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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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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敌占区作战,必须打得干脆,撤得利落,走得诡秘。结束了战斗,魏强简单迅速地向杨子曾报告了战绩,然后按照指示,领着小队的同志,带着胜利品,朝东北方向,不过村不进庄地转移待老松田陪同津美联队长,带领四五百名鬼子,坐着土黄色的卡车,风是风,火是火地从保定城里赶来增援时,已是“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半月啦。”

    汽车首先在武工队伏击的地点停下来。松田没有等到汽车站稳,就拖着三尺长的战刀,跳出了车门;津美联队长摘掉白手套,朝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托力克的金丝眼镜,顶着松田的后脊梁,跟了出来。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漫步朝大坟地跟前走去。长筒皮靴上的刺马针相互磕碰得发出当啷当啷刺耳朵的响声。

    这里,还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和腥臭味。津美联队长左望,左边躺着中弹死去的“大和”武士;右望,右边仰卧的是拼刺阵亡的日本士兵:个个都是血肉模糊。在横躺竖卧的尸体旁边,散丢着弹壳和打穿了的水壶,还有爆炸后的手榴弹木把。一张张印有日文的红色传单,搁放在日本兵尸体上;一张张印有中国字的绿色宣传品,散撂在周围的土地上。他板着面孔,缓缓地迈动脚步边走边察看。在这个“明朗化”的地区,“皇军”竟遭到了这种想不到的严重打击,他的心情烦乱至极,扭头望望跟在他右后方的松田。

    “少佐!”津美联队长声音显得挺平淡。

    “有!”松田答应着急迈了两步,立正站住了。

    “今天,在你统辖的这个治安区里,发生这样意料不到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津美联队长一字一字地问。

    “我觉得,在我说来,曾经多方面地了解了这个地区的情况,对敌人的防范是严密的。从拂晓到天明,又专派出几辆装甲汽车分段地进行了巡逻,对每个复杂地形都用探照灯照了,用机关枪扫了。但是……但是……”松田像个雕塑的泥胎,站在津美联队长的面前,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他知道,这个顶头上司声色愈平静,说话愈缓慢,那就是他愤怒到达极点的表现。

    “但是什么?”津美挥动摘掉的一只白手套,指点着松田发起了脾气。松田低垂着脑袋,“是,是”地要解释……忽然,坟圈圈里面的几墩柳子后边,一个日本兵呻吟着喊叫起来:“哕!太君的,大大的太君!我的还活着。”他的双腿都缠满了雪白的绷带。

    搜索的日本兵要去抬,军官们也要朝前凑,津美联队长挥舞着手套,瞪出眼珠地喊:“都站住!”所有的日本官兵都刷地停住了脚步。

    “你,受伤啦!”津美联队长走了过去,叉开两腿,狠盯着受伤的士兵,像要用眼睛瞅化他似的,吐着很不满的声调问。

    “是,太君!我的两腿被打断,八路军给我包扎上,把我抬到这里来的!八路说……”负伤的士兵强打着精神报告。“住嘴!你为什么不战死?皇军的败类!”津美联队长一肚子怒气向伤兵倾泻出来。眼前的这个负伤的兵士,不但没有战死,居然接受了八路军的包扎,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大和”民族的耻辱。他伸手拽出亮晶晶的战刀,喀咔扎进了负伤兵士的心窝。负伤的兵士“啊——”地惨叫了一声,咽了气。远处呆立的日本兵都吓得狠闭双眼,低下了头。

    津美联队长将沾满血迹的军刀在长筒皮靴底上反正地一擦,狠劲地装在刀鞘里。“走,南面的看看!”

    日本官兵爬上了汽车,津美联队长钻进了驾驶室,汽车拖着一股子黄烟,朝皇军第二个倒霉的地方——田各庄附近驶了去。<B>

    家家闭门入睡的时候,魏强他们顺着唐河的西堤根,蹚着齐腰深的麦子,悄悄地进了西王庄,钻进老房东赵河套大伯的家里。

    守在一盏昏暗的菜油灯旁吧嗒吧嗒吸烟的刘文彬,听到院子里的响动,忙跳下炕来朝外迎,门帘没抓到手,魏强早已进来了。

    刘文彬高兴地握住魏强的手,跟着便和陆续进来的人们招呼:“咳呦,都辛苦啦!”

    人们揩抹枪的揩抹枪,清点子弹的清点子弹。有的在脱光膀子洗脸,有的在用热水烫脚。辛凤鸣头上扣上一顶钢盔,端着缴获一撮毛的那支三八枪,腆着肚子,噘着嘴,瞪着两个眼珠,装着日本兵的样子冲着李东山说:“老保守,你有多少‘大八勾’①的?赶快拿来,我的‘新交’‘新交’②!”

    ①日语:纸烟。

    ②日语:给的意思。

    “‘大八勾’我的不多,统统地拿去没关系!”李东山点头哈腰,双手托着一盒绿兵船牌的纸烟,送到辛凤鸣的面前。辛凤鸣伸手刚要拿,常景春一把抓了过去,顺手装到自己紫花褂子的口袋里。

    “哎!别半道上打闷棍哪!”辛凤鸣忙去抢烟。

    “从你们手里缴来的,怎能再给你们抽!”常景春捂着口袋挣扎、抗拒。

    “给他吧,你忘记优待俘虏了?”李东山逗趣地讲着情。常景春将烟掏出来,说:“我们这是优待俘虏‘一马斯’!”在这敌占区,大家虽然不敢高谈阔论,狂笑海闹地庆祝今天伏击的胜利,但是,人们的心里都洋溢着愉快的情感,脸上都充满着喜悦的笑容。全屋,都被喜庆的空气笼罩着!河套大娘兜一大兜红枣走进屋,哗啦一声,倒在炕桌上。“弄这个干什么?留着……”魏强话没有说完,被大娘接了过去:“干什么,吃呗!大娘没有好的慰劳你们!”

    “是啊,瓜子不饱是个人心!”河套大伯帮腔说着,又把挎进来的一篮子红枣放在了炕上。

    “你们这一打,算是把人们的心打豁亮啦!咱伤人了吗?”大娘担心地问。

    李东山指着刚长起的头发,凑到大娘眼前,说:“连个头发丝也没碰到啊!”

    “阿弥陀佛!那敢情好。真是老天爷保佑,要在早先,我非得请一炷子香烧一烧!”大娘两个手掌合到一起,点头作揖地说。大家知道老大娘的心情,虽然想笑,都没好意思笑出来。

    “得了吧,又搬出你那封建脑袋来啦!”河套大伯又气又笑地顶噎了大娘一句。

    汪霞、李洛玉也来了。洛玉张嘴就问:“一撮毛打死了没有?”

    “没有打死,让他拿刺刀戳死啦!”魏强指着端着一盆洗过脸的脏水的赵庆田。赵庆田难为情地咧咧嘴,迈步刚要朝外走,河套大伯两手一插,抢过脸盆去:“怎么能叫你这英雄干这个!”端了就走。弄得赵庆田红着脸退到一边。

    “你看,这是一撮毛的枪。”辛凤鸣把枪送到李洛玉面前。李洛玉嘴唇叼着烟卷,双手把枪接过来,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又看;汪霞、河套大娘也凑到跟前去抚摸。

    “你们撂倒一撮毛,哈叭狗呢?”李洛玉怕把枪磕碰着,轻轻地往地上一竖,抬头朝人们问道。

    “你问哈叭狗,就问他们俩吧。”辛凤鸣指了下贾正和刘太生,“为这件事早吃小队长一顿批评了!”

    “还说呢!要不是你,他十个哈叭狗也逃不出俺们这两条枪!”贾正没好气地说。

    “你们这是一笔什么帐啊!叫人听了挺糊涂。”李洛玉从话音里知道哈叭狗是逃跑了,到底怎么逃的,他还真的闹不清,便开口打问。魏强把事情学说了一遍,人们这才闹明白。“咳!学有学规,营有营规,没有个管教也不行。常说打油的钱不买醋,你俩怎么在枪子底下还东张西望的?看把个坏羔羔子给放跑了。”大娘听到魏强一学说,指指贾正,点点刘太生,好像教训她家宝生似地教训了一阵子。贾正、刘太生都低垂着脑袋,不吭一声。大娘扭过脸来,又冲魏强说:“他俩担心自家人吃亏,也是出于好意,放跑了哈叭狗也真该挨顿批评。当队长的说说他俩就算了,两个都是好小伙子,会知错改错的!”

    “只要他俩认识到错就行了。不过,”魏强又自我检讨地说道:“哈叭狗的跑掉我也有责任。我过于强调逮活的了!要不然,凭他俩的枪法,说真的,有十个哈叭狗也早躺下不动了。”

    “叫刘太生那一枪,恐怕他也得带点伤!”贾正扬起脸来说。

    “带点伤就好。不给个厉害也不行。今天跑了,还有明日呢!总之,今个咱是一人不伤的大胜利!大家就乐乐呵呵地庆祝这个胜利吧。执行任务有过错,以后注意就行了!”刘文彬觉得屋里的气氛有点过于严肃,忙拽扯人们转话题。

    “你们不知道,我是当探马来啦。群众听说军队打了胜仗,正操持还愿哪!”李洛玉比比划划诉说自己的来意,跟着问大娘:“老嫂子,你操持得怎么样啦?”

    “我?哎呦,你要不提,我还忘了。”大娘像想起一件没作完的事情,冲汪霞说:“闺女……”以后声小得听不到了。汪霞的脸上虽然满带笑容,嘴里却一个劲地说:“可别!可别!大娘,可——别!”大娘说完,笑呵呵地走了出去。

    “还什么愿?”“群众有什么愿还?”“怎么个还法?”人们又让李洛玉给说的有些糊涂了,大家就七嘴八舌地上来打问,特别是辛凤鸣问得更上劲。

    “这个,要知村里事,必问当乡人!”李洛玉竖起一个手指,在空中来回划着圆圈地说,“群众许下的是:‘打死一撮毛,家家吃煮饺。’一撮毛不是完戏啦,人们也就该吃了!”“今天要打死哈叭狗呢?”辛凤鸣紧问。

    “那就吃肉喝烧酒!”李洛玉连想都没想地告诉给他。“像打死侯扒皮、刘魁胜,群众也一定有愿许,是不?”辛凤鸣还接连地打问。

    “当然有啦!你听我给你念叨念叨。”李洛玉揎揎袖子,左手五个手指伸出,右手按曲一个指头,就说上一句:“‘打死侯扒皮,摆酒吃顿席’;‘打死刘魁胜,家家把酒敬’;‘打死老松田,重新过大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敲锣打鼓唱对台戏!’这不都是群众许的愿?”

    魏强他们听后都咧着嘴笑了。

    “你们今天前半晌这一打,可把群众的抗日心气给打足了!说真的,有些户,乐得一宿都睡不着觉。”李洛玉说。“我走啦,好告诉人们切韭菜整馅子去。”李洛玉朝脸上抹了一把,跟刘文彬咬咬耳朵,刘文彬点点头。

    李洛玉走了出去。汪霞说:“不光这村的老百姓这么高兴,方圆左右村子的群众,也都高兴得不得了。都说:‘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这一天盼来了!’有些村,还偷着操持慰劳的事!”

    寂静的夜晚。远处,传来一两阵声嘶力竭的猪叫声,是谁家在宰猪;近处,还能听到断断续续刀剁案板的声音。人民的胜利,人民是知道怎么来庆贺的!这胜利仅仅才是一个开始。<B>

    不知是养成了习惯,还是心里惦记事,没等到公鸡张嘴,魏强神经一机灵,一个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揉揉眼睛,见刘文彬正坐在炕桌旁的油灯下看文件。“你还没有睡?”

    “没有。你怎么醒啦?天还早呢!”刘文彬觉得魏强还应该多睡会。

    “不想睡了。”魏强打个哈气,摇摇脑袋,拽拽滚皱了的衣服,凑到灯前,吸着一支烟,问道,“情况怎么样?”刘文彬从文件包里拿出一张纸,“这不是,二十四团在田各庄村北,共缴获四挺歪把子,一挺重机枪,四个掷弹筒,还有三十六支三八大盖和三个王八盒子……”

    “嗬!人家这大网,就是逮大鱼,敌情有什么变化?”魏强称赞地说完,立即又转向另一面。

    “敌情?”刘文彬撂下手里的文件,说:“咱刚打完仗,津美联队长就带领十几汽车鬼子,和老松田气汹汹地赶到部下倒霉的地方;在你们打仗的那个地方,还亲手用战刀扎死一个受伤的日本兵。”

    “这东西们,真比狼都残忍!”魏强脑子里立即出现了卫生员小魏给负伤的日本兵包扎伤口以及赵庆田、李东山两人把他抬到树荫下去的情景。

    “听说,老松田还挨了一顿骂。”刘文彬说,“敌人把两个被伏击的地点,都照了像,画了图……”他边说边翻腾文件,很快拿出一张褶子满满、字儿密密的白报纸。“这个情报里说,津美联队长亲给张保公路沿线各据点下了一道命令,要他们抓派民伕,把公路两侧二百米以内的所有树木都伐倒,所有的坟丘、土堆、埝子都铲平,所有的坑坑洼洼都填满,所有的麦子都割掉。从保定到张登,要割五十里地的这么一条大胡同,这么一来,可真糟蹋海了……你看怎么办?”刘文彬说到这里,头歪靠在左手掌上,他两个手指夹着的那截燃着的纸烟,在脑后徐徐地朝上冒着蓝烟。“……除了这个,向山里扫荡的敌人昨天进山了;津美联队后天就要朝山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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