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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工学校讲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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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自高自大、轻浮放荡的不良习俗流行一时。当时洛阳被敌兵紧逼,形势危急,朝廷上很多官员都想劝皇帝把首都迁移至别处,以躲避灾难,只有王衍不想走,还卖牛车来安抚民心。他做事好像很镇定,却因为来不及防备,不久他率领的军队被石勒打败。王衍临死时,对旁边的人说:“唉,我们虽然不如古人,但如果当初不崇尚浮夸虚无,全力以赴来拯救天下,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下场。”这是因冷淡而造成的后果。

    宋朝的富弼辞官回家,寻求长生不老的法术。吕大临写信给他说:“古代三公没有具体的职务,只有德行好的人才能担任。他们在宫内讨论治国方略,出了朝廷就在民间主持教化。古代的达官贵人敢于担当责任,一定会用治国的道理来教化人民,这样既成就自己,也成就万物。他们怎么能因为职位的进退、年龄的盛衰而有所变化呢?现在,大道理还没有明示天下,人们倾向于异端的学说,不是学老庄,就是学佛教,人伦不清,万物衰败。这是大人您产生同情心的时候,您一定要扛起大道的责任,努力改变不良的时俗。如果这时您却改变自己的志向,追求长生不老之术,这是山中隐士和那些独善其身的人所爱好的,难道是百姓对您的期望吗?”富弼向他道歉。这是极力在说冷淡的种种不妥。

    看到王衍临死时的悔悟,富弼收到书信后的道歉,我们知道了冷淡的坏处,不仅是政治家,即使是不当官的人,也不能不以此为戒啊。

    (热心与野心)

    孟子有言:“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二者,孳孳以为之同,而前者以义务为的,谓之“热心”;后者以权利为的,谓之“野心”。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此热心也。故禹平水土,稷教稼穑,有功于民。项羽观秦始皇帝曰:“彼可取而代也”;刘邦观秦始皇帝曰:“嗟夫!大丈夫当如是也。”此野心也。故暴秦既灭,刘、项争为天子,血战五年。羽尝曰:“天下汹汹数岁者,徒为吾两人耳。”野心家之贻害于世,盖如此。

    美利坚之独立也,华盛顿尽瘁军事,及七年之久。立国以后,革世袭君主之制,而为选举之总统。其被举为总统也,综理政务,至公无私。再任而退职,躬治农圃,不复投入政治之旋涡。及其将死,以家产之一部分,捐助公共教育及其他慈善事业。可谓有热心而无野心者矣。

    世固有无野心而并熄其热心者。如长沮桀溺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与易之?”马少游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是也。凡隐遁之士,多有此失;不知人为社会之一分子,其所以生存者,无一非社会之赐。顾对于社会之所需要,漠然置之,而不一尽其力之所能及乎?范仲淹曰:“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李燔曰:“凡人不必待仕宦有位为职事方为功业,但随力到处,有以及物,即功业矣。”谅哉言乎!

    且热心者,非必直接于社会之事业也。科学家闭户自精,若无与世事,而一有发明,则利用厚生之道,辄受其莫大之影响。高上之文学,优越之美术,初若无关于实利,而陶铸性情之力,莫之与京。故孳孳学术之士,不失为热心家。其或恃才傲物,饰智惊愚,则又为学术界之野心,亦不可不戒也。

    [译文]

    孟子说:“听到鸡叫就起床,一心想着为别人做好事的,是像舜一类的人;听到鸡叫就起床,一心想着为自己谋取私利的,是像盗跖一类的人。”这两种人,都是勤勤恳恳的,但是前者是以“义务”为目的,我们称其为“热心”;后者以“利益”为目的,我们称其为“野心”。大禹想到天下人有溺水的,就好像自己溺水;后稷想到天下人有挨饿的,就好像自己挨饿,这是热心。所以大禹治理水患,后稷教人种植庄稼,他们为天下人立下大功。项羽看到秦始皇时说“我可以取代他”;刘邦见到秦始皇时说:“唉!大丈夫应该这样啊!”这是野心。所以残暴的秦朝灭亡后,刘邦、项羽争着做皇帝,进行了五年的血战。项羽曾经说:“天下人这几年来不得安宁,只是因为我们这两个人罢了。”野心家贻害于天下,大概就是这样的。

    为了美利坚合众国的独立,华盛顿尽全力于军事,战争达七年之久。建国之后,他又改革世袭君主制,变为总统选举制。华盛顿被选举为总统后,处理政务公正无私。两任总统后,他就退职离任,亲自耕耘于农庄,不再参与任何政务。等到他快死的时候,他把家产的一部分捐助出来,用于公共教育及其他慈善事业。他真称得上是有热心而没有野心了。

    世上本来就有那种既没有野心也没有热心的人。如长沮、桀溺说:“天下像洪水泛滥那样纷乱,有谁去改变它呢?”马少游说:“人的一生,只要丰衣足食,能坐下等的车子,驾乘一般的马,守好祖上的坟墓,获得乡里人的称赞,这样就可以了。”其实他们就是这样的人。那些隐居乡间、逃避现实的人,认识上大多有这个缺陷;不知道自己是全社会的一分子,他赖以生存的所有东西,没有哪样不是社会赐予的。怎么能冷漠地对待社会的需要,而不尽自己的全力去做力所能及的事呢?范仲淹说:“有抱负的人应当在天下人忧愁之前先忧愁,在天下人都享乐之后才享乐。”李燔说:“人们不必等待做了高官有了职位后才去成就自己的功业,只要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有所尽心,就是自己的功业。”这些话说得很实在啊。

    况且热心的人,并不是必须要直接面对社会事业。科学家们闭门科研,精益求精,好像与世隔绝,但是他们一旦有新的科学发明,那么充分运用发明成果,就一定能对我们的社会生活产生很大的影响。高尚的文学,优美的艺术,开始看起来好像跟实际利益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文学艺术陶冶性情的功能,是其他学科所不能比拟的。所以勤勤恳恳的学者,也不愧是热心的人。但他们之中,有的人自认为自己才能出众,自高自大,目空一切,在智者面前装腔作势,在凡人面前故弄玄虚,就变成学术界的野心家了,这也不能不引以为戒。

    (英锐与浮躁)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吕氏春秋》曰:“力重突,知贵卒。所为贵骥者,为其一日千里也;旬日取之,与驽骀同。所为贵镞矢者,为其应声而至;终日而至,则与无至同。”此言英锐之要也。周人之谚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诸葛亮之评刘繇、王郎曰:“群疑满腹,众难塞胸。”言不英锐之害也。

    楚丘先生年七十。孟尝君曰:“先生老矣。”曰:“使逐兽麋而搏虎豹,吾已老矣;使出正词而当诸侯,决嫌疑而定犹豫,吾始壮矣。”此老而英锐者也。范滂为清诏使,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此少而英锐者也。

    少年英锐之气,常远胜于老人。然纵之太过,则流为浮躁。苏轼论贾谊、晁错曰:“贾生天下奇才,所言一时之良策。然请为属国,欲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兵,凶事也,尚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俱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矣。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至于晁错,尤号刻薄,为御史大夫,申屠贤相,发愤而死,更改法令,天下骚然。至于七国发难,而错之术穷矣。”韩愈论柳宗元曰:“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借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使子厚在台省时,已能自持其身,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皆惜其英锐之过,涉于浮躁也。夫以贾、晁、柳三氏之才,而一涉浮躁,则一蹶不振,无以伸其志而尽其才。况其才不如三氏者,又安得不兢兢焉以浮躁为戒乎?

    [译文]

    黄帝说:“太阳到了中午就应该晒东西;手上拿起了刀就应该去切割。”《吕氏春秋》说:“用力贵在突然,聪明贵在快速。好马之所以好,是因为它能日行千里;如果过十几天才到达目的地,那么它与平凡的马就没什么不同了。利箭之所以快,是因为它能随着声音飞快而至;如果一整天才射到,那么就跟没有射箭一样。”这些话是说英勇果断的重要。周朝有句谚语说:“缩头缩尾,那么剩下来的身子还能有多少?”诸葛亮评价刘繇、王郎说:“他们的肚里充满了疑问,胸中塞满了难题。”这些话是说不英勇果断的害处。

    战国时候的楚丘先生年过七十。孟尝君对他说:“先生您老了。”楚丘先生回答说:“让我去追逐野兽麋鹿,搏杀老虎豹子,我确实已经老了;但让我慷慨陈词去抵挡诸侯,决断疑惑和犹豫的事情,我还年轻得很。”这是年纪虽大还英勇果断的人。东汉的范滂被封为清诏使,登上马车,拿着辔头,那副慷慨激昂的样子,显示出澄清天下的宏大志向,这是年龄虽小而英勇果断的人。

    年轻人英勇果断的气质常常远胜于老年人。但是这种气质如果过于放纵,就会变成浮躁。苏轼评论贾谊、晁错说:“贾谊是天下难得的人才,他所说的都是当时治国良策。但是他让皇帝封他为属国(编者注:属国,汉代官名,主要掌管与边疆归降的少数民族往来事务),还要抓获敌国的单于,这就是读书人的大话,年轻人的意气了。军事,凶多吉少,竟然这么轻率地对待,就像战国时的赵括轻视秦国、李俱小看楚国一样。如果汉文帝直接采用贾谊的方法,那么天下将会不得安宁。如果贾谊以后经历艰难困苦,也一定会后悔自己当时所说。至于晁错,就更加的刻薄,他做御史大夫,当时的贤明丞相申屠嘉,被他活活气死;他随意更改国家的法令,全天下都因此而动荡不安。到‘七国之乱’爆发时,晁错的所有伎俩也用完了。”韩愈评论柳宗元说:“子厚以前年轻时,为人勇敢,不知道自重,常常以为功名可以轻易得到,所以因为参与改革而被贬,他的才能不被君主所看重,思想主张无法得到实践。如果子厚在朝廷时,能够控制住自己,像后来担任司马或刺史时那样,也不会遭到贬逐。”这些都是叹惜英勇果断一旦过头,就变成了浮躁。以贾谊、晁错、柳宗元三人的才华,一旦浮躁,都会一蹶不振,不能伸展自己的抱负,发挥自己的才能。何况那些才能不及他们的人,又怎么能不兢兢业业,戒除浮躁呢?

    (果敢与卤莽)

    人生于世,非仅仅安常而处顺也,恒遇有艰难之境。艰难之境,又非可畏惧而却走也,于是乎尚果敢。虽然,果敢非盲进之谓。盲进者,卤莽也。果敢者,有计划,有次第,持定见以进行,而不屈不挠,非贸然从事者也。

    禹之治水也,当洪水滔天之际,而其父方以无功见殛,其艰难可知矣。禹于时毅然受任而不辞。凿龙门,辟伊阙,疏九江,决江淮,九年而水土平。彼盖鉴于其父之恃堤防而逆水性、以致败也,一以顺水性为主义。其疏凿排导之功,悉循地势而分别行之,是以奏绩。

    墨翟之救宋也,百舍重茧而至楚,以窃疾说楚王。王既无词以对矣,乃托词于公输般之既为云梯,非攻宋不可。墨子乃解带为城,以褋为械,使公输般攻之。公输般九设攻城之机变,墨子九距之。公输般之攻械尽,墨子之守圉有余。公输般诎而曰:“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墨子亦曰:“吾知子之所以距我,吾不言。”楚王问其故。墨子曰:“公输子之意,不过欲杀臣。杀臣,宋莫能守,可攻也。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城上而待楚寇矣,虽杀臣不能绝也。”楚王曰:“善哉!吾请无攻宋。”夫以五千里之楚,欲攻五百里之宋,而又在攻机新成、跃跃欲试之际,乃欲以一处士之口舌阻之,其果敢为何如?虽然,使墨子无守圉之具,又使有其具而无代为守圉之弟子,则墨子亦徒丧其身,而何救于国哉?

    蔺相如之奉璧于秦也,挟数从者,赍价值十二连城之重宝,而入虎狼不测之秦,自相如以外,无敢往者。相如既至秦,见秦王无意偿城,则严词责之,且以头璧俱碎之激举胁之。虽贪横无信之秦王,亦不能不为之屈也。非洞明敌人之心理,而预定制御之道,乌能从容如此耶?

    夫果敢者,求有济于事,非沾沾然以此自矜也。观于三子之功,足以知果敢之不同于卤莽,而且唯不卤莽者,始得为真果敢矣。

    [译文]

    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一直安于现状处于顺境,而是常常会遇到艰难的处境。面对艰难的处境,又不能因为畏惧而逃避,因此人们崇尚果断勇敢。即使这样,果断勇敢也并非指盲目冒进。盲目冒进,是鲁莽从事;而果断勇敢,是有计划、有次序,根据决定的方案去实践,并且不屈不挠地进行,而不是贸然行事。

    大禹治水时,洪水滔天,他的父亲因为治水无功而被杀,他面临的艰难处境可想而知。但他当时毅然接过重任,没有推辞。从此他率众开凿龙门,开辟伊阙,疏通九江之水,挖掘长江淮河,用了九年时间才治理好水患。他大概是借鉴了他父亲的经验教训:只依靠加固堤防而不顺应水的特性,所以导致失败。大禹把顺应水的特性作为自己治水的主要原则。他疏导、排泄、开凿的功业,都是依据地势而分别实行不同的方案,所以才能奏效。

    当年墨翟拯救宋国,走了很长的路途才赶到楚国,他以“患了偷窃病的人为例”来劝说楚王放弃攻打宋国。楚王无言以对,于是借口公输般已经造了云梯,一定要攻打宋国不可。墨子于是解下衣带当做城池,用木片作为器械,让公输般来进攻。公输般多次摆设攻城的器械,而墨子多次成功地抵抗了他的进攻。公输般攻城的器械用完了,而墨子的守御战术还有剩余。公输般进攻受挫,却说:“我知道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你了,但我不说。”墨子也说:“我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对付我了,我也不说。”楚王问原因。墨子回答说:“公输般的意思,不过是想杀了我。以为杀了我,宋国就没有人能防守,他就可以顺利进攻了。但是,我的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经拿着我守城用的器械,在宋国的都城上等着你们呢。即使杀了我,宋国守城的人却是杀不尽的。”楚王说:“好吧!我不攻打宋国了。”国土面积方圆五千里的楚国,想要攻打方圆五百里的宋国,而且又在强大的楚国攻城器械刚刚造成、军队跃跃欲试的时候,想用一个平常书生的口舌来加以劝阻,他的果断勇敢到了什么程度?虽然这样,如果墨子当时没有守城的器械,又没让他的弟子拿着他的器械先去守城,那么墨子也只会白白牺牲了自己,又怎么能拯救小小的宋国呢?

    蔺相如带着和氏璧出使秦国,身边跟着几个侍从,带着价值连城的珍宝,进入吉凶难料的秦国,除了蔺相如,没有其他人敢去。蔺相如到秦国之后,感觉秦王没有用城池来换和氏璧的诚意,便用严厉的言辞来谴责他,并且做出抱璧撞柱、头璧俱碎的激烈行动来威胁秦王。即使是蛮横而背信的秦王,当时也不得不为他的勇气所折服。如果蔺相如当时不是彻底洞悉了秦王的心理,并且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他怎么能这样从容自信呢?

    那些果断勇敢的人,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能有济于事,并不是沾沾自喜,以此来炫耀自己的功劳。上面列举的三个人,足以让我们明白果断勇敢不同于鲁莽,而且只有不鲁莽,才有可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果断勇敢。

    (精细与多疑)

    《吕氏春秋》曰:“物多类,然而不然。”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郑声,恐其乱雅乐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乡愿,恐其乱德也。”《淮南子》曰:“嫌疑肖象者,众人之所眩耀:故狠者,类知而非知;愚者,类仁而非仁;戆者,类勇而非勇。”夫物之类似者,大都如此,故人不可以不精细。

    孔子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又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度哉?”庄子曰:“人者厚貌深情,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之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皆观人之精细者也。不唯观人而已,律己亦然。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孟子曰:“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盖君子之律己,其精细亦如是。

    精细非他,视心力所能及而省察之云尔。若不事省察,而妄用顾虑,则谓之多疑。列子曰:“人有亡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也;颜色,窃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也。俄而扬其谷,而得其。”荀子曰:“夏首之南有人焉,曰涓蜀梁。其为人也,愚而善畏,明月而宵行,俯视其影,以为伏鬼也,仰视其变,以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失气而死。”皆言多疑之弊也。

    其他若韩昭侯恐泄梦言于妻子而独卧;五代张允,家资万计,日携众钥于衣下。多疑如此,皆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者也。其与精细,岂可同日语哉?

    [译文]

    《吕氏春秋》说:“事物有很多种类,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孔子说:“我讨厌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讨厌杂草,是怕它让人混淆了禾苗;讨厌紫色,是怕它使人混淆了红色;讨厌郑地的音乐,是怕它扰乱了雅乐;讨厌奸人,是怕他们玷污了道义;讨厌传播流言的人,是怕他们破坏了诚信;讨厌伪君子,是怕他们败坏了道德。”《淮南子》说:“外表形象的似是而非,往往是众人值得炫耀的资本:所以凶狠的人,好像很聪明而实际上并不聪明;愚蠢的人,好像很仁慈而实际上并不仁慈;鲁莽的人,好像很勇敢而实际上并不勇敢。”那些表面上类似的东西,大体上就是这样,所以人们对此必须仔细观察。

    孔子说:“众人都喜欢的事物,一定要认真考察;众人都讨厌的事物,也一定要认真考察。”又说:“观察他为什么去做事,再观察他如何去做事,接着再观察他做事是否安心。如此观察,这个人的真实品性怎么能掩藏得住呢?”庄子说:“人的品貌与性情都含而不露,所以君子会让人到远处,来观察他的礼貌;不断地安排他做事,来观察他的能力;突然问他事情,来观察他的机智;着急地与他约定事情,来观察他的诚信;把钱财交给他,来观察他的廉洁;告诉他形势危险,来观察他的气节。”这些都是有效观察一个人品性的详细方法。不只是观察别人应该这么做,约束自己也是一样。曾子说:“我天天用三个问题来反省自己:为别人谋划是不是不忠诚?与朋友交往是不是不讲信用?老师传授的知识是不是没有温习?”孟子说:“如果有人对我蛮横无理,那么作为正人君子,我一定会自我反省:我一定不仁慈,一定没有礼貌,不然他怎么对我这样呢?通过自己反省而变得仁慈、礼貌之后,如果那个人还是那样对我蛮横无理,那么君子一定会接着自我反省:我一定不忠诚。自我反省而变得忠诚之后,如果那个人还是蛮横无理,那么君子才可以说:这是个无知狂妄的人啊。”君子对自己行为的约束,就是这样细心谨慎。

    细心不是别的,而是通过认真的观察,权衡自己心力所能达到的程度。如果不通过观察反省,只是妄自忧虑,那么就是多疑了。列子说:“一个人丢失了一把斧头,怀疑是邻居的儿子偷的。他看邻居的儿子走路好像是小偷走路的样子,看他的表情也是小偷的神情,总之邻居儿子的动作和神态,没有一点不像小偷。过了一段时间,他翻动自家的谷子,却发现了自己的斧头。”荀子说:“在夏首的南部,有一个名叫涓蜀梁的人。他为人愚蠢而胆小,在皓月当空的晚上,他一个人夜行,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以为是地下的鬼,抬头看见这影子有变化,以为是站着的鬼,于是他转身惊慌地逃走,等到跑回家,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吓死过去。”这都是多疑带来的坏处。

    其他多疑的事例还有:韩昭侯怕自己说的梦话让妻子听到,便一个人独自睡觉;五代时的张允,拥有万贯家财,为防备盗窃他天天随身携带许多把钥匙,别在自己的衣服底下。如此的多疑,其实就是“天下本来没有那些事情,是庸俗的人自己给自己添乱”。多疑和精细相比,怎么能同日而语呢?

    (尚洁与太洁)

    华人素以不洁闻于世界:体不常浴,衣不时浣,咯痰于地,拭涕于袖,道路不加洒扫,厕所任其熏蒸,饮用之水,不加渗漉,传染之病,不知隔离。小之损一身之康强,大之酿一方之疫疠。此吾侪所痛心疾首,而愿以尚洁互相劝勉者也。

    虽然,尚洁亦有分际。沐浴洒扫,一人所能自尽也;公共之清洁,可互约而行之者也。若乃不循常轨,矫枉而过于正,则其弊亦多。

    南宋何佟之,一日洗濯十余遍,犹恨不足;元倪瓒盥颒频易水,冠服拂拭,日以数十计,斋居前后树石频洗拭;清洪景融每面,辄自旦达午不休。此太洁而废时者也。

    南齐王思远,诸客有诣己者,觇知衣服垢秽,方便不前,形仪新楚,乃与促膝,及去之后,犹令二人交拂其坐处。庾炳之,士大夫未出户,辄令人拭席洗床;宋米芾不与人共巾器。此太洁而妨人者也。

    若乃采访风土,化导夷蛮,挽救孤贫,疗护疾病,势不得不入不洁之地,而接不洁之人。使皆以好洁之故,而裹足不前,则文明无自流布,而人道亦将歇绝矣。汉苏武之在匈奴也,居窟室中,啮雪与毡而吞之。宋洪皓之在金也,以马粪燃火,烘面而食之。宋赵善应,道见病者,必收恤之,躬为煮药。瑞士沛斯泰洛齐集五十余乞儿于一室而教育之。此其人视王思远、庾炳之辈为何如耶?

    且尚洁之道,亦必推己而及人。秦苻朗与朝士宴会,使小儿跪而开口,唾而含出,谓之肉唾壶。此其昧良,不待言矣。南宋谢景仁居室极净丽,每唾,辄唾左右之衣。事毕,听一日浣濯。虽不似苻朗之忍,然亦纵己而蔑人者也。汉郭泰,每行宿逆旅,辄躬洒扫;及明去后,人至见之曰:“此必郭有道昨宿处也。”斯则可以为法者矣。

    [译文]

    中国人一向以不干净而闻名于世:不经常洗澡,不经常换洗衣服,随地吐痰,用袖口擦鼻涕,不洒扫道路,听任厕所散发恶臭的气味,饮用水不加以过滤澄清,有了传染病人,也不知道去隔离。上述情形,从小的方面来说是损害了一个人的身体健康,从大的方面来看会造成一个地方瘟疫流行。这是我们痛心疾首的事情,希望大家都以崇尚整洁来互相鼓励。

    不过,崇尚整洁也有一个分别。洗澡、洒扫,是一个人可以尽力而为的事情;公共环境的清洁,却是众人相互约定而加以实行的。如果不把握一个正常的尺度,矫枉而过正,那么它所带来的弊端也会很多。

    南宋的何佟之,一天洗澡十几遍,还嫌不够多;元代倪瓒的痰盂,频繁地换水,衣服帽子经常擦拭,每天数十次,连他住房前后的树木和石头也要经常擦洗;清代的洪景融每天洗脸从早晨洗到中午还没洗完。这些都是因为太爱干净而浪费时间。

    南齐的王思远,对那些登门拜访自己的客人,发现有人衣服不整洁,他就不靠近。如果来客形态庄重、衣冠整洁,他才与之促膝交谈,等到这人走了之后,他还叫来两个人轮流擦拭来客坐过的地方。南朝宋的庾炳之,来访的士大夫还没有走出门,他就让仆人擦拭客人坐过的位子;宋朝的米芾不和别人共用手巾和器具。这些都是因为太爱清洁而妨碍了别人。

    如果去采访各地的风土人情,教化野蛮落后的民族,挽救孤儿穷人,治疗护理患病的人,这种情况下,很可能不得不进入不干净的地方,接触到不整洁的人。如果因为爱好整洁,就停止不前,那么文明就不能传播,人道主义也将会灭绝。汉朝的苏武被扣留在匈奴,住在洞穴中,把雪块和兽毛裹起来直接吞下去。宋朝的洪皓被扣留在金国,用马粪生火,烘熟面粉来吃。宋朝的赵善应,在路上遇见病人,就一定收养抚恤,亲自为他们煮药。瑞士的裴斯泰洛齐收留了五十多个流浪儿和孤儿,让他们同处一室进行教育。这些人与王思远、庾炳之那些人相比,怎么样呢?

    况且崇尚整洁的道理,也应该从自己做起并推及别人。秦朝的苻朗与朝廷官员举行宴会,让小孩子跪着张开嘴,等宾客把痰吐到他们的嘴里,然后再出去,并称之为“肉痰盂”。不用多说,这种做法真是昧良心。南宋谢景仁居住的地方非常干净漂亮,他每次吐口痰时,就吐到左右仆人的衣服上。等每天的事情办完了,他才让仆人去洗净衣服。谢景仁的做法虽然不像苻朗那样残忍,但他仍然是放纵自己、轻视别人。汉朝的郭泰,每次住宿旅馆,都亲自洒水扫地;第二天等他离去后,新入住的客人看到这个地方,都会说:“这一定是郭泰昨晚住过的地方。”这真是值得别人效仿的啊。

    (互助与依赖)

    西人之寓言曰:“有至不幸之甲、乙二人。甲生而瞽,乙有残疾不能行。二人相依为命:甲负乙而行,而乙则指示其方向,遂得互减其苦状。”甲不能视而乙助之,乙不能行而甲助之,互助之义也。

    互助之义如此。甲之义务,即乙之权利,而同时乙之义务,亦即甲之权利:互相消,即互相益也。推之而分工之制,一人之所需,恒出于多数人之所为,而此一人之所为,亦还以供多数人之所需。是亦一种复杂之互助云尔。

    若乃不尽义务,而唯攫他人义务之产业为己权利,是谓依赖。

    我国旧社会依赖之风最盛。如乞丐,固人人所贱视矣。然而纨袴子弟也,官亲也,帮闲之清客也,各官署之冗员也,凡无所事事而倚人以生活者,何一非乞丐之流亚乎?

    《礼·王制》记曰:“瘖聋、跛躃、断者、侏儒,各以其器食之。”晋胥臣曰:“戚施直镈,蘧篨蒙璆,侏儒扶卢,矇瞍修声,聋聩司火。”废疾之人,且以一艺自赡如此,顾康强无恙,而不以倚赖为耻乎?

    往昔慈善家,好赈施贫人。其意甚美,而其事则足以助长依赖之心。今则出资设贫民工艺厂以代之。饥馑之年,以工代赈。监禁之犯,课以工艺,而代蓄赢利,以为出狱后营生之资本。皆所以绝依赖之弊也。

    幼稚之年,不能不倚人以生,然苟能勤于学业,则壮岁之所致力,足偿宿负而有余。平日勤工节用,蓄其所余,以备不时之需,则虽衰老疾病之时,其力尚足自给,而不至累人,此又自助之义,不背于互助者也。

    [译文]

    西方有寓言说:“有非常不幸的甲、乙两人。甲天生眼瞎,乙有残疾不能行走。两人相依为命:甲背着乙走路,乙就给甲指示方向,这样配合两人便各自减少了痛苦。”甲看不到东西而乙帮助他,乙不能行走而甲帮助他,这就是互助的意思。

    互助的意思就是这样。甲的义务,就是乙的权利,而同时乙的义务,也是甲的权利:互相付出,即互相获益。由此推论出分工制度的原理:一个人的需要,往往是由很多人的劳动来满足的;而这个人的劳动,也能满足很多人的需要。这也是一种复杂的互助。

    如果不尽义务,而只是以攫取他人的劳动成果为自己的权利,这就是依赖。

    我国旧社会依赖之风非常盛行。如乞丐,当然是人人所鄙视的。然而,那些纨绔子弟、官僚亲友、帮闲清客、官署冗员等等,所有无所事事依赖别人而生活的人,哪一个又比乞丐强呢?

    《礼·王制》记载道:“聋子、哑子、瘸子、残疾、侏儒,各自靠自己的能力吃饭。”晋国的胥臣说:“驼背的,让他弓身敲钟;身有残疾不能俯视的,让他拿玉磬;身材矮小的,让他表演杂技;眼睛瞎了的,让他演奏音乐;耳聋听不见的,让他掌管烧火。”残疾的人,尚且以自己的一技之长来养活自己,看看那些健康强壮没有疾病的正常人,难道不以依赖别人为生而感到耻辱吗?

    过去的慈善家,喜欢向穷人施舍。他们的本意是很好的,但他们的行为却足以助长对方产生依赖的心理。现在的办法是,以出资兴建贫民工厂来代替施舍。饥荒之年,以工代赈。被监禁的犯人,让他们做工艺活,替他们把挣来的钱储存起来,作为出狱后谋生的资本。这些都是杜绝依赖弊端的好举措。

    年幼的人,不得不依靠别人而生活,但是如果他能够勤奋学习,成年后努力工作,那么他完全能偿还以前所欠下的抚养资金并能有所剩余。平常他勤奋工作,节约开支,把多余的钱储蓄起来,以备日后需要,这样即便是在他衰老生病的时候,还能依靠自己的储蓄自给自足,而不至于拖累别人,这又是自助的意思,与互助并不矛盾。

    (爱情与淫欲)

    尽世界人类而爱之,此普通之爱,纯然伦理学性质者也。而又有特别之爱,专行于男女之间者,谓之爱情,则以伦理之爱,而兼生理之爱者也。生理之爱,常因人而有专泛久暂之殊,自有夫妇之制,而爱情乃贞固。此以伦理之爱,范围生理之爱,而始有纯洁之爱情也。

    纯洁之爱,何必限于夫妇?曰既有所爱,则必为所爱者保其康健,宁其心情,完其品格,芳其闻誉,而准备其未来之幸福。凡此诸端,准今日社会之制度,唯夫妇足以当之。若于夫妇关系以外,纵生理之爱,而于所爱者之运命,恝然不顾,是不得谓之爱情,而谓之淫欲。其例如下:

    一曰纳妾。妾者,多由贫人之女卖身为之。均是人也,而侪诸商品,于心安乎?均是人也,使不得与见爱者敌体,而视为奴隶,于心安乎?一纳妾而夫妇之间,猜嫌迭起,家庭之平和为之破坏;或纵妻以虐妾,或宠妾而疏妻,种种罪恶,相缘以起。稍有人心,何忍出此?

    二曰狎妓。妓者,大抵青年贫女,受人诱惑,被人压制,皆不得已而业此。社会上均以无人格视之?吾人方哀矜之不暇,而何忍亵视之。其有为妓脱籍者,固亦救拔之一法;然使不为之慎择佳偶,而占以为妾,则为德不卒,而重自陷于罪恶矣。

    三曰奸通。凡曾犯奸通之罪者,无论男女,恒为普通社会所鄙视,而在女子为尤甚,往往以是而摧灭其终身之幸福:甚者自杀,又甚者被杀。吾人兴念及此,有不为之慄慄危惧,而悬为厉禁者乎?

    其他不纯洁之爱情,其不可犯之理,大率类是,可推而得之。

    [译文]

    关爱全世界的人,这是普遍意义上的爱,纯粹是伦理学的性质。还有特别的爱,专门发生在男女之间,叫做爱情,这种爱既有伦理之爱,也有生理之爱的成分。生理之爱,常常因人不同而有专一与分散、长久与短暂的不同。自从有了夫妻制度,爱情才变得忠贞牢固。这是以伦理之爱,包含了生理之爱,而开始有了纯洁的爱情。

    纯洁的爱情,为什么一定要限于夫妇之间呢?我们说既然爱对方,那么就一定要保护所爱的人身体健康,让对方产生安全感,完善对方的品格,美化对方的声誉,并为对方未来的幸福做好准备。凡此种种,以今天的社会制度来衡量,只有夫妻双方足以担当。如果在夫妻关系之外,放纵生理上的欲望,而对于所爱之人的命运漠不关心,这是不能称为爱情的,而是淫欲。举例如下:

    一是纳妾。小妾,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女子卖身而为。同样是人,她们却变成了商品,我们内心能安宁吗?同样是人,却不能使她们与被爱的人平等,而被看做奴隶,我们内心能安宁吗?一旦纳妾,那么夫妻之间就会猜疑丛生,家庭的平和氛围被打破。纳妾者或者是放纵妻子虐待小妾,或者是宠爱小妾而疏远妻子,种种罪恶的行为由此而产生。稍微有点良心的话,我们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二是嫖妓。妓女,大多是穷苦的青年女子,受人诱惑,被人压迫,都是迫不得已而以此为业。社会上的人难道都不把她们当人看吗?我们同情可怜她们还来不及,哪里忍心对她们动邪念呢!有的人用钱把妓女赎出来,固然是救助她们的一种方法;但是赎身后如果不慎重地为她们选择配偶,而是霸占她们作为自己的小妾,那就是善事没有做完,而又让自己重新陷入了罪恶。

    三是通奸。凡是犯有通奸罪的人,不论男女,都为全社会所鄙视,对于女性尤其如此,往往因此而毁掉她终身的幸福,严重的选择自杀,更严重的甚至被杀。想到这些,我们能不害怕得发抖,并以此为戒、严禁通奸吗?

    其他不纯洁的爱情,不应当发生的道理,大体上和上面类似,可以通过推论而得到。

    (方正与拘泥)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盖人苟无所不为,则是无主宰,无标准,而一随外界之诱导或压制以行动,是乌足以立身而任事哉,故孟子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又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言无论外境如何,而决不为违反良心之事也。孔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谓视听言动,无不循乎规则也。是皆方正之义也。

    昔梁明山宾家中尝乏困,货所乘牛。既售,受钱,乃谓买主曰:“此牛经患漏蹄,疗差已久,恐后脱发,无容不相语。”买主遽取还钱。唐吴兢与刘子玄,撰定武后实录,叙张昌宗诱张说诬证魏元忠事。后说为相,读之,心不善,知兢所为,即从容谬谓曰:“刘生书魏齐公事,不少假借奈何?”兢曰:“子玄已亡,不可受诬地下。兢实书之,其草故在。”说屡以情蕲改。辞曰:“徇公之请,何名实录?”卒不改。一则宁失利而不肯欺人,一则既不诬友,又不畏势。皆方正之例也。

    然亦有方正之故,而涉于拘泥者。梁刘进,兄献每隔壁呼进。进束带而后语。吴顾恺疾笃,妻出省之,恺命左右扶起,冠帻加袭,趣令妻还。虽皆出于敬礼之意,然以兄弟夫妇之亲,而尚此烦文,亦太过矣。子从父令,正也。然而《孝经》曰:“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孔子曰:“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不陷父于不义。”然则从令之说,未可拘泥也。官吏当守法令,正也。然汉汲黯过河南,贫民伤水旱万余家,遂以便宜持节发仓粟以赈贫民,请伏矫制之罪。武帝贤而释之。宋程师孟,提点夔部,无常平粟,建请置仓;遘凶岁,赈民,不足,即矫发他储,不俟报。吏惧,白不可。师孟曰:“必俟报,饥者尽死矣。”竟发之。此可为不拘泥者矣。

    [译文]

    孟子说:“一个人首先要有不能做的事,然后才有应该做的事。”大概我们如果什么都去做,那就是没有主张,没有标准,而完全受外界的诱导或逼迫来行动,这样是不能够站稳脚跟、担当大任的。所以孟子说:“上不愧对于天,下不愧对于人。”他又说:“高官厚禄收买不了,贫穷困苦折磨不了,强暴武力威胁不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无论外部环境如何,决不做违背良心的事。孔子说:“不合乎礼的东西不看,不合乎礼的传闻不听,不合于礼的话不说,不合于礼的事不做。”这句话是说我们看、听、说、做等一切行为,都要合乎道德规范。这都是做人要正直的道理。

    南朝梁人明山宾,家中曾经非常贫穷,为了生计他把自己所骑的牛卖了。卖完拿了钱,他对买主说:“这头牛曾经患过漏蹄病,治好很久了,我怕它以后旧病复发,不能不告诉你。”买主听后急忙退了牛,把钱拿回去了。唐朝的史官吴兢与刘子玄,写好了武则天实录,其中叙述了张昌宗引诱张说诬陷魏元忠的事。后来张说做了宰相,读到这段故事,心里不痛快,知道是吴兢写的,就装作很自然地对吴兢说:“刘子玄写魏元忠的事,有不少是虚假的,怎么办?”吴兢说:“刘子玄已经死了,不能在地下还受到诬陷。那段事是我写的,草稿还在我手里。”张说多次以私情求吴兢改写这段故事。吴兢拒绝说:“如果我遵照了您的请求去作修改,那还叫什么实录?”最终没作改动。一个是宁可失去利益也不肯欺骗别人,一个是既不诬陷朋友又不畏惧权势。这都是刚正不阿的例子。

    然而,也有因为过于方正,而显得死板教条的。南朝梁代的刘进,他哥哥刘献常常隔着墙壁呼唤刘进,刘进每次都要系好衣带端正礼仪后才跟他说话。三国时吴国的顾恺有一次病得很厉害,他的妻子出来看他,顾恺让旁边的人把他扶起床,戴好帽子穿好衣服,然后催促妻子赶紧回去。虽然这些行为都是出于尊敬和礼貌,但以兄弟夫妻这样亲密的关系,都这样拘泥于烦琐的礼节,也太过分了。儿子听父亲的话,这是正确的。然而《孝经》说:“父亲有敢于提意见的儿子,就不会做出错误的事情。”孔子说:“小的惩罚就接受,大的惩罚就逃走,这是为了不让父亲因过度惩罚自己而犯错。”既然这样,那么服从命令一说,就不能死板教条。官吏应当遵守法令,这是正确的。然而西汉的汲黯路过河南,看到有一万多户贫民遭受旱涝灾害,于是就根据具体情况,手持符节开仓放粮以救济受灾贫民,然后请皇帝治自己假称皇帝圣旨的罪。汉武帝认为他贤良就赦免了他。宋朝的程师孟,做掌管夔路法律实施的长官。夔路当时没有救荒粮,程师孟建议设置粮仓储备粮食。遇到灾荒之年,开仓救济贫民,粮食不够,于是就假称皇帝的圣旨,不等皇帝的旨意到达,就开放其他地方的粮仓。办事的官员感到害怕,说这样做不行。程师孟说:“如果一定要等皇帝的圣旨到达,那些饥饿的人就会全部死了。”于是他命令众官员打开粮仓赈民。这可算是不死板教条的了。

    (谨慎与畏葸)

    果敢之反对为畏葸;而卤莽之反对为谨慎。知果敢之不同于鲁莽,则谨慎之不同于畏葸,盖可知矣。今再以事实证明之。

    孔子,吾国至谨慎之人也,尝曰:“谨而信。”又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多见阙殆,慎行其余。”然而孔子欲行其道,历聘诸侯。其至匡也,匡人误以为阳虎,带甲围之数匝,而孔子弦歌不辍。既去匡,又适卫,适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适郑、陈诸国而适蔡。陈、蔡大夫,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绝粮,七日不火食。孔子讲诵弦歌不衰。围既解,乃适楚,适卫,应鲁哀公之聘而始返鲁。初不以匡、宋、陈、蔡之厄而辍其行也。其作《春秋》也,以传指口授弟子,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是其谨慎也。然而笔则笔,削则削。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晋侯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初无所畏也。故曰:“慎而无礼则葸。”言谨慎与畏葸之别也。人有恒言曰:“诸葛一生唯谨慎。”盖诸葛亮亦吾国至谨慎之人也。其《出师表》有曰:“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然而亮南征诸郡,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其伐魏也,六出祁山,患粮不继,则分兵屯田以济之。初不因谨慎而怯战。唯敌军之司马懿,一则于上邦之东,敛兵依险,军不得交,再则于卤城之前,又登山掘营不肯战,斯贾诩、魏平所谓畏蜀如虎者耳。

    且危险之机,何地蔑有。试验化电,有爆烈之虞,运动机械,有轧轹之虑,车行或遇倾覆;舟行或值风涛;救火则涉于焦烂,侍疫则防其传染。若一切畏缩而不前,不将与木偶等乎?要在谙其理性,预为防范。孟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汉谚曰:“前车覆,后车戒。”斯为谨慎之道,而初非畏葸者之所得而托也。

    [译文]

    果敢的反义词是畏葸;鲁莽的反义词是谨慎。理解了果敢与鲁莽的不同,那么谨慎与畏葸的不同也就可以理解了。现在再用事实证明这一点。

    孔子,是我国历史上非常谨慎的人,他曾经说:“谨慎而讲信用。”又说:“多听,有怀疑的部分加以保留,其余知道的部分谨慎地说出;多看,有怀疑的部分加以保留,其余了解的部分谨慎去做。”但是孔子想要实行自己的主张,游历各个诸侯国。他到了匡地,匡人误把他认作阳虎,派卫兵把他围了好几层,然而孔子却在那儿不停地弹琴歌唱。离开匡地以后,他又先后到卫国、曹国、宋国,和弟子们在大树下练习礼仪。宋国的司马桓魋想杀孔子,便砍倒了这棵大树。孔子只得离去,到了郑国、陈国等国后,又来到蔡国。陈国和蔡国的大夫相约派士兵把孔子围在野外,断绝了粮食,让孔子七天不能生火做饭。孔子照样讲课唱歌。解了陈、蔡的围困之后,他便来到楚国、卫国,最后应鲁哀公的邀请回到了鲁国。孔子不因为在匡、宋、陈、蔡等地遭受的厄运而停止自己的行动。他写《春秋》一书,把他要表达的意思口授给弟子们,认为攻击、嘲笑、表扬、忌讳、抒情、贬损等表达情绪的文字,不应该出现在书中。这体现了孔子谨慎的态度。然而,该写的还是要写,该贬的还是要贬。吴国楚国的君主自称为王,而《春秋》却贬称他们为子。践土的盟会,实际上是晋国国君召来了周天子,而《春秋》却避讳说:天王打猎于河阳。一点也不畏惧。所以说:“谨慎而不遵循礼制,就是畏惧。”这是说谨慎与畏葸的区别。人们常说:“诸葛亮一生非常谨慎。”诸葛亮也是我国历史上非常谨慎的人。他在《出师表》中说:“先帝知道我非常谨慎,所以临去世时把大事托付给我。”然而诸葛亮向南征伐各地,五月渡过泸河,深入到荒无人烟的地方;他率军讨伐魏国,六次出兵祁山,由于担心粮草供给中断,就分兵开垦田地来救济军用。诸葛亮当时并不是因为谨慎而害怕征战。只是魏将司马懿,一方面在蜀国东部依据险要地势屯兵固守,军队得不到交战的机会;另一方面又在卤城前面登山扎营不肯交战。这就是贾诩、魏平所说的,害怕蜀国军队就像怕虎一样。

    况且险情哪里都有。进行电学方面的试验,有爆炸的危险;操作机械,有被轧伤的顾虑。坐车有时候会遇到翻车;坐船有时候会遇到风浪;救火则有可能被烧伤,伺候传染病人则要防备被传染。如果对任何事情都畏缩不前,那不是形同木偶吗?重要的是认识其中的规律,提前做好防范。孟子说:“懂得天理的人,不会站在石墙之下。”汉代谚语说:“前面的车翻了,后面的车就要引以为戒。”这是谨慎的道理,而不是畏惧的人将其作为借口的。

    (有恒与保守)

    有人于此,初习法语,未几而改习英语,又未几而改习俄语,如是者可以通一国之言语乎?不能也。有人于此,初习木工,未几而改习金工,又未几而改习制革之工,如是而可以成良工乎?不能也。事无大小,器无精粗,欲其得手而应心,必经若干次之练习。苟旋作旋辍,则所习者,旋去而无遗。例如吾人幼稚之时,手口无多能力,积二三年之练习,而后能言语,能把握。况其他学术之较为复杂者乎?故人不可以不有恒。

    昔巴律西之制造瓷器也,积十八年之试验而后成。蒲丰之著自然史也,历五十年而后成。布申之习图画也,自十余岁以至于老死。使三子者,不久而迁其业,亦乌足以成名哉。

    虽然,三子之不迁其业,非保守而不求进步之诈也。巴氏取土器数百,屡改新窑,屡傅新药,以试验之。三试而栗色之土器皆白,宜以自为告成矣;又复试验八年,而始成佳品。又精绘花卉虫鸟之形于其上,而后见重于时。蒲氏所著,十一易其稿,而后公诸世?布氏初学于其乡之匠工,尽其技,师无以为教;犹不自足,乃赴巴黎,得纵目于美术界之大观;犹不自足,立志赴罗马,以贫故,初至佛棱斯而返,继止于里昂,及第三次之行,始达罗马,得纵观古人名作,习解剖学,以古造象为模范而绘之,假绘术书于朋友而读之,技乃大进。晚年法王召之,供奉于巴黎之画院;末二年,即辞职,复赴罗马;及其老而病也,曰:“吾年虽老,吾精进之志乃益奋,吾必使吾技达于最高之一境。”向使巴氏以三试之成绩自画,蒲氏以初稿自画,布氏以乡师之所授、巴黎之所得自画,则其著作之价值,又乌能煊赫如是;是则有恒而又不涉于保守之前例也;无恒者,东驰西骛,而无一定之轨道也。保守者,踯躅于容足之地,而常循其故步者也。有恒者,向一定之鹄的,而又无时不进行者也;此三者之别也。

    [译文]

    有一个人,刚开始学习法语,没过多久改学英语,又没过多久改学俄语,像这样学习能够精通一个国家的语言吗?不能。有一个人,刚开始学习木工,没过多久改学金工,又没过多久改学制革,像这样能成为一个好的工匠吗?不能。事情不论大小,器具不论精细、粗糙,想要做到得心应手,必须要经过多次反复练习。如果刚开始做就中途停止,那么所学到的一点东西很快就忘掉了。比如我们小的时候,手与口都没有多少能力,通过积累两三年的练习,然后才能说话,才能拿东西,何况其他更复杂的学问和技术呢?所以人们做事不能没有恒心。

    从前巴律西制造瓷器,经过了十八年的试验之后才做成。布(蒲)丰写自然史,经过了五十年的努力之后才写成。布申学习绘画,从十多岁开始,一直到老死都在学。如果上述三个人,刚开始不久就改做其他事情,那么也就很难成名了。

    虽然这样,但他们三个人不改做其他事情,并不是因为保守而不求上进。巴律西拿出数百件陶器,多次改建新窑,多次在陶器上涂抹新药,以进行试验。经过三次试验,栗色的陶器都变白了,可以自认为做成了;但是他又进行了八年试验,才做出了上好的瓷器。他又在瓷器上精心绘制花卉虫鸟,这样以后才引起了当时人们的重视。布丰著写自然史,先后改了十一次,然后才公布于世。布申起先师从他家乡的画匠,这位画匠向布申传授完所有的技法,再也没有新的内容可教了;布申仍然不满足,于是就到巴黎去,得到尽情欣赏美术杰作的机会;他还是不满足,立志要去罗马,后来因为贫穷,到了佛罗伦萨后不得不返回,继而在里昂中止了行程,到他第三次出行,才到达罗马。于是他纵情观赏古人的名作,学习解剖学,以古代的雕像为摹本进行绘画,向朋友借来绘画书籍苦读,最终他的绘画技巧大有长进。布申晚年时法国国王召见他,把他供养在巴黎画院。最后两年,他辞了职,又去罗马。他在衰老而得病的时候,说:“我虽然老了,我精益求精的上进之心却更加强烈了,我一定要使我的绘画技巧达到最高的境界。”如果巴律西以三次试验的结果就满足了,布丰以自己的初稿而满足,布申以家乡的老师所教的和在巴黎所得到的知识为满足,那么他们作品的价值,又怎么能这样显耀呢?这是有恒心而又不保守的先例。没有恒心的人,东张西望,没有一定的套路。保守的人,徘徊于只能容足的地方,而且常常照着原来的脚印走路。有恒心的人,有固定的宏伟目标,而又无时无刻不在向着既定的目标奋进。这就是上述三人与一般人的不同之处。

    (第二章 智育十篇)

    (文字)

    人类之思想,所以能高出于其他动物,而且进步不已者,由其有复杂之语言,而又有划一之文字以记载之。盖语言虽足为思想之表识,而不得文字以为之记载,则记忆至艰,不能不限于简单;且传达至近,亦不能有集思广益之作用。自有文字以为记忆及传达之助,则一切已往之思想,均足留以为将来之导线;而交换知识之范围,可以无远弗届。此思想之所以日进于高深,而未有已也。

    中国象形为文,积文成字,或以会意,或以谐声,而一字常止一声。西洋各国,以字母记声,合声成字,而一字多不止一声。此中西文字不同之大略也。

    积字而成句,积句而成节,积节而成篇,是谓文章,亦或单谓之文。文有三类:一曰,叙述之文。二曰,描写之文。三曰,辩论之文。叙述之文,或叙自然现象,或叙古今之人事,自然科学之记载,及历史等属之。描写之文,所以写人类之感情,诗、赋、词、曲等属之。辩论之文,所以证明真理,纠正谬误,孔、孟、老、庄之著书,古文中之论说辩难等属之。三类之中,间亦互有出入,如历史常参论断,诗歌或叙故事是也。吾人通信,或叙事,或言情,或辩理,三类之文,随时采用。今之报纸,有论说,有新闻,有诗歌,则兼三类之文而写之。

    [译文]

    人类的思想,之所以能高出其他动物,而且还在不停地进步,是因为有复杂的语言,又有整齐划一的文字以记载语言。语言虽然能表达思想,但如果得不到文字记载的话,记忆就会很艰难,只能局限在简单的层次;而且只能在很近的地方传播,也无法具有集思广益的作用。自从有文字来帮忙记忆以及传达以来,一切已经过去的思想,都可以保留下来成为将来的基础;而且知识交换的范围,也可以不受距离的限制。这就是思想之所以日渐进步并永无止境的缘故。

    中国文字以象形构成笔画,再由笔画组合成文字,有些是会意字,有些是形声字,而且一个字常常只有一个音节。西方国家,以字母记录读音,将读音组合成字词,而且一个字词往往不止一个音节。这就是中西文字不同之处的大概情况。

    字词组合成为句子,句子排列成为段落,段落积累成为篇章,这就叫做文章,也可以单称为“文”。文有三种类型:一是叙述,二是抒情,三是辩论。叙述文,有的叙述自然现象,有的叙述古往今来的人物、事件,记载自然科学,以及历史等一类的内容。抒情文,是用来抒写人类的情感,如诗、赋、词、曲等类都属于抒情文。辩论文,是用来证明真理,纠正谬误,孔子、孟子、老子、庄子的著作,古文中的论、说、辩、难等议论文章都属于辩论文。这三种文章类型之中,有时也互相有所交叉,比如写历史的叙述文中常常夹杂一些论断,诗歌有时候也叙述故事。我们通信时,信中或者叙事,或者言情,或者说理,三类手法都可以随时采用。现在的报纸上,有评论,有新闻,有诗歌,都是兼备了三类文章而写作的。

    (图画)

    吾人视觉之所得,皆面也。赖肤觉之助,而后见为体。建筑、雕刻,体面互见之美术也。其有舍体而取面,而于面之中,仍含有体之感觉者,为图画。

    体之感觉何自起?曰:起于远近之比例,明暗之掩映。西人更益以绘影写光之法,而景状益近于自然。

    图画之内容:曰人,曰动物,曰植物,曰宫室,曰山水,曰宗教,曰历史,曰风俗。既视建筑雕刻为繁复,而又含有音乐及诗歌之意味,故感人尤深。

    图画之设色者,用水彩,中外所同也。而西人更有油画,始于“文艺中兴”时代之意大利,迄今盛行。其不设色者,曰水墨,以墨笔为浓淡之烘染者也。曰白描,以细笔钩勒形廓者也。不设色之画,其感人也,纯以形式及笔势,设色之画,其感人也,于形式、笔势以外,兼用激刺。

    中国画家,自临摹旧作入手。西洋画家,自描写实物入手。故中国之画,自肖像而外,多以意构,虽名山水之图,亦多以记忆所得者为之。西人之画,则人物必有概范,山水必有实景,虽理想派之作,亦先有所本,乃增损而润色之。

    中国之画,与书法为缘,而多含文学之趣味。西人之画,与建筑、雕刻为缘,而佐以科学之观察,哲学之思想。故中国之画,以气韵胜,善画者多工书而能诗。西人之画,以技能及义蕴胜,善画者或兼建筑、图画二术。而图画之发达,常与科学及哲学相随焉。中国之图画术,托始于虞、夏,备于唐,而极盛于宋,其后为之者较少,而名家亦复辈出。西洋之图画术,托始于希腊,发展于十四、十五世纪,极盛于十六世纪。近三世纪,则学校大备,画人伙颐,而标新领异之才,亦时出于其间焉。

    [译文]

    我们视觉所看到的,都是平面,依靠触觉的帮助,才有立体感。建筑和雕塑都是平面和立体互见的艺术类型。艺术中还有舍弃立体,只取平面,但在平面之中,仍然含有立体的感觉,这就是绘画。

    立体的感觉从何而来?可以这样说:来自物体远近的比例,明暗的层次掩映。西方人更利用光与影之间关系的描绘技法,使绘出的景物更加接近于自然。

    绘画的内容包括:人、动物、植物、建筑、山水、宗教、历史、风俗。比起建筑雕塑等艺术来,绘画艺术既显得丰富复杂,又含有音乐、诗歌的韵味,所以非常感人。

    绘画的颜色是用水彩来做的,中外都一样。但是,西方人还有油画,它始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至今仍然盛行。而绘画中还有不带颜色的:一种称为水墨画,是以墨笔来体现画面的浓淡;一种称为白描,是用细笔勾勒物体的轮廓。不带颜色的画,纯粹以形式和笔势来感染人,而带颜色的画感染人的地方,除了形式、笔势之外,还有色彩的对比反差。

    中国的画家,学绘画从临摹前人的旧作入手;西方的画家,学绘画从描写实物入手。所以中国画之中,除了肖像画以外,多数是以意境构成,虽然称为山水画,也大多是画家凭着记忆中的印象描绘出来的。西洋画,人物画一定要有模特儿,山水画一定要有实景,即使是理想派的作品,也要先有蓝本,再在蓝本的基础上进行修改和润色。

    中国画与书法有密切关系,并且大多含有文学方面的趣味。西方人的画则与建筑、雕塑有联系,并伴有科学的观察、哲学的思想。所以中国画以气韵取胜,善于绘画的人多数也精通书法、擅长写诗;西方的画以技能和意蕴取胜,善于绘画的人有的兼通建筑与绘画两种艺术。而且绘画艺术的进步,常常与科学、哲学的发展相伴随。中国的绘画,起源于上古的尧、舜、禹时期,成熟于唐朝,鼎盛于宋朝,此后绘画的人逐渐减少,但也时时有名家辈出。西方的绘画,起源于古希腊时期,发展于十四、十五世纪,十六世纪最为兴盛。近三个世纪以来,传授绘画的学校大为齐备,画家众多,其间也不时有标新立异的人才出现。

    (音乐)

    音乐者,合多数声音,为有法之组织,以娱耳而移情者也。其所托有二:一曰人声,歌曲是也。二曰音器,自昔以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者为之;今所常用者,为金、革、丝、竹四种。音乐中所用之声,以一秒中三十二颤者为最低,八千二百七十六颤者为最高。其间又各自为阶,如二百五十颤至五百十七颤之声为一阶,五百十七颤至千有三十四颤之声又自为一阶等,谓之音阶是也。一音阶之中,吾国古人选取其五声以作乐。其后增为七及九。而西人今日之所用,则有正声七,半声五,凡十二声。

    声与声相续,而每声所占之时价,得量为伸缩。以最长者为单位。由是而缩之,为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三十二分之一,及六十四分之一焉。同一声也,因乐器之不同,而同中有异,是为音色。

    不同之声,有可以相谐的,或隔八位,或隔五位,或隔三位,是为谐音。

    合各种高下之声,而调之以时价,文之以谐音,和之以音色,组之而为调、为曲,是为音乐。故音乐者,以有节奏之变动为系统,而又不稍滞于迹象者也。其在生理上,有节宣呼吸、动荡血脉之功。而在心理上,则人生之通式,社会之变态,宇宙之大观,皆得缘是而领会之。此其所以感人深,而移风易俗易也。

    [译文]

    音乐,是以一定的规律将多种声音组织起来,使人们通过娱乐来陶冶情操的一门艺术。音乐的载体有两种:一是人的声音,歌曲就是人声;二是乐器,古代的“八音”也就是用八种不同材料制成的乐器:金、石、丝、竹、匏、土、革、木。现在所常用的,有金(如锣、铙、钹等打击乐器)、革(如鼓)、丝(如琴、筝)、竹(如箫、笛)等四种。音乐中使用的音,以每秒振动三十二次的频率为最低,每秒振动八千二百七十六次的频率为最高,其间又各自有阶段划分,比如从每秒二百五十次振动到每秒五百一十七次振动的频率为一阶,每秒五百一十七次振动到每秒一千零三十四次振动的频率又是一阶,这就是音阶。一个音阶之中,我国古代取其中的七个音作曲,后来增加到七声音阶和九声音阶。而西方人现在所用的是七个正音,五个半音,一共十二音阶。

    音与音相连续,而每个音所占的时间长短都不一样,这叫做音符。以最长的全音符为基本单位,以此依次递减,有二分之一的二分音符,有四分之一的四分音符,八分之一的八分音符,十六分之一的十六分音符,三十二分之一的三十二分音符,以及六十四分之一的六十四分音符。同一个音,由于演奏乐器的不同,而在同音中有所差别,这就是音色。

    不同的音,有的可以和谐相配,比如相隔八位,或者相隔五位,或者相隔三位,这叫做谐音(编注:今称为“和弦”)。

    组合了各种高低音阶,协调音符时值,以和弦为修饰,选择相适应的音色,组成曲调,这就是音乐。所以音乐是以有节奏的音符变动作为一个系统,而又丝毫不显得板滞、停顿的声音艺术。它在生理上,可以起到调节呼吸节律、促使血脉流动的作用;在心理上,可以由它而领悟人生境界、社会变迁、宇宙万象。这就是它能够感人至深、达到移风易俗效果的根本原因。

    (戏剧)

    在闳丽建筑之中,有雕刻、装饰及图画,以代表自然之景物。而又演之以歌舞,和之以音乐,集各种美术之长,使观者心领神会,油然与之同化者,非戏剧之功用乎?我国戏剧,托始于古代之歌舞及俳优;至唐而始有专门之教育;至宋、元而始有完备之曲本;至于今日,戏曲之较为雅驯、声调之较为沉郁者,唯有“昆曲”,而不投时人之好,于是“汉调”及“秦腔”起而代之。汉调亦谓之皮黄,谓西皮及二黄也。秦腔亦谓之梆子。

    西人之戏剧,托始于希腊,其时已分为悲剧、喜剧两种,各有著名之戏曲。今之戏剧,则大别为歌舞及科白二种。歌舞戏又有三别:一曰正式歌舞剧(opera),全体皆用歌曲,而性质常倾于悲剧一方面者也。二曰杂体歌舞剧(0peracomique),于歌曲之外,兼用说白,而参杂悲剧以喜剧之性质者也。三曰小品歌舞剧(0pèrette),全为喜剧之性质,亦歌曲与说白并行,而结体较为轻佻者也。科白剧又别为二:一曰悲剧(tragiqne),二曰喜剧(comédie),皆不歌不舞,不和以音乐,而言语行动,一如社会之习惯。今我国之所谓新剧,即仿此而为之。西人以戏剧为社会教育之一端,故设备甚周。其曲词及说白,皆为著名之文学家所编;学校中或以是为国文教科书。其音谱,则为著名之音乐家所制。其演剧之人,皆因其性之所近,而研究于专门之学校,能洞悉剧本之精意,而以适当之神情写达之。故感人甚深,而有功于社会也。其由戏剧而演出者,又有影戏:有象无声,其感化力虽不及戏剧之巨,然名手所编,亦能以种种动作,写达意境;而自然之胜景,科学之成绩,尤能画其层累曲折之状态,补图书之所未及。亦社会教育之所利赖也。

    [译文]

    在宏伟壮丽的建筑之中,含有雕塑、装饰以及绘画等手法,以代表自然的景物,而又加上歌舞的表演,音乐的唱和,集中各种美术的长处,使观众心领神会,油然而产生同化感的,不正是戏剧的功效吗?我国的戏剧,起源于古代的歌舞和俳优戏;唐代开始有专门的教坊组织教习演剧;宋元时期才开始出现完整的戏曲剧本;到了现代,戏曲中文辞比较雅驯、声调比较沉郁的,只有“昆曲”,但它已经不投合时人的爱好,于是“汉调”、“秦腔”等地方戏兴起并取代了昆曲。汉调也叫做皮黄,就是西皮和二黄;秦腔也称作梆子。

    西方戏剧,起源于古希腊,当时就已经分为悲剧、喜剧两种,各有著名的戏曲作品。现代戏剧,大致分为歌舞剧和话剧两种。歌舞剧又分三种:一是正式歌舞剧,全部用歌曲,其内容多倾向于悲剧性方面;二是杂体歌舞剧,在歌曲之外还兼用说白,在悲剧中又掺杂了喜剧的性质;三是小品歌舞剧,全是喜剧的性质,也是歌曲与说白兼用,情节结构比较轻佻。话剧又分两种:一是悲剧,二是喜剧,都没有歌舞,不用配乐,对白和动作都和社会生活习惯一样。现在我国所谓的“新剧”,就是仿效西方话剧而创作的。

    西方人将戏剧作为社会教育方式的一种,所以对它的设置很周全。戏剧的曲词以及说白,都是著名的文学家编写的,有些学校甚至用戏剧剧本作为国文教科书。戏剧的乐谱,由著名音乐家谱写。戏剧的演员,都是因为自身性格喜好与这门艺术相近,从而在专门的学校进行研习,能够透彻把握剧本的深刻含义,并以适当的神情来表达,所以能感人至深,对社会产生巨大影响。

    以戏剧方式演出的艺术,还有一种影戏(编注:即电影,当时电影还处于默片时期):有影像而没有声音,其感染力虽然不及戏剧的巨大,但名家所编创的影戏,也能以种种动作表达意境;而且对于大自然的美景,科学研究的成果,影戏尤其能细致刻画其中层次曲折的各种状态,补充图画书本所无法表达的内容。这也是一种很好的社会教育方式。

    (诗歌)

    人皆有情。若喜、若怒、若哀、若乐、若爱、若惧、若怨望、若急迫,凡一切心理上之状态,皆情也;情动于中,则声发于外,于是有都、俞、噫、咨,吁、嗟、乌呼、咄咄、荷荷等词,是谓叹词。

    虽然,情之动也,心与事物为缘。若者为其发动之因,若者为其希望之果,且情之程度,或由弱而强,或由强而弱,或由甲种之情而嬗为乙种,或合数种之情而冶诸一炉,有决非简单之叹词所能写者,于是以抑扬之声调,复杂之语言形容之。而诗歌作焉:

    声调者,韵也,平、侧声也。“平”者,声之位于长短疾徐之间者也,其最长最徐之声曰“去”,较短较徐之声曰“上”,最短最徐之声曰“入”。三者旨为侧声。

    语言者,词句也。古者每句多四言,而其后多五言、及七言,以八句为一首者,曰律诗,十二句以上,曰排律。四句者,曰绝句(绝句偶有六言者)。古体诗则句数无定。诗之字句有定数,而歌者或不能不延一字为数声,或蹙数字为一声,于是乎有准歌声之延蹙以为诗者,古者谓之乐府,后世则谓之词。词之复杂而通俗者谓之曲:词所用之字,不唯辨平侧,而又别清浊,所以谐于歌也。

    古者别诗之性质为三:曰风,曰雅,曰颂。风,纯乎言情者也;雅,言情而兼叙事者也;颂,所以赞美功德者也,后世之诗,亦不外乎此三者。与诗相类者有赋,有骈文。其声调皆不如诗之谨严。赋有韵,而骈文则不必有韵。

    [译文]

    人类都有情感,如喜、怒、哀、乐、爱恋、惧怕、怨恨、急躁等等,凡是一切心理上的状态,都是情感。情感产生于内心,对外则发出声音,于是有唉、呀、啊、咳、吁、嗟、呜呼、咄咄、呵呵等词,称作感叹词。

    虽然这样,但是情感的发生还是缘于心与事物发生关系。其中有情感产生的原因,有情感所希望的结果,而且情感的程度,或者由弱到强,或者由强到弱,或者从这种情感转变为另一种情感,或者综合了多种情感为一体,有些情感决非简单的感叹词所能描述,于是人们用抑扬顿挫的声调和复杂的语言来形容它,从而产生了诗歌。

    声调就是韵以及平、仄声。“平”是指发声位于长短缓急之间的音调,最长最缓的音调称为“去”声,较短较缓的音调称为“上”声,最短最缓的音调称为“入”声,后三者都是仄声。

    语言就是词句。我国诗歌的语言,最早的每句多数是四言,其后以五言、七言为多。一首八句的诗,称作律诗,十二句以上的则称作排律。一首四句的诗称为绝句(绝句也偶尔有六言句的)。古体诗的句数不确定。诗的字句有一定的规格,但唱歌的人不得不适应乐曲的节奏变化,有时延长一字来对应几个音,有时压缩几个字在一个音里,于是有人就依据歌声的长短变化写诗,古时称为乐府,后代则称作“词”。词当中,节奏复杂而语句通俗的又称作“曲”。词中所用的字,不但要辨明平仄,而且还要分别清音和浊音,以使唱歌时音节和谐。

    古人将诗的性质分成三种:风、雅、颂。风,是纯粹的言情诗歌;雅,是言情而兼有叙事内容的诗歌;颂,是用来赞美道德和功业的诗篇。后代的诗歌,也不外乎这三种类型。与诗歌体裁相类似的还有赋,有骈文,它们的声调要求都不如诗歌格律的严谨。赋要押韵,而骈文则不必押韵。

    (历史)

    历史者,记载已往社会之现象,以垂示将来者也。吾人读历史而得古人之知识,据以为基本,而益加研究,此人类知识之所以进步也。吾人读历史而知古人之行为,辨其是非,究其成败,法是与成者,而戒其非与败者,此人类道德与事业之所以进步也。是历史之益也。

    我国历史旧分三体:一曰纪传体。为君主作本记,为其他重要之人物作列传,又作表以记世系及大事,作志以记典章:如《史记》、《汉书》、二十四史等是也。二曰编年体。循事记事,便于稽前后之关系:如《左氏春秋传》及《资治通鉴》等是也。三曰纪事本末体。每纪一事,自为首尾,便于索相承之因果:如《尚书》及《通鉴纪事本末》等是也。三者皆以政治为主,而其他诸事附属之。

    新体之历史,不偏重政治,而注意于人文进化之轨辙。凡夫风俗之变迁,实业之发展,学术之盛衰,皆分治其条流,而又综论其统系。是谓文明史。

    又有专门记载,如哲学史、文学史、科学史、美术史之类。是为文明史之一部分,我国纪传史中之儒林,文苑诸传,及其他《宋元学案》、《畴人传》、《画人传》等书,皆其类也。

    [译文]

    历史,是记载已经过去了的社会现象、用以昭示后人的一门学科。我们读历史,获得古代的知识,以此作为基础并加以研究,这是人类知识之所以能够进步的原因。我们读历史,知道古人的行为,辨析是非曲直,研究成败得失,效仿正确和成功的做法,而以错误和失败的教训为鉴,这是人类道德和事业之所以能够进步的原因。这些都是历史的有益之处。

    我国的历史著作,过去分为三种体裁:一是纪传体。为君主撰写《本纪》,为其他重要的人物撰写《列传》,又编写《表》以记录皇家、贵族的世系和国家的大事,编撰《志》来记载文献资料,例如《史记》《汉书》以及二十四史等正史都是纪传体史书。二是编年体。按照时间先后顺序记录历史事件,便于核实事件发生的前后关系,例如《左氏春秋传》《资治通鉴》这一类史书。三是纪事本末体。每记录一件事情,都有始有终,首尾完全,以便考察这件事发生的前因后果,例如《尚书》《通鉴纪事本末》等史书。这三种体裁的历史著作,都是以政治为主,其他事情为附属。

    现代的新历史学,不再偏重政治,而注意人文进化的轨迹。凡是风俗的变迁,实业的发展,学术的盛衰,都分别梳理它们的条目流变,综述它们的系统构成。这就称为“文明史”。

    另外还有专门性的历史著作,如哲学史、文学史、科学史、美术史之类,都是文明史的一部分。我国纪传体历史著作中的《儒林传》《文苑传》等,以及其他传记著作《宋元学案》《畴人传》《画人传》等书,都可以归入这一类。

    (地理)

    地理者,所以考地球之位置区划、及其与人生之关系者也,可别为三部。

    一曰数学地理:如地球与日球及其他行星之关系,及其自转、公转之规则等是也。此吾人所以有昼夜之分,与夫春、夏、秋、冬之别。

    二曰天然地理:如土壤之性质,山脉、河流之形势,动、植、矿各物之分布,气候之递变,雨量、风向之比例等是也。吾人之状貌、性情、习尚及职业,往往随所居之地而互相差别者,以此。

    三曰人文地理:又别为二。其一,关于政治,如大地分为若干国,有中华民国及法国等。一国之中,又分为若干省,如中华民国有二十四省,法国有八十六省是也。其不编为省者曰属地,如法国有安南及美、非、澳诸州属地是也。其二,关于生计,如物产之丰啬,铁道、运河之交通,农、林、渔、牧之区域,工商之都会等是也。二者,皆地理与人生有直接之关系者也。故谓之人文地理。

    凡记载此等各部之现状者,谓之地理志,亦曰地志。合全地球而记载之,是谓世界地志。其限于一国者,为某国地志,如中华民国地志,及法国地志等是也。地理非图不明,故志必有图,而图不必皆附于志。

    [译文]

    地理,是用来考证地球的位置、区划,以及它与人类生存关系的一门学科,可以分为三个门类:

    一是数学地理:如研究地球与太阳及其他行星的关系,以及地球的自转、公转的规律等。数学地理学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会有昼夜的分别,以及春、夏、秋、冬四季的划分。

    二是天然地理:如研究土壤的性质,山脉、河流的走势,动植物、矿物的分布,气候的顺序变化,雨量、风向的比例等。因为这些因素,我们的身体形貌、性格心情、风俗习惯以及职业特点等,往往因居住地的不同而互有差别。

    三是人文地理:又分为两种。其一,关于政治,例如地球陆地分为若干国家,有中华民国以及法国等国家。一国之中,又分为若干省份,如中华民国有二十四个省份,法国有八十六个省份等。其中不编为省份的称为属地,如法国有安南以及在美洲、非洲、澳洲等洲的属地等。其二,关于生计,比如这块土地上的物产是丰富还是贫瘠,铁道、运河的交通状况,农业、林业、渔业、牧业的区域,工商业型大都市等。上述两者,都是地理与人类生活有直接关系的方面,所以称为人文地理。

    凡是记载这些各种门类现状的著作,就称为地理志,也叫地志。综合记载全地球的地理,称为世界地志;只限于一个国家的地理,称为某国地志,如《中华民国地志》《法国地志》等。地理如果没有地图,就很难记载清楚,所以地志著作一定配有地图,但地图不必都附载于地志书里,也可以以单行本的形式出版发行。

    (建筑)

    人之生也,不能无衣、食与宫室。而此三者,常于实用之外,又参以美术之意味。如食物本以适口腹也,而装置又求其悦目;衣服本以御寒暑也,而花样常见其翻新;宫室本以蔽风雨也,而建筑之术,尤于美学上有独立之价值焉。

    建筑者,集众材而成者也。凡材品质之精粗,形式之曲直,皆有影响于吾人之感情。及其集多数之材,而成为有机体之组织,则尤有以代表一种之人生观。而容体气韵,与吾人息息相通焉。

    吾国建筑之中,具美术性质者,略有七种:一曰宫殿,古代帝王之居处与陵寝,及其他佛寺道观等是也。率皆四阿而重檐,上有飞甍,下有崇阶,朱门碧瓦,所以表尊严富丽之观者也。二曰别墅。萧斋邃馆,曲榭回廊,间之以亭台,映之以泉石,宁朴毋华,宁疏毋密,大抵极清幽潇洒之致焉。三曰桥。叠石为穹窿式,与罗马建筑相类。唯罗马人广行此式,而我国则自桥以外罕用之。四曰城。叠砖石为之,环以雉堞,隆以谯门,所以环卫都邑也。而坚整之概,有可观者,以万里长城为最著。五曰华表。树于陵墓之前,间用六面形,而圆者特多,冠以柱头,承以文础,颇似希腊神祠之列栏;而两相对立,则又若埃及之方尖塔然。六曰坊。所以旌表名誉,树于康衢或陵墓之前,颇似欧洲之凯旋门,唯彼用穹形,而我用平构,斯其异点也。七曰塔。本诸印度而参以我国固有之风味,有七级、九级、十三级之别,恒附于佛寺,与欧洲教堂之塔相类;唯常于佛殿以外,呈独立之观,与彼方之组入全堂结构者不同。要之,我国建筑,既不如埃及式之阔大,亦不类峨特式之高骞,而秩序谨严,配置精巧,为吾族数千年来守礼法尚实际之精神所表示焉。

    [译文]

    人的生活,不能没有衣服、食物和住宅。而这三种生活必需品,常常在实用功能之外,又加入了美术的趣味。比如食物本来是满足人们口腹之欲的,却又要求在制作上赏心悦目;衣服本来是保暖御寒的,却常常花样翻新;住宅本来是遮风避雨的,然而建筑学却在美学上具有独特的价值。

    建筑,是集合了众多材料而构成的。材料品质是精致还是粗糙,形式是弯曲还是笔直,都会影响到我们的性情。当建筑物集中了多数的材料,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组织之时,它完全可以代表一种人生观。而且它的外形和气韵,与我们的感觉息息相通。

    我国建筑之中,具有美术性质的,大致有七种:一是宫殿。一般作为古代帝王的居处和陵墓,还有其他佛寺道观等。宫殿建筑大都是四方形建筑,多层高檐,上面有飞扬式的拱顶,下面有高而整齐的台阶,朱红的大门,碧绿的琉璃瓦,给人一种尊贵富丽的观感。二是别墅。书斋馆舍,曲折楼榭,回环长廊,间隔着建有观景的亭台,以泉水假山掩映其间作为点缀,追求朴素摈除华丽,要求空疏不可密集,极尽清幽潇洒的韵味。三是桥。以石块垒成拱状穹隆式,与罗马式建筑有些相似,但罗马式建筑普遍采用这种样式,而我国的建筑除桥以外很少使用穹隆式。四是城。以砖石垒成,四周城墙之上环绕着可以供守军瞭望、隐蔽和射箭的城垛,四角建有守卫、报时人员值勤时所住的望楼,其功能是为了守护城市不受外敌侵略。城的建筑要求是坚固整齐,其中具有观赏价值的,以万里长城最为著名。五是华表。树立在陵墓之前,有时也有六面形柱子,但一般多使用圆形柱,顶上有雕刻着神兽的柱头,下方承接绘有浮雕装饰的柱础,很像希腊神祠里的列栏。而华表的两两对立,则又像埃及的方尖塔。六是坊。是为了旌表某个人的名誉而建造的,一般树在街道或者陵墓之前,好像欧洲的凯旋门,但是欧洲使用的是穹形拱门,而我国是平面方形结构,这是两者的不同之处。七是塔。来源于印度,却融入了我国固有的审美风味,有七级、九级、十三级的区别,常建造于佛寺之中,与欧洲教堂的塔相似;但中国的塔一般建于佛殿之外,呈现出独立的观赏价值,与欧洲将塔融入整个教堂建筑结构的方式并不相同。总而言之,我国的建筑,既不如埃及式建筑的雄壮阔大,也不像哥特式建筑的巍峨高峻,却是秩序严谨,配置精巧,正是我们民族数千年来遵守礼法、崇尚实际的精神的体现。

    (雕刻)

    音乐、建筑皆足以表示人生观;而表示之最直接者为雕刻,雕刻者,以木、石、金、土之属,刻之范之,为种种人物之形象者也。其所取材,率在历史之事实,现今之风俗,即有推本神话宗教者,亦犹是人生观之代表云尔。

    雕刻之术,大别为二类:一浅雕凸雕之属,象不离璞,仅以圻堮起伏之文写示之者也。如山东嘉祥之汉武梁祠画像,及山西大名之北魏造像等属之。一具体之造像,雕刻之工,面面俱到者也。如商武乙为偶人以象天神,秦始皇铸金人十二,及后世一切神祠佛寺之像皆属之。

    雕刻之精者,一曰匀称,各部分之长短肥瘠,互相比例,不违天然之状态也。二曰致密,琢磨之工,无懈可击也。三曰浑成,无斧凿痕也。四曰生动,仪态万方,合于力学之公例,神情活现,合于心理学之公例也。吾国之以雕刻名者,为晋之戴逵,尝刻一佛像,自隐帐中,听人臧否,随而改之。如是者十年,厥工方就,然其像不传。其后以塑像名者,唐有杨惠之,元有刘元。西方则古代希腊之雕刻,优美绝伦;而十五世纪以来,意、法、德、英诸国,亦复名家辈出。吾人试一游巴黎之鲁佛尔及卢克逊堡博物院,则希腊及法国之雕刻术,可略见一斑矣。

    相传越王勾践尝以金铸范蠡之像,是为我国铸造肖像之始。然后世鲜用之。西方则自罗马时竞尚雕铸肖像,至今未沫。或以石,或以铜,无不面目逼真焉。

    我国尚仪式,而西人尚自然,故我国造像,自如来袒胸,观音赤足,仍印度旧式外,鲜不具冠服者。西方则自希腊以来,喜为裸像;其为骨骼之修广,筋肉之张弛,悉以解剖术为准。作者固不能不先有所研究,观者亦得为练达身体之一助焉。

    [译文]

    音乐和建筑都足以表现人生观,而表现得最为直接的是雕塑。雕塑是用木、石、金、土之类的材料,加以凿刻和塑形,成为各种人和物的形象的一门艺术。雕塑的取材内容,大多是历史的事实和现今的风俗,即使有取材于神话宗教的,也还是一种人生观的表达。

    雕塑的方法,基本上分为两类:一是浮雕,雕出来的像简单朴实,仅仅是用凹凸起伏的花纹描绘人与物罢了。如山东嘉祥的汉代武梁祠画像,以及山西大名的北魏造像,都属于浮雕。另一类是具体的塑像,雕塑的功夫,要求面面俱到。如商代武乙制造的天神偶像,秦始皇铸造的十二个铜人,以及后来神祠佛寺中的所有神像等,都属于塑像。

    雕刻的精美之处,一是匀称,各部分的长短肥瘦,互相间比例适中,不违反自然状态。二是细致,雕琢打磨的工巧,无懈可击。三是浑成,要求看不到斧凿的痕迹。四是生动,表现动态要仪态万方,合乎力学的原理,表现神态要活灵活现,合乎心理学的原理。我国古代以雕塑家著称的是晋代的戴逵,他曾经刻一个佛像,自己藏身在佛像后的神帐里,听取参观者的意见,然后予以修改。就这样他一共用了十年时间才告成功,可惜他的雕刻作品现在已经失传了。其后著名的塑像家,唐代有杨惠之,元代有刘元。西方则是以古希腊的雕塑最为精美绝伦,十五世纪以来,意、法、德、英诸国,在雕塑方面也是名家辈出。我们如果去巴黎的卢浮宫以及卢克逊堡博物馆游玩参观,对于古希腊及法国的雕塑艺术,就可以略窥一斑。

    相传越王勾践曾经用金来铸造手下贤臣范蠡的塑像,这是我国铸造人物肖像的起始,但后世很少再用。西方则从古罗马时期就竞相雕塑和铸造人物肖像,这门艺术至今仍未衰落。有的是石雕,有的是铜雕,无不面目逼真。

    我国崇尚仪式,而西方人崇尚自然,所以我国的塑像,除了如来露胸、观音赤脚,仍然保留印度旧有的模样之外,很少有不穿衣戴冠的。西方雕塑家则从古希腊以来就喜欢雕塑裸体人物像,人像骨骼的长短粗细,筋肉的松弛紧绷,都以解剖学原理为准则。雕塑者自然不能不先对解剖学有所研究,而观赏者也必须以解剖原理作为了解人体结构的辅助。

    (装饰)

    装饰者,最普通之美术也。其所取之材,曰石类,曰金类,曰陶土,此取诸矿物者也;曰木,曰草,曰藤,曰棉,曰麻,曰果核,曰漆,此取诸植物者也;曰介,曰角,曰骨,曰牙,曰皮,曰毛羽,曰丝,此取诸动物者也。其所施之技,曰刻,曰铸,曰陶,曰镶,曰编,曰织,曰绣,曰绘。其所写像者,曰几何学之线面,曰动植物及人类之形状,曰神话宗教,及社会之事变。其所附丽者,曰身体,曰被服,曰器用,曰宫室,曰都市。

    身体之装饰,一曰文身,二曰亏体。文身之饰,或绘或刺,为未开化所常有。我国今唯演剧时或以粉墨涂面;而臂上花绣,则唯我国之拳棒家,外国之航海家,间或有之。亏体之饰,如野蛮人穿鼻悬环,凿唇安木之属,我国妇女,旧有缠足、穿耳之习,亦其类也。

    被服之装饰,如冠、服、带、佩及一切金、钻、珠、玉之饰皆是。近世文明民族,已日趋简素;唯帝王、贵族、及军人,犹有特别之制服;而妇女冠服,尚喜翻新。巴黎新式女服,常为全欧模范。德、法歼战以后,德政府尝欲创日耳曼式以代之,而德之妇女,未能从焉。

    器用之装饰,大之如坐卧具,小之如陈设品皆是。我国如商、周之钟鼎,汉之镜,宋以后之瓷器,皆其选也。

    宫室之装饰,如檐楣柱头,多有刻文;承尘及壁,或施绘画;集色彩之玻板以为窗,缀斑驳之石片以敷地,皆是。其他若窗幕、地毡之类,亦附属之。

    都市之装饰,如《考工记》:“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所以求均称而表庄严也。巴黎一市,塞纳河左右,纬以长桥,界为驰道,间以广场,文以崇闳之建筑,疏以广大之园林,积渐布置,蔚成大观;而驰道之旁,荫以列树,芬以花塍;广场及公园之中,古木杂花,喷泉造像,分合错综,悉具意匠。是皆所以餍公众之美感,而非一人一家之所得而私也。

    由是观之,人智进步,则装饰之道,渐异其范围。身体之装饰,为未开化时代所尚;都市之装饰,则非文化发达之国,不能注意,由近而远,由私而公,可以观世运矣。

    [译文]

    装饰是最常见的美术。装饰的取材,有石头、金属、陶土,这些都取自矿物;有木,有草,有藤,有棉,有麻,有果核,有油漆,这些都取自植物;有贝壳,有角,有骨,有牙,有皮,有羽毛,有丝,这些都取自动物。装饰所用的技术,有雕刻,有铸造,有陶艺,有镶嵌,有编,有织,有绣,有绘。装饰所构成的形象,有几何学上的线条与平面,有动植物和人类的形状,有神话宗教内容和社会变化。装饰所依附的对象,有身体,有服装,有器具,有住宅,有都市。

    身体的装饰,一是文身,二是亏体。文身的装饰,或者绘画或者刺青,是未开化的民族通常使用的方式。我国现在只有在演戏时,有的角色用粉墨油彩涂面成为脸谱;而在手臂上刺花纹的做法,只有在我国挥拳舞棒的武术家,以及外国的航海家中间,才有人这样做。亏体的装饰,如野蛮人穿通鼻子挂上悬环,凿穿嘴唇安上木制饰品等等,我国妇女在旧社会时有缠足、穿耳的陋习,也属于亏体装饰之类。

    服装的装饰,像帽子、衣服、腰带、佩饰以及一切金银、钻石、珠宝、玉制品的饰物都属于服饰。现代的文明民族已经日渐趋于简单朴素,只有帝王、贵族,以及军人,还保留着特别的制服。而妇女的衣帽服饰,崇尚花样翻新。巴黎的新式女装,常常成为全欧洲的模范。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法开战之后,德国政府曾经想创造日尔曼式服饰以替代法国潮流,然而却得不到德国妇女的认可。

    器具的装饰,大的如坐椅、床铺,小的如陈设品。我国商周时代的铜钟、大鼎,汉代的香炉、铜镜,宋代以后的瓷器,都属于器具装饰。

    住宅的装饰,像屋檐、门楣、柱顶,大多有雕刻花样;天花板和墙壁上,有时绘有图画;汇集不同色彩的玻璃组合成窗户,连缀五彩斑斓的石片拼成地板,这些都是住宅装饰。其他的像窗帘、地毯之类也都附属于住宅装饰。

    都市的装饰,如《考工记》所说:“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也就是在建城之初,做好全局性规划,追求形式上的对称,具有一种庄严的美感。比如巴黎,塞纳河自城市中间穿过,河上横跨长桥,以马路作为街区的划分,以广场作为城市的活动空间,以宏伟高大的建筑物装扮城市的风景,以广阔的园林制造空疏间隔感,积少成多,递次布置,蔚为大观;而马路两旁,有排列整齐的行道树展开绿荫,种植有花卉树木的花坛散发芬芳;广场上以及公园里,古树杂花,喷泉塑像,或分或合,错落有致,都是别具匠心。这些装饰都是为了满足公众的审美情趣,并非一人一家所私有的。

    由此可以看出,民众的智力越来越进步,那么装饰的方式也就渐渐有了不同的范围。身体的装饰是未开化的时代所崇尚的;而都市的装饰,如果不是文化发达的国家就很难看到。由近到远,由私到公,从装饰的变迁,也可以观察出这个社会的文明进化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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