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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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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赴又孰能从而御之哉所谓天下莫不与者盖以此要之杀人之事不特战鬭为然凡足以害民生者皆是也故古帝王仁昭德博而犹有饥寒由我之思夫亦善推此不嗜杀人之心而已矣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此一章书是言为人君者当黜霸功而行王道也齐宣王姓田氏名辟疆一日问於孟子曰在昔五霸迭兴惟齐桓晋文名为特盛心窃慕之其所行之事亦可得而闻之乎孟子对曰臣所学者仲尼也仲尼之徒以称五霸为羞无有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无所传焉因无所传故臣亦未之闻此乃无可言者若必欲言之不已其惟有王天下之道乎此孟子欲以王道进齐王也王曰王天下者必有其德德何如则可以王天下矣孟子曰天为民而立之君舍民而求王不能也有能以仁心仁政保安其民则天下之民莫不爱戴以之致王自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齕曰王坐於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此二节书言保民不外於一心也王曰保民者非大德不能若寡人者亦可以保民乎哉孟子对曰可王曰何由而知吾可以保民也孟子乃引事以证之曰王之臣有胡齕者臣尝闻其言曰王一日坐於堂上适有人牵牛而行过於堂之下王一见而遂问之曰牛将何所往牵牛者对曰新铸之钟必用牛血以涂其衅今有新钟将杀此牛以衅之故牵以往也王曰其舍之吾不忍其恐惧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者然牵牛者曰王既不忍此牛则无从取血然则废寝衅钟之事乎王曰衅钟亦国之正典何可废也但以羊易之则钟可衅而牛亦全矣臣闻胡齕之言如此不知果有此事乎王见孟子述胡齕之言皆一一相合因直认之曰以羊易牛之事诚有之孟子见王有善心遂从而开导之曰王天下之道不必远求止此不忍杀牛之心即可以惠怀万民覆冒四海以之致王而无不足矣但百姓愚昧见王以羊易牛之事皆以王惜费而爱财惟臣则知王之心乃因牛觳觫之状触於目而感於心有所不忍而然也苟能因是心而扩充之则保民而王何难哉盖不忍之心仁之端也因而充之则全体大用自然及於天下者广入於天下者深而天下归仁矣故易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於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於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此三节书是孟子以仁术导齐王也维时齐王一闻百姓皆以为爱之言乃曰然以羊易牛形迹之间似乎吝惜诚有如百姓之议我者但我之心初不如是齐虽褊小之国然一牛之费吾何爱焉止为牛觳觫之状若无罪而就死地甚为不忍故以羊易之耳此岂百姓之所知哉孟子从而诘之曰百姓以王为爱王无足怪异也以羊之小而易牛之大其迹涉有可疑王之心彼恶得而知之王果隐痛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则牛无罪羊亦无罪其何所分别乎盖孟子欲王察识而自得其本心也而王不能自解但笑曰当日以羊易牛之时诚何心哉及今思之我非爱惜其财而易之以羊者果何谓也自为之而且不能解况百姓乎宜乎百姓之议我为爱也孟子乃从而解之曰以小易大虽无解於百姓而实则无伤也当王之不忍觳觫者乃王之仁也而衅钟之典又不可废於是不得已而以羊易之是乃仁之术也何也牛已见而羊未见也既见牛则不忍之心已?未见羊则不忍之心未形於难处之中而为两全之法此所以谓之仁术也若君子者岂非善於行仁者哉其於禽兽也见其平日之生即不忍见其死闻其哀死之声即不忍食其肉是其仁也至礼不可废而有不得不用者则身远庖厨而不使接於见闻乃以养此不忍之心也王以羊易牛正是仁术即百姓以王为爱何伤乎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何也曰有复於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此三节书是勉齐王奋?为仁之意宣王闻孟子之言而说曰诗小雅巧言之篇有云他人有心予忖度而得之正夫子今日之谓也盖以羊易牛之事乃我所行也及反而求之而所以易之之心竟不可得幸夫子以见牛未见羊之故言之於我始觉恍然及今我心犹有戚戚然不忍之意焉但此心甚微王道甚大夫子谓有合於王者果何在也此宣王虽有得於心而尚昧夫扩充之义孟子乃设喻以难之曰今有白於王者曰以我之力百钧足以举之而一羽则不能举以我之明秋毫之末足以察之而舆薪则不能见在王亦信而许之乎王曰否夫人既能举重岂不能举轻既能见小岂不能见大此不可许也孟子因而晓之曰王如知此又何民之不能保耶盖人与物迥乎不同而加恩则有难易之别今王以羊易牛恩已足以及禽兽是能举百钧察秋毫也而保安之功独不至於百姓是不举一羽不见舆薪也其故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者但不用力耳一用力则不难也舆薪之不见但不用明耳一用明则不难也百姓之不见保亦但不用恩耳一用恩则亦不难也夫既不用恩以保民何以致王而不知苟一用恩初非难事也故王之不王乃能为而不为非欲为而不能也倘欲为之亦止此爱牛之心推广之而已所谓是心足王者盖以此也王又问曰夫子言不为与不能似有分别然其形状果何以异乎孟子曰不为与不能之形可易见也如挟泰山之重以超北海之广此乃天下必无之事苟以此而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非能为而不为也至於奉长者之命而折取草木之枝此乃天下最易之事若以此而语人曰我不能是其不为之也非为之而不能也不为与不能之形有如此今王有不忍於牛之心即此推之自可保民而王然而不王者非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实有不能是乃折枝之类亦但不为耳王可不因而自勉乎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於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後知轻重度然後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此二节书言恩当推而心当度也孟子曰臣谓王之不王犹如折枝正以为之甚易耳如吾有父兄乃吾之老也於此尽其孝弟是老吾老而即推老老之心以及於人使人皆得老其老吾有子弟是吾之幼也於此尽其慈爱是幼吾幼而即推幼幼之心以及於人使人皆得幼其幼举天下之老老幼幼不过吾一人之心以推广之则措诸一世者止如运於手掌之上有何难哉诗大雅思齐之篇云文王之德能刑法于寡妻因及于兄弟以御治于家邦盖言文王齐家治国虽若甚难然不过举斯不忍之心以加彼寡妻兄弟以及家邦而已夫存诸己者谓之心而施诸人者则谓之恩故为人君者诚能推此心以施恩於人则虽四海之大皆为吾所覆冒足以保之而无难苟不推此心以施恩於人则虽妻子至近彼必不能得所亦不足以保之矣而况四海乎是故古帝王之丰功伟业所以大过於人者无他道也亦但亲亲而及於仁民仁民而及於爱物由此心而善推之其施为之间得其先後之序而已矣今恩足及禽兽而功乃不至於百姓则是先後无序与古人之善推所为者大相反矣独何故与盖王亦未尝取其心而度之耳从来物质不同莫能悬揣必用权而後知其轻重用度而後知其长短凡物皆然未有任其差谬而不用权度者至於心则应事接物酬酢万端其所关为尤甚焉盖心无权度则是非利害之际颠倒错乱非止一物之差谬也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则不至於百姓王请度之不几爱物之心重且长而仁民之心反轻且短乎试於轻重长短之间一为较量则施恩必有序而百姓自当亟保矣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於诸侯然後快於心与王曰否吾何快於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曰为肥甘不足於口与轻煖不足於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於目与声音不足听於耳与便嬖不足使令於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曰否吾不为是也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己欲辟土地朝秦椘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此三节书是孟子欲王自度其心而先代为之度也孟子曰以王爱物之心甚於爱民而失其轻重长短者抑王欲兴甲兵以示威置战士武臣於危地因而结讐怨於诸侯然後快於心与苟以是为快是不忍於一牛者而独忍於万命何不取而度之也王曰否吾何快此三者特以有大欲故不得不以此求之耳孟子闻齐王大欲之言因探之曰王之所谓大欲者可使臣得而闻之与时齐王之大欲有难以语人者但笑而不言孟子乃试之曰王之大欲岂为肥甘之美味不足适於口与轻煖之美衣不足适於体与抑为华采之美色不足於目之视与皷吹之声音不足於耳之听与近习便嬖之人不足以使令於前与若止此数者则王之诸臣皆足以供王之欲而不乏而王之所求者岂为是哉王曰否吾不为是而求也孟子曰王不为此而求则所谓大欲者可得而知矣殆欲土地令之开辟秦椘使之来朝临莅中国安抚四夷成一统之盛而始遂所欲耳然有大过人之欲须有大过人之为若止以兴兵构怨之为而求一统无外之欲是犹缘林木而求水中之鱼也岂可得哉王亦可以自审矣

    王曰若是其甚与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後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後必有灾曰可得闻与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曰楚人胜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衆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於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

    此一节书是孟子欲王反本也王曰兴兵以求大欲虽未遽得岂至如缘木求鱼之甚乎孟子曰是岂为甚殆有甚於是者焉缘木求鱼不过不得鱼而已後日尚无灾悔若以兴兵之为求一统之欲虽尽心竭力而为之不惟无功而且召祸有必不可免者王曰所谓後必有灾者可得闻之与孟子曰後灾之说亦以天下之势必之耳今如邹人与楚人交战以王揆之则以为孰胜乎王曰楚人胜孟子曰邹椘之不相敌者势也王既知之则凡胜败之形夫亦可以预定矣然则国土之小者固不可以敌国土之大人民之寡者固不可以敌人民之衆兵力之弱者固不可以敌兵力之强岂非昭然可见者哉今计海内之地为方千里者有九区焉齐国集合其地止有九区之一以九区之一而欲服海内之八以大小衆寡强弱之势论之何异於邹之敌楚耶此臣所谓後必有灾也王若求遂所欲慎不可以兴兵构怨为也盖亦反其本乎反本则不论势而论理不以力而以德所欲者不求而自遂矣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贾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於王其如是孰能御之

    此一节书言反本在於行仁也孟子曰所谓反本者亦惟此不忍之仁而已今王?之於政者皆以施吾不忍之仁则仁恩所感皆归心向化非有以使之而若或使之矣将见天下之仕者知王之朝可以行道皆欲立於王之朝天下之耕者知王之野可以安业皆欲耕於王之野为商贾者知王之关市无征皆欲藏於王之市凡行旅者知王之道途不滞皆欲出於王之涂天下有苦其君之虐政而望王之救之者皆欲来赴王所而愬其苦是归仁之诚出於心之同然也其如是殆犹水之就下亦孰得而禁止之乎至此则大欲可遂而无事兴兵构怨为矣

    王曰吾惛不能进於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於罪然後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此三节书言恒产之不可不制也齐王感於?政施仁之言请教於孟子曰致王之道诚不外於仁政但我智识昏昩不能遽进於此愿夫子辅导吾志凡政之何以?仁之何以施明以教我我虽不敏未能行之尽善然请尝试而为之以副夫子之教焉孟子乃指实之曰仁政先於保民保民先於制产盖产制而礼义自出此一定之理也若不假恒产而自有礼义之恒心者惟勤学问知礼义之士人为能然若无知之民一无恒产无所依藉则未免为饥寒所迫而因无礼义之恒心矣苟无恒心则将不顾亷耻出於礼义之外凡放荡偏辟邪枉淫侈之事无不为之矣及以此而陷於罪戾为人君者然後加以刑辟焉是欺民愚而以法罔之也焉有保民之仁人既在位而操得为之势忍为此罔民之事乎是故仁人而在位即明君也知夫民无恒心由无恒产而以制民之产为急焉度民分地计口授田必使仰足以事其父母而不忧贫俯足以畜其妻子而不苦乏岁之丰而乐也用度有余可以终身饱煖年之凶歉也有备无患可以免於死亡此可谓有恒产矣然後驱策之以归於善则心无苦累礼义自生其从善也自轻易而不难矣此所谓有恒产而有恒心故明君以制产为急也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於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此三节书言制民之产当有法乃可以保民而王也孟子又曰明君制产其尽善既若此而今也则不然产非不制也而古法不存追呼日迫为之民者上既不足以事其父母下又不足以畜其妻子虽丰乐之岁亦终身困苦一遇凶歉之年则辗转流离不免死亡若此者虽皇皇救死尚恐不足安有暇日以讲习礼义哉无恒产而无恒心所必然也王若恻然於心欲行仁政则何不反求其本而以制民恒产为急耶而制产则固有法矣一夫百亩之外又授地五亩以为之宅使树桑墙下以供蚕事则丝帛不缺而五十者可以衣帛而煖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孕字之时则七十者可以食肉而饱矣百亩之田勿夺其耕耨收获之时八口之家可以食之而无饥馁矣此制恒产之法也於是设为庠序而谨愼其教又於教中特重孝弟而申明其义焉由是人知教化恒心以生爱敬之诚皆出於心之不自己将见尊长之劳皆乐於代任颁白之人必无负且戴於道路者矣夫制产有法以至老者衣帛食肉无负戴之劳黎民不饥不寒知孝弟之义此即熙熙皥皥三代盛王之风也而谓不能王天下者未之或有臣所谓保民而王莫之能御者盖以此也区区桓文之事何足道哉战国之君皆争图霸功而不言王道盖以王道为难行耳不知不忍之心人皆有之但即此一念之微而推恩於百姓初无难也孟子反覆开导在齐王虽迷而不悟然而立言切实确可施行非帝王治平之良法与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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