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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衡齐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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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所谓礼,则亦非礼之本然也。夫礼之本然,则内外本末,何可间也?

    问:乐曰,乐音之起由人心生,而其道主于和,此世所共知也。虽然,不节则不可以和,故有礼而后有乐,曰律所以和声也。古乐不作,由千百年律吕之制不明,清浊高下失所准,故屡兴而屡废,其至则苟焉成声尔,已不知当曷以制律返古也。曰:人心有自然之节,得其节,证诸器数,可以制礼;人心有自然之和,得其和,证诸律吕,可以作乐。非谓礼先在器数,乐先在律吕也。今夫燕秦之音悲壮,吴越之音柔婉,质使然也。若仍其悲壮之质而求柔婉,仍其柔婉之质而求悲壮,则虽有律吕,而不可为矣。是故君子必先有陶化气质之方,而后和可得;和可得,而后律可制矣。曰:和者均可治律吕乎?曰:均是人,而有和不和;均是和也,而有能不能。非和则虽能者不调,非能则虽和者不治,苟和矣,天下岂无有能者出其间乎?而又何忧?吾独忧夫人心之莫由和也。是故君子陶化气质之方,则莫若以学,学之莫若以慎独而致中和;其次则先尽去天下妖氵?之曲与忿厉之词,而后人心节,节故和也。夫妖氵?忿厉,古之谓夷风,夷风之侵人肌髓,不啻鸩毒,不去则终不可以正乐。故柄化者必重禁而烈烬之,慎毋若管仲曰酒色不害伯也。孔子不云?放郑声,郑声氵?。

    问:中心安仁,天下果一人而已乎?曰:非也,言中心安仁,则视天下之人即我,视我即天下之人,故曰一人,所谓一体是也。若孔子谓止于一人,则亦非安仁者语矣,故又曰:大人耐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非意之也。曰耐、曰非意,则即安仁之谓也。

    问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道岂无用之物哉?曰:夫人能灵万物、参三才者,以有觉也,充其觉则无往非道,是谓弘道。非曰人身之外别有一道而可以弘人也,故曰非道弘人。记曰道不远人,传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可见道在人身,非谓道无用也。

    问:何事于仁,先儒谓何止于仁,信乎?曰:施者,以物与人之谓也;博者,广与之谓也。子贡以此为仁之事,夫子谓此何事于仁哉,盖言此非从事于仁之意,若以博施为事,于仁必也,圣如尧舜,而犹病不能矣。其辞意亦非抑仁而扬圣也,若抑仁,则下文又何以专言仁?若扬圣,则不当以尧舜之圣为病也。大意不在以博施为事,而当以一体为心,己立立人,己逹达人,乃得其本然一体之心,则不必博施,而自无不博矣。其次能近取辟,亦惟取诸己而已矣,又何事以博施为?

    问: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是孔子之教人有序,固如此也。今也不顾中下,而概语以心性,此与孔于循序之教,其终协乎?曰:吾于六锢诏之矣。曰:未达。曰:今也诚有中人以下者问于子,子且语之以物理乎,抑以心性乎?若语以物理,则大而天地、幽而鬼神、散而万事万物,求其所当然与其所以然,穷高测深,盖顷暂而驰千里、抚六合者,数矣,是为语上乎,语下乎?有序乎,无序乎?曰:是未可言序也,然则当何以语之?曰:中下者,正当语之以收放心、约其情、合于性焉可也。夫心性在上智不增,在下愚不损,愚不肖可以与知与能者,此也。非当以心性独为语上也。故有语中下者,曰敛尔身心、约尔性情,则虽穷奇,未有不瞿然而反顾;至告以物理,则茫乎莫之索矣。何则?物理远而心性近也。孰谓心性为非序哉?曰:若是,则语上语下,何谓也?曰:学之不明,则上下之序不明久矣。古者自十五而入大学,大学之道先明明德,非致力心性乎?大学岂概语人以上而失之紊乎?乃不知古之人舍心性无为学,故凡致力于心性者,均谓之下学;凡得力于心性者,均谓之上达。若中下者,方其求明明德也,而遽示之以止至善,则为不顾其安,而概以得力者语之,不免致其狂惑之非,是果为无序之失矣,非常以心性而独为语上也。虽然,明明德之中又有序焉,苟方其致知格物也,而遽语以知止;方其求知止也,而遽语定静安;方其求定静安也,而遽语能虑与能得,凡此,皆谓之失序。然则致力心性者之为序,不尤为次第乎?若也穷至物理,则所谓未能定静安而遽语虑与得者也,不以是为失序,而反谓心性为非序,不亦左乎?曰:今之学者误在格物,终何以明?曰:大学上文曰物有本末,下文曰格物,言知本也。本岂在外哉?故其传曰: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是经文初无不明,而世儒乃增言物理而补窜传义,及泛滥而不得也,乃始赘以居敬之说。夫居敬,则又非以心性为先乎?大抵学既不明,则序亦不明,复何说之辞?弟子悟曰:谅哉!所谓未能定静安而遽言能虑,犹之未磨镜而先照物,未平衡而先称物,失其序矣。曰:吾与子皆中人,吾语子以序也,请自求放心始。

    问曰:人之生也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此孔子语性善也。曰:然。

    问曰:孔子言自十五志学,至七十从心不逾矩,孟子言自可欲至善至圣不可知,此序之大较也。序之中又有序焉,盖不可以悉数者矣。曰:然。

    问:孔子于仲弓原宪,犹不许仁,而许管仲之仁,何也?曰:孔子未尝许管仲也,吾闻诸邹先生曰,子贡问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是明言管仲不如召忽之仁也。故夫子举其功,而答曰,如其仁。言亦如召忽之仁而已,非诚以管仲为仁也。故未有一体之心,则虽如召忽之死、管仲之功,皆未可语仁,而况不如召忽管仲者乎?

    曰:无意必固我,夫子所以为空空也。然又曰诚意者,何如?曰:意者,作而致之者也,有作则罔而不诚,故不作于意以事亲,则诚孝;不作于意以事君,则诚忠。是毋意乃诚意也,然则何以验之?曰孩提知爱知敬、见孺子入井而怵惕、见牛觳觫而不忍,宁待作于意乎?其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宁待作于意乎?然而莫非诚者,此也。曰:存心非意耶?曰:存者,存其不作者而已矣,有作不可言存。系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盖存而非意者也。曰:古也以无意必固我求之,今也反欲以意必固我求之,此古今学术之大介也。曰:然。

    问:天命之性果兼物乎?曰:物非无性也,而人为全。若中庸所云天命之性,则专属人,未始兼物也。故下即言率性,言修道,岂物能率性修道哉?书曰维皇上帝降衷下民、若有恒性,言下民,则亦未兼物也。是故率性修道、尽人物天地之性者,其责在人。

    问:中庸首章,自修道以下,不复言性,何也?曰:独知即性也,中即独知之未发者也,和即独知之发而中节者也。曰:发与未发,异乎?曰:发与未发,时也,而独知则一而已。辟之镜焉,未有物之先,镜炯然者无增也;即有物之后,镜炯然者无减也,故未发而谓之中,中即和也;发而中节谓之和,和即中也,无有内外,无有动静,无有先后,故曰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何者?性一故也。然则求喜怒哀乐未发以前气象,则何如?曰:岂独未发时无气象,即已发时亦无气象,有气象者是意想方所为之也,而况其求之有先后乎?此则意象纷纭,辟诸皎日而加以灯炬,无论未发已发,皆非其真体矣。曰:然则养其未发,以为发而中节之基,可乎?曰:犹二之也。夫致中和者,固不能离和为中、离中为和也。

    问:独知,自朱子言之,然尝考而证焉,易复卦之翼曰,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又曰,复以自知。孔子诲由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则古之语独知也,审矣。曰:岂惟是,向所谓中,所谓帝则、皇极,所谓矩,所谓灵则,舍是奚取则哉?诗曰不媿屋漏,曾子曰自慊,子思曰内省不疚,孟子曰行有不慊于心,皆独知之始功也!百姓日用畴非此,然而不自致其知,故君子之道鲜。使致其知,则君子矣。虽然,世之言独知者,类皆以念虑之始功者当之,是亦未致其知者也。曰:独知何如?曰:夫独知者,宰夫念虑,而不以念虑着;贯乎动静,而不以动静殊也。唯得于几先者,惟能慎独。

    问:世儒语独知者,谓专属于已发,而子独无分于未发已发,无分于动静先后,而且以镜喻明矣。然弟子犹未释然于世儒之说也,则谓何?曰:子试观于未发之前,果皆冥然无觉而已乎?抑尚有炯然不昧者存也?冥冥之中常见哓焉,蒙庄尚能言之,而世儒忽焉,何也!子思既曰莫见莫显,而又曰隐曰微,则谓独知专属已发,岂其然乎!曰:尝观镜之明,虽十袭之,而照之用如故;虽百照之,而明之体如故。明镜不以照不照异,则独知诚不以发不发分也。曰:镜唯蚀焉,则无论已发,即未发,亦非其体矣。故学者慎独则可以无自蚀矣,慎之义犹慎固封守之谓,功在几先、于时保之者是矣。若曰必待动念于善恶而后慎之,则不慎多矣。

    曰:独知即良知乎?曰:独知固有诚而无伪也,非良而何?曰:或谓良知必用静与无欲,何如?曰:言用则二也。夫良知本静也,本无欲也,静与无欲,皆以致吾良知之本然者也,而奚以用为?

    问:世多以鸢鱼为上下察,其与君子费隐之道,何与哉?曰:此正所谓远人以为道者也。夫中庸本语率性之道,率性孰逾圣人;其次莫如君子,故于是曰君子之道,曰大哉圣人之道,皆不远人以为道也。今以鸢飞于上者为道之上察,鱼跃于下者为道之下察,则不但无与于君子之身,且鸢鱼之外所遗者多矣,曷足以见道之费隐哉!盖子思言君子之道,其具于心而率于性,不可睹闻者为隐;其率于性而见于伦物可睹闻者,为费。是费而隐者,虽愚不肖之夫妇,可以与知与能者,即性也,即孩提知爱知敬之类是也,非止居室之间而已也。盖此与知与能,在愚不肖不为损,在圣人天地不为加,故充其量之所极,究其责之所在,诚有圣人所不知不能,而天地犹有遗憾者焉。可见此道虽至隐,而其费则无不至。鸢飞戾天,自人语之,鸢之飞也,而不知吾与知与能者之察于上者也;鱼跃于渊,自人语之,鱼之跃也,而不知吾与知与能者之察于下者也。故是道也,造端乎夫妇之与知与能,而其至则察乎上下,以际于天地。此子思语君子之道本如是也,奈何训者必外君子之身而专求天地以及群物,不过远于人乎!且鸢之飞鱼之跃,虽曰无心,然不过为形气驱之使然,非鸢鱼能一一循乎道也。即如蛙之呜蝉之噪,皆气使然也,岂道之谓哉!曰:鸢鱼既非道,然在记者,又曷以风雨露雷为教?而庄子亦曰,道在稊稗、在瓦砾。然则彼皆非与日风雨露雷、稊稗瓦石,何莫而非与知与能者之所察?何莫而非吾率性之道之所至也?夫既为率性之道之所至,则孟子所谓万物皆备,大程子所谓天地之用即我之用,是矣,何但曰鸢鱼即道而已哉?又何但曰风雨露雷、稊稗瓦石即道而已哉?若必谓天地万物皆有道而人独无道,则何以称曰君子之道?故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问:尊德性、道问学,果一乎?曰:大哉圣人之道,具诸德性,见诸伦物,随处充满,洋洋乎发育峻极,优优乎三千三百,其本也广大精微高明中庸,则故而已矣。学之者苟非德性之至,又何能凝此大道?故君子必以尊德性为主。然非道问学,则德性莫之尊矣。广大精微,高明中庸,则皆尊德性事;致之尽之,极之道之,则皆道问学事,非有二也。如是,则吾所故有者温矣,能温故,则日新又新,而大德敦化,始足以崇三千三百之礼,而道于是凝矣。然则圣人之道,不外德性,昭然可见,又岂德性之外别有道问学哉!夫惟崇礼,故能居上不骄,为下不倍,有道足兴,无道足容,皆道德之至自然而然者,固如此,非有二也。

    问勿正勿忘勿助,曰:正心之弊,程伯子以为拟心之差是矣。然忘非怠忘也,夫既必有事,则自不至怠忘,盖世有以坐忘为功者矣,故言勿忘助者,言未刚而强为之刚,未大而强为之大,有若周恭叔之摆脱者,则自贼其根矣,故类揠苗。惟勿正勿忘勿助,则心得其体,而行无不慊矣,是曰集义。

    问曰:子言性一也,吾儒与二氏异者在尽与不尽之间,曷言乎其尽也?曰:尽之义,即亲丧自尽之尽,所谓知明处当无所不用其极者是也。唯尽则莫先于尽伦,其次尽制,由尽伦尽制至于尽物尽天地,然后吾性始尽。孟子又曰尽其心,尽心即尽性,后儒训尽心为穷物理,则远矣。二氏止明心,未尝尽心;止见性,未尝尽性。夫斯以逃伦弃物而不返也,故曰在尽与不尽之间。然圣人虽曰尝尽,亦若太虚浮云然,其归无不空空。

    问:存心养性有二功乎?曰:无二功也,性者心之体,当其放心,必加操存,故曰存心。存久自明性灵者矣,则当以涵养为功,故曰养性。存者存于既放之后,养者养于既存之余,但有生熟浅深之异耳,非心性有二体、存养有二功也。

    问:良知不虑而知,曷为又言虑?良能不学而能,曷为又有学?曰:虑者虑乎其所不虑者也,学者学乎其所不学者也。虑而复其不虑之体,则以不虑,虑而莫非良知矣。学而复其不学之体,则以不学学,而莫非良能矣。

    问:万物既皆备矣,何待反身而诚而后能乐?曰:万物之理虽备人心,然动于欲而有不诚,则自失其理而弗之慊矣,乌能乐?故必反归于诚,而理既足,则自慊而乐矣。如为子而能诚,则孝之理慊;为弟而能诚,则弟之理慊,宁有弗乐乎?曰:强恕何以能求仁?曰:万物之理备于人心,仁体固然者也,惟如心,则亦能诚而求仁近矣。夫人心本欲孝也,有不如其心,必勉强尽孝以如其心,则孝之理近;本欲弟也,有不如其心,必勉强尽弟以如其心,则弟之理近。求仁岂远乎?如心即所谓慊也。至于恒慊,则亦无不乐矣。孔子曰能近取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皆勉强如心义也。曰若是,则物理固无与也。

    问曰:子之言无欲也亟矣,无欲亦岂易哉?曰:子必寡之以至于无,可矣。曰:闻之淮之南之学则异是,淮之南曰,孔门唯言欲明明德于天下,欲仁而得仁;孟子言可欲之谓善,未尝言无欲也。曰:不然,今夫人不能欲明明德于天下,不能欲仁而得仁者,何哉?以有欲也。既有欲矣,而曰吾能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伪也。盖彼欲重,则此欲轻,势固然耳。故孔子曰无欲而好仁,孟子曰无欲其所不欲,乃谓孔孟不言无欲,不几诬乎?昔者文王上圣,犹必无然畔援歆羡而后登于道岸;成汤智勇,犹必不迩声色货利而后建中于民,况以今学者怀多欲之私,而欲明明德于天下,未有不理欲交杂而终归于霸也。然则淮之南之学,则左矣。虽然,今之学者,苟不先见无欲本体,亦未能致其功也。曰:然则曷为能见无欲本体耶?曰:是非真志不可也。有一弟子问曰:弟子非不有志,然而兴仆不一,若不能为特操,则何如?曰:今之学者以意之向慕为志,夫是以不能不兴仆也。昔者孔子之志于学,则以愤忘食、乐忘忧为功,盖志在是,则功在是,非曰向慕之而已也,故学之十五年而有立也。辟之有志长安者,必裹足启行,以日计里,始为真往长安者也。若盘桓家食,未有行期,虽峙粮治具,日讯程途,则何益矣?故孔子曰: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非学不可以言真志。弟子曰:常闻诸先生曰,人身本在长安,此又何说也?曰:人心无不备具,无不照临,而道义由出。辟诸人身,本在京都,苟不昏寐,则不必别求长安矣。盖人惟昏寐不自着察,则亦梦中长安而已,故曰百姓日用不知者,此也。今也唯求时不昏寐,又何俟裹足而后至长安乎?虽然,唯时不昏寐,乃真裹足;唯真裹足,实时不昏寐,可矣。甚哉,时不昏寐者之不易观也!

    有一弟子问于胡子曰:先生奚学?曰:吾学以尽性至命为宗,以存神过化为功,然独惭老未得也。曰:神化岂易言哉?曰:性也者神也,神不可以意念滞,故常化。程伯子所谓明觉自然,言存神也;所谓有为应迹,言过化也。而今之语尽性者失之,则意念累之也。曰:是非弟子所能企也,请下之。曰:以仁为宗,以觉为功,以万物各得其所为量,以通昼夜忘物我为验,以无声无臭为至。曰:亦非所企也,复请下之。曰:以一体为宗,以独知为体,以戒惧不昧为功,以恭忠敬为日履,以无欲达于灵则为至。曰:若是,则弟子敢请事矣。曰:是与性命神化岂有二哉!第见有迟速,故功有难易,习有生熟,要之皆非可以意念滞也。虽然,其惟在真志乎!

    问曰:昔者罗先生赠子,有疑濂溪之语,濂溪可疑乎?曰:濂溪何可疑也?自孟子后,百千年学者耳目若蒙污墁,得濂溪夫子抉之,人始能张目而覩皎日。故濂溪,近代之祖父也,吾何敢妄疑祖父哉?吾独疑太极图说非濂溪作也。吾所疑有十不可解者:夫以太极既称无极,不落形体方所,又何团而图之,若镜若环然?果孰覩而孰传耶?此不可解者一也。大易以乾坤言阴阳,取象奇偶而画之卦,可谓明矣。今图则左白而右黑之,右白而左黑之,阴阳果可以左右分而白黑定乎?视大易不赘乎?此不可解者二也。说曰太极动而生阳,则未动之先,果何为耶,亦何似耶?若果有未动,则当谓之静矣,是则先静而生阴也。何则谓之动而生阳?抑何待生阳之后乃曰静而生阴耶?此不可解者三也。且曰动极而静、静极复动,当其时,二仪未分,七政未立,不知几何时而为动之极也,几何时而为静之极也?昔之言天者,莫如易诗与中庸,易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诗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中庸曰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概未言鸿蒙之先有若是之次第也。且不知动静者果谓理耶,抑谓气耶?如以理,则无始无端,不可以动极静极求之;若以气,则动者谓之纷扰轇轕可也,而静者当谓何状?其心凝结为块而已。此不可解者四也。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不知未合之前,此真此精各置之何所?又何以见其有合时耶?此不可解者五也。上言五行之生各一其性,而下言五性感动,则此五性即五行之性也。此五行之属于人,果在内耶,抑在外耶?若谓五行之性即五常之性,则何不直以五常言之,不尤为明且当耶?且五行各一性,特其质耳,于人性何与哉?今言五行而不及人性,此不可解者六也。形既生神发知,言其始也。方人之始生,而遽有五性之感善恶之分,则人性果善恶混矣,此与易系言继善、商书言恒性、大雅言秉彝、孟子言性善者,不大为誖耶?此不可解者七也。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众人与圣人同也,圣人特先得人性同,然而身为之教耳,固岂人性有善恶之混,而待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哉?且其于通书,但言仁义中正,未尝言中正仁义也,中正仁义,果可四分而列言之乎?此不可解者八也。其始言太极也动静兼之,今特言圣人主静,不为偏耶?夫心好静而欲扰之,致虚极守静笃,此老氏家贵静语也,大学虽言定而后静,则亦不以静为主也。若圣人专于主静,则又何嫌虚无寂灭之为教耶?或谓周子自注曰无欲故静,夫周子通书曰无欲则静虚动直,是周子固未尝以无欲为静也。此不可解者九也。言者曰,二程子始从周子学,周子手授是图示之。然考二程子立教数十年,遗书数千万言,未尝一语及图与说也。岂其师特授之,而弟子特遗之欤?杨谢之徒,岂真无一人可语者欤?此其尤最明显不可解者十也。予有此十不可解,故疑非濂溪作也,非敢疑濂溪也。予昔在蜀时,尝着之辨,蜀有固陵先生读之,叹曰:此虽周子复作,不易斯语。呜呼,知我罪我,其在斯乎!

    问曰:昔子从游于二先生,其绪论要旨,可得闻与?曰:予自捾发闻先君子论学,未识从事。年二十六,始从欧阳先生问学,闻致良知万物一体之训。至年三十,复从学罗先生。罗先生训以无欲首严义利之辨。然予苦质驳习深,壮闻而中弛,既皓始戮功,而犹无得也。虽然,不可不为二三子举其崖略。

    予少骀荡,好攻古文词。始见欧阳先生,先生诲曰:大人天下为度,故盛德若愚;涂人我师,而浅中莫容,标已自贤,鸟能成其大者?夫艺达于道,故游焉而不溺;志役于艺,故局焉而胥丧,子曷早辨之!予闻言戄然自悔,始有发愤刊落之意。

    先生见予常有疾恶之病,一日谓曰: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夫好恶孰不能之?何独曰仁者能好能恶?予曰:请问。先生曰:今人非不好恶,然尝作之好作之恶,则好恶反为累,是不能好恶也。惟仁者得其本心,而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故视人有善犹己之善,虽无不好,一以本心好之,未尝有加于本心,而作之好也。故其好,无张皇之失,卒不为好所累,是曰能好。视人有恶犹己之恶,虽无不恶,一以本心恶之,未尝有加于本心而作之恶也,故其恶无忿恨之失,卒不为恶所累,是曰能恶。且古仁人见人有恶,犹有哀矜之意,可以捄正则捄正之,不可则止。老子曰常善捄人,故无弃人。今也儿恶人一切忿恨不平,若不坠诸渊不已,是先已失仁体而堕于恶矣,又何恶人之有?予时闻之。怃然若欲汗背。

    或曰:曷由使人皆入于善?先生曰:昔者大舜隐恶而扬善,此所为与人为善者也。曰:何谓隐恶扬善?曰:常人未必尽善,亦未必尽不善,若苟于其不善处指摘而亟攻之,则人愈激为不善矣。惟大舜见人不善,则姑隐嘿,未尝遽加指摘,唯于其善者发而扬之,则斯人向善之心愈兴。向善心生,则所为不善,有不假告诏而潜消之矣。故孟子于齐王,不斥其非,止即其爱牛一念言之,而王遂有戚戚向善之心。此亦可见与人为善之验。

    先生每诵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匪是不足,以平天下。其心休休,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实能容之。匪是不足,以用天下。

    先生曰:今之学者有二病,卑者溺嗜欲,高者滞意见,其不得入道均也。曰:意见曷生?曰:学不见本心,故或牵文义,或泥名迹,此意见所繇生。自荀扬以至今日,意见之害不尠矣。

    先生荅罗文庄公书曰:天性之真,明觉自然,随感而通,自有条理。是以谓之良知,亦谓之天理。又曰:学问思辨,皆明善之功。善者,天命人心之本然,所谓良知者也。良知至易至简,而其用至博,若孝亲敬长仁民爱物,千变万化,不可胜穷,而其实一良知而已。故简者未尝不繁,而繁即所以为简,非有二也。又曰:蔽于私而后有不能,则必学而后能,是故本能爱亲,蔽于私则,有所不爱,学爱亲而后能爱矣;本能敬兄,蔽于私则有所不敬,学敬兄而后能敬矣。又曰:有蔽而后有学,然其真妄错杂,善恶混淆,必有不知不明者。问者问其所不知,思者思其所不得,辨者辨其所不明,皆就所学之事,真妄善恶之间讲究研磨、察识辨别,求能其事而后已。学而能之,则善复矣。拳拳服膺而弗失,所谓笃行之者也。

    其再书曰:夫人所为天地之心万物之灵者,以其良知也,故随其位分日履,大之而观天察地,通神明,育万物;小之而因天用地,制节谨度,以养父母,莫非良知之用。离天地人物,则无所谓视听思虑感应酬酢之日履,亦无所谓良知者矣。若于天地人物之理一切不讲,岂所谓随其位分、修其日履以致其良知者哉?惟是讲天地万物之理本皆良知之用,然或动于私而良知有蔽昧焉,权度既差,轻重长短皆失其理矣必也。一切致其良知而不蔽以私,然后为穷理尽性、一以贯之之学,良知必发于视听思虑,视听思虑必交于天地人物,天地人物无穷,视听思虑亦无穷,故良知亦无穷。其所以用力者,惟在于有私无私、良与不良、致与不致之间,而实周乎天地人物,无有一处安着不得而制之度外者也。

    予始见罗先生,先生教由静坐以入。

    予初登第,先生移示以不荣进取致诲,曰:不荣进取即忘名位,忘名位即忘世界,忘世界,始能为千古真正英雄,作千古真正事业。炫才能技艺,规时好视,此路背驰也。予乃浸知好名溺文词之非。

    先生雅曰:古人有天下不与,与万物一体,非二语也。

    予入蜀时,先生训曰:正甫所言者见也,非尽实也。自朝至暮,不漫不执,无一刻之暇而时时觌体,是之谓实。知有余而行不足,尝若有歉于中,而丝毫不尽,是之谓见。正甫蜀归,尚以实修者尽言之。及予请告归,欲请质者非一,而先生已逝越岁矣!先生将逝,先以书示予曰:朝闻夕可,庶为近之。岂非永诀语耶!

    先生初尝语静,又言归寂,中年不同。荅武陵蒋君书曰:此心中虚无物,旁通无穷,有如长空,云气流行,无有止极;有如巨海,鱼龙变化,无有间隔。无内外可指、动静可分,上下四方往古来今,浑然一片,而吾之一身,乃其发窍,固非形质所能限也。是故纵吾之目而天地不满吾视,倾吾之耳而天地不出吾听,冥吾之心而天地不逃吾思。古人往矣,其精神所极即吾之精神,未尝往也。否则闻其行事,其能憬然愤然矣乎!四海远矣,其疾痛所关,即吾之疾病,未尝远也。否则闻其患难,其能恻然衋然矣乎!是故感于亲而亲焉,吾无分于亲也。有分于吾与亲,斯不亲矣;感于民而仁焉,吾无分于民也,有分于吾与民,斯弗仁矣;感于物而爱焉,吾无分于物也。有分吾与物,斯弗爱矣。是乃得之于天者,固然如是,而后可以配天也。故曰仁者浑然与物同体,又曰知吾心体之大,则回邪非僻之念自无所容;得吾心体之存,则营欲败度之私自无所措。先生此书,盖与孔子天下一人,子思上下察,孟子万物皆备之旨,千载一致,非可骤与未寤者言也。

    终之月,书麻城周君册,其中篇曰:落思想者,不思即无落。存守者,不存即无欲。得此理炯然,随用具足,不由思得,不由存来,其中必有生生一窍,夐然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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