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鲁直云:“平生久要刘文叔,不肯为渠作三公。能令汉家重九鼎,桐江波上一丝风。”戴式之云:“万事无心一钓竿,三公不换此江山。平生恨识刘文叔,惹起尘名满世间。”潘柽有云:“蝉冠未必似羊裘,出处当时已熟筹。但得诸公依日月,不妨老子卧林丘。”皆佳句也,因并及之。
贺方回
贺铸,字方回。少为武吏,换文资,善长短句。
《王直方诗话》云:“方回尝言,学诗于前辈,得八句云:‘平澹不流于浅俗,奇古不邻于怪僻,题咏不窘于物象,叙事不病于声律;比兴深者通物理,用事工者如己出。格见于成篇,浑然不可镌;气出于言外,浩然不可屈。尽心于诗,守而勿失。’”
题定林寺
破冰泉脉漱篱根,坏衲遥疑挂树猿。蜡屐旧痕寻不见,东风先为我开门。
《王直方诗话》云:“贺方回尝题此绝于定林寺,荆公见之,大加称赏,缘此知名。”
茅塘马上
壮图忽忽负当年,回羡农家过我贤。水落陂塘秋日薄,仰眠牛背看青天。
《漫叟诗话》云:“方回《茅塘马上》诗,末两句殊有意味,写出野兴。”
望夫石
亭亭思妇石,下阅几人代。荡子长不归,山椒久相待。微云荫发彩,初月辉蛾黛。秋雨叠苔衣,春风舞萝带。宛然姑射子,矫首尘冥外。陈迹遂无穷,佳期从其再。脱如鲁秋氏,妄结桑下爱。玉质委渊沙,悠悠复安在。
《王直方诗话》云:“方回尝作《望夫石》诗,交游间无不爱之。余谓田承君云:此诗可以见方回得失:其所得者,琢磨之功;所失者,太粘着皮骨耳。承君以为然。”
《后山诗话》云:“望夫石在处有之,古今诗人,共用一律。惟刘禹锡云:‘望来已是几千岁,只似当年初望时。’语虽拙而意工。黄叔达,山谷之弟也,以顾况为第一,云:‘山头日日风和雨,行人归来石应语。’语意皆工。江南有望夫石,每过其下,不风即雨,疑况得句处也。”
余话详见王建《望夫石》诗后。
[附]黄山谷寄贺方回
少游醉卧古藤下,谁与愁眉唱一杯。解作江南断肠句,只今惟有贺方回。
任天社云:“秦少游作《好事近》曲曰:‘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贺方回有《青玉案》曲曰:‘彩笔新题断肠句。’两曲皆知名于世。时少游已死矣。”
愚谓:此诗后两句,是袭太白诗中“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语意也。
谢无逸
《冷斋夜话》云:“谢逸,字无逸,临川韵人胜士也。工诗能文。黄鲁直读其诗曰:‘晁、张流也,恨未识之耳。’”
无逸号“溪堂居士”,有《溪堂集》行于世。其诗有云:“老凤垂头噤不语,枯木槎牙噪春鸟。”又曰:“贪夫蚁旋磨,冷官鱼上竿。”又曰:“山寒石发瘦,水落溪毛凋。”皆为鲁直所称赏。
送董元达
读书不作儒生酸,跃马西入金城关。塞垣苦寒风气恶,归来面皱须眉斑。先皇召见延和殿,议论慷慨天开颜。谤书盈箧不复辩,脱身来看江南山。长江滚滚蛟龙怒,扁舟此去何当还。大梁城里定相见,玉川破屋应数间。
寄隐居士
处士骨相不封侯,卜居但得林塘幽。家藏玉唾几千卷,手校韦编三十秋。相知四海孰青眼,高卧一庵今白头。襄阳耆旧节独苦,只有庞公不入州。
《漫叟诗话》云:“谢无逸学古高洁,文词煅炼,篇篇有古意,尤工于诗。余爱其《送董元达》及《寄隐居士》二诗,皆佳作也。淮南潘邠老与之甚熟,二公皆老死布衣,士议惜之。”
铁柱观
豫章城南老子宫,阶前一柱立积铁。云是旌阳役万鬼,夜半舁来老蛟穴。插定三江不沸腾,切勿摇撼坤轴裂。苍苔包裹鳞皴皮,我欲摩挲肘屡掣。旌阳挈家上天去,只留千夫应门户。西山高处风露寒,兹事恍惚从谁语?安得猛士若朱亥,袖往横山打狂虏。
《复斋漫录》云:“晋许逊为旌阳令,时江西有蛟为害,旌阳与其徒吴猛仗剑杀之,遂作大铁柱以镇压之。今豫章有铁柱观,而柱犹存也。”
续潘邠老句
满城风雨近重阳,无奈黄花恼意香。雪浪翻天迷绝壁,令人西望忆潘郎。
满城风雨近重阳,不见修文地下郎。想得武昌门外柳,垂垂老叶半青黄。
满城风雨近重阳,安得斯人共一觞。欲问小冯今健否,云中孤雁不成行。
《冷斋夜话》云:“黄州潘大临工诗,有佳句,然贫甚。东坡、山谷尤喜之。临川谢无逸以书问:‘近新作诗否?’潘答书曰:‘秋来景物,件件是诗思,恨为俗气所蔽翳。昨日清卧,闻搅林风雨声,遂起题壁曰“满城风雨近重阳”,忽催税人至,令人败思,止此一句奉寄。’闻者莫不笑其迂阔。”
吕居仁云:“潘邠老尝得诗‘满城风雨近重阳’,文章之妙至此极矣。后有诗托谢无逸缀成,云:‘病思王子同倾酒,愁忆潘郎共赋诗。’为此语也。”
谢无逸《溪堂集》云:“亡友潘邠老有‘满城风雨近重阳’之句,今去重阳四日,而风雨大作,遂用邠老之句,广为三绝。”
《诗说》云:“诗之有思,卒然遇之而莫遏,有物败之,则失之矣。故昔人言覃思、垂思、抒思之类,皆欲其思之来。而所谓乱思、荡思者,言败之易也。郑綮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背上,唐求诗所游历不出二百里,则所谓思者,岂寻常咫尺之间所能发哉?”
胡少汲
黄山谷云:“少汲,后生中豪士也。读书作文,殊不尘埃,使之不倦。虽竞爽者,未易追也。”
与刘邦直
梦魂南北昧平生,邂逅相逢意已倾。楚国山川千叠远,隋堤烟雨一帆轻。我无健笔翻三峡,君有长才肃五兵。同是行人更分首,不堪风树作秋声。
山谷云:“少汲此诗‘同是行人更分首’,真佳句也。‘邂逅相逢意已倾’,已道了刘三十一矣。”
和山字韵
章句飘飘续小山,古风萧瑟笔追还。海鹏共击三千里,铁马同归十二闲。功业会看钟鼎上,声华已在缙绅间。他年记忆怜衰老,为报西川引一班。
《桐江诗话》云:“少汲宣和间在河朔作漕日,同官陈亨伯辈唱和‘山’字韵,少汲最后和成,人皆叹服。”
《渔隐丛话》云:“元丰间,王平甫有‘海鹏未击三千里,天马须归十二闲’之句,甚为一时诸公所称道。今少汲所云,岂非剽平甫之句,但易三字以为己作邪?”
刘贡父
刘元城先生云:“刘贡父好谑,然立身立朝极有可观,故某喜与之交游也。”
咏史
自古边功缘底事,多因嬖幸欲封侯。不如直与黄金印,惜取沙场万髑髅。
刘后村云:“贡父《咏史》诗往往指王韶、李宪辈。唐人曹松诗亦是此意。”
[附]曹松己亥岁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渔。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愚因记张籍《将军行》云:“边城亲戚曾战没,今逐官军收旧骨。碛西行见万里空,幕府独奏将军功。”杜子美《出塞曲》云:“功名图麒麟,战骨当速朽。”刘湾《出塞词》云:“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刘潜夫《国殇行》云:“呜呼诸将官日穹,岂知万鬼号阴风。”陆龟蒙《筑城词》云:“城高功亦高,尔命何劳惜?”此诗此意,真足以为贪功生事、轻视人命者之戒·
绝句
青苔满地初晴后,绿树无人昼梦余。惟有南风旧相识,径开门户又翻书。
愚谓:唐卢纶《老圃堂诗》云:“邵平瓜圃接吾庐,谷雨干时偶自锄。昨日春风欺不在,就床吹落读残书。”贡父此诗与纶诗意相近,皆佳作也。
后村云:“贡父此诗与刘原父《春草》诗,皆有元和意度,不似本朝人诗。”并附于左。
[附]刘原父春草
春草绵绵不可名,水边原上乱抽荣。似嫌车马繁华地,才入城门便不生。
愚谓:原父此诗,是将罗邺《赏春》诗意翻一转,真有唐人意度。
[附]罗邺赏春
芳草和烟暖更青,闲门要地一时生。年年点检人间事,惟有东风不世情。
绝句
壁门金阙倚天开,五见宫花落古槐。明日扁舟沧海去,却将云气望蓬莱。
《王直方诗话》云:“此诗刘贡父自馆中出知曹州时作,旧云‘却将云里望蓬莱’,荆公改作‘云气’。又云‘五见宫花落古槐’,此句乃诗法也。”又:“王仲至召至馆中,试罢,题一绝于壁云:‘古木森森白玉堂,长年来此试文章。日斜奏赋《长杨》罢,闲拂尘埃看画墙。’旧云‘奏罢《长杨》赋’,荆公改云‘奏赋《长杨》罢’。”亦云此诗法也。
寄王荆公
青苗助役两妨农,天下嗷嗷怨相公。惟有蝗虫偏感德,又随车骑过江东。
《泊宅编》云:“荆公罢相,出镇金陵,时飞蝗自北而南,江东诸郡皆有之。百官饯荆公于城外,刘贡父后至,追之不及,见其行榻上有一书屏,因书一绝以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