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卷一

    忆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宋蒋捷《一剪梅·舟过吴江》）

    赤枣子

    惊晓漏，护春眠。格外娇慵只自怜。寄语酿花风日好，绿窗来与上琴弦。

    ◎捻玉搓琼软复圆，绿窗谁见上琴弦。（唐赵光远《咏手二首》之二）

    忆王孙

    西风一夜剪芭蕉。倦眼经秋耐寂寥？强把心情付浊醪。读《离骚》。愁似湘江日夜潮。

    玉连环影

    何处？几叶萧萧雨。湿尽檐花，花底人无语。掩屏山，玉炉寒。谁见两眉愁聚倚阑干。

    ◆按此调《谱》、《律》不载，疑为自度曲。

    遐方怨

    欹角枕，掩红窗。梦到江南伊家，博山沉水香。湔裙归晚坐思量。轻烟笼翠黛，月茫茫。

    ◎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乐府诗集·杨叛儿》）

    ◆此词可能作于康熙二十四年春沈宛南归后。词中“江南伊家”，指作者侍妾沈宛家。

    诉衷情

    冷落绣衾谁与伴？倚香篝。春睡起，斜日照梳头。欲写两眉愁，休休。远山残翠收。莫登楼。

    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又

    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

    又

    木叶纷纷归路。残月晓风何处。消息半浮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西风吹去。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宋柳永《雨霖铃》）

    ◎秋雨，秋雨。一半回风吹去。（清朱彝尊《转应曲·安丘客舍对雨》）

    天仙子

    梦里蘼芜青一剪，玉郎经岁音书断。暗钟明月不归来，梁上燕，轻罗扇，好风又落桃花片。

    ◆不减五代人手笔。（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

    又

    好在软绡红泪积，漏痕斜罥菱丝碧。古钗封寄玉关秋，天咫尺，人南北，不信鸳鸯头不白。

    ◎邬兵曹弟子问之曰：“夫草书于师授之外，须自得之……未知邬兵曹有之乎？”怀素对曰：“似古钗脚，为草书竖牵之极。”颜公曰：“师竖牵古钗脚，何如屋漏痕？”（唐陆羽《怀素别传》）

    ◎已见双鱼能比目，应笑鸳鸯会白头。（宋欧阳修《荷花赋》）

    又

    水浴凉蟾风入袂，鱼鳞触损金波碎。好天良夜酒盈樽，心自醉，愁难睡，西南月落城乌起。

    ◎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宋周邦彦《过秦楼·夜景》）

    江城子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唐李商隐《无题二首》之二）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金风动、冷清清地。残蝉噪晚，甚聒得人心欲碎。（宋柳永《爪茉莉》）

    ◆据徐乾学所作作者墓志铭：“上之幸……盛京、乌喇……未尝不从”及“容若尝奉使觇梭龙诸羌”，作者曾两次东出山海关去东北地区。第一次是在康熙二十一年三月扈从康熙帝去的（《清实录》：“癸巳，上以云南底定，海宇荡平，躬诣永陵、福陵、昭陵告祭。”）；第二次是在同年八月至十二月随郎谈去梭龙（《清实录》：“庚寅，上遣副都统郎谈、公彭春等，率兵往打虎儿、索伦，声言捕鹿，以觇其情形。”按索伦即梭龙）。词中有“夜深千帐灯”之语，声势甚盛，当是三月扈驾时所作。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长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王国维《人间词话》）

    相见欢

    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红蜡泪，青绫被，水沉浓。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宋秦观《满庭芳》）

    ◆此亦为出塞之作，但词中有“黄茅野店听西风”之句，不像是扈驾随行时所作。疑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八月去梭龙时，时令亦合。

    又

    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宋秦观《浣溪沙》）

    ◎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唐杜牧《题扬州禅智寺》）

    ◎开元中，岭南献白鹦鹉，养之宫中。岁久，驯扰聪慧，洞晓言词。上及贵妃皆呼雪衣女。授以词臣诗篇，数遍便可讽诵。（唐郑处诲《明皇杂录》）

    ◎奈此个单栖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宋柳永《甘草子》）

    昭君怨

    深禁好春谁惜？薄暮瑶阶伫立。别院管弦声，不分明。

    又是梨花欲谢，绣被春寒今夜。寂寂锁朱门，梦承恩。

    ◎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宋周邦彦《浣溪沙》）

    ◎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宋晏幾道《生查子》）

    又

    暮雨丝丝吹湿，倦柳愁荷风急。瘦骨不禁秋，总成愁。

    别有心情怎说？未是诉愁时节。谯鼓已三更，梦须成。

    ◎江水苍苍，望倦柳愁荷，共感秋色。（宋史达祖《秋霁》）

    酒泉子

    谢却荼蘼，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犹未睡，早鸦啼。

    嫩寒无赖罗衣薄，休傍阑干角。最愁人，灯欲落，雁还飞。

    ◎朱唇浅破桃花萼，倚楼人在阑干角。夜寒手冷罗衣薄。（宋张先《醉落魄》）

    ◆情词凄婉，似韦端己手笔。（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

    生查子

    东风不解愁，偷展湘裙衩。独夜背纱笼，影着纤腰画。

    爇尽水沉烟，露滴鸳鸯瓦。花骨冷宜香，小立樱桃下。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唐白居易《长恨歌》）

    ◎清寒入花骨，肃肃初自持。（宋苏轼《雨中看牡丹》）

    又

    鞭影落春堤，绿锦障泥卷。脉脉逗菱丝，嫩水吴姬眼。

    啮膝带香归，谁整樱桃宴？蜡泪恼东风，旧垒眠新燕。

    ◎嫩水带山娇不语，湿云堆岭腻无声。香肩婀娜许谁凭？（宋方千里《浣溪沙》）

    ◎新进士尤重樱桃宴。乾符四年，永宁刘公第二子覃及第……于是独置是宴，大会公卿。时京国樱桃初出，虽贵达未适口，而覃山积铺席，复和以糖酪者，人享蛮榼一小盎，亦不啻数升。（五代王定保《唐摭言·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纪》）

    ◆据徐乾学《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明年（指康熙十二年二月），会试中式，将廷对，患寒疾。太傅曰：‘吾子年少，其少俟之。’”此词有“谁整樱桃宴”之语，谓虽已中式而未能参加樱桃宴也，可证当作于十二年三月稍后。

    又

    散帙坐凝尘，吹气幽兰并。茶名龙凤团，香字鸳鸯饼。

    玉局类弹棋，颠倒双栖影。花月不曾闲，莫放相思醒。

    又

    短焰剔残花，夜久边声寂。倦舞却闻鸡，暗觉青绫湿。

    天水接冥蒙，一角西南白。欲渡浣花溪，远梦轻无力。

    ◎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晋书·祖逖传》。此处反用其意。）

    又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唐白居易《长恨歌》）

    ◆此词有“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之语，当作于康熙十六年妻子卢氏去世后。

    点绛唇　咏风兰

    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

    忒煞萧疏，怎耐秋如许？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

    ◆据张本标题，此词系为张见阳所画兰花的题词。张见阳于康熙十八年曾任湖南江华县县令，故词中特别提到湘江。

    又　对月

    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

    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庾信著有《伤心赋》，其序曰：“一女成人，一长孙孩稚，奄然玄壤，何痛如之。既伤即事，追悼前亡，惟觉伤心，遂以伤心为赋。”此词可能作于妻子卢氏死后不久，故有“未老”、“伤心”、“空房”之语。据叶舒崇《皇清纳腊室卢氏墓志铭》，卢氏于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产后病故。

    又　黄花城早望

    五夜光寒，照来积雪平于栈。西风何限？自起披衣看。

    对此茫茫，不觉成长叹。何时旦？晓星欲散，飞起平沙雁。

    ◎卫洗马（玠）初欲渡江，形神惨悴，语左右云：“见此茫茫，不觉百端交集！”（《世说新语·言语》）

    ◎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春秋宁戚《饭牛歌》）

    又

    小院新凉，晚来顿觉罗衫薄。不成孤酌，形影空酬酢。

    萧寺怜君，别绪应萧索。西风恶，夕阳吹角，一阵槐花落。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唐李白《月下独酌》）

    ◎夕阳吹角最关情。（宋陆游《浣溪沙》）

    ◆据《通志堂集》附录的姜宸英（西溟）的祭文：“于午未间（康熙十七、十八年），我蹶而穷，百忧萃止。是时归兄，馆我萧寺。”此词有“小院新凉”、“萧寺怜君”之语，可能作于康熙十七年秋。十八年秋，姜以母丧南归，纳兰性德又赠以《金缕曲·西溟言别赋此赠之》及《潇湘雨·送西溟归慈溪》。

    【附】

    点绛唇和成容若韵

    陈维崧

    并坐燕姬，琵琶膝上圆冰薄。轻拢浅抹，巧把羁愁豁。

    竟去摇鞭，点草霜鬉渴。西风恶，数声城角，冷雁蒙蒙落。

    浣溪沙

    泪浥红笺第几行，唤人娇鸟怕开窗，那更闲过好时光。

    屏障厌看金碧画，罗衣不耐水沉香。遍翻眉谱只寻常。

    又

    伏雨朝寒愁不胜，那能还傍杏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

    漫惹炉烟双袖紫，空将酒晕一衫青。人间何处问多情？

    又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镂玉梳斜云鬓腻，缕金衣透雪肌香，暗思何事立残阳。（五代李珣《浣溪沙》）

    ◎昨夜酒多春睡重，莫惊他。（宋程垓《愁倚阑》）

    ◎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则举，否则笑，或至茶覆怀中，不得饮而起。（宋李清照《金石录后序》）

    ◆黄东甫……《眼儿媚》云：“当时不道春无价，幽梦费重寻。”此等语非深于词不能道，所谓词心也。……纳兰容若《浣溪沙》云：“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即东甫《眼儿媚》句意。酒中茶半，前事伶俜，皆梦痕耳。（清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

    ◆易祓《喜迁莺》云：“记得年时，胆瓶儿畔，曾把牡丹同嗅。”语小而不纤。极不经意之事，信手拈来，便觉旖旎缠绵，令人低徊不尽。纳兰成德《浣溪沙》云：“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亦复工于写情，视此微嫌词费矣。《喜迁莺》歇拍云：“强消遣，把闲愁推入，花前杯酒。”由“举杯消愁”意翻变而出，亦前人所未有。（清况周颐《蕙风词话续编》卷二）

    ◆辛卯、壬辰间，余客吴门，与子芾、尗问素心晨夕，冷吟闲醉，不知有人世升沉也。某夕，漏未三滴，招子芾燕集，不至。尗问得《浣溪沙》前四句，余足成之。“□（原文此处为方框）样词人天样遥。翠衾贪度可怜宵。未应笺管换钗翘。破面春风防粉爪。画眉新月恋香毫。柳颦花笑奈明朝。”翼日，有怡园之约，故歇拍云云。今子芾墓木拱矣。王逸少所谓“俯仰之间，已成陈迹”，成容若所谓“当时只道是寻常”也。（清况周颐《香东漫笔》）

    又

    莲漏三声烛半条，杏花微雨湿轻绡，那将红豆寄无聊？

    春色已看浓似酒，归期安得信如潮。离魂入夜倩谁招？

    ◎初，慧远以山中不知更漏，乃取铜叶制器，状如莲花，置盆水之上，底孔漏水，半之则沉，每昼夜十二沉。（唐李肇《唐国史补》卷中）

    ◎皇州春色浓于酒，醉煞西园歌舞人。（金元好问《西园》）

    又

    消息谁传到拒霜？两行斜雁碧天长，晚秋风景倍凄凉。

    银蒜押帘人寂寂，玉钗敲烛信茫茫。黄花开也近重阳。

    ◎木芙蓉八月始开，故名拒霜。（《本草》）

    ◎睡起画堂，银蒜押帘，珠幕云垂地。（宋苏轼《哨遍》。银蒜：铸成蒜形的银块，用于悬在帘下压重，以免帘子被风吹起。）

    又

    雨歇梧桐泪乍收，遣怀翻自忆从头，摘花销恨旧风流。

    帘影碧桃人已去，屟痕苍藓径空留。两眉何处月如钩？

    ◎明皇于禁苑中，初，有千叶桃盛开，帝与贵妃日逐宴于树下。帝曰：“不独萱草忘忧，此花亦能销恨。”（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二《销恨花》）

    又

    西郊冯氏园看海棠，因忆《香严词》有感。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今年。

    一片晕红疑着雨，晚风吹掠鬓云偏。倩魂销尽夕阳前。

    ◆《香严词》，明末清初词人龚鼎孳的词集《香严斋存稿》的简称，后刊定为《定山堂诗馀》。龚鼎孳，字孝升，号芝麓。安徽合肥人。著有《定山堂集》。冯氏园原址在今北京广安门外小屯。每逢海棠开放，龚鼎孳常与家人亲友前往赏花，性德或亦曾参与其列。《香严词》中有多首词提到看海棠之事。如：“卧倚璧人肩，人花并可怜”（《菩萨蛮》），“火齐才匀，恰是盈盈十五身”（《罗敷媚》）。康熙十二年九月龚氏去世。十三年春性德重往冯氏园看海棠，念及旧游，作此词。细看词题曰“因忆《香严词》有感”，而不曰“忆香严老人”或“忆座师龚孝升”，词句中又有“断肠人”、“晕红”、“鬓云”、“倩魂”等词语，可见作者所忆者，不是龚鼎孳本人，而是《香严词》中提及之璧人。因不便明言，故泛言曰“忆《香严词》”。

    ◆《侧帽词》有西郊冯氏园看海棠《浣溪沙》云（略），盖忆《香严词》有感作也。王俨斋以为柔情一缕，能令九转回肠，虽山抹微云君不能道也。（徐釚《词苑丛谈》）

    又

    酒醒香销愁不胜，如何更向落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

    夜雨几番销瘦了，繁华如梦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

    又

    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馀熏。

    可奈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枇杷花下校书人。

    ◎一夜无眠连晓角，人瘦也，比梅花，瘦几分？（宋程垓《摊破江城子》。此处以江梅喻离去的侍妾沈宛。）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唐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薛涛为唐代名妓，能诗，后世遂称能诗文的妓女为女校书。）

    又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倚阑无绪不能愁。

    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

    又

    睡起惺忪强自支，绿倾蝉鬓下帘时，夜来愁损小腰肢。

    远信不归空伫望，幽期细数却参差。更兼何事耐寻思？

    ◎魏文帝宫人绝所爱者，有莫琼树、薛夜来、田尚衣、段巧笑四人，日夕在侧。琼树乃制蝉鬓，缥眇如蝉，故曰蝉鬓。（晋崔豹《古今注·杂注》）

    又

    五月江南麦已稀，黄梅时节雨霏微，闲看燕子教雏飞。

    一水浓阴如罨画，数峰无恙又晴晖。湔裙谁独上鱼矶。

    又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唐杜甫《吹笛》）

    又　咏五更和湘真韵

    微晕娇花湿欲流，簟纹灯影一生愁，梦回疑在远山楼。

    残月暗窥金屈戍，软风徐荡玉帘钩。待听邻女唤梳头。

    ◆湘真：指明代词人陈子龙，其词集名《湘真阁词》。

    ◎拔脱金屈戍。（唐李商隐《骄儿》。屈戍：门窗上的环纽，一般用铜制成，故称金屈戍。）

    ◎管是夜深娇不起，隔帘小婢唤梳头。（清吴伟业《戏赠》）

    ◆调和意远，似此真不愧大雅矣，古今艳词亦不多见也。惜全篇平平。（清陈廷焯《词则·闲情集》）

    【附】

    浣溪沙

    陈子龙

    半枕轻寒泪暗流，愁时如梦梦时愁，角声初到小红楼。

    风动残灯摇绣幕，花笼微月淡帘钩。陡然旧恨上心头。

    又

    五字诗中目乍成，尽教残福折书生，手挼裙带那时情。

    别后心期和梦杳，年来憔悴与愁并。夕阳依旧小窗明。

    ◎矜严时已逗风情，五字诗中目乍成。（明王次回《有赠》）

    ◎夕阳如有意，长傍小窗明。（唐方棫《失题》）

    又

    记绾长条欲别难，盈盈自此隔银湾，便无风雪也摧残。

    青雀几时裁锦字，玉虫连夜剪春旛。不禁辛苦况相关。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古诗十九首》之十）

    ◎锦字展来看未足，玉虫挑尽不成眠。（宋杨万里《和范至能参政寄二绝句》。玉虫：指灯花。）

    ◎立春之日，士大夫之家，剪裁为小幡，或悬于家人之头，或缀于花枝之下。（南朝宗懔《岁时风土记》）

    又　古北口

    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

    终古闲情归落照，一春幽梦逐游丝。信回刚道别多时。

    ◆《大清一统志·顺天府》四：“古北口关，在密云县东北一百二十一里，亦曰虎北口。”为长城隘口之一。据徐乾学所作作者墓志铭，性德曾侍从康熙帝巡幸口外。又据《清实录》，康熙二十二年六月，“癸未，上奉太皇太后出古北口避暑”；又康熙二十三年五月，“丁亥，上出古北口驻跸”。词中有“客中谁与换春衣”之句，当作于二十三年五月，北地春迟，故五月而寒威始消。

    又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

    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半竿残日，两行珠泪，一叶扁舟。（宋张孝祥《眼儿媚》）

    ◆词中有“深秋远塞”之语，可能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八月至十二月赴梭龙侦察时。

    又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年来强半在天涯。

    魂梦不离金屈戍，画图亲展玉鸦叉。生怜瘦减一分花。

    ◎沉忧能伤人，绿鬓成霜蓬。（唐李白《怨歌行》）

    ◎晓寒瘦减一分花。（明汤显祖《牡丹亭·写真》）

    ◆作者多次出塞，唯五台山与阴山地区最为接近。作者于康熙二十二年二月及同年九月曾两次扈驾去五台山，此词中有“绿鬓斗霜华”之语，故系于二十二年九月。

    又　庚申除夜

    收取闲心冷处浓，舞裙犹忆柘枝红，谁家刻烛待春风？

    竹叶樽空翻彩燕，九枝灯炧颤金虫。风流端合倚天公。

    ◎个人真与梅花似，一片幽香冷处浓。（明王次回《寒词》）

    ◎乃有荆南乌程，豫北竹叶。（晋张协《七命》。竹叶：酒名。）

    ◎立春之日，悉剪彩为燕戴之，贴宜春二字。（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

    ◎如何一柱观，不碍九枝灯。（唐李商隐《楚宫》。九枝灯：一干九枝的花灯。）

    ◎掩却菱花，收拾翠钿休上面。金虫玉燕，锁香奁，恨厌厌。（五代顾夐《酒泉子》。金虫：妇女头饰。“竹叶”二句悬想该舞伎此时情景。）

    ◆庚申为康熙十九年（1680），作者二十六岁。

    又　红桥怀古和王阮亭韵

    无恙年年汴水流，一声《水调》短亭秋，旧时明月照扬州。

    惆怅绛河何处去？绿杨清瘦绾离愁。至今鼓吹竹西楼。

    ◎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唐杜牧《扬州三首》之一）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唐徐凝《忆扬州》）

    ◎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唐杜牧《题扬州禅智寺》）

    ◆红桥：桥名，在江苏扬州市。清吴绮《扬州鼓吹词序红桥》：“在城西北二里，崇祯间形家设以锁水口者。朱栏数丈，远通两岸，虽彩虹卧波，丹蛟截水，不足以喻。而荷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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