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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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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雅的贵格会友[1]图书馆长轻声轻气地安慰他们说:

    ——而且,咱们还有《威廉·迈斯特》中那些无价之宝的篇章呢,[2]不是吗?一位大诗人谈论另一位心曲相通的大诗人。一个犹豫不决的灵魂,奋起抗击无穷的忧患,而内心又矛盾重重,真实生活就是如此。

    他踩着吱嗝作声的牛皮靴,用五步舞姿跨上一步,又用五步舞姿后退一步,在庄严的地板上。

    一个无声的工友推开门,微微地对他打了一个无声的招呼。

    ——就来,他说着就吱吱嗝嗝地开始往外走,然而仍在流连。优美而并不干练的做梦人,遇到严酷的现实就只有惨败。歌德的论断,人总是感到十分正确的。宏观分析都是正确的。

    他两脚分析吱嗝作声,踩着宫廷舞步走了。秃脑瓜到门边,挺热心地把大耳朵整个儿送过去接受工友的话:听清了:出去了。

    剩下两个。

    ——巴利斯先生在死前十五分钟还活着[3],斯蒂汾讥笑着说。

    ——你找到了那六名勇敢的医科生了吗?约翰·埃格林顿以年长者的挖苦口气问。你不是要创作《失乐园》[4]叫他们记你的口授吗?他把它叫做《撒旦的悲哀》。

    微笑。克兰利式的微笑。

    首先他摸她的痒处

    接着他拍她的别处

    然后他将女用导管插进

    只因他是一名医科生

    快乐的老医科……[5]

    ——我觉得,你要是写《哈姆雷特》,需要增加一名才行,神秘的头脑喜欢七。WB[6]称之为亮晶晶的七个。

    他的红脑袋凑近他那台灯的绿灯罩,眼睛闪着光,在暗绿色的荫影中寻找那张大胡子脸,一位奥拉夫[7],眉目圣洁的。他低声笑着:三一学院工读服务生的笑:无反应的。

    乐队似的撒旦,流了许多路得的

    天使眼泪。

    Ed egli avea del cul fatto trombetta.[8]

    他抓住了我的蠢事不松手。

    克兰利有十一名真正的威克洛人就能解救祖国。缺牙的凯瑟琳,她的四块美丽的绿田,外人占了她的家[9]。再来一人向他致敬:ave,rabbi:[10]廷纳黑里的十二人[11]。他在幽谷的荫处呼唤着他们。[12]我的灵魂的青春,都给了他,夜复一夜。一路顺风。祝你猎运亨通。

    马利根收到了我的电报。

    蠢事。干下去吧。

    ——我们爱尔兰的青年诗人们,约翰·埃格林顿埋怨说,还没有创造出一个可以在世界上和萨克逊佬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比美的人物,虽然我对他也只是钦佩而已,和老本一样[13],并非偶像崇拜。

    ——所有这些问题都是纯学术性的,拉塞尔从荫影中发出启示。我指的是哈姆雷特究竟是莎士比亚,还是詹姆士一世,还是埃塞克斯。是教士们对耶稣的史实性的探讨。艺术必须能为我们启示一些思想,一些无形的精神本质。一件艺术作品的至高无上的问题,是它源于多深的生活。古斯塔夫·莫罗[14]的画,画的就是思想。雪莱的最深刻的诗,哈姆雷特的言语,都能使我们的头脑接触到永恒的智慧,就是柏拉图的观念世界。其余的一切,全都是学生子说给学生子听的猜测。

    A.E告诉一个访问他的美国佬。嗬!可要了我的命!

    ——学者们起初都是学生子,斯蒂汾以超级的礼貌回答道。亚里士多德原来就是柏拉图的学生子。

    ——而且一直都是,我们这样希望吧,约翰·埃格林顿庄重地说。我们可以看到他挟着毕业文凭的标准学生模样。

    他望着现在露出了笑容的胡子脸,又笑了起来。

    无形的精神。父、道、圣息。众人之父、天人。[15]Hiesos Kristos,[16]美的法师,每时每刻在我们身上受难的逻各斯[17]。这实在就是它。我是祭坛上的火。我是献祭用的黄油。

    邓洛普、贾奇——他们之中最高贵的一个罗马人[18]——A.E、阿尔瓦尔[19]、避讳不可提的名字,在天堂称为:K.H[20],他们的大师,此人的真面目对于里手并非秘密。大白会[21]的弟兄们都在守望着,随时准备助以一臂之力。基督领着他的新娘姊,沐着光的,由具有灵魂的处女生育的,忏悔的索菲娅[22],去了大悟层。奥秘的生活,不是常人能享有的。常人必须首先将坏业消除。库珀·奥克利太太有一次窥见了咱们的十分卓越的H.P.B师姐[23]的基元。

    唷!去你的吧!Pfuiteufel![24]你不该看,太太,人家女士露基元你实在不该看。

    贝斯特先生进来了,高大、年轻、柔和、灵巧。他姿势文雅地托着一本笔记本,新而大,洁净而亮堂。

    ——用那位标准学生子的眼光来看,斯蒂汾说,哈姆雷特那些琢磨自己的王子灵魂后事的思绪,那一段既不现实、又无意义、而且毫无戏剧性的独白,是和柏拉图一样浅薄的。

    约翰·埃格林顿怒气上升,皱着眉头说:

    ——说实在的,不论谁拿亚里士多德来和柏拉图作比较,我听了都受不了。

    ——在那两位之中,斯蒂汾问道,哪一位会把我驱逐出他的共和国呢?

    亮出你的匕首定义来吧。马性者,一切马匹之本性也。他们崇拜的是升降流和伊涌[25]。上帝:街上的嘈杂声:走动很勤。空间:你反正不能不看到的存在。他们跟在布莱克的屁股后面匍匐而行,钻过比人的红血球还小的空间通向永恒,而这一植物世界仅是它的一个影子。[26]要把握住此时此地,未来一切都是由此投入过去的。

    贝斯特先生向他的同事走过来了,和蔼可亲。

    ——海因斯走了,他说。

    ——是吗?

    ——我给他看了朱斑维尔[27]的书。你们不知道吗,他对海德[28]的《康诺特情歌》相当热心。我邀他来听这里的讨论,他不来。到吉尔书局去买那本诗去了。

    快跳出去吧,我的小书,

    去和那麻木不仁的公众相处;

    你的文字不能随我心意,

    是那瘦削难看的英语。[29]

    ——他叫泥炭烟熏醉了,约翰·埃格林顿说。

    我们英国人感到。内心有愧的盗贼。走了。我抽了他的烟。亮晶晶的绿宝石,镶在海洋戒指上的一块翡翠[30]。

    ——人们不知道情歌可以有多大的危险性,拉塞尔的金蛋[31]深奥莫测地告诫说。世界上的思想运动造成了革命,而思想运动的起源,却是山坡上农民心里的梦幻和憧憬。对于他们,地球不是一块可以开发的土地,而是有生命的母亲。学院内和表演场上稀薄的空气产生的是六便士小说,杂耍场歌曲。法国在马拉梅[32]的作品中创造了最美的颓败之花,但是可人意的生活,却是只有心灵受苦者才能获得启示的,荷马的费阿刻斯人的生活。[33]

    贝斯特先生听了这话,以不得罪人的脸色转向斯蒂汾。

    ——你不知道吗,马拉梅写了一些极妙的散文诗,我在巴黎的时候斯蒂汾·麦肯纳常给我朗颂。有一篇是关于《哈姆雷特》的。他说:il se promène,lisant au livre de lui-même[34],你不知道吗,看着一本写他本人的书。他描述了一个法国城镇演出《哈姆雷特》的情形,你不知道吗,一个边远城镇。他们还作了广告呢。

    他那只空着的手,优雅地在空中比画着小小的字样:

    Hamlet

    ou

    Le Distrait

    Pièce de Shakespeare[35]

    他对着约翰·埃格林顿的重新皱起来的眉头,又说了一遍:

    ——Pièce de Shakespeare,你不知道吗。法国味儿十足。法国观点。Hamlet ou……

    ——心不在焉的乞讨者,[36]斯蒂汾加上去一个结尾。

    约翰·埃格林顿笑了。

    ——对,我想是这么回事,他说。是一些挺好的人,没有问题,可是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却是目光短浅得要命。

    夸张了凶杀,既华丽而又呆滞。

    ——灵魂的刽子手,按照罗伯特·格林[37]对他的评论,斯蒂汾说。他不愧为屠夫之子,往掌心里啐上一口唾沫就绰起了战斧。为了他父亲的一条命,九个人送了性命。我们的在炼狱中的父亲。[38]穿咔叽军服的哈姆雷特们开枪是不犹疑的。第五幕那血流满地的大屠杀,正是预示了斯温博恩先生歌颂的集中营[39]情景。

    克兰利从远处观战,而我则是他的哑巴随从。

    对那些凶残敌军的窝内老幼

    我们宽大为怀……

    在英国佬的微笑和美国佬的吼叫之间。一边是魔鬼,另一边是深海。

    ——他把《哈姆雷特》说成一出鬼戏,约翰·埃格林顿为贝斯特先生解释。他像《匹克威克外传》[40]中那个胖小子,想把咱们吓得心惊肉跳。

    听!听!听哟!

    我的肉听到了他的声音:心惊肉跳地听到了。

    如果你曾经[41]

    ——什么是鬼魂呢?斯蒂汾说着,自己感到来了劲头。一个人由于死亡,由于外出,由于改变生活方式而隐入不可触及状态,就成了鬼魂。伊丽莎白时代的伦敦距离斯特拉特福[42],和腐败的巴黎距离贞淑的都柏林不相上下。从拘魂所回到已经把他忘掉的世界上来的那个鬼魂,他是谁?哈姆雷特王是谁?

    约翰·埃格林顿动了动瘦削的身子,向后一靠准备裁判。

    升起了。

    ——时间是六月中旬某天的这个时辰,斯蒂汾说着,迅速地环顾一周以求他们倾听。河边的戏院,已经升起了旗帜。在近邻的巴黎花园中,狗熊萨克尔森在熊栏中嗥叫[43]。一些曾经跟德雷克[44]一起航海的水手,也在买站票的观众[45]中间大嚼其香肠。

    当地风光。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揉进去。让他们都参与进来。

    ——莎士比亚离开了银街那胡格诺家的房子,沿着河边的天鹅棚走来。可是他并不停留,并不去喂那头赶着一群小天鹅到芦苇丛中去的母天鹅。埃文河的天鹅[46]另有所思。

    情景勾勒。伊格内修斯·洛尤拉[47],赶紧来帮助我吧!

    ——开戏了。一名演员在阴影中出场,披一套宫廷壮汉穿旧不要的盔甲,身材匀称而嗓音低沉。他就是鬼魂,国王,是国王而又不是国王,而演员就是莎士比亚,他一生中所有并非虚妄的年代中都在研究《哈姆雷特》,就是为了演幽灵这一角。他对隔着蜡布架站在他面前的青年演员伯比奇,喊着名字招呼他说:

    哈姆雷特,我是你父亲的亡灵,

    要他注意听。他是在对儿子讲话,他的灵魂的儿子,青年王子哈姆雷特,也是对他的肉体的儿子哈姆内特·莎士比亚,那儿子已在斯特拉特福去世,从而使那位与他同名的人得到永生[48]。

    演员莎士比亚本人由于外出而成鬼魂,打扮成由于死亡而成鬼魂的墓中丹麦王的模样,是否可能就是在想着亲生儿子的名字说话呢(如果哈姆内特·莎士比亚在世,他正好是哈姆雷特王子的孪生兄弟)?我想要明白,是否有可能,是否有理由相信:他并没有根据那些前提推出或是并没有预见其符合逻辑的结论:你就是被剥夺了权利的儿子;我就是被谋害了性命的父亲;你母亲就是有罪的王后安·莎士比里,原姓哈撒韦的?

    ——可是,对一个伟大人物的家庭生活这样勾深索隐,拉塞尔不耐烦地开了腔。

    是你在那儿么,好样儿的?[49]

    ——只有教区管事才会对此有兴趣的。我的意思是说,重要的是剧本。我的意思是说,在我们读到《李尔王》的诗句的时候,诗人的生活究竟如何对我们有什么关系?维利埃·德·利勒[50]说过,要讲生活,那是可以让我们的仆人代劳的。向演员休息室里探头探脑,收集流言蜚语,打听诗人喝的是什么,诗人欠了多少债。我们有《李尔王》,而这是不朽之作。

    贝斯特先生听了,脸上露出赞同的表情。

    曼纳南呵,发你的大水吧,

    用波涛把他们淹没,

    曼纳南·麦克李尔……[51]

    怎么样,你小子,你肚子饿的时候他借给你的那一镑钱呢?

    唷,那时我需要。

    这一块诺布尔[52]你拿去吧。

    去你的吧!你那镑钱一大半都花在教士的女儿乔治娜·约翰逊的床上了。良心的内疚。

    你打算归还吗?

    自然要还的。

    什么时候?现在吗?

    这个么……不是现在。

    那么,什么时候呢?

    我不该不欠。我不该不欠。

    别忙。他是波因水北岸来的人[53]。东北角上。你欠着的。

    等着。五个月了。分子全换了。我现在是另一个我了。拿一镑钱的是另一个我。

    废话。废话。

    可是,生命原理,形态之形态[54],我还是我,因为我记得,在不断变化的形态中。

    那个作了孽又祈祷又斋戒的我。

    一个由康眉从戒尺下救出来的孩子。[55]

    我,我和我。我。

    A.E,我欠你。

    ——你是企图推翻三个世纪的传统吗?约翰·埃格林顿以责难的口气问。起码,她的亡灵是永远地安息了。她是在出生以前就已经死了,至少对文学界说来是如此。

    ——她的死,斯蒂汾反驳道,是在她出生六十七年之后。她是看着他出世又看着他去世的。她接受了他最初的拥抱。她为他生育了儿女,而当他寿终正寝的时候,是她把便士放在他的眼睛上使他合眼的。

    母亲弥留之际。蜡烛。镜子蒙上了单子。把我领进这世界的人卧在那儿,眼皮上盖着铜片,几朵廉价的花朵。Liliata rutilantium[56].

    我独自哭泣。

    约翰·埃格林顿瞅着他那灯里的缠成一团的亮虫。

    ——全世界都相信,他说,莎士比亚是一步失策,然后尽其所能地用最快、最好的办法摆脱了它。

    ——胡扯!斯蒂汾不客气地说。一个有天才的人是不会失策的。他的差错都是自愿的,并且正是通向新发现的门户。

    通向新发现的门户开了,进来了贵格教友图书馆长,脚步轻柔吱嗝,光着脑袋,竖起了耳朵勤谨奉迎。

    ——一个尖刻的女人,约翰·埃格林顿尖刻地说,是不能成为一扇通向新发现的有用门户的,按我们的推想来说。苏格拉底从赞西珀[57]那里获得了什么有用的发现?

    ——辩证法,斯蒂汾答道。还从他母亲学了如何把思想接到世界上来[58]。至于他的另一个妻子媚托(absit nomen![59]),苏格拉底提亭的魂外之魂,他从她那里学到了什么,那是永远没有人能知道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但是接生婆的学问也好,床头婆的训话也好,都没有能使他免受新芬执政官们的攻击和他们的一杯毒芹[60]。

    ——可是安·哈撒韦呢?贝斯特先生以安静的口气说,健忘地。是呀,咱们似乎把她忘了,和莎士比亚本人一样。

    他的目光从沉思者的胡子移到责难者的头颅,在提醒他们,在并无恶意地批评他们,然后又移向红通通的罗拉德派[61]光脑袋,无罪而受非难的。

    ——他有一分真才气,斯蒂汾说,而并没有一分坏记性。他吹着口哨跋涉去京城,吹的曲调是《我辞别了一位姑娘》,提包里装着一份记忆。如果不能靠地震确定它的时间,我们总该知道哪里会有可怜的野兔坐在窝里,有猎犬群的吠叫,有装饰华美的马笼头,有她的蓝色窗户。那一份记忆,《维纳斯和阿都尼》,[62]是伦敦每一位水性杨花女人卧室里都有的书。悍女凯瑟琳不讨人喜欢吗?霍滕修却说她年轻貌美[63]。《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的作者是一位热烈的朝圣者[64],你们是否认为他眼睛长在脑壳后面,所以选了全沃里克郡内最丑的妞儿和他睡觉?好:他离开了她,赢得了男人的世界。但是他的童子妇女都是一个童子的妇女[65]。她们的生活、思想、言语都是男人给她们的。他选得不好吗?我看他是被挑选者。如果说别人有意志的话,安可是一个有主意的女人。没有错,责任在她。是她招呼的他,甜甜的二十六。[66]那位俯身就着少年阿都尼的灰眼睛女神,那位屈尊赐爱以期一涨的,是一个不怕羞的斯特拉特福姑娘,和一个比她小的情人在谷田里打滚。

    我呢?什么时候轮到?

    来吧!

    ——黑麦田,贝斯特先生生气勃勃、兴致勃勃地说,他举起了他的新书,兴致勃勃地,生气勃勃地。

    然后,他低声吟诵起来,碧眼金发人人欣赏:

    ——在那一片片的黑麦田上

    俏丽的乡人们就地当床。[67]

    巴黎:讨得欢心的欢乐人。

    一个穿手织粗呢衣服的大胡子高个儿,从灯影中站了起来,露出了他的合作表的真容。

    ——恐怕我该到《家园报》去了。

    往何处去?可以利用的地盘。

    ——您走啊?约翰·埃格林顿扬着活跃的眉毛问。今天晚上在穆尔[68]家里见得着您吗?派珀要来。

    ——派珀!贝斯特先生颇有派头地说。派珀回来了吗?

    彼得·派珀比劈白果劈开了一批又一批的带皮的白果。

    ——不知道我能不能去。星期四。我们有会。假如能走得早的话。

    道森楼内的瑜珈灵室[69]。《伊希斯真容》[70]。他们的巴利文书籍[71],我们想送去当铺的。他盘腿坐在伞下,将一种阿兹台克[72]的逻各斯置于王位,其作用超于感觉,为其普世灵魂,超级伟大灵魂。忠实的神秘主义派围绕着他等候灵光,他们已成熟,已可入门为弟子。路易·H.维克托里。T.考尔菲尔德·欧文。他们的眼神有莲女们侍奉,他们的松果体炽热放光。他心中充满了神,坐在宝座上,芭蕉树下的佛。收纳灵魂的吞噬者。男灵魂、女灵魂、林林总总的灵魂。鬼哭神嚎地被吞了进去,回转着,打着旋涡,他们在痛苦哀悼。

    处于纯净的微小状态的

    一条女灵魂,在此躯壳内

    居住了若干年。[73]

    ——据说我们的文坛即将出现一件新事,贵格会友图书馆长说,友好而真诚地。据传闻,拉塞尔先生正在收集一批我们的青年诗人的诗[74]。我们都在热切盼望着呢。

    热切地,他将目光投向那圆锥体灯光,圆锥体内是三张在灯光下发亮的面庞。

    看着这景象。记住。

    斯蒂汾的眼光往下移,落在一顶宽边无头的旧帽子上,帽子顶在他那白蜡手杖的把上,悬在他的膝盖上边。我的头盔和宝剑。用两根食指轻触。亚里士多德的实验。[75]是一顶还是两顶?必然性者,其余可能性均被排除之谓也。因此上,一顶帽子就是一顶帽子。

    听着。

    年轻的科拉姆、斯塔基。乔治·罗伯茨管出版业务。朗沃思准备在《快报》上好好捧一捧场。噢,是吗?我喜欢科拉姆的《赶牛的人》。对,我认为他是拥有那种叫做天才的怪东西的。你真的认为他有天才吗?叶芝欣赏他的一行诗:正如一只希腊花瓶立在原野上。是吗?我希望今天晚上你能去。玛拉基·马利根也去。穆尔要他把海因斯也带去。你们听到米切尔小姐说穆尔和马丁[76]的笑话了吗?她说穆尔是马丁的私生子。特别巧妙,是不是?他们使人想到堂·吉诃德和桑丘·潘沙。咱们的民族史诗还没有写出来呢,照西格森大夫的说法。穆尔正是其人。都柏林的愁容骑士。穿藏红花格短裙的吗?奥尼尔·拉塞尔吗?一点也不错,他必须说咱们的古朴语言才行。还有他的杜尔西妮娅呢?詹姆斯·斯蒂芬斯在写一些巧妙的速写。咱们重要起来了,看样子。

    考狄利娅。Cordoglio.[77]李尔的最孤独的女儿。

    独自向隅。现在用上你的最漂亮的法国亮漆吧。

    ——多谢您了,拉塞尔先生,斯蒂汾站起来说。如果蒙您把信交给诺曼先生……

    ——没有问题。如果他认为重要,信就可以上报。我们的读者来信太多了。

    ——我理解,斯蒂汾说。谢谢。

    天主报答你。猪报。阉牛之友派。

    辛格也答应我给《丹娜》[78]写一篇文章的。我们能有读者吗?我的感觉是会有的。盖尔语协会要一些爱尔兰文的东西。我希望您今天晚上能参加。把斯塔基也带去。

    斯蒂汾坐下了。

    贵格会友图书馆长离开了正在互相告别的人,走过来了。他的假面具上泛起了红晕说:

    ——代达勒斯先生,你的观点非常能说明问题。

    他吱吱格格地来回踱着,踮起脚尖向天上凑近一只软木鞋底的高度,然后在嘈杂的外出声的掩盖下低声说:

    ——这么说,你的看法是她对诗人不忠?

    神色惊愕的脸在问我。他是为什么走过来的?出于礼貌,还是有内心之光?[79]

    ——凡是有和解的地方,斯蒂汾说,原先必然是有分裂的。

    ——对。

    基督福克斯[80]穿着皮裤子,藏在枯萎的树杈间躲避围捕。他没有女伴,在逃亡中只是踽踽独行。他倒是获得了妇女们的信仰,善心的女人们,一个巴比伦妓女、一些法官太太、豪放的酒店老板娘。狐狸与鹅[81]。而在新地[82],却有一个松弛而不贞的身体,它一度是俏丽的,甜美新鲜如肉桂,如今树叶凋零,枝干枯裸,内心害怕窄湫的坟墓,而且未获宽恕。

    ——对的,那么你认为……

    人走了,门关了。

    一时间,这严谨的拱顶斗室落入休憩状态,在温暖沉思的空气中的休憩。

    一盏维斯太灯[83]。

    他在这里思考一些并不存在的事情:凯撒如果相信了预言家的话而没有送命的话,可以做出什么事情来;[84]没有发生而可能发生的事情;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作为可能而存在的可能性;无人知悉的事情:阿喀琉斯在妇女群中生活时用什么名字[85]。

    我周围尽是装进了棺材的思想,罩着木乃伊匣子,用文字的香料浸泡着。透特[86],图书馆之神,鸟神,月形冠冕。我听到了埃及那位大祭司说话的声音。在装满泥板书的彩色厅堂内。

    它们静止不动。一度曾经是有生命的,在人们的头脑中。静止的:但是它们还带着一种死亡的刺激,在我耳边讲述一些伤感的事情,促我帮它们实现遗愿。

    ——肯定的,约翰·埃格林顿沉思着说,在所有的伟大人物中间,他是最神秘的一个。我们只知道他生活过,有过痛苦。甚至连这一些也并不清楚。别人能受我们的疑问[87]。其他的一切均在云雾之中。

    ——但是《哈姆雷特》是有非常浓厚的个人色彩的,不是吗?贝斯特先生辩说。我的意思是说,是一种私人文件,你不明白吗,涉及他的私生活的。我的意思是说,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谁被杀死啦,你不明白吗,谁有罪啦……

    他把一本无罪的书支在办公桌边缘,发出挑战的微笑。他的私人文件,原文的。Ta an bad ar an tir.Taim in mo shagart.[88]翻成英国佬的话吧,小约翰。

    小约翰·埃格林顿说:

    ——根据玛拉基·马利根告诉我们的情况,我是准备听一些悖论的,可是我可以预先告诉你,如果你想动摇我认为莎士比亚就是哈姆雷特的信念,摆在你面前的可是一项严峻的任务。

    容忍我吧。

    他皱着眉头,邪恶的眼中闪着严峻的冷光;斯蒂汾抵挡着那眼光中的毒素。一条蛇怪。E quando vede l’uomo l’attosca.[89]布鲁乃托先生,我感谢你用的字。

    ——正如我们或是丹娜娘娘[90],斯蒂汾说,一天又一天地把我们的身体织了又拆,我们身上的细胞挪来又挪去,艺术家的形象也是织了又拆。同时,虽然我的躯体已经一遍又一遍地用新的材料重新织过,可是我右乳房上的肉痣仍然长在我出生时它长的地方;同样的,通过那位不安宁的父亲的阴魂,显现的是那位不成活的儿子的形象。在想象力强烈的那一瞬间,当我的头脑处于雪莱所说的煤炭略红状态时,原来的我就是现在的我,也就是我将来有可能形成的我。因此,到了未来,在过去的妹妹来到时,我也许就能见到现在坐在这里的我,然而是通过将来的我的映影而看到的。

    霍索恩登的德拉蒙德[91]帮助你翻过了这道坎儿。

    ——是的,贝斯特先生发出了年轻的声音。我感到哈姆雷特是相当年轻的。他的仇恨可能是来自父亲,但是和奥菲利娅相处的那些场面肯定是儿子的。

    揪住了母猪耳朵,可是逮错了一头猪。他和我父亲一路。我和他儿子一路。

    ——那颗痣将是最后消失的,斯蒂汾笑道。

    约翰·埃格林顿做了一个绝非讨好的鬼脸。

    ——如果那就是天才的胎记的话,他说,天才就成了市场上的药品了。莎士比亚晚年的剧本,勒南[92]特别欣赏的那一些,抒发的都是另一种精神。

    ——和解的精神,贵格会友图书馆长抒发说。

    ——和解是不可能发生的,斯蒂汾说,除非本来有过分裂。

    说过了。

    ——如果你想知道《李尔王》、《奥瑟罗》、《哈姆雷特》、《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等剧中的痛苦经历是由于什么事件投下的阴影,你只要看一看这阴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消散的。泰尔的亲王佩里克利斯在惊涛骇浪中翻了船,像又一个尤利西斯似的备受艰辛,是什么东西把这样一个人的心肠化软了的呢?

    脑袋,罩在红色圆锥筒内的、备受撞击的、被盐水蒙住了眼睛的。

    ——一个孩子,一个女孩子,被人送到了他的怀抱中,玛林娜[93]。

    ——诡辩家们倾向于走怀疑著作者的僻径,这是一个常数,约翰·埃格林顿发现。大路是乏味的,但是它们通向城镇。

    好咸肉:发了霉。莎士比亚,培根年轻放荡时代的产物[94]。玩数字把戏的人走的是大路。一些寻找伟大真理的人[95]。什么城镇呢,大师们?含糊不清的名字:A.E,伊涌[96];马吉,约翰·埃格林顿[97]。太阳之东,月亮之西[98]:Tir na n-og.[99]二人脚蹬靴子、手执拐棍。

    此去都柏林多少哩?

    三个二十再加十,您哪。

    掌灯时分能到否?[100]

    ——布兰代斯先生[101]认为,斯蒂汾说,那是末期的第一部剧本。

    ——是吗?那么悉尼·李先生[102],或是按照某些人的意见他的名字是赛门·拉撒路先生,他又是怎么说的呢?

    ——玛林娜,斯蒂汾说,是暴风雨的孩子,米兰达是一个奇迹,珀蒂塔是失去的人[103]。他所失去的,又还给了他:他女儿的孩子。我最亲爱的妻子,佩里克利斯说,和这位姑娘很像。一个人若非爱过她的生母,有可能爱这女儿吗?

    ——作公公的艺术,贝斯特先生开始喃喃自语。L’art d’être grandp……[104]

    ——对于一个拥有那种叫做天才的怪东西的人来说,本人的形象是一切经验的基准,不论是物质的还是道德的。这样一种情景是会使他有所触动的。与他同一血统的其他男性的形象会使他产生反感。他们的形象,他会认为是老天有意丑化他本人而作的预示或是再现。

    贵格会友图书馆长的和善的前额上,泛起了红光熠熠的希望。

    ——我希望代达勒斯先生能充实他的理论,以使公众增长见识。同时,我们也应该提到另一位爱尔兰评论家肖伯纳先生。我们也不应该忘记弗兰克·哈里斯先生。他在《星期六评论》上发表的论莎士比亚的文章,实在是非常出色的。奇怪的是,他也为我们描绘了一种和十四行诗中的黑女士不顺心的关系。获得垂青的竞争者是彭布罗克伯爵威廉·赫伯特[105]。我承认,如果诗人不能不遭到冷遇的话,这种冷遇似乎应该属于——怎么说好呢?——一种我们认为不该发生的情况。

    他适当地住了嘴,在他们之间举着一颗顺从的脑袋,一枚海雀蛋,他们群起追逐的大奖。

    他对她用古色古香的语言[106],说了许多庄严的丈夫话。你爱吗,密丽安姆?你爱你的男人吗?

    ——也许如此,斯蒂汾说。歌德有一个说法,是麦吉先生喜欢引用的。小心你年轻时立下什么愿望,因为你到中年时真会实现的。对于一个buonaroba[107],一个人人都能驶入其中的海湾,一个少女时代即已声名狼藉的宫廷女侍,他为什么要找一名小贵族去为他求爱呢?他本人是一位语言的贵族,而且他已经成了浪荡绅士,已经写过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什么呢?他对自己的信心已经夭折。他曾经在一片谷田里(黑麦田里,我应该说)被压倒,此后在自己的心目中就再也不会成为一个胜利者了,也不可能以胜利的姿态玩那嘻嘻哈哈躺下去的把戏了。做出一副唐·乔凡尼的派头是无济于事的。第一次伤了元气,再拼也拼不回元气来了。野猪的獠牙已经伤及要害,爱心流血不止。[108]悍女即使被制服,也总还有女人的无形武器。我从那些词句中感到,他受到一些肉的驱策,使他产生了新的情欲,这是当初的情欲的一个影子,使他对自己的理解也蒙上了一层阴暗。一种类似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两次狂暴混在一起,搅成一团旋涡。

    他们听着。我向他们的耳朵内灌注。

    ——灵魂已经受过致命的打击,毒药灌进了熟睡着的耳朵内。但是,在睡眠中被害死的人,是不可能知道自己如何被杀的,除非他们的灵魂在后世从他们的创造者获得这一知识。下毒的事,以及促成下毒的双背禽兽事,哈姆雷特王的阴魂都是不可能知道的,除非他的创造者赐给他这知识。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言语(他的瘦瘠难看的英语)总是转向别处,转向后边的。施暴力者与受暴力者,要的不要的,跟随着他从鲁克丽丝的蓝圈象牙球,到伊慕倩那长着五点黑痣的酥胸[109]。他为了对自己隐藏自己,他积累了一个又一个的创造,终于倦于创造,回了老家,像一条舔着自己的老伤口的老狗。但是,因为失即是得,他却以完整无损的人格进入了永恒,既未从他自己写下的智慧受益,亦不接受他所揭示的规律的约束。他的脸甲掀起来了[110]。他现在已是一个鬼魂,一条阴影,埃尔西诺山岩旁的风还是什么的,海洋的说话声音,这声音只有一个人的心里才能听见,那人即是他的阴影的实体,与父亲同体的儿子。

    ——阿门!门口传来了一声应答。

    我的冤家呀,你找到我了吗?

    幕间休息。

    一张流里流气的脸庞,却阴沉沉的像教区监督似的,壮鹿马利根走了进来,然后以丑角的轻快转向他们迎接他的笑脸。我的电报。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是在谈论那气体脊椎动物吧?他问斯蒂汾。

    他亮着浅黄色的坎肩,兴高采烈地向他们挥动他的巴拿马草帽,仿佛丑角耍弄小棒似的。

    他们对他表示欢迎。Was Du verlachst wirst Du noch dienen.[111]

    冷嘲热讽派:佛提乌、冒牌玛拉基、约翰·莫斯特[112]。

    他,自己生下了自己,中间夹上圣灵,自己派自己来当救赎者,在他自己和别人之间,他,受了他的妖孽的欺弄,被剥光衣服又挨了鞭打,被钉在十字木架上饿死,活像蝙蝠钉在谷仓大门上,他,让自己埋入地下又站立起来,下地狱救人之后才上天,在那里坐在自己的右手边,坐了这一千九百年,然而将来有一天还要回来毁灭一切生者与死者,但那时所有生者已经成了死者。

    拉丁文颂歌:愿荣耀归于至高处之天主。

    他举起双手。纱幕落下了。啊,鲜花!获得许多、许多、许多的钟声铃声。

    ——是的,不错,贵格会友图书馆长说。一场非常有意义的讨论。我相信,马利根先生肯定也有一套关于那个剧本和莎士比亚的理论。生活的一切方面都是应该获得反映的。

    他不偏不倚地向一切方面微笑着。

    壮鹿马利根茫然失措地思索着。

    ——莎士比亚吗?他说。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呀。

    他的面容松开,阳光明媚地微笑起来。

    ——可不是吗,他恍然大悟,眉飞色舞地说。就是那个写出作品来像辛格的家伙吧[113]。

    贝斯特先生转脸对着他。

    ——海因斯找不着你,他说。你有没有遇见他?他回头在都糕点和你见面。现在他到吉尔书局去买海德的《康诺特情歌》了。

    ——我是从博物馆穿过来的,壮鹿马利根说。他到这里来了吗?

    ——诗人的同胞们,约翰·埃格林顿接茬说,对于咱们的奇谈妙论也许有一些厌倦了吧。我听说昨天晚上有一位女演员演出了都柏林第四百零八场的哈姆雷特。瓦伊宁就说那王子是个女人。还没有人来考证他是爱尔兰人吗?我相信巴顿法官已经在找线索了。他(殿下,不是阁下)是凭着圣派特里克的名字起誓的。

    ——最漂亮的是王尔德写的那一篇,贝斯特先生举着他的漂亮笔记本说。那一篇《W.H先生写照》[114],他在其中论证了那些十四行诗是一位身穿绣丝的威利·休斯写的。

    ——是为威利·休斯写的吧,是不是?贵格会友图书馆长问。

    要不然是休依·威尔斯?威廉他自己先生[115]。W.H:我是谁?

    ——我是想说为威利·休斯写的,贝斯特先生顺口修改了词句。当然全是扑朔迷离的,你不知道吗,休斯啦、休思啦、绣丝啦,色彩鲜艳啦,可是他写来却顺理成章,他的典型手法。这正是王尔德的风格,你不知道吗。轻松的笔触。

    他微微笑着,目光轻触着他们的颜面掠过。碧眼金发的少年。驯化的王尔德风格。

    你贼俏皮。你已经用戴汐大师的金币,喝了三盅威士忌。

    我用掉了多少?哎,几个先令吧。

    请一伙报人。体液,湿的和干的[116]。

    俏皮。你的五大斗才智,你都愿拿出去换他那炫耀于人的青春华装。欲望获得满足的神态。

    还有好多呢。我就让你要她吧。交配季节到了。老天爷,给他们一个凉快的发情期吧。是呀,尽情和她交颈吧。

    夏娃。赤裸裸的麦堆肚皮上的罪孽。一条蛇缠住了她,吻中有毒牙。

    ——你认为仅仅是迷惑人的吗?贵格会友图书馆长在发问。嘲弄人的人,即使在他最认真的时候也决不会受到严肃对待的。

    他们严肃地谈论着嘲弄者的严肃性。

    壮鹿马利根的脸色又沉重起来,斜眼把斯蒂汾打量了一番。然后他摇晃着脑袋走到近处,从口袋里抽出一份折叠着的电报。他扭动着灵活的嘴唇念了念,又浮起了新的欢笑。

    ——电报!他说。奇妙的灵感!电报!教皇的训谕!

    他坐在没有亮灯的办公桌上,兴高采烈地朗颂起来:

    ——感伤主义者,那是希望享受成果而不愿承担其严重责任的人[117]。签名:代达勒斯。你是从什么地方发的?窑子吗?不对。是学院草地。你把四镑都喝掉了吗?姑妈要去拜访你那位无体父亲了。电报!下修道院街船舰酒店玛拉基·马利根收。你这名无可比拟的假面哑剧演员呀!你这个教士派头的啃奇人呀!

    他兴致勃勃地把电报连同封套往口袋里一塞,憋着爱尔兰土腔,哭诉起来:

    ——俺跟你说的没错呀,蜜糖先生哪,海恩斯他捎了进来呀,他跟俺俩是又纳闷又傻了眼啦。俺们念叨的是断头台上那一杯呀,俺琢磨,托钵僧喝了也会上劲的呀,哪怕他好色淘空了身子呢。俺们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在康纳里那搭儿等呀等的,一个钟头儿两个钟头儿三个钟头儿呀,直盼着一个人来那么几品脱哪。

    他哀号起来:

    ——俺们就在那儿干等呀,啊呀呀,没曾想你倒给俺们寄了你那些个大杂凑来,害得俺们舌头拖出三尺长,活像那想喝一口喝不着、渴得快死过去的教士哪。

    斯蒂汾笑了。

    敏捷地,壮鹿马利根弯下腰,作出警告的姿势。

    ——流浪汉辛格[118]正在找你,他说。他要杀死你。他听说了,你对着葛拉斯图勒他家的大门尿了一泡尿。他正穿着他的粗皮靴到处找呢,要你的命。

    ——我!斯蒂汾叫了起来。那是你对文学的贡献呀。

    壮鹿马利根得意洋洋地往后一仰,对着那幽暗的窃听天花板大笑起来。

    ——要你的命!他笑道。

    一张粗野的怪兽型脸,和我在圣安德烈艺术路[119]吃牛肺杂碎,对我开了战。用词论词换词,palabras[120].莪相[121]对派特里克。他在克拉马树林里遇见了 一个半人半羊神,挥舞着一只酒瓶。C’est vendredi saint![122]要杀爱尔兰人。他遇见的是他自己的游魂。我遇见的是我的。我在树林里遇见了一个蠢人[123]。

    ——利斯特先生,一个工友在微开的门边叫唤。

    ——……人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譬如,马登法官先生在他那本《威廉·陈默少爷的日记》中,就找到了那些狩猎用语……[124]怎么样?有什么事?

    ——来了一位先生,您哪,工友说着走上前递过来一张名片。《自由人报》来的。他要看去年的《基尔肯尼人民周报》资料。

    ——可以,可以,可以。那位先生是……?

    他接过那张积极的名片,看了一眼,没有看见,放下没有再看,然后望着,问着,吱嗝着,问着:

    ——他是……?噢,在那儿呢!

    踩着活泼的加里亚德舞步,他走了,出去了。在日光照亮的走廊里,他口齿伶俐,认真热情,克尽职责,一位十分正直、十分和蔼、十分诚恳的贵格派。

    ——这位先生吗?《自由人报》的?《基尔肯尼人民》?没有问题。您好,先生。《基尔肯尼……》我们有,肯定……

    一个耐心等待着的人影在听他说话。

    ——所有重要的地方报纸……《北方辉格报》、《科克考察报》、《恩尼斯科西导报》。一九○三……请您……埃文斯,你领这位先生……请您跟这位工友……要不,请允许我……这边走……请,先生……

    口齿伶俐地,认真负责地,他带路向所有的地方报纸走去,他那急匆匆的脚步后面,跟随着一个弓腰的幽暗人影。

    门关上了。

    ——犹太佬!壮鹿马利根叫起来。

    他跳起来,抓住了名片。

    ——他叫什么名字?艾基·摩西?布卢姆。

    他利嘴利舌地接着又说。

    ——包皮收藏家耶和华不在了。我刚才在博物馆里碰见了他。我是去向泡沫生的阿芙罗狄蒂[125]致敬的。从未为祈祷而扭动的希腊嘴唇。我们必须每天向她顶礼。生命的生命呀,你的嘴唇点燃了。[126]

    突然,他转向斯蒂汾:

    ——他认识你。他认识你的老头子。啊,我担心,他比希腊人还希腊呢。他的苍白的加利利眼睛[127],盯住了她的股间凹沟。维娜斯Kallipyge[128].啊,那下腹部的威力啊!神追处女隐处[129]。

    ——我们愿意再听一些,约翰·埃格林顿在贝斯特先生的赞同下宣布。我们开始对莎太太发生了兴趣。直到现在为止,我们很少想到她,要想到也只当她是一位贤惠的葛丽赛尔达,一位安守闺房的珀涅罗珀。

    ——高尔吉亚的弟子安提西尼,斯蒂汾说,把美的桂冠从阿戈斯人海伦头上取下,不让墨涅拉俄斯王爷那位娘子,那匹曾经供二十位英雄睡在里面的特洛伊木制母马再戴在头上,交给了苦命的珀涅罗珀。他在伦敦生活了二十年,而在那期间,他有一段时间的薪资收入相当于爱尔兰的大法官。他过的日子是阔绰的。他的艺术,不仅是沃尔特·惠特曼所说的封建艺术,而是富足有余的艺术。现烤的鲱鱼馅饼、绿缸的干葡萄酒、蜂蜜酱、玫瑰糖、蛋白杏仁糖、醋栗鸽子、蜜饯海刺芹。沃尔特·雷利爵士[130]被逮捕的时候,身上的东西值到五十万法郎,其中包括一副精致的紧身胸衣。放高利贷的女人伊莱莎·都铎[131]的内衣,多得可以和示巴女人比美[132]。他在那里晃荡了二十年,一边是夫妻之爱及其正当的欢愉,另一边是寻花问柳之情及其淫亵享乐。你们知道曼宁厄姆讲的故事[133],一位士绅太太看了迪克·伯比奇演出的《理查三世》之后邀他去和她同床,莎士比亚在旁听见了毫不无事生非,不动声色地就去抓住了母牛的犄角。等伯比奇来敲大门的时候,他从阉鸡的被窝里大喊:征服者威廉比理查三世来得早[134]。还有那位快活的小妇人菲顿夫人,骑上去哇哇大叫,还有他那位娇滴滴的小鸟儿珀涅罗珀·富贵夫人[135],干净的高贵女人适合演员,还有河岸边那些野鸡,一便士一次。

    皇后道[136]。Encore vingt sous.Nous ferons de petites cochonneries.Minette?Tu veux?[137]

    ——上流社会的最上层了。还有牛津的威廉·戴夫南特爵士的母亲,[138]常备金丝雀葡萄酒以待公雀。

    壮鹿马利根翻起虔诚的眼睛作祈祷:

    ——玛格丽特·玛利·杂交鸡有福了!

    ——还有有六房妻室的哈利的女儿[139]。还有绅士派头的诗人丁尼生老爷歌咏的,来自邻区的其他女友们。但是,在这整整的二十年期间,你们认为斯特拉特福那位苦命的珀涅罗珀,在那些钻石窗棂子后面干些什么呢?

    干了又干。干下的事。在脚镣巷花卉专家杰勒德的玫瑰园内,他在踱着,金棕色头发已见花白。一株天蓝色的风铃草,如像她的血脉。朱诺眼睛似的眼皮,紫罗兰。他踱着。生命总共只有一次。一个身体。干吧。只管干吧。在远处,在淫欲污秽的恶浊气味中,手伸到了白皙之上。

    壮鹿马利根猛敲约翰·埃格林顿的办公桌。

    ——你怀疑谁?他提出质问。

    ——假定说,他是十四行诗中的失意情人。一次失意又二次失意。而那宫廷浪女人不要他,却是为了一个贵族,他的亲亲吾爱。

    不敢直呼其名的爱情。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英国人,约翰·坚定·埃格林顿插嘴说,所以爱贵族吧。

    老墙,突然出现蜥蜴。我在夏朗东观察过。

    ——看来是这样,斯蒂汾说,他愿意为他效劳,也为其他一切未经耕耘的奇特子宫效劳,这是圉人对种马的神圣职责。也许,他和苏格拉底一样,母亲也是接生婆,不仅妻子是悍妇。然而她,那个轻浮的浪女人,倒并没有背弃床头的誓言。在那阴魂的头脑里,有两个切齿之恨:一是背信弃义,一是她的欢心竟落到那个蠢家伙身上,亡夫的兄弟。可爱的安,我相信,是个床头浪。一次追人,下次还会追人的。

    斯蒂汾在椅上猛然转了一个身。

    ——需要提出证据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他皱着眉头说。如果你们否认他在《哈姆雷特》第五场中是给她打上罪恶的烙印的话,那么你们告诉我,为什么从她嫁给他到给他送终,整整三十四年工夫从来没有提到过她?所有那些妇女都是看着自己的男人躺倒、下世的:玛利,她的好男人约翰;安,她的可怜的好威伦,他就是那么死给她看了,心里为自己先走直冒火;琼,她的四个兄弟;朱迪丝,她丈夫和她所有的儿子;苏珊,也是她丈夫,而苏珊的女儿伊丽莎白呢,用她老爷的话说吧,是杀了第一个去嫁第二个的[140]。对了,有一次提到过。他在京城伦敦过他的阔绰日子那些年间,她有一次为了还债,向她父亲的牧羊人借了四十先令。这些,你们去解释吧。也要解释一下他的最后作品,他在其中向后代提到了她。

    他面对着他们的沉默。

    于是埃格林顿对他:

    你指遗嘱,

    我相信那已经有法理学家解释过。

    她本来就有权获得习惯法规定的

    寡妇财产。他的法律知识是渊博的,

    据我们的法官们说。

    撒旦嘲弄了他,

    嘲笑者:

    因此他在初稿中

    根本不提她,而不忘记

    遗赠外孙女、两个女儿、

    姊姊、以及他的许多老友

    在斯特拉特福的,在伦敦的。

    因此他才在有人劝他时,我相信,

    添上她的名字,留给她那张

    次好的

    床。

    Punkt.[141]

    留下给她

    他的次好

    留下给她

    他的好床

    次于最好

    留下的床。

    打住!

    ——俏丽的乡人们那时的动产很少,约翰·埃格林顿发表他的看法说。其实现在也不多,如果咱们的农民戏剧是符合典型情况的话。

    ——他是一位阔绰的乡绅,斯蒂汾说。他有一套纹章,在斯特拉特福有地产,在爱尔兰大院有一所房子,他还是一名拥有股票的资本家、法案推动者、什一税承包人。如果他希望她此后余生的夜晚都能安然鼾睡,他为什么不把他最好的床留给她呢?

    ——床显然是有两张,一张最好的,一张次好的,次好的最好先生[142]好好地说。

    ——Separatio a mensa et a thalamo[143],壮鹿马利根又好一层,赢得了一些微笑。

    ——古人提到一些有名的床,其次的埃格林顿皱起了额头,露出床笑。让我想一想。

    ——古人提到,斯蒂汾说,那位司塔甲拉学童和秃顶异教圣人[144]在流亡中去世之前,解放了他的奴隶们并赐给他们财产,对他的前辈作了献礼,立下了遗愿要葬在他的亡妻尸骨旁边,并且嘱咐亲友善待一位老情妇(莫忘了内尔·格温·赫辟丽丝),让她住他的别墅。

    ——你是说他是那么死的吗?贝斯特先生不甚关心地问。我的意思是……

    ——他是狂饮醉死的,壮鹿马利根接上去说。麦芽美酒一夸特,就是国王也喜爱[145]。哎,我必须告诉你们,道登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贝斯特·埃格林顿问。

    威廉·莎士比亚股份有限公司。人民的威廉。有意者请联系:……海菲尔德楼E.道登[146]。

    ——妙!壮鹿马利根赞叹道。我问他,有人指责诗人犯鸡奸罪,他是怎么看的。他举起了双手说:我们只能讲,那个时代的生活是十分红火的。妙!

    娈童。

    ——美感把我们引入了歧途,美揪心贝斯特对丑自在埃格林顿说。

    坚定的约翰的回答是严厉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以让博士给我们讲。一块蛋糕,你不能又吃又拿。

    你这么说吗?他们是要把美的桂冠从我们,从我头上抢走吗?

    ——还有财产感,斯蒂汾说。他的夏洛克[147]是从他自己的大口袋里掏出来的。他是一个麦芽商放债人的儿子,自己也是谷物商放债人,在饥荒暴乱时期还囤积着十托德的谷物。向他借债的人,无疑就是切特尔·福斯塔夫[148]提到的那些称赞他办事公道的各色重要人物。他曾经对一位演戏的同事提出诉讼,索取几袋麦芽的价款,并且每一笔贷款都要索取他那一磅肉的利息。要不然,奥布里的看马工、催场人[149],怎么能那么快就发了财?不论什么事件,到了他的手上都能派上用场。夏洛克是和女王御医洛佩斯事件之后的反犹风配合的,那犹太医生上了绞架还分尸,人还没死他的犹太心就被掏了出来[150];《哈姆雷特》与《麦克白》,和一个喜欢烤巫婆的苏格兰二把刀哲学家登上王位有关[151]。溃败了的无敌舰队,成了他在《爱的徒劳》中的笑料。他的那些历史剧,都是乘着一股马弗京式的狂热潮流[152]张帆鼓风的戏装彩船。沃里克郡审了耶稣会修士,我们就有了一个守门人的支吾搪塞论[153]。海业号从百慕大返航归来,于是勒南赞赏的剧本就写出来了,里面有我们的美国老表派齐·凯列班[154]。那些甜丝丝的十四行诗是跟着锡德尼[155]的十四行来的。至于说到仙女伊丽莎白,也就是胡萝卜色的贝丝,那位授意写了《温莎的风流娘儿们》的粗犷处女[156],那就让哪位阿尔马尼[157]先生钻到脏衣筐的深处去终身摸索其深藏的含义吧。[158]

    我认为你干得很不错。就是把神学逻辑学语言学什么学都混成一大堆。Mingo,minxi,mictum,mingere.[159]

    ——你拿出他是犹太人的证据来吧,约翰·埃格林顿激他,显然是有所期待。你们的教务长可认为他是神圣罗马教会的。

    Sufflaminandus sum.[160]

    ——他是德国制造出来,斯蒂汾答道,给意大利丑闻涂法国清漆的高手。

    ——一位有一万个头脑的人,贝斯特提醒他。柯尔律治说他有一万个头脑。

    Amplius.In societate humana hoc est maxime necessariumut sit amicitia inter multos.[161]

    ——圣托马斯呢,斯蒂汾开始说……

    ——Ora pro nobis,[162]修士马利根一屁股坐了下去,抱怨地哼着。

    然后他用嚎丧的调子喊叫起来:

    ——Pogue mahone!Acushla machree![163]我们今天可是毁了呀!我们肯定是毁了呵!

    人们都报以微笑。

    ——圣托马斯呢,斯蒂汾笑着说,我喜欢读他的大肚皮原著,他谈乱伦的观点,和马吉先生提到的维也纳新学派[164]不同。他的说法是睿智而奇特的,把乱伦比作感情上的一种贪婪。他的意思是说,这原来可能是某个外人渴望得到的爱情,却悭吝不舍,给了血统相近的人。基督教徒骂犹太人贪婪,而犹太人倒是一切民族之中最喜欢通婚的。指责的人是生了气。基督教的律令使犹太人积攒了财富[165](犹太人和罗拉德派一样,风暴正是庇身处),也把他们的感情用钢箍加固了。这些究竟是罪孽还是美德,到了世界末日的审判时非人老爹[166]会告诉我们的。可是,一个对于他称为债权的东西抓得如此之紧的人,自然也会对他称为夫权的东西毫不松手的。不论是什么微笑先生邻居朋友,谁也休想觊觎他的牛、他的老婆、他的用人、他的婢女,或是他的毛驴。[167]

    ——或是他的母驴,壮鹿马利根唱和着。

    ——文雅的威尔[168]遭到了粗暴的对待,文雅的贝斯特先生文雅地说。

    ——哪一条尾儿呀?壮鹿马利根笑咪咪地插科打诨。我们都搞糊涂了。

    ——生命的威力,约翰·埃格林顿发表他的哲理性看法。对于威尔的遗孀,苦命的安,那就是死亡的威力。

    ——Requiescat![169]斯蒂汾作了祈祷。

    那蓬勃的生命威力何在?

    它早已消逝……[170]

    ——她小殓之后直挺挺地僵卧在那张次好床上,烦恼的王后,即使你能证明那时代的一张床和现今的一辆汽车一样希罕,并且床上的雕刻也是七个教区之内有口皆碑的。她在老年交上了一些福音传道师(其中之一曾住在新地,喝了一夸特由镇上付款的白葡萄酒,至于他睡哪一张床则无关紧要不必问了),并且听人说了她有灵魂。她阅读或是听人给她读了他的宗教册子,觉得比《风流娘儿们》强,晚上坐在约旦盆上放水的时候就思索着《为信徒裤子找钩环扣》和《最有灵性的鼻烟壶,以供最虔诚的灵魂打喷嚏之用》。[171]维纳斯已经扭动嘴唇作祈祷了。良心的谴责:内咎。这是一个淫逸生涯已告困乏而寻求神助的年代。

    ——历史表明情况确是如此,inquit Eglintonus Chronolologns.[172]各个时代互为更迭。但我们曾获得权威性的教导[173],一个人的最狠的仇敌是自己家里屋里的人。我感到拉塞尔是正确的。我们对于他的妻子、父亲有什么兴趣?我要说,只有家庭诗人才是在家庭中生活的。福斯塔夫就不是一个家庭男子。我感到,那位胖骑士是他的最高创造。

    他是瘦的,向后一仰。你退缩,你不认家里人,那些不好办的好人。他退缩,和不信神的人共进晚餐,偷酒杯。是厄尔斯特的安特瑞姆郡[174]一位大爷教他干的。斋戒日来此找他。马吉先生,您哪,有位先生要见您。我吗?他说是您父亲呢,您哪。把我的华兹华斯递给我。进来了马吉老马修,一位粗犷、粗鲁、粗毛蓬松的乡巴佬,穿一条紧身裤,挡着用钮扣连上的盖片,布袜上沾着十个森林的泥污,手里拿着野苹果树棍儿。

    你自己的呢?他认识你的老头子,丧妻的人。

    我从欢乐的巴黎,匆匆赶回她那污秽不堪的死窝,在码头上接触到他的手。嗓音中带着新的温暖,说话了。鲍勃·肯尼大夫给她看的。眼光中对我有深厚的关怀。但并不理解我。

    ——说到父亲,斯蒂汾明知无望而仍坚持着说,那是一个不能不要的祸害。他写那剧的时间是在他父亲死后几个月期间。他那时已经生活了三十五年,nel mezzo del cammin di nostra vita,[175]积累了五十年的经验,头发已经开始花白,两个女儿都已到待嫁年龄。如果你们认为他是那位从维滕贝格回来的面上无须的学生,那么你们必须把他那位年已七旬的老娘当作淫荡的王后了。否。约翰·莎士比亚的尸体并未深夜行走。他在一小时又一小时地腐烂又腐烂。他已经解除父亲身份安息了,把那个玄妙地位安排给了他儿子。薄伽丘的卡兰德里诺[176]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感到自己怀孕的男子。一个人之成为父亲,如果说是有意识地从事生育的话,那是人类所不知道的现象。世代相传的神权,从独一无二的生身之父到独一无二的子嗣,这根本就是一种玄妙的事态。教会的基础就是建立在这一个神秘事态上,而不是建立在狡猾的意大利人设计出来蒙骗欧洲群众的圣母身上。这个基础是不可移动的,因为它正像世界的基础一样,宏观世界也好,微观世界也好,完全是一个真空。它立足于虚无缥缈,立足于荒诞无稽。Amor matris,主生格与宾生格,也许是生活中惟一靠得住的东西[177]。父子关系也许是一种法律上的虚构。谁是儿子应该爱他,或是他应该爱儿子的父亲呢?

    你在胡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知道。闭上你的嘴。滚开。我有我的道理。

    Amplius.Adhus.Iterum.Postea.[178]

    你是遭天谴,不能不这样吗?

    ——他们之间的隔阂,是出于一种肉体上的耻辱,而且是如此之常见,所以在记载世上罪恶的编年史中,只见各种各样其他乱伦等等兽行,却几乎不提这种分裂。子与母、父与女、姐妹同性恋、不敢直呼其名的爱情、孙子辈与祖母辈、囚犯与锁眼、王后与大壮牛。未出生的儿子损害了美容:出生以后他带来痛苦,分化感情,增加烦恼。他是一个新的男性,他的成长是他父亲的衰老,他的青春是他父亲的妒嫉,他的朋友是他父亲的仇敌。

    我在王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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