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1</strong>
弘治下午才从箱根回到东京。对银行那里,他就说要和东方观光谈事情,出差了。
家里空荡荡的,澄子满面灰尘地来迎接他。妻子不在,家里就没有生机了。
弘治走进房间查看,妻子并没有寄信回来。
“您不在的时候有电话打来。”
青木澄子站在门口。
“是谁?”
“是一位成泽小姐。”
是枝理子。
“其他还有吗?”
“没有了。”
弘治猜测着妻子的去向,信子已经出门好几天了。他本来以为她今晚会回来,看来还早。要是她永远不回来,那真是无法想象。
实际上,要是信子不回来,他会陷入困境。他都跑去她长冈的娘家借钱了,结果还把老婆赶出门,怎么能行?看昨天的样子,信子的父亲最后是下决心要拿出这笔钱。拿到这笔钱之前,信子必须还是他的妻子。
弘治想起了浅野助教。
枝理子说她暗中做手脚,把信子离家出走的事告诉了浅野。枝理子这一步走得太早了些。这本来不是在他授意下的,不过,让妻子和浅野更接近,确实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他出发去长冈之前,枝理子报告说,浅野慌慌张张地出去旅行了。信子和浅野应该不可能碰面。浅野是因为枝理子的通知,知道了信子离家出走才出门的。信子去了哪儿浅野根本不可能知道。
不过,枝理子的信里说了是信州,浅野应该也往那个方向去寻找信子了。
浅野还是学校的老师,不可能一直休假,弘治担心的是,浅野会在旅途中偶尔遇上信子。
当然,他不是真心想让妻子和浅野接触的,这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计划采取的临时措施。
“喂,帮我打个电话,”弘治叫来澄子,“就说你替L大学的大村传话,请浅野老师听电话。如果他不在,就问问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澄子照他说的去做了。
“好像还在旅行,还没回来。”
澄子回来报告说。
“去哪儿了?”
“不清楚。”
“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今天早上打电话回来说是在上诹访,今天晚上会回来。”
从上诹访打来电话,看来浅野还是去了信州。他要担心的是,在上诹访的旅馆里,浅野是否找到了信子,两人是否同宿同眠了,还是他仍然单身一人。不过,浅野的母亲不可能知道这些。
弘治试着揣摩信子的心理。两人的夫妻之情已经产生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信子不和他离婚,唯一的理由是为了照顾在长冈的老父母的心情。
她的娘家是当地的世家。信子一旦离婚,消息马上就会传遍当地,这一定会让道德观守旧的双亲伤心。虽然两人还住在一个屋檐下,已经形同分居,信子还是没跟他离婚,至少在她自己的双亲还在世时不会这样做。这一点弘治很清楚。
他因此有恃无恐。
所以,弘治知道,信子虽然是为了拼命远离他才去旅行,但她最终还是会回来。正因为如此,信子才没有对长冈的娘家吐露半个字。
信子既然因为娘家不能跟他离婚,弘治就决定残酷地利用这一点。这是对不再爱他的妻子的残忍报复。
“有您的电话。”
澄子叫醒了躺在长椅上睡着的弘治。
“是成泽小姐。”
枝理子又打电话过来了。
“你说了我在吗?”
“已经是第二次了。”
弘治懒洋洋地起身,走到走廊里去接电话。
“啊,你在啊?”
枝理子一贯欢快的声音也有几分倦意。
“刚回来,去出差了。”
“去哪儿了?”
“箱根。”
说实话,弘治想起了从昨晚到今早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艺伎。
“说谎吧?”枝理子说,“是不是追出去找太太了?”
“她还没回来,也没说去哪儿了,怎么去找?”
“要是出差,早告诉我不就行了……昨晚我一直在等你。”
“我没说要去你那儿。”
“啊,真冷淡。”
话筒那头传来年轻男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
“有人在吗?”
“嗯。昨晚有些生气,十二点左右我叫朋友们来打麻将。”
“真有闲工夫,怪不得声音听起来有些累。通宵了吧?”
“是啊。不这样心情好不了……喂,那个大学老师,不在家啊。”
“你也打电话去问了?”
“这是什么话,这么说,你也打电话去问了,露馅了。因为太在乎,所以撒谎说什么去箱根,其实是去信州了吧。”
“绝对不是信州。”
“不过,我有点觉得被你利用了。利用我撮合你太太和大学老师,接下来不知道你要把我怎么样。”
“旁边有人吧,不要瞎说。”
“我真不明白你,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没什么想法。就是我以前一直答应你的……不过,男人还要工作,有时有推不掉的应酬,不能一切如你所愿。”
“今晚来吗?”
“那个……”
他在电话里打起了呵欠。
“现在,银行这边有些棘手的问题,暂时没有头绪。你也玩了个通宵,累了吧。”
“是吗?”枝理子忽然生起气来,“你不来就算了。我找别人玩。”
那边的话筒挂断了。
弘治鼻子里冷笑了几声。
枝理子叫来的朋友,总归就是附近的学生、年轻的上班族,或者是她自己去和那些朋友喝酒时交上的酒肉朋友。
和这些家伙混在一起,她马上就会手头吃紧。
不过,他意识到,这也是一个和她分手的好机会。从在大阪时开始,这个女人蛮横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吸引着他,让他离不开,但现在,想到自己的大事业,弘治对枝理子的迷恋不可思议地褪色了。男人最在乎的,还是自己的事业,也许是因为这次一旦成功,自己以后就能拥有更好的女人。大概是因为产生了这种念头,他才决心和枝理子一刀两断的。
不过,弘治不准备自己主动向枝理子提出这件事,他准备让她自己选择去留,这种办法更高明。如果是她自己提出分手,那当然最好,如果她不愿意,那他就再忍耐一段时间,之后再慢慢制造条件,让她自己提出分手。枝理子还觉得自己很年轻,对自己的脸蛋也很有自信,这一点,和已经上了年纪走投无路的女人不一样。
他突然想起什么,给东方观光的德山专务打了个电话。
“专务出差去了。”
“去了哪里?”
“去了甲府。今晚要很晚回来。”
“谢谢。”
弘治想通过德山专务接近他的后台——是土庆次郎。
是土对有能力的年轻人唯才是用,弘治听过许多这样的传说。旧财阀们掌管的地方都渐渐官僚化,在制度上十分僵化,但像是土这种新兴财阀,一旦得到他的赏识,就会得到他的大力支持。
弘治总有一天要把现在的行长派赶出银行,独霸东都互济银行。不过,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很难实现,还是需要像是土这样的后台的支持。也正因为如此,这次才要特别笼络东方观光的德山,像德山那样的男人都能得到是土庆次郎的宠爱,他也绝对可以。
互济银行的资金借出有诸多限制,弘治自己筹集不足的资金,也是出于这样的野心,他准备牺牲妻子的娘家。他已经看穿了,妻子的父母隐约觉察到他们夫妻不和,深深地为此烦恼,希望他们能和好如初。因此,他才有把握,妻子的娘家不会拒绝弘治借钱的请求。
那笔钱一旦入手,弘治就不准备返还了,他一开始就准备霸占信子娘家的财产。
不还钱的借口他也已经想好了,他会制造出妻子的意外事件。
但是,这件事现在还不能马上见成效,需要做好准备,慢慢发酵。
刚好他发现了浅野助教的存在,利用浅野助教,也是基于这个打算。
机不可失,不过,如果妻子现在就这样陷入“特殊状况”中,就没办法从她娘家骗到财产了。
<strong>#2</strong>
信子住在古城里。
门前就是高高的石墙,旁边绿荫葱葱。黄昏时分,街上的灯火让人如在谷底般。
信州饭田的街道沿山丘蜿蜒而上,信子很喜欢沿着如在谷底一般的老街散步,然后回到住宿地。很久以前,这里曾经发生过大火,高处的街道都是新建的,低处的老街显得有些暗淡低徊。
她从甲府经过上诹访时,没有下车,直接去了伊那,然后返回。本来就是随心所欲的漫游,伊那她也是第一次来。
昨晚她住在高远。
旅馆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她一个人。
她住的十铺席的房间,一个人显得有些空旷,于是请了老板娘的妹妹陪她一起睡。这个房间有古老的纸门,还有江户时代的用具,它们曾经一度豪华,如今却显得潦倒。
这里到处都是桑田,信子走在农田间的路上,有农家邀请她试试制造礼品绳。
这一带自古以来就是发髻绳的产地,现在生产的东西变成了礼品绳。
一根白得发亮的绳子像电线一样挂起来晒干,纸上反射的光如同秋阳一样寂寥。
饭田也是如此。到偏远一些的村落,在古老的农家的空地上,挂着无数白色的绳子,在桑田的衬托下,就像是用白胡粉画在绿色的背景上,赏心悦目。
信子渐渐下了决心。
一直以来,她顾虑娘家,不能随心所欲,这样是不行的。让母亲伤心固然不好,但还是和丈夫离婚为妙。她似乎感到,出来旅行,才能认清真正的自己。
没有一个人,怀着她这样虚无的心情毫无目的地闲逛。在火车上、在旅馆里,其他旅客都有着自己的生活。生活就是一种目的,是度过人生的目的,怀有明确目的的人,他们坚定踏实,一眼就能看出来。同样是出来游玩,但他们有一种把握自己人生的自信。
信子之前也几度下决心要和丈夫离婚,但一次都没有跟娘家说过。不过,父母已经察觉到她家里的气氛,母亲也尽量避免这个话题。在那个古旧故乡的旧世家,女儿离婚会被视为一种耻辱,令人痛苦。
之前想到这些,信子就无法下决断。
不过,已经够了。
新婚不久,她就对丈夫弘治感到失望,她看明白自己不是适合他的妻子时,如同坠下断崖。
这些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是父母撮合的婚事,她认为自己必须答应。
这种责任感一直持续了五年。这五年中,她简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一直在随波逐流,毫无头绪。
她也不会其他玩乐,开始接受大学的函授教育,起初是为了散散心,但空虚仍会不时如风暴般席卷她的心头。
最终只能选择离婚,自己治愈自己。对于娘家,她准备暂时就当自己失踪了,不要回去。自己在东京离婚了,这个消息应该马上就会传遍家乡,但也只是一时的。
在乡下的旅馆里,信子下了这个决心,她准备就这样回长冈。和没有下决心前相比,她的心境变得不一样了。
天黑了,灯火从谷底老街一路向上铺展开来。虽然有些迟了,但似乎有些地方的人在跳盂兰盆节的舞。穿着浴衣的人们手摇团扇,悠闲地散着步。
其中也有从外地来这里游玩的城里人。
其中一个人让信子不由得想起了浅野忠夫。他的个子、体形及思考的时候身子略微前倾的姿势,都和浅野一模一样。
他应该从汤村直接回家了吧,浅野孩子般的热情如今只让她生厌。
一个人最好了,以后的生活应该会丰富多彩。还不知道以后要靠什么职业养活自己,不过,再也不会有男人能左右自己的生活了,她要靠自己活下去。
“客人——”
老板娘从楼下上来。
“今天晚上,这边有地藏菩萨的祭祀,要跳盂兰盆舞。您要是没事,一起去看,怎么样?”
老板娘已经换上了华丽的浴衣。
“好啊。”
虽然信子没有心情,不过机会难得,在这旅途之中看一场盂兰盆舞,日后也会成为特别的回忆,让自己想起这个决心初定的地方。
那天晚上,信子睡得很香。
长冈的街上,灯火已经亮起来了。
信子进了自家的玄关,迎面正碰上来办事的女管家,女管家吃惊地笑了。
“啊,欢迎回家。”
她已经在这里工作十几年了。
“好久不见啊。”
信子突然回娘家,她有些吃惊,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别的表情。
“阿君你还好吧?”
“嗯,我就是一个劲儿长胖。”
她露出双下巴笑了。
她十几年前和丈夫离婚后,一直单身抚养孩子。
“小姐,好像有点瘦了。”
“是吗?一直游手好闲,应该不会瘦吧。”
“这次会在家待几天吧。我也好久没见你了,工作的空闲时间会来找你的。”
“这个嘛,可能也不会待很久。”
“东京那边,还是要操心啊。”
信子觉得自己的心思似乎被看穿了,赶紧转移话题,问起了母亲。
“刚才有位熟客在大房间摆宴席,夫人去那边打招呼去了。”
经营一直是父亲负责,不过母亲偶尔也会出面应酬。
“爸爸呢?”
“刚出去,说是要参加行会的聚会。”
没有人在家。信子走进母亲最喜欢待的茶室。
阿君也跟进来:“你先去泡澡,泡完他们应该就回来了。”
“嗯。”
“我把浴衣找出来。”
阿君径直去衣橱里拿出叠起来的衣物。
“东京挺热的吧。姑爷怎么样?”
她问起了信子的丈夫。
“男人们就算天气热,也要去工作,应该很累吧。”
信子很少和丈夫一起回来,只有婚后半年左右回来过一次。之后,弘治就编造借口不来,或者是信子有意避免跟他一起来。
信子进了澡池。
这间主屋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历史了。当时是手艺高超的工匠精选材料建成的,到现在还很结实。后来,旅馆那边渐渐建起了一栋又一栋新楼,跟这边就像两个天地。五六年前,也换了浴池,不过家里基本上和信子记忆中的一样。
同样是温泉,但这里是自自己小时候起就有的热汤,进去以后心情都不一样。特别是她刚从甲府那边走完信州路回来,似乎连情绪中的灰尘都被洗净了。
想通了以后回到家里来,真好。如果一早就回来,自己肯定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
旅馆那边传来宴会的欢笑声。
她慢悠悠地泡好澡,起来,回到茶室,母亲已经赶紧回来了。应该是在宴席上喝了点酒,母亲脸颊醺红。
“呀,你回来了。”
母亲穿着盐泽衣料做的清爽夏装。上了年纪的女人,还是适合穿华丽的和服。
“我听阿君说你来了,好不容易才从宴会上脱身。”
母亲一边叫热,一边解开腰带。
“弘治什么时候回去的?”
她问。
“啊?”
看着信子不解的眼神,母亲似乎马上明白了,若无其事地说:“呀,看来你们没碰上。”
“嗯……他来这里了吗?”
信子心中一惊。
母亲似乎忙着解腰带,在衣橱里找衣服。信子沉默了。
看来弘治来过了。母亲说“没碰上”,那一定是在自己旅行期间,或许就是昨天,或是前天。
刚才和女管家阿君说话间,她似乎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弘治在这里并未久留,而是待了一下就走了。
他不像是会特意跑到这里来的人。他的来访,信子马上可以想象到,是跟自己离家出走有关。信子在意的是,他跑过来说了些什么。
信子等母亲坐下来。
母亲终于坐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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