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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邱子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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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婘,宗祏弗冯,山河弗谧,鬼神弗灵:是非剽察捷得之咎而谁咎乎?是非肢体颜状之误而谁误乎?且夫詹何不能欺以钓,蒲且不能欺以弋,欧冶不能欺以剑,鲁般不能欺以材,无以,则请诹吾二十六徵。是为相经。

    左评

    浮邱子曰:天下治乱曷昉乎?曰:治乱生于贤否,贤否生于举错,举错生于爱恶,爱恶生于是非。于是求治,犹射之有鹄也,车之有輗軏也,钓之有纶而耕之有耒也。于非求治,犹舍鹄而射,虽养由无所名其善中矣;舍輗軏而车,虽造父无所名其善御矣;舍纶而钓,虽詹何无所名其盈车之鱼矣;舍耒耜而耕,虽后稷无所名其树艺矣。《春秋传》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如之何其眩所从也?”是故是其所以为治,治乃开;非其所以为乱,乱乃闭。尔乃非其所以为治,则求治而治毋开;是其所以为乱,则厌乱而乱毋闭。《诗》曰:“无纵诡随,以谨罔极。式遏寇虐,无俾作慝。敬慎威仪,以近有德。”《书》曰:“继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言是非明白,治乃开,乱乃闭也。《诗》曰:“潝潝訿訿,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我视谋犹,伊于胡底?”《书》曰:“播弃黎老,昵比罪人,氵?酗肆虐,臣下化之。”言是非纰缪,治毋开,乱毋闭也。是故非其为治,是其为乱,则君子之所湛思而大哀也。

    所谓非其为治者:夫读书谈道,所以致用也,而称必典册,举必儒行,挽叔季而敦古处,破姗笑而含至乐者,谓之腐。道德齐礼,所以成化也,而举大体,结慈念,不肯苛细于条教而功之于其所不必功,惨礉于刑诛而罪之于其所不必罪者,谓之懦。重义轻利,所以正国也,而秉道要,薄心计,不肯锱铢金谷钱帛以自损其气象之重者,谓之粗。创利驱害,所以为民也,而涕泣请命,激于颜色,热于肺腑,而日夜无能休息于手足,兼人所难而毋惮其劳,赴人所先而毋嫌其捷者,谓之扰。中正所以比义也,而遇事详其首尾,与物剖其异同,用情忖其然疑,守理核其出入者,谓之琐。俭壹所以明志也,而衣冠不艳以创,舆马不硕以齐,宾从不炫以繁,奴仆不骄以敢者,谓之陋。高明所以近阳也,而磊磊落落,无所芥蒂于胸而意念皆令人晓,无所关楗于口而事皆可对人陈说者,谓之疏。敏快所以及时也,而共发一难而先得其解,共肩一巨而必考其成,共振一衰而不蹈其故者,谓之猎。赡给所以胜事也,而目览耳听、手答口酬,不相参涉,细大具举者,谓之剽。刚毅所以卫道也,而挺挺大节,不与谣俗低卬曲折,而气足以树其骨,骨足以胜其肉者,谓之乖。束奔走,废伺候,所以固节也,而王侯不能下之以其势,公卿不能狎之以其情,燕朋燕辟不能堪之以其态者,谓之傲。伸击断,慑奸贪,所以肃物也,而恶无礼于其君,则攘臂称首而逐之,于势不量彼己,于事不规利害祸福者,谓之噪。树义慷慨,所以摆脱恩仇也,而犯天下之所深避忌、以折其天理人情之不然,发天下之所太聋昧、以明其国势民风之必然者,谓之狂。用情悱恻,所以斟酌物我也,而言行无欺于人而反为其所计诱,爱敬无懈于人而反为其所挤坠者,谓之钝。抱道坎坷,所以摩炼身世也,而有高于豪杰之心,不能毋侧于妄庸巨子之末,而低回黯淡以俟其时之可为;抑且弱节坚处,以厚蓄其力之可为者,谓之馁。吐辞滂濞,所以发挥古今也,而其指不缪于圣人,其味不能入于寻常耳目之好,而展其寝室谈谑之助者,谓之怪。有教无类,所以广张仁义道德之脉也,而聚英材以为乐,植固志以为好,标公道以为信,绍微言以为精者,谓之党。取人以身,所以考校浅深离合之际也,而掖其就吾幅,惩其逾吾垣,无丝豪假贷者,谓之隘。采善鉏丑,所以别白品类也,而用舆论之公、持朝廷先入之见,吐旁观之慧、夺君王自智之心者,谓之岐。信赏必罚,所以砥厉策力也,而事非为己,破格廷争,发其私曲,以去其赏罚之不然,而援据彝典,以就其赏罚之然者,谓之僭。综核名实,不事粉饰,所以积功也,而惇悫纯固、重内轻外者,谓之拙。诇察阴阳,能谈灾异,所以补过也,而不务佞谀,直指其然而震动太息之,根极其所由以然而揃剔惩艾之者,谓之戆。绳愆纠缪,所以匿君之不逮也,而排阊阖而贡其忱,中膏肓而药其败,献箴铭而时其戒者,谓之谤。正本清源,所以见世之可为也,而糠秕俗吏之治,无足以当五百年名世之期,而天民大人时往来于精神,得其当则行之裕如,不得其当则言之跃如者,谓之诞。孝悌,所以风谕群顽也,而有隐德于伦物之大,蒙垢玩于豪毛之细者,谓之贱。直谅,所以葆全交好也。而得其友,则虽吾疏也,必拔之云霓之上;失其友,则虽吾戚也,必抑之尘埃之中者,谓之苛。天日,所以照其怀抱也,而寸心只结天日,不更知有人世阴霾曲折之状与夫一切葛藤畦畛之杂,可以颠倒摧错人者,谓之孑。经制,所以及于久远也,而力能区画久远,不能侥幸于目前苟且枝离之为者,谓之缓。限华夷,鉏奸慝,所以布昭圣武也,而以生为杀、以劳为佚者,谓之猛。觇否泰,发悲悯,所以维持国是也,而其患在数十年之后,其言发于众人不言之时,而逆料之而致其决,豫图之而唯恐其不及者,谓之憍。是故下有能治之人,而苦于不振;上有求治之意,而蔽于所谓治,治所以毋开也。

    於乎!风皇,神鸟也。麒麟,仁兽也。龟龙,鳞介之长也。楩楠,众材之特也。凤皇不栖其巢,则钦鴀来;钦鴀来,则鸣声恶。麒麟不游其郊,则豺狼至;豺狼至,则吞噬横。龟龙不媚其川,则蝮蛇入;蝮蛇入,则毒腥多。楩楠不充其选,则樗穀收;樗穀收,则倾桡必。是故非其所以为治,势必不能毋是其所以为乱。

    所谓是其为乱者:夫荒经蔑古,所以致诮也。而目不知书,能用私智鄙计,窃其一二旁辟近似之谈,上塞大君清问而下与荐绅先生送难设覆者,谓之通。崇名任法,所以不祥也。而以察及细微为智,以杀戮无辜为勇,盲于制治之原而急于投主之好者,谓之健。贵货贱德,所以为鄙也。而斤斤有无多寡之数,地与天争利,人与物争利,朝与市争利,官与民争利者,谓之奇。掠美匿瑕,所以成误也。而出施于众而大戾之,入扬于廷而自功之,躬肆贪婪而罔厌之,口吐忠义而若有之者,谓之最。偏徇,所以离义也。而执大柄以缓其断,设无穷以遁其巧,纵私心以成其爱者,谓之仁。侈靡,所以浊志也。而一器而罄百工之巧,一燕而费中人之产者,谓之豪。闭藏,所以逃谴也。而厚为城府,欲章故讳、欲辨故讷者,谓之深。濡缓,所以失机也。而忨日愒岁,了不关事者,谓之静。短促,所以罕济也。而有倚于前、无见于后,有施于左、无及于右者,谓之壹。柔懦,所以养奸也。而亟纬繣不平之事,不出一言以捄之;亟飘忽反侧不堪之人,不作一色以止之者,谓之恭。窥门窦,频往来,所以请寄也。而外借腹心以固结其情,内含瑕垢以闪烁其术者,谓之傍。倚权贵,收气势,所以进取也。而操黠贡媚,觊觎非分,扳捡出奇,蹂躏无前者,谓之雄。摸棱两可,所以工于避就也。而苟顺物情以延时誉,盲塞其所谓天地浩然之气,而游于当代以为寡过,对大廷不敢暴白其本心之明,而傅于同官以为有度者,谓之和。翻覆百端,所以利于倾轧也。而恶其胜己,则毁其文章行谊之非;闻其得众,则唱为风谣怨詈之词者,谓之直。揣摩胜具,所以成其跨越也。而望不先于有司百执事之班,忽焉驾而加于贤人君子之上列,于己不知其不称,于俗不知其可骇者,谓之亨。缀辑鄙事,所以浮于听睹也。而取材不由于学问,训俗不轨于经常,而揣其辞、效其事,第足为案牍之借而利禄之唱者,谓之雅。好为人师,漫无鼓铸,所以衰减人材也。而居其席以自为上,帅其徒以群为往,捃摭稗野以为教言,挟持班秩以为笼络者,谓之尊。考其生平,靡有树立,所以颓靡时望也。而千百士流进退高下由己,则遂意其所高而进之,意其所下而退之;则遂号其所进而高之,号其所退而下之者,谓之允。颠黑倒白,所以伤贤哲之心也。而理有难开,则遂蒙之,毋吐我真;势有不捄,则遂随之,毋触主忿者,谓之顺。轻喜易怒,所以灭公卿之度也。而所好则挂之齿牙,所憎则肆为叱咤,而剽狡径露、不持体段者,谓之爽。外炫金玉,中藏败絮,所以滋生朽蠹也。而包羞丛垢,不令亲戚君臣上下窥见底里,而其计谋足以秘之,其名声又足以迁之,其容止又足以柔之者,谓之练。民诉艰难,吏歌太平,所以障塞利病也。而目击水潦旱乾之惨,以“百穀用成”媚于朝;耳闻盲风怪雨之声,以“四序无违”令于野者:谓之良。君可亦可,君否亦否,所以逢其恶也。而依阿淟涊终其身,毋忤于颜而迩于旁,毋损于躬而丰于禄者,谓之敬。世异亦异,世降亦降,所以小其成也。而负聪明才杰之资,不力于道德,不文于礼乐,苟以济其急功近名之具,抑且流为乱修曲出之尤者,谓之贤。伦纪不惇,所以黩乱风俗也。而剽窃美誉以盖其内行之羞,负恃崇阶以塞其撄心之疚者,谓之达。交游不别,所以枉桡德性也。而奏薄伎以取重其上游,而群为之作势;驾虚焰以恐愒其下寮,而群为之用命者,谓之广。鬼蜮,所以得罪朝廷也。而出入变化,不可忖度,朝东而暮西,诡使而倒行者,谓之智。胥吏,所以欺罔君子也。而起刀笔而侧通显,舞文法而善周内,听密嘱而陷善良,饱私贿而纵奸猾者,谓之能。长寇仇,喜调停,所以折挫威棱也。而骞汙以损节、姑息以养痈者,谓之慎。席宠荣,工禁忌,所以酿成患害也。而文恬武熙,筋弛脉断,毋为数百年之计,毋为数十年之计,而姁姁然借不终日之计以自嬉者,谓之泰。是故上有厌乱之意,而不拔其根株;下有致乱之人,而不详其主名,乱所以毋闭也。

    我闻曰:“疑今者察之古,不知来者视之往。”则胡不取昔者为是为非之大关键而炯戒之?且夫昔者有较然之是非而桡惑焉,有魁然之是非而堙抑焉,有隐然之是非而枝离焉,有骇然之是非而颓放焉。所谓较然之是非而桡惑者,众著之而妄自用者也。所谓魁然之是非而堙抑者,壹失之而永可叹者也。所谓隐然之是非而枝离者,苟衽席而忘其溃者也。所谓骇然之是非而颓放者,危宗祏而以为戏者也。是故谀桀者,左师曹触龙;而用天命人心相怵惕者,关龙逢也。然而桀于龙逢不谓之是,于触龙不谓之非。谀纣者雷开,而伏于象魏之门、请王洗心易行者,比干也。然而纣于比干不谓之是,于开不谓之非。好颛利而不知大难者,荣夷公;谏之者,芮良夫也。然而厉王于良夫不谓之是,于荣公不谓之非。秉国成而不自为政者,尹氏;刺之者,家父也。然而幽王于家父不谓之是,于尹氏不谓之非。非人情、不可近者,竖刁、易牙、开方;而垂死必欲去之者,管仲也。然而桓公于仲不谓之是,于三子不谓之非。遇事无巨细皆力争之者,张九龄;而柔佞多狡、伺候动静者,李林甫也。然而玄宗于九龄不谓之是,于林甫不谓之非。恣为诡谲、处之不疑者,裴延龄;而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者,陆贽也。然而德宗于贽不谓之是,于延龄不谓之非。盗窃威福、黜陟由己者,严嵩;而浩气丹心可倚杖者,杨继盛也。然而世宗于继盛不谓之是,于嵩不谓之非。其诸较然之是非而桡惑者与!其诸众著之而妄自用者与!《诗》曰:“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戒桡惑也。

    受女乐者季桓子,而鲁不可为,则抱其道以行者,孔子也。然而定公于孔子不谓之是,于桓子不谓之非。博闻强志,明于治乱者,屈平;而欺于外者,张仪;惑于内者,郑袖也。然而怀王于平不谓之是,于仪、袖不谓之非。以三代之事教始皇者,淳于越;而主令烧《诗》《书》百家语者,李斯也,然而始皇于越不谓之是,于斯不谓之非。志在礼乐,材堪王佐者,贾谊;而害之者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也。然而汉文于谊不谓之是,于绛、灌、东阳侯、冯敬不谓之非。善言天人,屏黜功利者,董仲舒;而曲学阿世者,公孙宏也。然而汉武于仲舒不谓之是,于宏不谓之非。指切左右、不避忌讳者,刘蕡;而畏中官睚眦,不取黄策者,冯宿、贾餗也。然而文宗于蕡不谓之是,于宿、餗不谓之非。借经术以文奸言,务改作以眩群听者,王安石;而斟酌轻重大小之宜,培养宗宙社稷之福者,司马光也。然而神宗于光不谓之是,于安石不谓之非。其诸魁然之是非而堙抑者与!其诸壹失之而永可叹者与!《书》曰:“德无常师,主善为师。”戒堙抑也。

    度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者,伍员;而许越行成者,太宰嚭也。然而夫差于员不谓之是,于嚭不谓之非。料沛公必夺天下,因鸿门之会欲击杀之者,范增;而以身翼蔽沛公者,项伯也。然而项羽于增不谓之是,于伯不谓之非。讥刺王氏,痛切发于至诚者,刘向;而阿傅之者,谷永、杜钦、张禹、孔光也。然而成、哀之际,于向不谓之是,于永、钦、禹、光不谓之非。恶刘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者,孔恂、杨珧;而荐为左部师,驯致乱我华夏者,王浑也。然而晋武于恂、珧不谓之是,于浑不谓之非。沮武昭仪为后,置笏殿阶,叩头流血者,褚遂良;而谓“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者,李勣也。然而高宗于遂良不谓之是,于勣不谓之非。其诸隐然之是非而枝离者与?其诸苟衽席而忘其溃者与!《诗》曰:“其谁知之?盖亦勿思。”戒枝离也。

    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以属燕者,乐毅;而纵反间者田单,代毅将者骑劫也。然而惠王于毅不谓之是,于单、劫不谓之非。同心戮力,以奖王室者,陈蕃、窦武;而掉弄兵柄,浊乱海内者,曹节、王甫也。然而汉灵于蕃、武不谓之是,于节、甫不谓之非。威名甚重、足为万里长城者,檀道济;而无故陷杀之者,司徒义康也。然而文皇于道济不谓之是,于义康不谓之非。结发从戎,未尝失律,深为邻敌所惮者,斛律光;而借谣言倾之者,祖珽也。然而后主于光不谓之是,于珽不谓之非。言贼吐实者,苏威;而讳贼以丧隋之国都者,宇文述、裴蕴也。然而炀帝于威不谓之是,于述、蕴不谓之非。留身奏事、乞决和议者,秦桧;而誓心天地、报仇复国,豪杰向风、士卒用命者,岳飞也。然而高宗于飞不谓之是,于桧不谓之非。狡黠擅权、驯致土木之难者,王振;而一腔热血、以社稷安危为己任者,于谦也。然而英宗于谦不谓之是,于振不谓之非。有胆略,知兵,足保辽东者,熊廷弼;而廷议右王化贞,以至于败者,叶向高、张鹤鸣也。然而熹宗于廷弼不谓之是,于向高、鹤鸣不谓之非。其诸骇然之是非而颓放者与?其诸危宗祏而以为戏者与!《书》曰:“为人上者,奈何不敬?”戒颓放也。

    於乎!是非犹精气也,治乱犹躯体也,昔者犹镜也。精气于何证之?于躯体证之。躯体于何证之?于镜证之而已矣。是非于何证之?于治乱证之。治乱于何证之?于昔者证之而已矣。是故昔者桡惑,我其秩之可也;昔者堙抑,我其宣之可也;昔者枝离,我其准之可也;昔者颓放,我其振之可也。是故彼者,我之药石也;昔者,今之津梁也。且夫秩桡惑、宣堙抑莫如智,准枝离、振颓放莫如勇。智出于学,学出于相饷遗,相饷遗出于师友,师友出于大宗;勇出于气,气出于自担荷,自担荷出于物则,物则出于大造。是何也?大造,能生人者也。大宗,能教人者也。曷言乎其能生人也?耳、目、口、鼻,是非之所朕兆也。曷言乎其能教人也?《易》《诗》《春秋》,是非之所根极也。有耳,则知去壅从通;有目,则知去暗就明;有口、鼻,则知去臭易香:是非之机跃如也,此大造之功也。读《易》,则知吉凶消长;读《诗》,则知贞氵?美刺;读《春秋》,则知刑赏褒讥:是非之理截如也,此大宗之功也。

    且夫大造、大宗,无时而不总乎是非,言其常也;有时而不总乎是非,言其变也。变生于杂,生于夺。毋人欲杂之,毋物见杂之,毋鬼魅之咀嚼变化杂之,然后是非之心还大造。毋胜心夺之,毋异言夺之,毋气运之弟靡波流夺之,然后是非之理还大宗。是非之心还大造,然后能以天治人;是非之理还大宗,然后能以古治今。以古治今,是谓圣,是谓贤;以天治人,是谓神,是谓化。然而今且是其所以为乱,则小大媒孽;小大媒孽,则不度之人逞先;不度之人逞先,则群邪竞作;群邪竞作,则政纷岐;政纷岐,则靡滥震荡无所底。是岂不为君子之所愤怒切齿也邪?今且非其所以为治,则上下<齿禺>差;上下<齿禺>差,则有志之士衰沮;有志之士衰沮,则众正惰废;众正惰废,则国空虚;国空虚,则缓急非常无可恃。是岂不为君子之所咨嗟出涕也邪?

    我闻曰:“嫠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为将及焉。”夫嫠且然,矧乃君子乎?君子有立常备能之德,有宗原应变之材,有烛照数计之慧,有雷厉风行之断。是故懦人,私人所不能持之是非,愚人、偷人所不能究之是非,咸于君子受裁焉。是何也?懦人、私人能使物大于我,不能使我大于物者也。愚人、偷人能使事先于心,不能使心先于事者也。君子不尔也。尊庳弗问,纤巨弗问,而是非离纵,君子慎勿废此龂龂。肥瘠弗问,祸福弗问,而是非污杂,君子慎勿废此廪廪。此为能使我大于物矣,此为能持懦人、私人所不能持之是非矣。日月如故,山河如故,而是非梗塞,君子慎勿废此悢悢。君臣如故,民物如故,而是非枭乱,君子慎勿废此闲闲。此为能使心先于事矣,此为能究愚人、偷人所不能究之是非矣。《诗》曰:“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书》曰:“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於乎!处枝叶未害之势,则远识贵;处扑灭犹可之时,则蚤计贵。无远识,无蚤计,而与覆辙同归。虽与覆辙同归,而不自谓其不然,君子不取也。

    且夫好为咨嗟出涕,而不仿羊动溶以自适;好为愤怒切齿,而不欣芬欢芗以相与者,非人之恒情也。然而君子且忧且怒,郁律蓬勃而不可解,曷故也?则其忧也,非一名一物之忧也,则天下之大忧也;则其怒也,非一身一家之怒也,则天下之公怒也。天下之大忧,是故君子不得不咨嗟出涕;天下之公怒,是故君子不得不愤怒切齿:其所感触然也。彼秋方杀而霜霰下,春始芽而雷霆发,其能已乎?其毋能已乎?

    柄言上

    浮邱子曰:天下元气恶乎系?厥惟君子以其正论唱天下而从之。君子恶乎以其正论唱天下而从之?厥惟平昔修之乎身,被之乎言,而效之乎其所开示趣向于天下之人。孔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是故君子有殚见洽闻之博,有尽性至命之奥,有剖判商榷之明,有发强刚毅之断。其学正,然后其理正;其理正,然后其心正;其心正,然后其身正;其身正,然后其论正。

    是故君子之论,贵其正也,毋贵其倚。多知而无统,杂举而不亲,君子弗言也。频数而失常,剿袭而无实,君子弗言也。内之于理不析,外之于气不直,君子弗言也。存之于己不安,施之于物不得其所,君子弗言也。据其所疑,以为所信;匿其所偏,以为所公;执其所非,以为所是;饰其所坏,以为所成:君子弗言也。托于中庸以教学,诡于忠义以教政,不足于风操以教行,不学于古人以教文,君子弗言也。流誉流诉,不揣其情故而遂成之;曹好曹恶,不破其徒党而傅会之:君子弗言也。其人大横狡也,因而畏其怒,进其谀;其人强智辨也,因而畏其难,纵其误:君子弗言也。圣贤之学,而与道涂无知讲之;豪杰之事,而与委琐握龊商之;礼义廉耻之行,而与巧敏佞兑之人约之:君子弗言也。说一事,不能和上下之情;举一理,不能悉终始之故;责一人,不能备仁义之用:君子弗言也。与典谟训诰一出一入,君子弗言也。与条教号令一矛一盾,君子弗言也。居高而惑其下,处中而愚其外,君子弗言也。面从而退议其后,心师而口不然其人,君子弗言也。是故君子之论,正为贵。《诗》曰:“讦谟定命,远猷辰告。敬慎威仪,维民之则。”正之谓也。

    虽然,正矣,未必其胜之也。君子毋自其意气胜之也,自其义理胜之也。是故君子之论,贵其胜也,毋贵其下。君子之论出,左右吏胥罔敢以其狙诈当之,则君子胜。君子之论出,荐绅士族罔敢以其一知半解难之,则君子胜。君子之论出,群公无以其材能气焰先之,则君子胜。君子之论出,主上降尊严而礼之,朝闻而夕布施之,则君子胜。君子之论出,故旧姻亚罔不屏其私智近计,范我驱驰,则君子胜。君子之论出,远方小民罔不逖听其风声,而薰蒸变化其性情,则君子胜。是故君子之论,胜为贵。其宽裕从容足以胜,其明白洞达足以胜,其切循把握足以胜,其中和察断足以胜,其无欺伪足以胜,其有蓄积足以胜,其能自任足以胜,其不遗物足以胜。《诗》曰:“於乎小子,未知臧否。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胜之谓也。

    虽然,胜之矣,未必其定也。君子毋自其意必为定也,自其精一为定也。是故君子之论,贵其定也,毋贵其移。君子之论出,左右吏胥冲然其以狙诈当之,君子援据典章以折其不然,杜绝苞苴以生其不敢,与之箠楚以滋其不乐,如是,则左右吏胥弗能移之。君子之论出,荐绅士族挺然其以一知半解难之,君子譬称古今以广其理,周详理势以明其用,标举老成以抑其噪,怛示诚信以塞其疑,如是,则荐绅士族弗能移之。君子之论出,群公不能无所高下于其际。然而君子内有以蓄其理,深根宁极以止其符也;外有以柔其气,优游浸渍以俟其悟也。深根宁极以止其符,则罔所桡乱;优游浸渍以俟其悟,则可与有为。如是,则群公高下弗能移之。君子之论出,主上不能无所异同于其见。然而君子上有以行其直,弗唯诺于可否之间也;下有以守其愚,弗激扬于清浊之际也。弗唯诺于可否之间,则志弗见夺;弗激扬于清浊之际,则迹弗取怨。志弗见夺,不能毋舍而从我;迹弗取怨,不能毋相与以天。如是,则主上异同弗能移之。君子之论出,故旧姻亚有挟而故违之,君子毋纵之以其私,毋诡之以其便,毋露之以其微,毋开之以其渐,如是,则故旧姻亚弗能移之。君子之论出,远方小民无知而大哗之。君子知其贱也,与为可操;知其愚也,与为可亲;知其暂也,与为可恒;知其棼也,与为可壹。如是,则远方小民弗能移之。是故君子之论,定为贵。定之于其性故定,定之于其学故定,定之于其情故定,定之于其气故定,定之于其事机错杂故定,定之于其运会迁流故定,定之于其独居孤悄故定,定之于其群行儇诇故定。不为左右吏胥持其事端,不为荐绅士族<石为>其体要,不为群公高下启其迁就,不为主上异同惑其平生,不为故旧姻亚多其曲折,不为远方小民阏其流行。《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定之谓也。

    是故君子之论,能正而后能胜,能胜而后能定,能定而后能帅,能帅而后能化,能化而后能成。能正、能胜、能定,此论之始事也。能帅,能化、能成,此论之终事也。夫其始事也,浚之如江淮河汉,而载之如雷霆。其终事也,嗜之如布帛菽粟,而固之如鼎钟。於乎!润万物者,莫广乎江、淮、河、汉;醒万物者,莫疾乎雷霆;利万物者,莫妙乎布、帛、菽、粟;敛万物者,莫虔乎鼎钟。而君子以其论与之抗,不亦伟乎!

    且夫拱把之木,我采其华。秋风下霜,一夕而殚者,其本弱也。孔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彫也。”是故君子之正论,犹松柏也。有积一代不变之正论,有积千秋不变之正论,有驾讥笑、困侮辱不变之正论,有冒矢石、蹈水火不变之正论。积一代不变之正论,足以绾乎一代也。积千秋不变之正论,足以绾乎千秋也。驾讥笑、困侮辱不变之正论,足以超乎讥笑、侮辱也。冒矢石、蹈水火不变之正论,足以超乎矢石、水火也。绾乎一代也者,则贤人之所以讲事成章。绾乎千秋也者,则圣人之所以继天设教。超乎讥笑、侮辱也者,则老成之所以思深虑远。超乎矢石、水火也者,则豪杰之所以骨重神寒。贤人讲事成章,则礼乐政刑之汇也。圣人继天设教,则仁义中正之脉也。老成思深虑远,则国势民风之端倪也。豪杰骨重神寒,则天命人心之药石也。君子观礼乐政刑之汇而不乱,亲仁义中正之脉而不违,揣国势民风之端倪而不爽,发天命人心之药石而不讳。方其畜也,将言未言,使人怀焉;逮其言也,将为未为,使人奋焉;逮其为也,将效未效,使人断焉;逮其效也,将遍未遍,使人俟焉。子思曰:“言而世为天下则。”是故君子之正论,君子之元气也;君子之元气,天下之元气也。

    柄言中

    浮邱子曰:所贵乎君子者,其行懔懔,其言恢恢,其行暗暗,其言炤炤。以懔懔者治其方寸,以恢恢者治其四旁,以暗暗者为其精神,以炤炤者为其气象。裹乎精神谓之实,流乎气象谓之名。且夫用其实治天下,而实必有载载之其名,故君子不能毋用其名治天下。用其行治天下,而行必有丽丽之其言,故君子不能毋用其言治天下。用其名治天下,乃有名,乃有实。用其言治天下,乃有言,乃有行。《春秋传》曰:“言不可以已也。”其是之谓矣。今也不然,惧吾言之而众窥其浅深也,于是诡于不言以神之;惧吾多言之而众滋其然疑也,于是诡于不多言以盖之。

    且夫不言而成,天之叙也;不多言而中,圣之指也。今也不然,不言则有十遁,不多言则有十居。

    十遁维何?主术不言醇疵,尔乃遁于德,利于邪。国是不言公私,尔乃遁于义,利于曲。祖制不言颠末,尔乃遁于法,利于替。官材不言真似,尔乃遁于情,利于庇。礼乐不言污隆,尔乃遁于学,利于陋。兵刑不言得丧,尔乃遁于气,利于忨。士行不言贞氵?,尔乃遁于节,利于忍。民风不言治乱,尔乃遁于数,利于安。阴阳不言休咎,尔乃遁于天,利于欺。草木不言丰耗,尔乃遁于物,利于蒙。

    十居维何?多言则愚泄,尔乃匿其愚,居其智。多言则丑泄,尔乃匿其丑,居其雅。多言则诈泄,尔乃匿其诈,居其忠。多言则佞泄,尔乃匿其佞,居其仁。多言则浇泄,尔乃匿其浇,居其良。多言则愤泄,尔乃匿其愤,居其和。多言则枝泄,尔乃匿其枝,居其根。多言则罅泄,尔乃匿其罅,居其奥。多言则垢泄,尔乃匿其垢,居其絜。多言则杂泄,尔乃匿其杂,居其壹。

    《诗》曰:“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今睹遁者、居者之状,则忧患其有已乎?是故十遁则有四窒,十居则有四匮。

    四窒维何?遁之亟,则有流心,而修省窒。遁之亟,则无长策,而举措窒。遁之亟,则纳阿偏,而忠规谠论窒。遁之亟,则成壅鬲,而四方瞻卬窒。

    四匮维何?居之惯,则工描画,而政体匮。居之惯,则负险深,而性行匮。居之惯,则饮鸩毒,而衽席之地匮。居之惯,则积疮瘠,而社稷苍生匮。

    是故秦皇多忌讳之禁,隋炀对群臣多不语,非洞深也,兹所以踣其国也。商周之盛德而有诰,秦穆公之悔过而有誓,非繁劳也,兹所以长其世也。孔光不言温室树,李林甫借仗马以塞言者,非缜密也,兹所以文其奸也。李善感不效中外以言为讳,司马光事亡不可对人言,非劲露也,兹所以输其忠也。大底可言则言,少言不能明己意、尽物情,则多言,君子之所不禁也。尔乃诡于不言以为神,神必疑之;诡于不多言以盖天下,天下必梗之;不能天,而拟其不言而成,天必呵之;不能圣,而冒其不多言而中,圣必哂之。毋为神疑,毋为天下梗,毋为天呵,毋为圣哂,则宜豁然大洗其积而振德之。

    《易》曰:“山下有风,蛊,君子以振民育德。”是故振十遁则有三达,振十居则有三底。

    三达维何?达于上下古今而言,谓之龟鉴。达于是非可否而言,谓之药石。达于缓亟轻重而言,谓之倚杖。

    三底维何?底于贤者,一言而解纠纷,累千万言而亦振聋启瞆矣。底于圣者,一言而存统绪,累千万言而亦经世行远矣。底于天者,一言而剖造化,累千万言而亦配天立极矣。《春秋传》曰:“言以足志,文以足言。”其是之谓矣。

    柄言下

    浮邱子曰:言行之际,善败之所由以起也。善败之际,古今之所由以分也。古之君子舍己从人,则使人言;使人言而底其实,则使人行,此天下所以多能言能行之材也。今之君子循例求言,则使人言;使人言而不解其何谓,则沮人行:此天下所以第闻言者之采,而不获享行者之福也。且夫言者,材之概也;行者,材之骨也。驭风霆者,言者之采也;补雨露者,行者之福也。如之何其使人言、沮人行也?岂唯沮人行,甚且然其所不然,使不能言、又不能行者行之。甚且夜气之萌,心知其所使非人,而冀幸其万一能行之。甚且骨鲠之臣,大声暴白其人之不然,而既使之行,则故示深重而毋更之。其在《小旻》之诗曰:“谋臧不从,不臧覆用。我视谋猷,亦孔之邛。”

    是故使知天者言休咎,使贼心者造作祈祷以媚上帝,恶乎行?使知地者言险易,使眯目者指划形势以测四方,恶乎行?使知主术者言王霸,使漫无底里者左右侍从以辅台德,恶乎行?使知臣道者言忠奸,使别有肺肠者旦夕奔奏以裨世程,恶乎行?使知问学者言本末,使观文识字动辄错缪者总天下之大要,恶乎行?使知时务者言缓亟,使拘文牵义、苦无变化者掌天下之大故,恶乎行?使知人材者言高下,使徇情灭性、罔有顾忌者塞天下之清议,恶乎行?使知民风者言污隆,使偭规错矩、罔有检束者倡天下之不祥,恶乎行?使知兵者言奇正,使愚呆者帅戎行,使知刑者言生杀,使便佞者玩国典,恶乎行?使知教者言浅深,使粗丑者主训迪,使知养者言厚薄,使惨戚者理生聚,恶乎行?昔荀子曰:“使贤者为之,则与不肖者规之;使知者虑之,则与愚者论之;使修士行之,则与污邪之人疑之。虽欲成功,得乎哉?”韩非曰:“人主于人,有所智而听之,因与左右论其言,是与愚人论智也。有所贤而礼之,因与左右论其行,是与不肖论贤也。智者决策于愚人,贤士程行于不肖,则贤智之士羞,而人主之论悖矣。”是故此人言之,彼人行之,谓之傅会;一人言之,十人行之,谓之牵掣;不闻言而思之,闻言而又疑之,谓之桡滑;不能行而耻之,能行而又扼之,谓之倒颠;言不在吾睹记之内则骇,行不在吾绳尺之内则訾,谓之褊小;张所枝离者之莠言以敌名言,讳所亲爱者之秽行以敌芳行,谓之横突。言出于微末,则料其不行;出于贵显,则料其能行,谓之剽浮。言出于激卬,则料其不行;出于和同,则料其能行:谓之软熟。驾世俗之猜疑,以为优于言者短于行,乃至哂贤哲之风议为不足采,哂老成之画诺为不足凭:谓之顽疏。师叔季之便宜,以为古于言者梗于行,乃至薄载籍之遗文为不足道,薄祖考之彝训为不足陈,谓之狂剧。

    其在《鹿鸣》之诗曰:“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佻,君子是则是效。”是故成汤能行伊尹之言,武王能行吕望之言,小白能行夷吾之言,勾践能行范蠡之言,汉高祖能行子房之言,苻坚能行王猛之言,拓跋能行崔浩之言,唐肃宗能行李泌之言,柴氏能行王朴之言,蒙古能行耶律楚材之言,明太祖能行刘基之言。其言行,则其君特;其君特,则其国昌;其国昌,则其馨闻至今。其在《抑》之诗曰:“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匪用为教,覆用为虐。”是故夏桀不行伊尹之言,商辛不行祖伊之言,虞公不行宫之奇之言,夫差不行伍员之言,楚怀王不行屈平之言,项羽不行范增之言,汉文帝不行贾谊之言,唐文宗不行刘蕡之言,宋神宗不行苏轼之言,孝宗不行陈亮之言,明建文帝不行卓敬之言。其言不行,则其君不特;其君不特,则其国不昌;其国不昌,则其垢辱至今。

    岂惟君哉,君犹屋也,相犹柱也;君犹舟也,相犹楫也。欲栖其屋视其柱,欲操其舟视其楫。是故天下之言,不贡于君,则贡于相;天下之行,不柄于君,则柄于相。昔汉祚延于诸葛亮,以亮贤相故也。亮曷贤乎尔?考其为人,集众思,广忠益,俾群下毋远小嫌,难相违覆。故亮之言曰:“初交州平,屡闻得失。后交元直,勤见启诲。前参事于幼宰,每言则尽;后从事于伟度,数有谏止。”此亮所以祚汉也。宋之祸,胎于王安石,以安石愎相故也。安石曷愎乎尔?考其为人,性强忮;及议变法,在廷交执不可,横出己意,众不能诎。故刘挚劾安石之言曰:“忠厚老成者,摈之为无能;侠少儇辩者,取之为可用。守道忧国者,谓之流俗;败常害民者,谓之通变。”此安石所以祸宋也。夫群下恃亮之贤,则其言行;其言行,则其相特;其相特,则其君特;其君特,则其国昌;其国昌,则其馨闻至今。在廷不胜安石之愎,则其言不行;其言不行,则其相不特;其相不特,则其君不特;其君不特,则其国不昌;其国不昌,则其垢辱至今。

    是故言行者,天下人物贤否愚俊之符也。君相者,天下言行动止起讫之楗也。古有能言能行之材,而今无有,君相之羞也。今有能言能行之材,既荧惑之,又沮格之,史乘之讥也。是故君子镜心以知己,镜己以知人,镜理以知言,镜言以知行。圣贤之言如山斗,豪杰之言如鼎钟,忧患之言如药石,聪察之言如权衡。山斗之言不行,则乾坤息;鼎钟之言不行,则君父贱;药石之言不行,则隐痛结;权衡之言不行,则公义削。《书》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今有敷奏而无明试,功何有焉?

    且夫以功则古者,禹、皋、伊、傅其最矣;以言则古者,仲尼、子舆其最矣。仲尼不得已而有《论语》,子舆不得已而有七篇,匪能言之、不能行之也。仲尼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子舆曰:“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哉?”悲夫!有禹、皋、伊、傅之才,而天扼之以不禹、皋、伊、傅之运,而人待之以不禹、皋、伊、傅之礼,大而枭者能剉之,小而陋者能侮之,智而妒者能梗之,愚而疑者能持之。然而仲尼纯如也,子舆豁如也。河之大也,以昆仑为源,以海为委。仲尼、子舆之大也,以二帝三王为源,以千世百世为委。是故前乎仲尼、子舆而辅世长民者,则皆《论语》之脉落也,则皆七篇之脉落也。后乎仲尼、子舆而尊主庇民者,则皆《论语》之绪馀也,则皆七篇之绪馀也。是故仲尼、子舆之言,其得行于往古来今也,犹其得行于仲尼、子舆也。此仲尼、子舆不死之精神也。往古来今之人,其有功于天下国家也,犹其有功于仲尼、子舆也。此仲尼、子舆不死之天地也。《书》曰:“圣谟洋洋,嘉言孔彰。”仲尼、子舆则得之矣。而窃怪当时亲戚君臣上下策蹇驴而罢骐骥,宝鸱枭而厌凤皇,独何心哉?独何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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