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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江诗话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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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书家有数等:得一书必推求本原,是正缺失,是谓考订家,如钱少詹大昕、戴吉士震诸人是也。次则辨其板片,注其错讹,是谓校雠家,如卢学士文弨、翁阁学方纲诸人是也。次则搜采异本,上则补石室金匮之遗亡,下可备通人博士之浏览,是谓收藏家,如鄞县范氏之天一合、钱唐吴氏之瓶花斋、昆山徐氏之传是楼诸家是也。次则第求精本,独嗜宋刻,作者之旨意纵未尽窥,而刻书之年月最所深悉,是谓赏鉴家,如吴门黄主事丕烈、邬镇鲍处士廷博诸人是也。又次则于旧家中落者,贱售其所藏,富室嗜书者,要求其善价,眼别真实,心知古今,闽本蜀本,一不得欺,宋椠元椠,见而即识,是谓掠贩家,如吴门之钱景开、陶五柳、湖州之施汉英诸书估是也。

    南宋之文,朱元晦大家也;南宋之诗,陆务观大家也。

    成亲王工诗,年四十六,发已半白。尝有《夜坐》诗曰:「事繁书慰夜,心短睡辞人。」

    诗人之工,未有不自识字读书始者。即以唐初四子论,年仅弱冠,而所作《孔子庙碑》,近日淹雅之士,有半不知其所出者。他可类推矣。以韩文公之俯视一切,而必谆谆曰:「凡为文辞,宜略识字。」杜工部,诗家宗匠也,亦曰「读书难字过」。可见读书又必自识字始矣。弄獐宰相,伏猎侍郎,不闻有诗文传世,职是故耳。近时士大夫,亦有读「针灸」之「灸」为「炙」,「草菅」之「菅」为「管」,呼「金日磾、万俟卨」如本字者,则「弄獐、伏猎」,又可以分谤矣。

    吾乡有进士起家现居要地者,人乞其一札为寒士先导,用《晋书刘宏传》「得刘公一纸书,胜于十部从事」语,此君复椷云:「刘公何人?现居何职?乞开示,以便往拜。」人传以为口实云。

    人但知陶渊明诗一味真淳,不填故实,而以为作诗可不读书。不知渊明所著《圣贤羣辅录》等,又考订精详,一字不苟也。

    道家之有真实本领者,释氏不能学。道家之祖尚元虚者,释氏始窃其绪余以名于世。大抵释氏书之精,皆庄、列之绪余也。其至粗如「道在屎橛」等,释氏亦窃之。南宋儒者,似又窃释氏绪余。此即庄子所谓「每况愈下」也。

    李白《扶风豪士歌》,在吴中所作,非赠人也。《泾县旧志》以为赠县人万巨所作,凿矣。

    今时学者,读断烂朝报,即以为通晓世事;读高头讲章,即以为沈酣经籍;何与昔人之知今知古异乎!

    诗句限年,往往成谶。袁大令枚丁酉元日诗:「不贺宾朋先自贺,堂前九十四龄亲。」然太夫人即于是年弃养。朱学士筠辛丑岁自福建学使任满归,岁朝作诗,有「五十三年律渐工」句,果于是年下世。乾隆中,皇五子口口王亦最工诗,于谢世之前,赋《元日》诗云:「三十九年蒙豢养。」亦不久奄忽。三诗并出无心,又并作于元日,并成诗谶,可云异矣。

    余最爱明张梦晋一绝云:「隐隐江城玉漏催,劝君且尽掌中杯。高楼明月清歌夜,此是人生第几回?」谓有思之惘惘、尽而不尽之致。近时桐城方世泰亦有二语云:「称心一日足千古,高会百年能几回?」便稍觉直致,然亦似《剑南集》中语。

    诗词之界甚严。北宋人之词,类可入诗,以清新雅正故也。南宋人之诗,类可入词,以流艳巧恻故也。至元而诗与词更无别矣。此虞伯生、吴渊颖诸人所以可贵也。

    李明经御,字琴夫,诗有奇气,京口词人之冠也。尝见其《读战国策书后》九首之一云:「解纷如解玉连环,一笑飘然东海还。世上共求天下士,不知东海在人间。」

    今岁二月中,游天台,独未及访铜壶滴漏,以为歉事。秋杪,以事至焦山,张司马铉自京口携其台、荡、黄山诗,属为订定,内有《越山至铜壶滴漏处》一篇云:「俯观绳系背,侧立仆持踵」,颇能绘涉险情事。又云:「佛以四海水,入山一毛孔」,虽用释典,亦与此题确称。张娶诗人鲍海门女,字茝香,亦能诗,有《送外游黄山台荡》一律,颇工。张答之曰:「粗成唱和今生愿,小证烟波夙世缘。」前余在京师,鲍郎中之锺屡夸其二妹皆工诗,余未之信,今茝香即其第二妹也。

    司马从弟上舍崟,工近体诗。画青绿山水,殊有元人笔法。曾作《万里荷戈图》见赠。余寄以二诗,末一首云:「荷戈人在夕阳边,宛马如龙不着鞭。欲貌鸿蒙万里雪,别施轻粉写祁连。」上舍时时诵之。

    焦山后有松、寥二小山,境极幽邃,鹰鵰鼋獭,遂各遽其一。今一山峰顶尽白,盖鹰粪所积也。余守风山后,曾久憩于此,偶得句云:「鹰同獭占东西岭,浪与人争出没舟。」荒寒奇险之景,或亦游焦山者所未及道耳。

    太仓苏加玉茂才游山诗,亦颇刻画尽致,如《游黄山朱砂庵至文殊院》诗云:「抱崖十指牢,垂岩一足剩。屈膝磨过腹,缩顶低触胫。」游山实有此境。辛酉冬,余过太仓,饮汪庶子学金家三日,无日不与茂才偕,饮量甚豪,一如其诗。

    今人以「餻」字为俗,并附会云:唐刘梦得作《九日》诗,不敢用「餻」字。此说未确。《方言》:「饵谓之餻」。《广雅》:「餻,饵也。」惟《说文》不收此字,徐铉《新附》始有之。然诗人所用字,岂能尽出《说文》耶?(《北史綦连猛传》谣云「七月刈禾太早,九月噉餻未好。」是六朝时歌谣已用餻字矣。)

    吾乡乾隆壬戌、乙丑二科,皆得鼎甲二人:壬戌榜眼杨述曾、探花汤大绅,乙丑状元钱维城、榜眼庄存与是也。然宋时亦有之:熙宁癸丑省元邵纲、状元余中皆毗陵人,是矣。《万青阁偶谈》载一甲三人,同时皆至八座。惟康熙癸丑状元韩菼为礼书,榜眼王鸿绪为户书,探花徐秉义为吏侍。今考乾隆乙丑亦同:状元钱维城刑侍赠尚书,榜眼庄存与礼侍,探花王际华户书,亦皆同时,又皆曾直南书房,皆曾为会试总裁,似又过癸丑矣。

    《槐厅载笔》载兄弟同时为主考,尚漏吾乡庄少宗伯存与、修撰培因。(皆乾隆丙子,一典试浙江,一典试福建,皆道出里门。)不二年,又皆视学。 (一直隶,一福建)无锡秦编修泉,弟编修潮。(皆乾隆癸卯。一典河南,一典陕西。)若父子同时为考官者,大学士刘统勋主考顺天,其子编修墉主考广西。皆乾隆丙子。及吾乡刘冢宰纶主考顺天,其子编修跃云主考山东。皆乾隆庚寅也。

    《池北偶谈》载顺治戊戌一甲三人:常熟孙承恩、盐城孙一致、全椒吴国对,皆江南人。己亥一甲三人,亦皆江南徐元文、华亦祥、叶方蔼也。至乾隆庚戌一甲三人,亦皆江南吴县石韫玉、青阳王宗城与亮吉是也。(下科始分江苏、安徽为二。)是科特旨,命无锡嵇文恭璜赴礼部恩荣宴,会后同年与同乡后进三人,接坐礼部堂上,则又戊戌、己亥所不能及。信乎寿考作人之化所致也。

    殿试卷例以前十本进呈。惟乾隆庚辰年,秦尚书蕙田等以十本外尚有佳卷奏,奉特旨,许以十二本进呈。是科十四名以前并入翰林,洵属异数。至乙卯年恩科,大学士伯和坤读卷,以无佳策,止取八本呈览。然是科一甲有两盛事:状元王以衔即本科会元王以铻胞兄,探花潘世璜又前科状元潘世恩从兄也。

    本朝一百余年,湖南士子成进士,未有入进呈十本中者。有之,自乾隆庚辰,今刘参相权之始。暨嘉庆乙丑,刘充殿试读卷官,而状元探花皆在湖南矣。考宋淳熙丁未,湖南亦最盛,省元汤璹、状元王容,皆长沙人。见《齐东野语》。

    方上舍正澍有《过瓦官寺》诗曰:「废苑苔生天子笔,(寺旧有梁武帝题额。)荒街春绣地丁花。」叹其属对之工。然亦有所本,唐人诗云:「床头两瓮地黄酒,架上一封天子书。」语亦生峭可喜,乃知方诗又本于此也。

    宋苏子容诗:「把麻人众引声长。」苏子由诗亦云:「明日白麻传好语,曼声微绕殿中央。」盖唐宋时宣麻制,皆曼延其声如歌咏之状。今殿试胪传日,鸿胪寺官立殿下唱第,引声亦甚长,唱一甲三人、二甲第一人、三甲第一人,必移时始毕,盖古法也。又一甲三人,唱名至三次,亦寓慎重之意。又俗语谓状元「独占鳌头」,语非尽无稽。胪传毕,赞礼官引东班状元、西班榜眼二人前趋至殿陛下,迎殿试榜,抵陛,则状元稍前进,立中陛石上,石正中镌升龙及巨鳌,盖警跸出入所由,即古所谓螭头矣。俗语所本以此。榜亭出,一甲三人随之,由午门正中而出。盖亲王、宰相亦无此异数。大学士嵇文恭公尝笑语余曰:「某为宰相十年,不及一日之新进」云。

    作诗造句难,造字更难。若造境造意,则非大家不能。近日顺德黎明经简,颇擅此长。惜年甫四十而卒。然所存诸诗,尚足以睥睨一世。

    唐少府轶华,居中河桥侧,余未出塾,即与订交。倜傥有侠气,沈沦簿尉,非其志也。今寄居皖公山左,余游匡庐,曾便道访之,为题柱帖云:「看山踪迹吾还健,入世心期尔最先。」盖总角时第一相识也。

    作富贵语,不必金玉珠宝也,如「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冥蒙细雨中」,及「夜深台殿月高低」,仅写雨及月,而富贵气象宛然。然尚有台殿楼阁字也。温八叉诗云:「隔竹见笼疑有鹤,卷帘看画静无人」,韦端己诗「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里不知秋。」第二等人家,即无此气象。近人诗,则「天气清凉人好睡,阑干闲在月明中」,及「路暗迷人百种花」亦是。余前有《送春》诗云:「三面水亭帘不卷,百花香里度残春。」又《初夏》云:「居然一服清凉散,不啖荷珠即露珠。」正不必用八宝丹,自尔不寒俭也。

    杜工部之救房管,则生平「许身稷契」之一念误之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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