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铸词集卷三

聊咏池塘草。怀县年来，萧萧壮发，可堪频照。赖醉乡佳境许徜徉，惜归欤不早。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唐孟浩然《春晓》）

    ◎灞陵春色老于人。（宋郑文宝《长安送别》）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论语·公冶长》）

    金凤钩

    江南又叹流寓。指芳物、伴人迟暮。搅晴风絮。弄寒烟雨。春去更无寻处。

    石城楼观青霞举。想艇子、寄谁容与。断云荆渚。限潮湓浦。不见莫愁归路。

    ◎桓征西治江陵城甚丽，会宾僚出江津望之，云：“若能目此城者，有赏。”顾长康时为客在坐，目曰：“遥望层城，丹楼如霞。”（《世说新语·言语》）

    ◎《莫愁乐》者，出于《石城乐》。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谣，《石城乐》和中复有“莫愁”声，故歌云：“莫愁在何许？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旧唐书·乐志》）

    芳洲泊踏莎行

    露叶栖萤，风枝袅鹊。水堂离燕褰珠箔。一声横玉吹流云，厌厌凉月西南落。

    江际吴边，山侵楚角。兰桡明夜芳洲泊。殷勤留语采香人，清尊不负黄花约。

    ◎横玉叫云天似水，满空霜逐一声飞。（唐崔鲁《华清宫》。横玉：指笛。）

    ◎清尊不负花前约。（唐牟融《楼城叙别》）

    ◆夜凉月落，横笛吹云，极写幽悄之境。下阕言吴头楚角，兰楫采香，与其《望湘人》词之湘天风月，青翰移舟，寄怀相似，皆有湘灵楚艳之思。此调因下阕之第三句，亦名《芳洲泊》。（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水调歌头

    彼美吴姝唱，繁会阖闾邦。千坊万井，斜桥曲水小轩窗。缥缈关山台观。罗绮云烟相半。金石压掁撞。痴信东归虏，黑自死心降。

    范夫子，高标韵，秀眉庞。功成长往，有人同载世无双。物外聊从吾好。赖尔工颦妍笑。伴醉玉连缸。尽任扁舟路，风雨卷秋江。

    ◎范夫子：指范蠡。

    ◎西施亡吴国后，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唐陆广微《吴地记》引《越绝书》）

    ◎玉缸：玉制的大杯。

    摊破浣溪沙

    曲蹬斜阑出翠微。西州回首思依依。风物宛然长在眼，只人非。

    绿树隔巢黄鸟并，沧洲带雨白鸥飞。多谢子规啼劝我，不如归。

    ◎隔巢黄鸟并，翻藻白鱼跳。（唐杜甫《绝句六首》）

    ◎不如归：古人以子规啼声若“不如归去”。

    江南曲踏莎行

    蝉韵清弦，溪横翠縠。翩翩彩鹢帆开幅。黄帘绛幕掩香风，当筵粲粲人如玉。

    浅黛凝愁，明波转瞩。兰情似怨临行促。不辞寸断九回肠，殷勤更唱《江南曲》。

    ◎粲粲：鲜盛貌。

    江南曲潇潇雨

    鸦轧齐桡，□冬叠鼓。浮骖晚下金牛渚。莫愁应自有愁时，篷窗今夜潇潇雨。

    杜若芳洲，芙蓉别浦。依依艳笑逢迎处。随潮风自石城来，潮回好寄人传语。

    ◎若是石城无艇子，莫愁还自有愁时。（唐李商隐《莫愁》）

    ◎采芳洲兮杜若。（《楚辞·九歌·湘君》）

    ◆此调共三首，次首纪倚棹听歌，结有“兰情似怨临行促”、“殷勤更唱《江南曲》”句，故此首有“莫愁”、“石城”语，用《江南曲》本意也。笑语芳洲，依依宛在，而传语者只仗一回潮，篷窗听雨，能不黯然。诵“莫愁”句正如王阮亭诗“年来愁与春潮满，不信湖名尚莫愁”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江南曲度新声

    小苑浴兰，微波寄叶。石城回首山重沓。绮窗烟雨梦佳期，飞霞艇子雕檀楫。

    楼迥披襟，廊长响屧。供愁麝月眉心帖。紫箫闲捻度新声，有人偷倚阑干掐。

    ◎明皇尝于上阳宫夜后按新翻一曲，属明夕正月十五日，潜游灯下，忽闻酒楼上有笛奏前夕新曲，大骇之。明日，密遣捕捉笛者。诘验之，自云：“其夕窃于天津桥玩月，闻宫中度曲，遂于桥柱上插谱记之。臣即长安少年善笛者李谟也。”（唐元稹《连昌宫词》自注）

    楼下柳天香

    满马京□，装怀春思，翩然笑度江南。白鹭芳洲，青蟾雕舰，胜游三月初三。舞裙溅水，浴兰佩、绿染纤纤。归路要同步障，迎风会卷珠帘。

    离觞未容半酣。恨乌樯、已张轻帆。秋鬓重来淮上，几换新蟾。楼下会看细柳，正摇落、清霜拂画檐。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乌樯：船桅上风向标，作乌形。

    ◎草木摇落露为霜。（三国魏曹丕《燕歌行》）

    ◎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世说新语·言语》）

    吴门柳渔家傲

    窈窕盘门西转路。残阳映带青山暮。最是长杨攀折苦。堪怜许。清霜翦断和烟缕。

    春水归期端不负。依依照影临南浦。留取木兰舟少住。无风雨。黄昏月上潮平去。

    ◎杨柳东门树，青青夹岸河。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唐王之涣《送别》）

    吴门柳游仙咏

    啸度万松千步岭。钱湖门外非尘境。见底碧漪如眼净。岚光映。镜屏百曲新磨莹。

    好月为人重破暝。云头艳艳开金饼。传语桂娥应耐静。堪乘兴。尊前听我《游仙》咏。

    ◎云头滟滟开金饼，水面沉沉卧彩虹。（宋苏舜钦《中秋松江新桥对月和柳令之作》）

    ◎江山到处堪乘兴。（唐高适《送田少府贬苍梧》）

    雁后归临江仙　人日席上作

    巧翦合欢罗胜子，钗头春意翩翩。艳歌浅拜笑嫣然。愿郎宜此酒，行乐驻华年。

    未是文园多病客，幽襟凄断堪怜。旧游梦挂碧云边。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薛道衡聘陈，为《人日》诗云：“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南人嗤之曰：“是底言！谁谓此虏解作诗？”及云“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乃喜曰：“名下固无虚士！”

    ◆娇媚逼来，读者神醉。（明沈际飞《草堂诗馀正集》）

    ◆用成语贵浑成脱化如出诸己。贺方回“旧游梦挂碧云边。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用薛道衡句；欧阳永叔“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用王摩诘句：均妙。（清沈祥龙《论词随笔》）

    ◆首阕，言劝酒者辞意周至，见主人款待之厚。第二阕，言自己心绪之多牵。“未至”句，言未至如相如为文园令以病免之时，而心系京华，如薛道衡之思故国也。情至婉而笃。（清黄苏《蓼园词选》）

    雁后归想娉婷

    鸦背夕阳山映断，绿杨风扫津亭。月生河影带疏星。青松巢白鸟，深竹逗流萤。

    隔水彩舟然绛蜡，碧窗想见娉婷。浴兰熏麝助芳馨。湘弦弹未半，凄怨不堪听。

    ◎鸦背夕阳多。（唐温庭筠《春日野行》）

    ◎流萤逗深竹，白鸟巢青松。（宋贺铸《宿宝泉山慧日寺》）

    ◎白鸟也者，谓蚊蚋也。（《大戴礼记·夏小正》）

    雁后归采莲回

    翡翠楼高帘幕薄，温家小玉妆台。画眉难称怯人催。羞从面色起，娇逐语声来。

    门外木兰花艇子，垂杨风扫纤埃。平湖一镜绿萍开。缓歌轻调笑，薄暮采莲回。

    ◎翠羽流苏帐，春眠曙不开。羞从面色起，娇逐语声来。早向昭阳殿，君王中使催。（唐王维《扶南曲歌词五首》）

    鸳鸯梦临江仙

    午醉厌厌醒自晚，鸳鸯春梦初惊。闲花深院听啼莺。斜阳如有意，偏旁小窗明。

    莫倚雕阑怀往事，吴山楚水纵横。多情人奈物无情。闲愁朝复暮，相应两潮生。

    ◎午醉醒来晚，无人梦自惊。夕阳如有意，长傍小窗明。（唐方棫失题诗）

    念彩云夜游宫

    流水苍山带郭。寻尘迹、宛然如昨。犹记黄花携手约。误重来，小庭花，空自落。

    不怨兰情薄。可怜许、彩云飘泊。紫燕西飞书漫托。碧城中，几青楼，垂画幕。

    烛影摇红

    波影翻帘，泪痕凝蜡，青山馆。故人千里念佳期，襟佩如相款。

    惆怅更长梦短。但衾枕、馀芬剩暖。半窗斜月，照人肠断，啼乌不管。

    ◎谁怜独欹枕，斜月透窗明。（唐元稹《晚秋》）

    小重山

    花院深疑无路通。碧纱窗影下，玉芙蓉。当时偏恨五更钟。分携处，斜月小帘栊。

    楚梦冷沉踪。一双金缕枕，半床空。画桥临水凤城东。楼前柳，憔悴几秋风。

    ◆此词由“窗下”而“分携”，而“沉踪”，层递写来，渐推渐远。结处秋柳城东，寄怀更远，觉情韵弥长也。（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绿头鸭

    玉人家，画楼珠箔临津。托微风、彩箫流怨，断肠马上曾闻。燕堂开，艳妆丛里，调琴思，认歌颦。麝蜡烟浓，玉莲漏短，更衣不待酒初醺。绣屏掩，枕鸳相就，香气渐暾暾。回廊影，疏钟淡月，几许销魂。

    翠钗分，银笺封泪，舞鞋从此生尘。住兰舟，载将离恨，转南浦，背西曛。记取明年，蔷薇谢后，佳期应未误行云。凤城远，楚梅香嫩，先寄一枝春。青门外，只凭芳草，寻访郎君。

    ◎玉莲漏：滴漏，古代计时器，或称玉漏。

    ◎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宋郑文宝《柳枝词》）

    ◎舞靴应任闲人看，笑脸还须待我开。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唐杜牧《留赠》）

    减字浣溪沙

    秋水斜阳演漾金。远山隐隐隔平林。几家村落几声砧。

    记得西楼凝醉眼，昔年风物似如今。只无人与共登临。

    ◆（“几家”句）只七字，胜人数百句。（清陈廷焯《云韶集》）

    ◆（下阕）只用数虚字盘旋唱叹，而情事毕现，神乎技矣！世第赏其“梅子黄时雨”一章，犹是耳食之见。（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减字浣溪沙

    三扇屏山匝象床。背灯偷解素罗裳。粉肌和汗自生香。

    易失旧欢劳蝶梦，难禁新恨费鸾肠。今宵风月两相忘。

    减字浣溪沙

    鼓动城头啼暮鸦。过云时送雨些些。嫩凉如水透窗纱。

    弄影西厢侵户月，分香东畔拂墙花。此时相望抵天涯。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唐元稹《莺莺传》）

    ◎昔年相望抵天涯。（唐李商隐《无题》）

    减字浣溪沙

    烟柳春梢蘸晕黄。井阑风绰小桃香。觉时帘幕又斜阳。

    望处定无千里眼，断来能有几回肠。少年禁取恁凄凉。

    ◎桃生露井上。（汉乐府古辞《鸡鸣》）

    ◎所谓小桃者，上元前后即着花，状如垂丝海棠。（宋陆游《老学庵笔记》）

    ◆（下阕）对法活泼，一片神行。结句尤妙。（清陈廷焯《云韶集》）

    ◆“绰”字炼。（夏敬观批语）

    减字浣溪沙

    梦想西池辇路边。玉鞍骄马小辎軿。春风十里斗婵娟。

    临水登山漂泊地，落花中酒寂寥天。个般情味已三年。

    ◎春风十里扬州路。（唐杜牧《赠别》）

    ◎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楚辞·九辩》）

    ◎中酒落花前。（唐杜牧《睦州四韵》）

    ◆（末句）一句结醒，峭甚。（清陈廷焯《词则·别调集》）

    ◆贺老小词工于结句，往往有通首煊染，至结处一笔叫醒，遂使全篇实处皆虚，最属胜境。如《浣溪沙》云：“梦想西池辇路边。玉鞍骄马小辎軿。春风十里斗婵娟。临水登山漂泊地，落花中酒寂寥天。个般情味已三年。”又前调云：“闲把琵琶旧谱寻。四弦声怨却沉吟。燕飞人静画堂深。欹枕有时成雨梦，隔帘无处说春心。一从灯夜到如今。”妙处全在结句，开后人无数章法。（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减字浣溪沙

    莲烛啼痕怨漏长。吟蛩随月到回廊。一屏烟景画潇湘。

    连夜断无行雨梦，隔年犹有着人香。此情须信是难忘。

    减字浣溪沙

    闲把琵琶旧谱寻。四弦声怨却沉吟。燕飞人静画堂深。

    攲枕有时成雨梦，隔帘无处说春心。一从灯夜到如今。

    ◎闲抱琵琶寻旧曲。（唐韦庄《谒金门》）

    减字浣溪沙

    鹦鹉无言理翠襟。杏花零落昼阴阴。画桥流水半篙深。

    芳径与谁寻斗草，绣床终日罢拈针。小笺香管写春心。

    ◎绿衣翠襟。（汉祢衡《鹦鹉赋》）

    ◎五月五日，四民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

    ◎张籍《吴楚歌词》云：“庭前春鸟啄林声，红夹罗襦缝未成。今朝社日停针线，起向朱樱树下行。”则知社日妇人不用针线，自唐已然矣。（宋程大昌《演繁露》）

    ◆方回词一语抵人千百，初望之亦平常，细按之情味愈嚼愈出。（清陈廷焯《云韶集》）

    减字浣溪沙

    鹦鹉惊人促下帘。碧纱如雾隔香奁。雪儿窥镜晚蛾纤。

    乌鹊桥边河络角，鸳鸯楼外月西南。门前嘶马弄金衔。

    ◎庭间有四樱桃树，西北悬一鹦鹉笼，见生入来，即语曰：“有人入来，急下帘者！”（唐蒋防《霍小玉传》）

    ◎雪儿者，李密之爱姬，能歌舞。每见宾僚文章有奇丽入意者，即付雪儿叶音律以歌之。（《太平广记》）

    ◆俗化雅，更简远。（《草堂诗馀续集》）

    减字浣溪沙

    宫锦袍熏水麝香。越纱裙染郁金黄。薄罗依约见明妆。

    绣陌不逢携手伴，绿窗谁是画眉郎。春风十里断人肠。

    减字浣溪沙

    青翰舟中祓禊筵。粉娥窥影两神仙。酒阑飞去作非烟。

    重访旧游人不见，雨荷风蓼夕阳天。折花临水思茫然。

    ◆下阕“雨荷”二句写景绝妙，且风韵悠然。（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减字浣溪沙

    浮动花钗影鬓烟。浅妆浓笑有馀妍。酒醺檀点语凭肩。

    留不住时分钿镜，旧曾行处失金莲。碧云芳草恨年年。

    ◎昔有夫妇将别，破镜人执其半以为信。（《太平御览》）

    减字浣溪沙

    两点春山一寸波。当筵娇甚不成歌。动人情态可须多。

    金井露寒风下叶，画桥云断月侵河。厌厌此夜奈愁何。

    减字浣溪沙

    清浅陂塘藕叶干。细风疏雨鹭鸶寒。半垂帘幕倚阑干。

    惆怅窃香人不见，几回憔悴后庭兰。行云可是渡江难。

    ◎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充每聚会，贾女于青琐中看，见寿，说之，恒怀存想，发于吟咏。后婢往寿家，具述如此，并言女光丽。寿闻之心动，遂请婢潜修音问，及期往宿。寿蹻捷绝人，逾墙而入，家中莫知。自是充觉女盛自拂拭，说畅有异于常。后会诸吏，闻寿有奇香之气，是外国所贡，一着人则历月不歇。充计武帝唯赐己及陈骞，馀家无此香，疑寿与女通，而垣墙重密，门閤急峻何由得尔？乃托言有盗，令人修墙。使反曰：“其馀无异，唯东北角如有人迹，而墙高，非人所逾。”充乃取女左右婢考问，即以状对。充秘之，以女妻寿。（《世说新语·惑溺》）

    ◆结七字幽艳。（清陈廷焯《词则·别调集》）

    减字浣溪沙

    楼角初销一缕霞。淡黄杨柳暗栖鸦。玉人和月摘梅花。

    笑捻粉香归洞户，更垂帘幕护窗纱。东风寒似夜来些。

    ◎槐香欲覆井，杨柳正藏鸦。（南朝简文帝《金乐歌》）

    琴调相思引

    团扇单衣杨柳陌。花似春风□无迹。赖白玉香奁供粉泽。借秀色。添春色。借秀色。添春色。

    云幕华灯张绮席。半醉客。留醒客。半醉客。留醒客。渐促膝倾鬟琴差拍。问此夕。知何夕。问此夕。知何夕。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诗经·唐风·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