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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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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他们喊道:“诗坛空气太沉寂了!”于是《冬夜》,《草儿》,《湖畔》,《蕙的风》,《雪朝》继踵而出;深寂的空气果然变热闹了。唉!他们终于是凑热闹啊!热闹是个最易传染的症,所以这时难得是坐在一边,虚心下气地就正于理智的权衡,纵能这样,也未见得受人欢迎,但是————

    “慷慨的批评家扇着诗人的火,

    并且教导世界凭着理智去景仰。”

    所以越求创作发达,越要扼重批评。尤其在今日,我很怀疑诗神所踏入的不是一条迷途,所以不忍不厉颜正色,唤他赶早回头。这条迷途便是那畸形的滥觞的民众艺术。鼓吹这个东西的,不止一天了;只到现在滥觞的效果明显实现,才露出他的马脚来了。拿他自己的失败的效果作赃证,来攻击论调的罪状,既可帮助醒豁群众底了解,又可省却些批评家的口舌。早些儿讲是枉费精力,晚些了呢,又恐怕来不及了;只有今天恰是时候。

    我本想将当代诗坛中已出集的诸作家都加以精慎的批评,但以时间的关系只能成此一章。先评《冬夜》,虽是偶然拣定,但以《冬夜》代表现时的作风,也不算冤枉他。评的是《冬夜》,实亦可三隅反。

    “撼树蚍蜉自觉狂,

    书生技痒爱论量。”

    ————元好问

    《冬夜》作者自己说第一辑“大都是些幼稚的作品,”“第二辑的作风似太烦碎而枯燥了,且不免有些晦涩之处。”照我看来,这两辑未见得比后两辑坏得了多少,或许还要强一点。第一辑里《春水船》,《芦》,第二辑里《绍兴西郭门头的半夜》,《潮歌》同《无名的哀诗》都是《冬夜》里出色的作品。当然依作者自己的主张————所谓诗的进化的还原论者————讲起来,《打铁》,《一勺水啊》等首,要算他最得意的了;若让我就诗论诗,我总觉得第四辑里没有诗,第三辑里倒有些上等作品,如《黄鹄》,《小劫》,《孤山听雨》同《凄然》。

    二

    《冬夜》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他的音节。关于这点,当代诸作家,没有能同俞君比的。这也是俞君对新诗的一个贡献。凝练,绵密,婉细是他的音节特色。这种艺术本是从旧诗和词曲里蜕化出来的。词曲的音节当然不是自然的音节;一属人工,一属天然,二者是迥乎不同的。一切的艺术应以自然作原料,而参以人工,一以修饰自然的粗率,二以渗渍人性,使之更接近于吾人,然后易于把捉而契合之。诗————诗的音节亦不外此例。一切的用国语作的诗,都得着相当的原料了。但不是一切的语体都具有人工的修饰。别的作家间有少数修饰的产品,但那是非常的事。俞君集子里几乎没有一首音节不修饰的诗,不过有的太嫌音节过火些。(或许这“修饰”两字用得有些犯毛病。我应该说“艺术化”,因为要“艺术化”才能产出艺术,一存心“修饰”,恐怕没有不流于“过火”之弊的。)

    胡适之先生自序再版《尝试集》,因为他的诗中词曲的音节进而为纯粹的“自由诗”的音节,很自鸣得意。其实这是很可笑的事。旧词曲的音节并不全是词曲自身的音节,音节之可能性寓于一种方言中,有一种方言,自有一种“天赋的”(inherent)音节。声与音的本体是文字里内含的质素;这个质素发之于诗歌的艺术,则为节奏,平仄,韵,双声,叠韵等表象。寻常的言语差不多没有表现这种潜伏的可能性底力量,厚载情感的语言才有这种力量。诗是被热烈的情感蒸发了的水气之凝结,所以能将这种潜伏的美十足的充分的表现出来。所谓“自然音节”最多不过是散文的音节。散文的音节当然没有诗的音节那样完美。俞君能熔铸词曲的音节于其诗中,这是一件极合艺术原则的事,也是一件极自然的事,用的是中国的文字,作的是诗,并且存心要作好诗,声调铿锵的诗,怎能不收那样的成效呢?我们若根本地不承认带词曲气味的音节为美,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走:甘心作坏诗————没有音节的诗,或用别国的文字作诗。

    但是前面讲到旧词曲的音节,并不“全”是词曲自身的音节。然则有一部分是词曲自身的音节吗?是的,有一小部分。旧词曲所用的是“死文字”。(却也不全是的,词曲文字己渐趋语体了。)如今这种“死文字”中有些语助辞应该屏弃不用,有些文法也该屏弃不用。这两部分删去,于我们文字底声律(Prosody)上当然有些影响;但这种影响并不能及于词曲音节的全部。所以我们不好说因为其中有些语助辞同文法不当存在,词曲的音节便当完全推翻。总括一句,词曲的音节在新诗的国境里并不全体是违禁物,不过要经过一番查验拣择罢了。

    现在只要看在《冬夜》里这种查验拣择的手段做到家了没有。朱序里说道:“后来便就他们的腔调去短取长,重以己意熔铸一番,便成了他自己的独特音律。”我倒有些怀疑这句话呢!像这样的句子————

    “看云生远山,

    听雨来远天,”

    “既然孤冷,因甚风颠?

    仰头相问,你不会言!”

    “皴面开纹,活活水流不住。”

    径直是生吞活剥了,哪里见出得“熔铸”的工夫来呢?《忆游杂诗》几乎都是小令词。现在信手摘几段作例:

    “白象鼻,青狮头,

    上垂袅袅青丝萝;

    大鱼潭底游。”

    “到夕阳楼上;

    慢步上平冈,山头满夕阳。”

    “野花染出紫春罗,

    城郭江河都在画图;

    霎眼千山云白了,

    如何?如何?”

    “瓜州一绿如裙带,

    山色苍苍江色黄,

    为什么金山躲了水中央。”

    这些不过是几个极端的例子;还有那似熔半熔,半生不熟的篇什,不胜枚举了。《归路》,《仅有的伴侣》可以作他们的代表。至于《冬夜》的音节好的一方面,朱序里论“精练的词句和音律”一节内,已讲得很够了。除要我订正而已经在上面订正了的一点以外,我还要标出《凄然》一首,为全集最佳的音节的举隅。不滑,不涩,恰到好处,兼有自然与艺术之美的音节,再没有能超过这一首的了。

    上面所讲的这一大堆话,才笼统的说明了一件事————冬夜与词曲的音节之关系。在词曲的音节之背地到底有些什么相互的因果的关系同影响,————这些都是我要在下面详细的讨论的。

    像《冬夜》里词曲音节的成分这样多,是他的优点,也便是他的劣点。优点是他音节上的赢获,劣点是他意境上的亏损。因为太拘泥于词曲的音节,便不得不承认词曲的音节之两大条件:中国式的词调及中国式的意象。中国的意象是怎样的粗率简单,或是怎样的不敷新文学的用,傅斯年君底《怎样作白话文》里已讲得很透彻了(《新潮》一卷二号)。我们知道那些,便容易了解《冬夜》该吃了多大一个亏。如今我们先论词调。傅君所说“横里伸张”,真当移作《冬夜》里一般作品的写照。让我从《仅有的伴侣》里抽一节出来作证————

    “可东可西,飞底踪迹;

    没晓没晚,滚的间歇;

    无远无近,推底了结;

    呆瞧人家忙忙碌碌。

    可只瞧忙碌!

    不晓‘为什么?为什么?’

    飞————飞他底;

    滚————滚他底;

    推————推他们底。

    有从来,有处去,

    来去有个所以。

    尽飞,尽滚,尽推;

    自有飞不去, 滚不到,推不动的时候。

    伙伴散了————分头,

    他们悠悠,

    我何啾啾!

    况————踪迹,间歇,了结,

    是他们,是我底,

    怎生分别。”

    我不知这十九行里到底讲了些什么话。只听见“推推”“滚滚”,啰唆了半天,故求曲折,其实还是其直如矢,其平如砥。但是不把他同好的例来比照,还不容易觉得他的浅薄。

    我们再看下面郭沫若君底两行字里包括了多少意思————

    “云衣灿烂的夕阳

    照过街坊上的屋顶来笑向着我。”

    ————《无烟煤》

    我们还要记着《冬夜》里不只《仅有的伴侣》一首有这种松浅平泛的风格,且是全集有什之六七是这样的。我们试想想看:读起来那是怎样的令人生厌啊!固然我们得承认,这种风格有时用的得当,可以变得极绵密极委婉,如本集中《无名的哀诗》便是,但是到“言之无物”时,便成魔道了。

    以上是讲他的章底构造。次论句底构造。《冬夜》里的句法简单,只看他们的长度就可证明。一个主词,一个谓词,结连上几个“用言”或竟一个也没有————凑起多不过十几个字。少才两个字的也有。例如:《起来》,《别后底初夜》,《最后的洪炉》,《客》,《夜月》等等,不计其数。像《女神》这种曲折精密层出不穷的欧化的句法,哪里是《冬夜》梦想得到的啊————

    “啊!我与其学做个泪珠的鲛人

    返向那沉黑的海底流泪偷生,

    宁在这缥缈的银辉之中,

    就好像那个坠落了的星辰,

    曳着带幻灭的美光,

    向着‘无穷’长殒。”

    ————《密桑索罗普之夜歌》

    傅斯年君讲中国词调的粗率是“中国人思想简单的表现。”我可不知道是先有简单的思想然后表现成《冬夜》这样的粗率的词调呢?还是因为太执着于词曲的音节————一种限于粗率的词调的音节————就是有了繁密的思想也无从表现得圆满。我想末一种揣度是对些。或说两说都不对。根据作者的“诗的进化的还原论”底原则,这种限于粗率的词调底词曲的音节,或如朱自清所云“易为我们领解,采用,”所以就更近于平民的精神;因为这样,作者或许就宁肯牺牲其繁密的思想而不予以自由的表现,以玉成其作品底平民的风格吧!只是得了平民的精神,而失了诗的艺术,恐怕有些得不偿失哟!

    现今诗人除了极少数的————郭沫若君同几位“豹隐”的诗人梁实秋君等————以外,都有一种极沉痼的通病,那就是弱于或竟完全缺乏幻想力,因此他们诗中很少浓丽繁密而且具体的意象。关于幻想的本身,在后面我还要另论。这里我只将他影响或受影响于词曲的音节者讲一讲。音节繁促则词句必短简,词句短简则无以载浓丽繁密而且具体的意象。————这便是在词曲底音节之势力范围里,意象之所以不能发展底的根由。词句短简,便不能不只将一个意思的模样略略的勾勒一下,至于那些枝枝叶叶的装饰同雕镂,都得牺牲了。因为这样,《冬夜》所呈于我们的心眼之前的图画不是些————

    “疏疏的星,

    疏疏的树林,

    疏林外,疏疏的灯。”

    同————

    “几笔淡淡的老树影?”

    便是些————

    “在迷迷蒙蒙里。

    离开,依依接着,

    才来,翩翩忽去。”

    同————

    “乱丝一球的蓬蓬松松着”的东西。

    换言之,他所遗的印象是没有廓线的,或只有廓线的,假使《冬夜》有香有色,他的

    “香只悠悠着,

    色只渺渺着。”

    试拿一本词或曲来看看,我们所得的印象,大体也同这差不多,不过那些古人底艺术比我们高些,就绘出那————

    “一春梦雨常飘瓦,

    尽日灵风不满旗。”

    的仙境,

    “一个绮丽的蓬莱的世界,

    被一层银色的梦轻轻锁着在,”

    但是我总觉得作者若能摆脱词曲的记忆,跨在幻想的狂恣的翅膀上遨游,然后大着胆引嗓高歌,他一定能拈得更加开扩的艺术。

    西诗中有一种长的复杂的Homeric simile,在中国旧诗里找不出的;因为他们的篇幅,同音节的关系,更难梦见。这种写法是大模范的叙事诗(epic)中用以减煞叙事的单调之感效的技俩。中国旧文学里找不出这种例子,也正是中国没有真正的叙事诗的结果。假若新诗底责任中含有取人的长处以补己的短之一义,这种地方不应该不特加注意。

    三

    我们若再将《冬夜》底音节分析下去,还可发现些更为《冬夜》之累的更抽象更琐碎的特质,他们依然是跟着词曲底音节一块走的些质素。

    破碎是他的一个明显的特质,零零碎碎杂杂拉拉,像裂了缝的破衣裳,又像脱了榫的烂器具,————看啊!————

    “一所村庄我们远远望到了。

    ‘我很认得!

    那小河,那些店铺,

    我实在认得!

    ‘什么名儿呢?’

    ‘我知道呢!’

    ‘既叫不出如何认得?’

    ‘也不妨认得,

    认得了却依然叫不出。’

    ‘你不怕人家笑话你?’

    ‘笑什么!要笑便笑你!’

    走着,笑着。

    我们已到了!”

    再看————

    “仔细的瞅去,再想去,

    可瞅够了?可想够了?

    可来了吗……什么?

    想想!……又什么?

    《冬夜》里多半的作品,不独意思散漫,造句破碎,而且标点也用的过度的多;所以结果便越加现着像————

    “零零落落的各三两堆,

    ……

    碎瓦片,小石头,

    都精赤的露着。

    标点当然是新文学底一个新工具————很宝贵的工具。但是小孩子从来没使过刀子,忽然给了他一把,裁纸也是他,削水果也是他,雕桌面也是他,砍了指头也是他。可怜没有一种工具不被滥用的,更没有一种锐利的工具不被滥用以致招祸的!《冬夜》里用标点用得好的作品固有,但是这几处竟是小孩子拿着刀子砍指头了————

    “一切啊,……

    牲口,车子,————走。”

    同

    “一阵麻雀子(?)惊起了。”

    “你!

    你!!……”

    同

    “‘我忍不得了,

    实在眷恋那人世底花。’

    ……

    ‘然则————你去吧!’”

    我总觉得一个作者若常靠标点去表示他的情感或概念,他定缺少一点力量————“笔力”。当然在上面最末的两个例里,作者用双惊叹号(!!)同删节号(……)所要表现的意义是比寻常的有些不同。在别的地方,哭就说哭,笑就说笑,痛苦激昂就说痛苦激昂;但在这里的,似乎是一种逸于感觉底疆域之外的————

    "Thoughts hardly to be packed.

    Into a narrow act.

    Fancies that broke through language and escaped."

    在一个艺术幼稚的作家,遇着这种境地,当然迫于不得已就玩一点滑头用几个符号去混过他,但是一个“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底健将,偏认这些险隘的关头为摆弄他的神技最快意的地方。因为艺术,诚如白尔(Clive Bell)所云,是“一个观念底整体的实现,一个问题的全部的解决。”艺术家喜给自己难题作,如同数学家解决数学的问题,都是同自己为难以取乐。这种嗜好起源于他幼时的一种自虐本能(masochisticinstinct,见莫德尔‘Mordell’,底《文学中爱的动机》)。在诗底艺术,我们所用以解决这个问题的工具是文字,好像在绘画中是油彩和帆布,在音乐是某种乐器一般。当然,在艺术的本体同他的现象————艺术品底中间,还有很深的永难填满的一个坑谷,换言之,任何种艺术的工具最多不过能表现艺术家当时底美感三昧(aesthetic ecstasy)之一半。这样看来,工具实是有碍于全体的艺术之物;正同肉体有碍于灵魂,因为灵魂是绝对地依赖着肉体,以为表现其自身底唯一的方便。

    “无端的被着这囚笼,

    闷损了心头的快乐,————

    哇的一声要吐出来了,

    终于脱不了皮肉的枷锁!”

    但是艺术的工具又同肉体一样,是个必须的祸孽;所以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没有他,艺术还无处寄托呢!

    "Spite of this flesh today.

    I strove, made head, gained ground upon the whole."

    文字之于诗也正是这样,诗人应该感谢文字,因为文字作了他的“用力的焦点”,他的职务(也是他的权利)是依然用白尔的话“征服一种工具的困难”,————这种工具就是文学。所以真正的诗家正如韩信囊沙背水,邓艾缒兵入蜀,偏要从险处见奇。下面是克慈(Keats)

    "Obstinate, Silence came heavily again,

    Feeling about for its old Couch of Space,

    And airy Cradle."

    在这个场合,给《冬夜》底作者恐怕又是一行“……”就完了。临阵脱逃的怯懦者哟!

    另一特质是啰唆。本是个很简单的意思,要反覆地尽耍半天;故作风态,反得拙笨,强求深蕴,实露浅俗。————这都由于“言之无物”,所以成为貌实神虚。《哭声》第二节正是这样;但因篇幅太长,不便征引。现在引几个短的————

    “不信他,还信什么?

    信了他,我还浮游着;

    信他又为什么?”

    “这关着些什么?

    且正远着呢!

    是的,原不关些什么!”

    “……

    错是错了,

    不解只是不解了!

    不解所以错了,

    不解就是错了;

    这或然是啊。

    我错了!

    我将终于不解了!

    还有一首《愿你》同《尝试集》里的《应该》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不过徒弟比师父还要变本加厉罢了。————

    “愿你不再爱我,

    愿你学着自爱吧。

    自爱方是爱我了,

    自爱更胜于爱我了!

    我愿去躲着你

    碎了我底心,

    但却不愿意你心为我碎啊!

    好不宽恕的我,

    你能宽恕我吗?

    我可以请求你底宽恕吗?

    你心里如有我,

    你心里如有我心里的你;

    不应把我怎样待你的心待我,

    应把我愿意你怎样待我的心去待我。”

    作者或许以这堆“俏皮话”很能表现情人的衷曲;其实是东施效颦一样,扭腰瘪嘴地故作媚妩,只是令人作呕罢了!新诗的先锋者啊!“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又有一个特质是重复。这也可说是从啰唆旁出的一种毛病,他在《冬夜》里是再普遍没有了。篇幅只许我稍举一两个例————

    “虽怪可思的,也怪可爱的;

    但在哪里呢?

    但在哪里呢?”

    “这算什么,成个什么呢!

    唉!以前的,以前的幻梦,

    都该抛弃,都该抛弃。”

    这是句的重复,还有字的重复,更多极了。什么“来来往往”,“迷迷蒙蒙”,“慢慢慢慢的”,“远远远远地”,————这类的字样散满全集。还有这样一类的句子,————

    “看丝丝缕缕层层叠叠浪纹如织,”

    “推推挤挤往往行行,越去越远。”

    “唠唠叨叨,颠颠倒倒的咭噜着。”

    “随随便便歪歪斜斜积着,铺着,岂不更好!”

    叠句叠字法一经滥用到这样,他的结果是单调。

    关于《冬夜》的音节,我已经讲得很多了,太多了。诗的真精神其实不在音节上。音节究属外在的质素,外在的质素是具质成形的,所以有分析,比量的余地,偏是可以分析比量的东西,是最不值得分析比量的。幻想,情感————诗的其余的两个更重要的质素————最有分析比量的价值的两部分,倒不容分析比量了;因为他们是不可思议同佛法一般的。最多我们只可定夺他底成分底有无,最多许可揣测他的度量的多少;其余的便很难像前面论音节论的那样详殚了。但是可惜得很,正因他们这样的玄秘性,他们遂被一般徒具肉眼————或竟是瞎眼的诗人————诗的罪人————所忽视,他们偿了玄秘性的代价。不幸的诗神啊!他们争道替你解放,“把从前一切束缚‘你的’自由的枷锁镣铐……打破;”谁知在打破枷锁镣铐时,他们竟连你的灵魂也一齐打破了呢!不论有意无意,他们总是罪大恶极啊!

    四

    在这里我们没有工夫讨论情感同幻想为什么那样重要。天经地义的道理底本身光明正大有什么可笑的呢?不过正因为他们是天经地义,人人应该已经习知,谁若还来讲他,足见他缺乏常识,所以可笑了。我们现在要研究的是《冬夜》里这两种成分到底有多少。先讲幻象。

    幻象在中国文学里素来似乎很薄弱。新文学————新诗里尤其缺乏这种质素,所以读起来总是淡而寡味,而且有时野俗得不堪。《草儿》《冬夜》两诗集同有此病;今来查验冬夜。先从小的地方起,我们来看《冬夜》的用字何如。前面我已指出叠字法的例子很多;在那里从音节的一方面看来,滥用叠字便是重复,其结果便是单调的感效。在这里从幻想一方面看米,滥用叠字的罪过更大,————就是幻想自身的亏缺。魏莱(Arthur Waiey)讲中国文里形容词没有西文里用得精密;如形容天则曰“青天”,“蓝天”,“云天”,但从没有称为“凯旋”(triumphant)或“鞭于恐怖”(terror scourged)者,这种批评《冬夜》也难脱逃。他那所用的字眼————形容词状词————差不多还是旧文库里的那一套老存蓄。在这堆旧字眼里,叠字法究居大半;如“高山正苍苍,大野正茫茫;”“新鬼们哟哟的叫,故鬼们啾啾的哭;”“风来草拜声萧箫;”“华表巍巍没字碑,”等等,不计其数。这种空空疏疏模模糊糊的描写法使读者丝毫得不着一点具体的印象,当然是弱于幻想力的结果。斯宾塞同拉拔克(Lubbock)两人都讲重复的原则————即节奏————帮助造成了很“原始的”字。拉拔克并发现原始民族的文字中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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