圣人之文笔也。而其语有如此,真将使后之学者奈之何措心也哉!

    自古至今,有韵之文,吾见大抵十七皆儿女此事。此非以此事真是妙事,故中心爱之,而定欲为文也,亦诚以为文必为妙文,而非此一事则文不能妙也。夫为文必为妙文,而妙文必借此事,然则此事其真妙事也。何也?事妙,故文妙;今文妙,必事妙也。若此事真为妙事,而为文竟非妙文,然则此事亦不必其定妙事也。何也?文不妙,必事不妙;今事不妙,故文不妙也。甚矣人之相去,不可常理计也。同此一手,手中同此一笔,而或能为妙文焉,或不能为妙文焉。今而又知岂独是哉,乃至同此一男一女,而或能为妙事焉,或不能为妙事焉。曰:何用知其同此一男一女,而独不能为妙事?曰:吾读其文而知之矣。曰:彼其必争吾亦妙事也。曰:彼犹必争吾亦妙文也。书竟,不觉大笑。

    有人谓《西厢》此篇最鄙秽者,此三家村中冬烘先生之言也。夫论此事,则自从盘古至于今日,谁人家中无此事者乎?若论此文,则亦自盘古至于今日,谁人手下有此文者乎?谁人家中无此事,而何鄙秽之与有?谁人手下有此文,而敢谓其有——句一字之鄙秽哉?曰:一句一字都不鄙秽,然则自【元和令】起直至【青歌儿】尽,如是若干,皆何等言语耶?曰:固也,我正谓如使真成鄙秽,则只须一字而其言已尽,决不用如是若干言语者也。今自【元和令】起至【青歌儿】尽,乃用如是若干言语,吾是以绝叹其真不是鄙秽也。盖事则家家家中之事也,文乃一人手下之文也,借家家家中之事,写吾一人手下之文者,意在于文,意不在于事也。意不在事,故不避鄙秽;意在于文,故吾真曾不见其鄙秽。而彼三家村中冬烘先生犹呶呶不休,詈之曰鄙秽,此岂非先生不惟不解其文,又犹甚解其事故耶?然则天下之鄙秽殆莫过先生,而又何敢呶呶为!

    (莺莺上云)红娘传简帖儿去,约张生今夕与他相会。等红娘来,做个商量。

    (红娘上云)小姐着俺送简帖儿与张生,约他今夕相会。俺怕又变卦,送了他性命,不是耍。俺见小姐去,看他说甚的。(莺莺云)红娘,收拾卧房,我去睡。(红云)不争你睡呵,那里发付那人?(莺莺云)甚么那人?(红云)小姐,你又来也!送了人性命不是耍。你若又翻悔,我出首与夫人:“小姐着我将简帖儿约下张生来。”(莺莺云)这小妮子倒会放刁。(红云)不是红娘放刁,其实小姐切不可又如此。(莺莺云)只是羞人答答的。(红云)谁见来?除却红娘并无第三个人。斫山云:天下事之最易最易者,莫如偷期。圣吹问:何故?斫山云:一事止用二人做,而一人却是我,我之肯已是千肯万肯,则是先抵过一半功程也。

    (红娘催云)去来!去来!(莺莺不语科)好。

    (红娘催云)小姐,没奈何,去来!去来!(莺莺不语,做意科)好。

    (红娘催云)小姐,我们去来!去来!(莺莺不语,行又住科)好。

    (红娘催云)小姐,又立住怎么?去来!去来!(莺莺不语,行科)好。

    (红娘云)我小姐语言虽是强,脚步儿早已行也。

    〔正宫〕【端正好】(红娘唱)因小姐玉精神,花模样,无倒断晓夜思量。今夜出个至诚心,改抹咱瞒天谎。出画阁,向书房,离楚岫,赴高唐,学窃玉,试偷香,巫娥女,楚襄王;楚襄王,敢先在阳台上。

    (莺莺随红娘下)

    (张生上云)小姐着红娘将简帖儿约小生今夕相会。这早晚初更尽呵,怎不见来?更不可早,然实不迟。 人间良夜静复静,天上美人来不来?

    〔仙吕〕【点绛唇】(张生唱)伫立闲阶,只用四字,便避过三之三【乔牌儿】“日初时想月华,捱一刻似一夏”等文。

    右第一节。下文皆极写双文不来,张生久待,而此于第一句先写“伫立”字,便是待已甚久,而下文乃久而又久也。盖下文极写久待固久,而此又先写甚久,使下文久而又久,则久遂至于不可说也,谓之只用一层笔墨,而有两层笔墨,此固文章秘法也。

    夜深香霭横金界。潇洒书斋,闷杀读书客。

    右第二节。夜深矣,而书斋犹潇洒,盖“潇洒”之为言寂无人来也。此其闷可想也。〇书斋寂无人来,此真读书之客之所甚乐也。书斋寂无人来,而客不乐而反闷,然则客之不读书可知也。客既不读书,而犹自名其屋曰书斋,甚矣天下之无人无书斋也!连用两“书”字,最有讽刺。〇“潇洒书斋”四字,作“闷”用,真奇事也。杜诗亦有之,曰:“卷帘惟白水,隐几亦青屮。”自为“白水”“青山”字,亦未遭如是用也。

    【混江龙】彩云何在,每叹李夫人歌真是绝世妙笔,只看其第一句之四字曰“是耶,非耶?”便写得刘彻通身出神。今此“彩云何在”四字,亦真写得张生通身出神也。

    右第三节。忽然欲其天上下来。〇已下皆作翻床倒席,爬起跌落之文。应接连处忽然不接连,不应重沓处忽然又重沓,皆极写双文不来,张生久待神理。

    月明如水浸楼台。僧居禅室,鸦噪庭槐。

    右第四节。“月明如水”,天上不见下来也。“僧居禅室”,静又不是也;“鸦噪庭槐”,动又不是也。皆写张生搔爬不着之情也,非写景也。细思写此时张生,真何暇写到景?

    风弄竹声、只道金珮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一片搔爬不着神理。

    右第五节。忽然又欲其四面八方来。〇“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悟时便有如此境界。“风弄竹声金佩响,月移花影玉人来”,迷时便又有如此境界。斫山则不然:“风弄竹声”风弄竹:“月移花影”月移花。又何处气嘘噓地学得“广长舌”、“清净身”两句哉?斫山语。

    意悬悬业眼,急攘攘情怀,身心一片,无处安排;呆打孩倚定门待。昔人谓“科头箕踞长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不是冷极语,正是热极语,此真知言也。“呆打孩倚定门儿待”,此不是倚得定语,正是倚不定语也,一片搔爬不着神理。

    右第六节。倚在门,妙绝,妙绝!

    越越的青鸾信杳,黄犬音乖。【油葫芦】我情思昏昏眼倦开,单枕侧,梦魂几入楚阳台。“几入”者,欲入而惊觉不入之辞也。《小弁》之诗曰“假寐永叹”。盖心忧无聊,只得且寐,既寐不寐,叹声彻夜。此用其句也。

    右第七节。倚在枕,妙绝,妙绝!〇上文方倚在门,此文忽倚在枕,所谓应接连处忽然不接连也。一片搔爬不着神理。

    早知恁无明无夜因他害,想当初不如不遇倾城色。人有过,必自责,勿惮改,一片搔爬不着,直搔爬向这里去。奇奇妙妙,一至于此。

    右第八节。倚枕静思不如改过,真胡思乱想之极也。〇道学先生闻张生欲改过,则必加手于额曰:赖有是也。一部《西厢》,只此一句,是非乃不谬于圣人也,而殊不知正不然也。不惟张生欲改过是胡思乱想,凡天下欲改过者,一切悉是胡思乱想必也。如《圆觉经》之于诸妄心亦不息灭,是则真我先师“五十学《易》可无大过”之道也矣。〇搔爬不着,横躺在床,胡思乱想,急写不尽,看其轻轻只写一句云“我欲改过”,却不觉无数胡思乱想早已不写都尽也,盖改过,正是胡思乱想之天尽底头语也。吾幼读《会真记》,至后半改过之文,几欲拔刀而起,不图此却翻成异样奇妙,真乃咄咄法事。

    我却待“贤贤易色”将心戒,怎当他兜的上心来。【天下乐】我倚定门儿手托腮,一片搔爬不着神理。

    右第九节,忽然又倚在门,妙绝妙绝!〇前倚在门,顷忽倚在枕;此忽又倚在门,所谓不应重沓处忽然又重沓也。

    好着我难猜:来也那不来?

    右第十节。恨之。

    夫人行料应难离侧。

    右第十一节。谅之。〇忽然恨之,忽然又谅之,应接连处本接连也。一片搔爬不着神理。

    望得人眼欲穿,想到人心越窄。

    右第十三节。忽然又谅之。〇忽然又恨之,忽然又谅之,不应重沓处又重沓也。

    偌早晚不来,莫不又是谎?

    【那吒令】他若是肯来,早身离贵宅。

    右第十四节。肯来。

    他若是到来,便春生敝斋。

    右第十五节。到来。〇“贵宅”“贵”字,“敝斋”“敝”字,都有神理,不止作寻常称呼用也。

    他若是不来,似石沉大海。

    右第十六节。不来。〇须知来句是不来句,不来句是来句也。口中说此句,心中反是彼句,一片全是搔爬不着神理也。

    数着他脚步儿行,靠着这窗楹儿待。

    右第十七节。倚在门,倚在枕;又倚在门,又倚在窗。妙绝,妙绝!

    寄语多才:【鹊踏枝】恁的般恶抢白,并不曾记心怀;博得个意转心回,许我夜去明来。

    右第十八节。真乃滴泪滴血之文也。昊天上帝,亦当降庭;诸佛世尊,亦当出定。何物双文,犹未出来耶!

    调眼色已经半载,这其间委实难捱。

    右第十九节。一路搔爬不着,至此真心尽气绝时也。

    【寄生草】安排着害,准备着抬。

    右第二十节。心尽气绝,更无活理,只有死也。

    想着这异乡身,强把茶汤捱,只为你可憎,才熬定心肠耐,办一片至诚心,留得形骸在。试教司天台,打算半年愁,端的太平车,敢有十馀载。

    右第二十一节。又放透笔尖再写一句,言今日之死,永无活理。盖死原不到今日,到今日而仍死,则其死真更不活也。世间何意有如此二十成笔法。

    (红娘上云)小姐,我过去,你只在这里。(敲门科)(张生云)小姐来也!(红云)小姐来也,你接了衾枕者。(张生揖云)红娘姐,小生此时一言难尽,惟天可表!(红云)你放轻者,休唬了他!你只在这里,我迎他去。(红娘推莺莺上云)小姐,你进去,我在窗儿外等你。(张生见莺莺,跪抱云)张珙有多少福,敢劳小姐下降。

    【村里迓鼓】猛见了可憎模样,早医可九分不快。

    右第二十二节。紧承前患病一篇,妙。

    先前见责,谁承望今宵相待!

    右第二十三节。紧承前前《赖简》一篇,妙。〇细思张生初接双文时,真乃一部十七史从何句说起好。今看其第一句紧承前篇,第二句紧承前篇,譬如眉目鼻口,天生位置,果非人工之得与也。

    教小姐这般用心,不才珙,合跪拜。小生无宋玉般情,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小姐,你只可怜我为人在客。

    右第二十四节。感激谦谢,正文不可少。

    (莺莺不语,张生起,捱莺莺坐科)

    【元和令】绣鞋儿刚半折。

    右第二十五节。此时双文安可不看哉,然必从下渐看而后至上者,不惟双文羞颜不许便看,惟张生亦羞颜不敢便看也。此是小儿女新房中真正神理也。

    柳腰儿怡一搦。

    右第二十六节。自下渐看而至上也。如观如来三十二相,有顺有逆,此为逆观也。

    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只将鸳枕捱。

    右二十七节。夫看双文,止为欲看其面也。今为不敢便看,故且看其脚,故且看其腰。乃既看其脚,既看其腰,渐渐来看其面,而其面则急切不可得看。此真如观如来者,不见顶相,正是如来顶相也。不然,而使写出欲看便看,此岂复成双文娇面哉。文真妙文,批亦真妙批。

    云鬟彷佛坠金钗,绐之也。偏宜?髻儿歪。又绐之也。【上马娇】我将你纽扣儿松,又绐之也。上绐轻,此绐猛。我将你罗带儿解。又猛绐之也。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噫,怎不回过脸儿来?上数句,全为此句,总必欲见其面也。

    右第二十八节。看其钗,看其髻,则知独不得看其面也。看其钗,钗不坠,看其髻,髻不歪,而绐之曰“钗坠”“髻歪”者,其心必欲得一看其面也。绐之曰“钗坠”,绐之曰“髻歪”,而终不得一看其面,于是不免换作重语,猛再绐之,而何意终不可得而看哉?真写尽双文神理也。〇双文之面虽终不得而看,而双文之扣,双文之带,则趁势已解矣。夫双文之扣,双文之带,此真非轻易可得而解也,今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法,轻轻遂已解得,世间真乃无第二手也。但应报道金钗坠,仿佛还边露指尖,正是此一法也。

    (张生抱莺莺,莺莺不语科)

    【胜葫芦】软玉温香抱满怀。

    右第二十九节。抱之。〇已下看其逐一句,逐一句,节节次次,不可明言也。

    呀,刘阮到天台。

    右第三十节。初动之。

    春至人间花弄色。

    右第三十一节。玩其忍之。

    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后】蘸着些儿麻上来。

    右第三十二节。更复连动之。

    鱼水得和诸。

    右第三十三节。知其稍已安之。

    嫩蕊娇香蝶恣釆。你半推半就,我又惊又爱。

    右第三十四节。遂大动之。

    檀口揾香腮。

    右第三十五节。毕之。〇写毕作此五字,真写尽毕也。

    【柳叶儿]我把你做心肝般看待,点污了小姐清白。

    右第三十六节。伏而惭谢之。〇圣叹欲问普天下锦绣才子:此“伏而惭谢之”五字可是圣叹出力批得出来?〇“点污了小姐清白”,此其语可知也。圣叹更不说也。

    我忘餐废寝舒心害,若不真心耐,至心捱,怎能勾这相思苦尽甘来。【青歌儿】成就了今宵欢爰,魂飞在九霄云外?

    右第三十七节。此真如堂头大和尚说行脚时事,状元及第归来思量做秀才日,其一片眼泪,正是一片快活也。定不可少。

    投至得见你个多情小奶奶,你看憔悴形骸,瘦如麻秸!

    右第三十八节。将一片眼泪,一片快活,又复说一遍也。上是先说苦,次说快;此是先说快,次说苦。便于言外想见其脱衣并卧,其事既毕,犹不起来。

    今夜和谐,犹是疑猜。“疑猜”者,快活之至也。露滴香埃,明明是露。〇一。风静闲阶,明明是风。〇二。月射书斋,明明是月。〇三。则不必疑猜也。云锁阳台。上三句是景,此一句是景中人。夫景是景,人是人,然则不必疑猜也。我审视明白,难道是昨夜梦中来?妙绝。

    右第三十九节。偏是决无疑猜之事,偏有决定疑猜之理。盖不快活即不疑猜,而不疑猜亦不快活,越快活越要疑猜,而越疑猜亦越见快活也。真是写杀。

    (张生起,跪谢云)张珙今夕得侍小姐,终身犬马之报。(莺莺不语科)

    (红娘请云)小姐,回去波,怕夫人觉来。(莺莺起行,不语科)(张生携莺莺手,再看科)

    愁无奈。【寄生草】多丰韵,忒稔色。乍时相见教人害,雾时不见教人怪,些时得见教人爱。如此写出,真是妙手空空。今宵同会碧纱幮,何时重解香罗带?

    右第四十节。订后期,文自明。

    (红娘催云)小姐,快回去波,怕夫人觉来。(莺莺不语,行下阶科)(张生双携莺莺手,再看科)

    【赚煞尾】春意透酥胸,看其胸。春色横眉黛,看其眉。此两看毒极,正是看新破瓜女郎法也。贱却那人间玉帛。奇句,妙句,清绝句,入化句。杏脸桃腮,乘月色,娇滴滴越显红白。从来丽句不清,清句不丽,如此清丽之句,真无二手也。

    右第四十一节。写张生越看越爱,越爱越看,临行抱持,不忍释手,固也。然此正是巧递后篇夫人疑问之根,故为入化出神之笔。

    下香阶,懒步苍苔,非关弓鞋凤头窄。叹鲰生不才,谢多娇错爱。

    右第四十二节。欲写张生订其再来,反写双文今已不去。文章入化出神,一至于此哉!从来异样妙文,只是看熟了便不觉。《西厢》中如此等,真是异样妙文也,切思不得看熟了。

    你破工夫今夜早些来。

    右第四十三节。伧读之,谓是要其来;锦绣才子读之,知是要其去也。若说要其来,则是止写张生,其文浅;必说要其去,则直写出双文,其文甚深也。诗云,“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枕畔着衣裳。”此最是不可奈何时节也。〇圣叹自幼学佛,而往往如汤惠休绮语未除。记曾有一诗云:“星河将半夜,云雨定微寒。屧响私行怯,窗明欲度难,一双金屈戍,十二玉栏干。纤手亲扪遍,明朝无迹看。”亦最是不可奈何时节也。

    四之二 拷 艳

    昔与斫山同客共住,霖雨十日,对床无聊,因约赌说快事以破积闷。至今相距既二十年,亦都不自记忆。偶因读《西厢》至《拷艳》一篇,见红娘口中作如许快文恨当时何不检取共读,何积闷之不破?于是反自追索,犹忆得数则,附之左方,并不能辨何句是祈山语,何句是圣叹语矣。

    其一:夏七月,赤日停天,亦无风,亦无云。前后庭赫然如洪炉,无一鸟敢来飞。汗出遍身,纵横成渠,置饭于前,不可得吃。呼簟欲卧地上,则地湿如膏,苍绳又来,缘颈附鼻,驱之不去。正莫可如何,忽然大黑,车轴疾澍,澎湃之声如数百万金鼓,檐溜浩于瀑布,身汗顿收,地燥如扫,苍蝇尽去,饭便得吃,不亦快哉!

    其一:十年别友,抵暮忽至。开门一揖毕,不及问其船来陆来,并不及命其坐床坐榻,便自疾趋入内,卑辞叩内子:“君岂有斗酒,如东坡妇乎?”内子欣然拔金簪相付,计之可作三日供也,不亦快哉!

    其一:空斋独坐,正思夜来床头鼠耗可恼。不知其戛戛者是损我何器,嗤嗤者是裂我何书。中心回惑,其理莫措。忽一俊猫注目摇尾,似有所睹,敛声屏息,少复待之,则疾趋如风,?然一声,而此物竟去矣,不亦快哉!

    其一:于书斋前拔去垂丝海裳、紫荆等树多种,芭蕉一二十本,不亦快哉!

    其一:春夜与诸豪士快饮至半醉,住本难住,进则难进。旁一解意童子忽送大纸炮可十余枚,便自起身出席,取火放之。硫黄之香自鼻入脑,通身怡然,不亦舞哉!

    其一:街行见两措大执争一理,既皆目裂颈赤,如不戴天。而又高拱手,低曲腰,满口仍用“者也之乎"等字。其语剌剌,势将连年不休。忽有壮夫掉臂行来,振威从中一喝而解,不亦快哉!

    其一:子弟背诵书,烂熟如瓶中泻水,不亦快哉!

    其一:饭后无事,入市闲行,见有小物,戏复买之。买亦已成矣,所差者至鲜,而市儿苦争,必不相饶。便掏袖中一件其轻重与前直相上下者;掷而与之。市儿忽改笑容,拱手连称不敢,不亦快哉!

    其一:饭后无事,翻倒敞箧,则见新旧逋欠文契不下数十百通,其人或存或亡,总之无有还理。背人取火,拉杂烧净,仰看高天,萧然无云,不亦快哉!

    其一:夏月科头赤脚,自持凉伞遮日,看壮夫唱吴歌,踏桔槔。水一时汾涌而上,譬如翻银滚雪,不亦快哉!

    其一:朝眠初觉,似闻家人叹息之声,言某人夜来已死。急呼而讯之,正是一城中第一绝有心计人,不亦快哉!

    其一:夏月早起,看人于松棚下锯大竹作筒用,不亦快哉!

    其一:重阴匝月,如醉如病,朝眠不起,忽闻众鸟毕作弄晴之声。急引手搴帷,推窗视之,日光晶荧,林木如洗,不亦快哉!

    其一:夜来似闻某人素心,明日试往看之,入其门,窥其闺,见所谓某人,方据案面南看一文书,顾客入来,默然一揖,便拉袖命坐曰:“君既来,可亦试看此书。”相与欢笑,日影尽去,既已自饥,徐问客曰:“君亦饥耶?”不亦快哉!

    其一:本不欲造屋,偶得闲钱,试造一屋。自此日为始,需木,需石,需瓦,需砖,需灰,需钉,无晨无夕不来聒于两耳,乃至罗雀掘鼠,无非为屋校计,而又都不得屋住。既已安之如命矣,忽然一日屋竟落成,刷墙扫地,糊窗挂画。一切匠作出门毕去,同人乃来分榻列坐,不亦快哉!

    其一:冬夜饮酒,转复寒甚,推窗试看,雪大如手,已积三四寸矣,不亦快哉!

    其一:夏日于朱红盘中自拔快刀,切绿沉西瓜,不亦快哉!

    其一:久欲为比丘,苦不得公然吃肉。若许为比丘,又得公然吃肉,则夏月以热汤快刀净括头发,不亦快哉!

    其一:存得三四癞疮于si处,时呼热汤,关门澡之,不亦快哉!

    其一:箧中无意忽检得故人手迹,不亦快哉!

    其一:寒士来借银,谓不可启齿,于是唯唯亦说他事。我窥见其苦意,拉向无人处,问所需多少,急趋入内,如数给与。然后问其必速归料理是事耶?为尚得少留其饮酒耶,不亦快哉!

    其一:坐小船,遇利风,苦不得张帆一快其心。忽逢扁舸疾行如风,试伸挽钩,聊复挽之。不意挽之便着,因取缆,缆向其尾。口中高吟老杜“青惜峰峦”,“黄知橘柚”之句,极大笑乐,不亦快哉!

    其一:久欲觅别居,与友人共住,而苦无善地。忽一人传来云,有屋不多,可十余间,而门临大河,嘉树葱然。使与此人共吃饭毕,试走看之,都未知屋如何,入门先见空地一片,大可六七亩许,异日瓜菜不足复虑,不亦快哉!

    其一:久客得归,望见郭门,两岸童妇皆作故乡之声,不亦快哉!

    其一:佳磁既损,必无完理,反复多看,徒乱人意。因宣付厨人,作杂器充用,永不更令到眼,不亦快哉!

    其一:身非圣人,安能无过。夜来不觉私作一事,早起怦怦,实不自安,忽然想得佛家有布萨之法,不自复藏,便成忏悔。因明对生熟众客,快然自陈其失,不亦快哉!

    其一:看人作擘窠大书,不亦快哉!

    其一:推纸窗放蜂出去,不亦快哉!

    其一:作县官,每日打鼓退堂时,不亦快哉!

    其一:看人风筝断,不亦快哉!

    其一:看野烧,不亦快哉!

    其一:还债毕,不亦快哉!

    其一:读《虬髯客传》,不亦快哉!

    而实不图《西厢记》之《拷艳》一篇,红娘口中则有如是之快文也。不图其【金蕉叶】之便认知情犯由也,不图其【鬼三台】之竟说“权时落后”也,不图其【秃厮儿】之反供“月余一处”也,不图其【圣叶王】之快讲“女大难留”也,不图其【麻郎儿】之切陈大恩未报也,不图其【络丝娘】之痛惜相国家声也。夫枚乘之七治病,陈琳之檄愈风,文章真有移换性情之力。我今深恨二十年前赌说快事如女儿之斗百草,而竟不曾举此向斫山也。

    (夫人引欢郎上云)这几日见莺莺语言恍惚,神思加倍,腰肢体态别又不同,心中甚是委决不下。(欢云)前日晚夕,夫人睡了,我见小姐和红娘去花园里烧香,半夜等不得回来。(夫人云)你去唤红娘来!(欢唤红娘科)(红云)哥儿,唤我怎么?(欢云)夫人知道你和小姐花园里去,如今要问你哩!(红惊云)呀,小姐,你连累我也!哥儿,你先去,我便来也。金塘水满鸳鸯睡,绣户风开鹦鹉知。丽句。

    【越调】【斗鹌鹑】(红娘唱)止若是夜去明来,倒有个天长地久。真有是理。不争你握雨携云,常使我提心在口。真有是理。你止合带月披星,谁许你停眠整宿。真有是理。

    右第一节。虽为追怨莺莺之辞,然《西厢》每写一事,必中其中窾会。何则?如世间男女之事,固所谓“夜去明来”之事也。夜去明来之事,则必须分外加意“带月披星”;如果分外加意“带月披星”,则虽至于“天长地久”,亦岂复劳“提心在口”也哉!独无奈世之痴男痴女,其心亦明知此为“夜去明来”之事,必当分外加意“带月披星”,而往往至于其间,则不觉不知,自然都必至于“停眼整宿”焉。岂惟至于其间之停眠整宿而已,乃至不觉不知,自然偏向人面前“握雨携云”焉。呜呼!只此平平六句,而一切痴男痴女,狂淫颠倒,无不写尽。作《西厢记》人定是第八童真住菩萨,又岂顾问哉?

    夫人他心数多,情性?;还要巧语花言,将没作有。【紫花儿序】猜他穷酸做了新婿,猜你小姐做了娇妻,猜我红娘做的牵头。“猜他”、“猜你”、“猜我”,妙妙!

    右第二节。忽故作翻跌,言我三人即使并无其事,渠一人还要猜说或有其事。一节只作一句读也。

    况你这春山低翠,秋水凝眸,都休。妙妙!行文乃如洛水神妃,乘月凌波,欲行又住,欲住又行,何其如意自在。只把你裙带儿挂,纽门儿扣,比旧时肥瘦;出落得精神,别样的风流。芙蓉出水,未有如是清绝,如是艳绝,如是亭亭,如是袅袅矣。

    右第三节。“况你”妙,“都休”妙,“只把”妙,与上节成翻跌,真乃异样姿致也。〇细思若不作此翻跌,便总无落笔处;才落笔,便是唐突莺莺。

    我算将来,我到夫人那里,夫人必问道:“兀那小贱人!

    【金蕉叶】我着你但去处行监坐守,谁教你迤逗他胡行乱走?”这般问如何诉休?

    右第四节。先拟一遍,真是可儿。

    我便只道:“夫人在上,红娘自幼不敢欺心。”

    便与他个知情的犯由。

    右第五节。此即下去一篇大文认定之题目也。稍复推诿,便成钝置。《西厢记》从前至后,誓不肯作一笔钝置也。

    只是我图着什么来?妙妙!真有此事,真有此情,真有此理。大则立朝,小则做家,至临命时,回首自思,真成一哭耳!

    【调笑令】他那里效绸缪,倒凤颠鸾百事有。我独在窗儿外,几曾敢轻咳嗽?妙妙!“轻咳嗽”便不免也。立苍苔只把绣鞋儿冰透。【调笑令】第一句,二字押韵。

    右第六节。上既算定登对,此便忽然转笔,作深深埋怨语。而凡前篇所有不及用之笔,不及画之画,不觉都补出来。前于《酬简》篇中,真是何暇写到虹娘;然而《酬简》篇中之红娘,则岂可以不写哉?此特补之。

    如今嫩皮肤去受粗棍儿抽,我这通殷勤的着甚来由?

    右第七节。岂独红娘,便唤醒天下万世一辈热血任事人,真乃痛哉!痛哉!

    咳,小姐,我过去呵。说得过,你休欢喜;说不过,你休烦恼。你只在这里打听波。

    (红娘见夫人科)(夫人云)小贱人,怎么不跪下!你知罪么?(红云)红娘不知罪。(夫人云)你还自口强哩。若实说呵,饶你;若不实说呵,我只打死你个小贱人!(说科)谁着你和小姐半夜花园里去?(红云)不曾去,谁见来?(夫人云)欢郎见来,尚兀自推哩。(打科)只略推耳,不力推也。力推便成钝置,岂复是红娘人物,岂复是《西厢》笔法哉?可想。 (红云)夫人,不要闪了贵手,且请息怒,听红娘说。

    不惟夫人“且请息怒”,“听红娘说”,惟读者至此,亦请掩卷,算红娘如何说。盖天下最可惜是迢迢长夜,轰软先醉;一。见绝世佳人,疾促其解衣上床;二。夹取江瑶柱,满口大嚼;三。轻将古人妙文,成片诵过;四。此皆上犯天条,下遭鬼僇之事,必宜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者也。

    【鬼三台】夜坐时停了针绣,先停绣,犹未说话,妙妙!看其逐句渐渐而出,恰如春山吐云相似。〇分明一格双仕女图。和小姐闲穷究,说闲话,犹未说张生,妙妙!看其逐句渐渐而出。〇因此句忽然想得男儿十五六岁,与其同砚席人,南天北地,无事不说。彼女儿在深闺中,亦必无事不说也,特吾等不与闻耳。说哥哥病久。说张生,犹未候张生,妙妙!看其渐渐而出。〇不称张生,却称哥哥,憨便憨杀人,乖又乖杀人。咱两个背着夫人,向书房问候。偏能下“背着夫人”四字,使夫人失惊。妙妙!

    右第八节。更不力推,他便自招,已为妙绝;而尤妙于作当厅招承语,而闲闲然只如叙情也,只如写画也,只如述一好事也,只如谈一他人也。嘻,异哉!技盖至此乎!〇细思若一作力推语,笔下便自忙,此正为更不复推,因转得闲耳。

    (夫人云)问候呵,他说甚么?妙妙!看他下出三个“他说”来。

    他说“夫人近来恩做仇,教小生半途喜变忧”。

    此一“他说”可也,犹夫人意中之说也。

    他说“红娘你且先行”,他说“小姐权时落后”。

    此两“他说”不可也,乃夫人意外之说也。

    右第九节。红娘之招承可也,但红娘招承至于此际,则将如何措辞,忽然只就夫人口中“他说甚么”之一句,轻轻接出三个“他说”,而其事遂已宛然。此虽天仙化人,乘云御风,不足为喻矣。

    (夫人云)哎哟,小贱人!他是个女孩儿家,着他落后怎么?读至此句时,不得笑夫人呆,盖从来事至于此,定不得不作如此问耳。

    【秃厮儿】定然是神针法灸,难道是燕侣莺俦?俗本之钝置,真乃不足道也。

    右第十节。普天下锦绣才子齐来看其反又如此用笔,真乃天仙化人,通身云雾,通身冰雪,圣叹惟有倒地百拜而已。〇既有夫人“哎哟”之句,则其事已自了然,便定应向万难万难中轻轻描出笔来也,再说便不是说话也。妙批!

    他两个经今月馀,只是一处宿。

    右第十一节。夫人疑有这一夕,便偏不说这一夕;夫人疑只有这一夕,便偏要说不止这一夕。纯作天仙化人,明灭不定之文。王龙标有“云英化水,光彩与同”之诗,我欲取以赠之。

    何须你一一搜缘由?【圣药王】他们不识忧,不识愁,——双心意两相投。夫人你得好休,便好休,其间何必苦追求!

    右第十二节。已上是招承,已下是排解,忽然过接,疾如鹰隼。人生有如此笔墨,真是百年快事。

    (夫人云)这事,都是你个小贱人!(红云)非干张生、小姐、红娘之事,乃夫人之过也。

    快文,妙文,奇文,至文。〇夫人云“都是小贱人”,乃红娘忽然添出“张生、小姐”四字者,明是为张生、小姐推夫人,而暗是为自家推张生、小姐也,可想。

    (夫人云)这小贱人倒拖下我来,怎么是我之过?(红云)信者,人之根本。人而无信,大不可也。当日军围普救,夫人许退得军者以女妻之,张生非慕小姐颜色,何故无干建策?夫人兵退身安,悔却前言,岂不为失信乎?既不允其亲事,便当酬以金帛,令其舍此远去,却不合留于书院,相近咫尺,使怨女旷夫各相窥伺,因而有此一端。夫人若不遮盖此事,一来辱没相国家谱,二来张生施恩于人反受其辱,三来告到官司,夫人先有治家不严之罪。依红娘愚见,莫若恕其小过,完其大事,实为长便。

    常言女大不中留。【麻郎儿】又是一个文章魁首,一个仕女班头;一个通彻三教九流,一个晓尽描鸾刺绣。【后】世有、便休、罢手。

    右第十三节。快然泻出,更无留难。人若胸膈有疾,只须朗吟《拷艳》十过,使当开豁清利,永无宿物。

    大恩人怎做敌头?启白马将军故友,斩飞虎幺么草寇。

    右第十四节。再申说彼。

    【络丝娘】不争和张解元参辰卯酉,便是与崔相国出乖弄丑。到底干连着自己皮肉。

    右第十五节。再申说此。

    夫人你体究。

    右第十六节。总结之。〇读竟请浮一大白。

    (夫人云)这小贱人倒也说得是。我不合养了这个不肖之女。经官呵,其实辱没家门。罢罢!俺家无犯法之男,再婚之女,便与了这禽兽罢。红娘,先与我唤那贱人过来!

    (红娘请云)小姐,那棍子儿只是滴溜溜在我身上转,吃我直说过了。如今夫人请你过去。(莺莺云)羞人答答的,怎么见我母亲?(红云)哎哟,小姐,你又来,娘跟前有甚么羞?羞时休做!

    都是清绝丽极之文。

    【小桃红】你个月明才上柳梢头,却早人约黄昏后。羞得我脑背后将牙儿衬着衫儿袖。怎凝眸,只见你鞋底尖儿瘦。一个恣情的不休,一个哑声儿搦耨。其淫至于使年老人尚不可年读,真是异事。〇哎,音轭。那时不曾害半星儿羞!

    右第十七节。忽又接双文口中“羞”字,另作一篇沉郁顿挫之文,伧读之谓是点染戏笔,不知正是纷披老笔也。〇我又忽想《酬简》一篇,只是写定情初夕,然则此处真不可不补写此节也。此方是一月以来张生、双文也,然而遂成虐谑矣。

    (莺莺见夫人科)(夫人云)我的孩儿……只得四字。( 夫人哭科)(莺莺哭科)(红娘哭科)写红娘亦哭,便写尽女儿心性也。妙绝,妙绝!〇记幼时曾见一《打枣竿歌》云:“送情人直送到开阳路,你也哭,我也哭,赶脚的也来哭。赶脚的你哭是因何故?去的不肯去,哭的只管哭。你两下里调情也,我的驴儿受了苦。”此天地间至文也。

    《西厢》科白之妙至于如此,俗本皆失,一何可恨!

    (夫人云)我的孩儿,你今日被人欺负,四字奇奇妙妙! 做下这等之事。都是我的业障,待怨谁来?

    真好夫人,真好《西厢》!我读之,一点酸直从脚底透至顶心,盖十数日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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