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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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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科克兰,什么城市请他?

    ——塔林敦[1],老师。

    ——很好。后来呢?

    ——有一个战役,老师。

    ——很好。在什么地方?

    孩子的茫茫然的脸转过去问白茫茫的窗户。

    是记忆的女儿们编造的寓言[2]。然而,即使不和记忆编造的寓言一样,也还是有一定的事实的。那么,是一句不耐烦的话了,是布莱克那过分的翅膀[3]的一阵扑击。我听到整个空间的毁灭,玻璃稀里哗啦地砸碎,砖瓦纷纷倒塌,而时间则成了惨淡无光的最后一道火焰。那样的话,我们还剩下什么呢?

    ——我忘了地点,老师。公元前二七九年。

    ——阿斯库伦[4],斯蒂汾说着,朝血污斑驳的书上的名字和年代瞥了一眼。

    ——是的,老师。他还说:再打这么一个胜仗,我们也就完了。[5]

    这话人们记住了。头脑处于一种迟钝的轻松状态。陈尸遍野的平原,将军站在小山头上,手扶长矛,向部属讲话。任何将军对任何部属。他们都洗耳恭听。

    ——你,阿姆斯特朗,斯蒂汾说。皮洛士到头来怎么样?

    ——皮洛士到头吗,老师?

    ——我知道,老师。问我吧,老师,科明说。

    ——等一下。你说,阿姆斯特朗。你知道皮洛士是怎么一回事吗?

    阿姆斯特朗的书包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袋无花果冻夹心蛋糕。他不时把蛋糕放在掌心里搓成小卷儿,悄悄地塞进嘴里。嘴唇上还沾着蛋糕屑呢。他的呼吸中带有甜丝丝的儿童气息。富裕家庭,大儿子当上了海军,一家人都很得意。道尔盖[6]的维柯路。

    ——皮洛士吗,老师?皮洛士就是栈桥[7]。

    哄堂大笑。并不欢乐的尖声怪笑。阿姆斯特朗环顾同学,露出一个傻笑的侧影。呆一会儿,他们体会到我管教不严,想到他们的爸爸缴的学费,笑声还会更大些。

    ——现在你说说,斯蒂汾用书捅一下孩子的肩膀说,栈桥是什么?

    ——栈桥啊,老师,阿姆斯特朗说,是伸到水里的东西。一种桥呗。国王镇栈桥[8],老师。

    又有几个人笑了:不欢乐,但有含意。后排有两个人在交头接耳。是的。他们是知道的:从没有学习过,可也从来不是外行。全都如此。他怀着妒羡的心情注视着一张张脸庞:伊迪丝、爱瑟尔、格蒂、莉莉[9]。同一类型的人:呼吸中也带着红茶和果酱的甜香味,手臂上的镯子在挣扎中发出吃吃的笑声。

    ——国王镇栈桥吗,斯蒂汾说。是的,一座失望的桥梁。

    这话使他们凝视的目光中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怎么呢,老师?科明问,桥不是架在河上的吗?

    可以收进海恩斯的小册子里去。这里可没有人听。今天晚上放怀痛饮、神聊,妙语如剑,可以刺透他罩在思想外面的锃亮的甲胄。那又怎么样呢?无非是一个在主子的宫廷上逗人发笑的小丑,受了宽容也遭到鄙视,在宽宏大量的主子跟前赢得一声夸奖而已。为什么他们都愿意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呢?不完全是为了那和蔼的抚摩。对于他们也是一样,历史成了老生常谈,他们的国土成了当铺。

    假定皮洛士没有倒在阿尔戈斯老妪手下[10],或是裘力斯·凯撒没有被人刺死[11]呢?事实是无法按主观愿望抹掉的。时间已经给它们打上烙印,它们已经被拴住了,占据着被它们排挤出去的那些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的地盘[12]。但是,那些可能性既然从未实现,还说得上可能吗?还是只有成为事实的才是可能的呢?织风的人,织吧。

    ——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吧,老师。

    ——讲吧,老师。讲个鬼故事。

    ——这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斯蒂汾打开另一本书问。

    ——别再哭泣,科明说。

    ——那么你朗诵,塔尔博特。

    ——故事呢,老师?

    ——呆会儿,斯蒂汾说。朗诵吧,塔尔博特。

    一个肤色黝黑的学生打开书,敏捷地把书支在自己的书包盖底下。他一榾柮一榾柮地朗诵起来,眼睛偶尔瞅一瞅书本。

    ——别再哭泣,悲伤的牧羊人,别再哭泣,

    你们哀悼的莱西达斯并没有死去,

    尽管他已经沉到了水面底下……[13]

    那么,一定是一种运动了,可能性因为有可能而成为现实[14]。在急促而含糊的朗诵声中,亚里士多德的论断形成了,飘出教室,飘进圣日内维也符图书馆[15]内的勤奋、肃静的空气中。他曾经一夜又一夜地躲在这里读书,这里不受巴黎的罪恶的侵袭。在紧挨着他的座位上,有一个文弱的暹逻人[16]在钻研一本战略手册。为我周围的头脑提供了并继续提供着养料:头顶上是一些用小铁栅围起来的放电灯,伸出微微扑动着的触须;而在我头脑中的暗处,却是一条底层世界的懒虫,它不愿动弹,怕亮光,慢慢地挪动着龙一般的带鳞的躯体[17]。思想是关于思想的思想[18]。宁静的明亮。灵魂的某种意义说来就是全部存在:灵魂是形态的形态[19]。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白炽的宁静:形态的形态。

    塔尔博特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着:

    ——凭借履波如夷的他[20]的亲切法力

    凭借履波如夷的他……

    ——翻过去吧,斯蒂汾静静地说。我看不到什么了。

    ——您说什么,老师?塔尔博特向前倾着上身,单纯地问。

    他的手翻过一页书。他想起来了,于是又坐直身子继续朗诵。履波如夷的他。他的影子也投射到这里,笼罩在这些怯懦的心灵上,在嘲笑者的心灵上和嘴唇上,在我的心灵上和嘴唇上。笼罩在把一枚纳贡的银币拿给他的那些人的热切面容上。将属于凯撒的交给凯撒,将属于上帝的交给上帝[21]。一道从深色的眼睛中射出来的长久的目光,一句谜语般的句子,供教会的纺织机织了又织。可不是吗。

    猜一猜,猜一猜,朗的罗,

    我爸爸给我种子让我播[22]。

    塔尔博特把书合上,滑进书包。

    ——都朗诵完了吗?斯蒂汾问。

    ——完了,老师。十点钟打曲棍球,老师。

    ——半天儿,老师。是星期四哪。

    ——谁会猜谜语?斯蒂汾问。

    孩子们收书的收书,装笔的装笔,铅笔嗒嗒作响,纸张窸窸窣窣。他们一边绑着、扣着书包,一边挤成一团,兴高采烈、七嘴八舌地说:

    ——老师,猜谜语吗?老师,我猜!

    ——我猜,我猜,老师。

    ——来个难的,老师。

    ——这个谜语是这样的,斯蒂汾说:

    公鸡打鸣儿

    天空透蓝色儿

    天上有钟儿

    敲响了十一点儿

    可怜的灵魂儿

    该归天儿了。

    ——是什么?

    ——老师,怎么说的来着?

    ——再说一遍,老师。我们没听清。

    谜语重说了一遍,孩子们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科克兰说:

    ——老师,是什么?我们猜不着。

    斯蒂汾回答的时候,嗓子里有些发痒:

    ——是狐狸在冬青树下埋葬自己的奶奶[23]。

    他站起身来,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而孩子们的回音是一片扫兴的嚷嚷声。

    门外有人用棍子敲门,同时在走廊里喊:

    ——曲棍球!

    孩子们立即散开,纷纷穿过桌椅,有侧着身子挤过去的,有从上边跳过去的。很快人都走光了,从贮藏室传来棍棒的撞击声、乱哄哄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只有萨金特没有走,他捧着一本打开的练习本,慢慢地走上前来。乱成一团的头发,瘦骨嶙峋的脖子,都标志着他的迟钝;模糊的镜片后面是两只无神的眼睛,仰望着,乞求着。他的脸灰暗而无血色,面颊上有一块新抹上去的墨水,枣子形,还湿漉漉的呢,像蜗牛的窝儿似的。

    他捧上练习本。页头上标着算术二字,字下面是斜斜的数目字,最底下是一个曲里拐弯的签名,带圈的笔划都是实心的;另外还有一团墨水渍。西里尔·萨金特:名字加图记。

    ——老师,戴汐先生叫我全部再抄一遍,他说,还要交给您看。

    斯蒂汾摸着练习本的边。徒劳无功。

    ——你现在会做了吗?他问。

    ——十一题到十五题,萨金特回答说。戴汐先生叫我照着黑板上抄的,老师。

    ——你自己会做吗?斯蒂汾问。

    ——不会,老师。

    又丑,又没出息:细脖子,乱头发,一抹墨水,蜗牛的窝儿。然而也曾经有人爱过他,在怀里抱过他,在心中疼过他。要不是有她,他早就被你争我夺的社会踩在脚下,变成一摊稀烂的蜗牛泥了。她疼爱从自己身上流到他身上去的孱弱稀薄的血液。那么那是真实的了?生活中惟一靠得住的东西[24]?他母亲平卧的身子上,跨着圣情高涨的烈性子的高隆班[25]。她已经不复存在:一根在火中烧化了的小树枝,只留下颤巍巍的残骸,檀木和沾湿了的灰烬的气味。她保护了他,使他免受践踏,自己却还没有怎么生活就与世长辞了。一个可怜的灵魂升了天:而在闪烁不已的繁星底下,在一块荒地上,一只皮毛中带着劫掠者的红色腥臭的狐狸,眼中放射出残忍的凶光,用爪子刨着地,听着,刨起了泥土,刨了又听,听了又刨。

    斯蒂汾坐在孩子旁边解题。他用代数证明莎士比亚的阴魂是哈姆雷特的祖父。萨金特歪戴着眼镜,斜眼瞅着他。贮藏室里有球棍的磕碰声,球场上传来了发闷的击球声和喊叫声。

    练习本页面上的代数符号在演出一场字母的哑剧,它们头上戴着平方形、立方形的古怪帽子,来回地跳着庄严的摩利斯舞[26]。拉手,交换位置,相对鞠躬。就是这样:摩尔人的幻想的产物。阿威罗伊、摩西·迈蒙尼德[27]也都已经不在人间,这些在容貌举止上都是深沉的人,用他们的嘲弄的明镜对准世界,照出了它那隐蔽的灵魂。这是一种在明亮之中放光而又不为明亮所理解的深沉[28]。

    ——现在懂了吗?第二道自己会做了吧?

    ——会了,老师。

    萨金特用长大而颤巍巍的笔划抄录着数字。他一面不断地期待着老师开口指点,一面忠实地临摹那些多变的符号,他那灰暗的皮肤下隐隐地闪烁着羞愧的色调。Amor matris:主生格和宾生格[29]。她用自己的孱弱的血液和清淡发酸的奶汁喂养了他,并且把他的襁褓布藏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有些像他,我这个人;也是这么瘦削的肩膀,也是这么叫人看不上眼。在我旁边弯着腰的就是我的童年。太遥远了,想用手摸一下或是轻轻碰一下都够不着了。我的是远了,而他的呢,像我们的眼睛一样深奥莫测。我们两人心灵深处的黑殿里,都盘踞着沉默不语、纹丝不动的秘密,这些秘密已经倦于自己的专横统治,是情愿被人赶下台去的暴君。

    题做好了。

    ——很简单,斯蒂汾说,同时站起身来。

    ——是的,老师,谢谢您,萨金特回答说。

    他用一张薄薄的吸墨纸把刚写的字迹吸干,拿着练习本走回自己的座位。

    ——快去拿上球棍,出去找同学们吧,斯蒂汾一边说,一边跟着孩子的笨头笨脑的背影向门口走去。

    ——是,老师。

    在走廊里,听到了球场上喊他名字的声音。

    ——萨金特!

    ——快跑,斯蒂汾说。戴汐先生在喊你了。

    他站在门廊里,望着落后学生急急忙忙奔向争夺场,场上这时只听见一片尖着嗓子吵闹的声音。孩子们分好了拨儿,戴汐先生迈着戴鞋罩的脚,跨过一簇簇的草丛走过来。他刚走到房前,吵吵嚷嚷的声音又起来了!而且又在喊他了。他扭回了怒气冲冲的白色八字胡。

    ——又怎么啦?他反复地大声喊着,也不听人家究竟在说什么。

    ——先生,科克兰和哈利戴分在一边了,斯蒂汾提高嗓门说。

    ——请你在我书房里等一下,戴汐先生说,我把这里的秩序整顿好就来。

    于是,他又大惊小怪地回头向球场走去,一面扯着苍老的嗓子厉声喊道:

    ——怎么回事?又是怎么回事了?

    孩子们的尖嗓子从四面八方冲着他叫嚷:他们蜂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他那没有染好的蜜色头发,被耀眼的阳光漂成了白色。

    书房里空气陈浊,烟雾弥漫,室内摆设的黄褐色皮椅,发出一种磨损了的皮革的气味。第一天他在这里和我讨价还价时,就是这个样子。起始如此,现在仍是如此。墙边柜子上仍摆着那盘斯图亚特钱币,泥沼里的等外宝物[30]:永将如此。在褪了色的紫红丝绒的餐匙盒里,舒舒服服地卧着曾向一切非犹太人布道的十二使徒[31]:无穷无尽[32]。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过门廊的石板地,进了走廊。戴汐先生吹着稀疏的八字胡子,走到大桌子边才站住。

    ——首先,咱们小小的财务结算,他说。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细皮条扎住的皮夹,啪的一声打开,取出两张钞票小心翼翼地摊在桌子上,其中一张还是由两个半张拼接起来的。

    ——两镑,他说着,又把皮夹扎好,收了起来。

    现在他该动他的金库了。斯蒂汾的不好意思的手,轻抚着堆在冷冷的石钵里那些各式各样贝壳:峨螺、子安贝、花豹贝:这个旋涡形的像埃米尔的头巾,这个扇形的是圣詹姆斯扇贝[33]。老朝圣者的宝藏,死的珍宝,空壳。

    在台面呢的柔软绒面上,落下一枚崭新的金镑,亮晶晶的。

    ——三镑,戴汐先生转动着手里的小小储蓄盒说。这种东西,有一个真方便。瞧,这是放金镑的,这是放先令的。放六便士的,放半克朗的。这里是放克朗[34]的。瞧。

    他从盒子里倒出两个克朗,两个先令。

    ——三镑十二先令,他说,你看一看,我想没有错。

    ——谢谢您,先生,斯蒂汾说着,腼腆地急急忙忙把钱敛成一堆,一古脑儿塞进了裤子袋里。

    ——根本不要谢,戴汐先生说。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斯蒂汾的手又自由了,又去摸那些空壳。也是美的象征和权力的象征。我口袋里有了一小把:被贪婪和苦难玷污了的象征。

    ——钱不能这样装,戴汐先生说。不定在哪儿掏东西带出来,就丢了。你就是买上这样一个机器好。你会觉得非常方便的。

    得回答点什么。

    ——我要是有一个,那也常常是空的,斯蒂汾说。

    同一间房间,同一个时辰,同样的智慧:我也还是我。已经三次了。我身上已经在这里套上了三道箍。怎么样?我可以立刻把它们挣断,如果我愿意的话。

    ——这是因为你不存钱,戴汐先生伸手指着说。你还不懂得金钱的意义。钱就是权。将来你活到我这个年龄就懂了。我明白,我明白。少壮不晓事嘛[35]。但是,莎士比亚是怎么说的来着?只消荷包里放着钱。

    ——伊阿古[36],斯蒂汾自言自语地说。

    他把视线从静止不动的贝壳上,移向老人那双盯着他的眼睛。

    ——他懂得金钱的意义,戴汐先生说。他会赚钱。不错,是一个诗人,可也是一个英国人。你知道什么是英国人的骄傲吗?你知道你能从英国人嘴里听到的最自豪的话是什么话吗?

    海洋的统治者。他那冷如海水的眼睛眺望着空荡荡的海湾:要怪历史;也用同样的目光看待我和我说的话,倒是心平气和的。

    ——认为自己的帝国有永远不落的太阳,斯蒂汾说。

    ——才不是呢!戴汐先生大声嚷道。那不是英国人的话,是一个法国的凯尔特人说的。[37]

    他用储蓄盒轻轻地敲打着大拇指的指甲盖。

    ——我来告诉你他们最爱吹嘘什么吧,他庄严地说。我不该不欠。

    好人,好人。

    ——我不该不欠。我一辈子没有借过一个先令的债。你能有这样的感觉吗?无债一身轻。你能吗?

    马利根,九镑,三双短袜,一双粗皮鞋,几根领带。柯伦,十个畿尼。麦卡恩,一个畿尼。弗雷德·赖恩,两先令。坦普尔,两顿午饭。拉塞尔,一个畿尼;卡曾士,十先令;鲍勃·雷诺兹,半个畿尼;凯勒,三个畿尼;麦克南太太,五个星期的饭钱。我这一小把不顶事。

    ——眼下还不能,斯蒂汾回答说。

    戴汐先生笑了,流露出富足快乐的心情。他把储蓄盒放了回去。

    ——我知道你不能,他兴高采烈地说。但是将来你必须有这种感觉才行。我们是一个慷慨的民族,但我们也必须公正。

    ——我怕这些堂皇的字眼,斯蒂汾说,这些话给我们造成了那么多的不幸。

    戴汐先生有好一会儿神情严厉地瞪着壁炉上方,瞪着墙上那位穿苏格兰花格短裙、身材魁伟、器宇轩昂的男人:威尔士亲王艾伯特·爱德华[38]。

    ——你认为我是一个老顽固,老保守党,他的若有所思的声音说。从奥康内尔[39]时期以来,我亲眼目睹了三代人的历史。我记得四六年的大饥荒[40]。你知道吗,奥伦治协会[41]早就鼓动废除联合议会了,比奥康内尔的鼓动,比你们教派的高级教士们把他斥为政客[42]还早二十年呢!你们芬尼亚分子[43]对有些事情是记不住的。

    流芳百世,功德无量,永垂不朽[44]。光辉的阿尔马郡的钻石会厅里,悬挂着天主教徒的尸体[45]。嘶哑着嗓子、戴着假面具、拿着武器,殖民者的誓约[46]。黑色的北方,真正地道的《圣经》[47]。短发党倒下去[48]。

    斯蒂汾做了一个简短概括的手势。

    ——我身上也有反叛者的血液,戴汐先生说。母系的。但是我的祖先是投票赞成联合议会[49]的约翰·布莱克伍德爵士。我们全是爱尔兰人,全是国王的子孙。

    ——够呛,斯蒂汾说。

    ——Per vias rectas[50],戴汐先生神情坚决地说,这就是他的格言。他投的是赞成票,并且是特地穿上他的长统马靴,从当郡的阿兹骑马到都柏林来投票的[51]。

    啦尔—德—啦尔—德—啦

    崎岖的道路通向都柏林哪。

    一个脾气暴躁的绅士,骑着马,穿着贼亮贼亮的长统马靴。有点小雨啊,约翰爵士。有点小雨,阁下……小雨!……小雨!……两只长统靴颠呀颠的,一直颠到都柏林。啦尔—德—啦尔—德—啦,啦尔—德—啦尔—德—啦底。

    ——这倒提醒了我,戴汐先生说。有一件事可以请你帮帮忙,代达勒斯先生。请你找几个你在文学界的朋友。我这里有一封给报界的信。你坐一下。我把结尾的一段抄完就行了。

    他走到窗边的书桌前,把椅子往前拖了两下,望着打字机滚筒上的信纸,念了几个字。

    ——坐下吧。对不起,他转过头来说,事属常识,无可非议。一会儿就完。

    他挑起两道粗眉,盯着放在肘边的原稿,一面嘟嘟囔囔地念着,一面开始慢慢地戳打字机上的僵硬的钢键,有时还转动滚筒,用橡皮擦掉打错的字,吹两口气。

    斯蒂汾面对着仪表堂堂的亲王肖像,无声无息地坐了下来。四周墙上的画框里,恭恭敬敬地站着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的骏马的形象,马头全都顺从地扬在空中:黑斯廷斯勋爵的御敌、威斯敏斯特公爵的飞越、博福特公爵的锡兰,一八六六年巴黎大奖[52]。骏马上骑着小精灵似的骑手,静候着信号。他看到了他们为国王的旗号赛跑的速度,随着不复存在的观众的欢呼声而欢呼。

    ——句号,戴汐先生吩咐他的字键说。然而,及时公开讨论这一极其重要的问题……

    克兰利带我去找发财捷径,在溅满泥水的驯马车之间钻来钻去,寻找可能获胜的号码;赌注经纪人各占一方地盘,大声地招揽主顾;五颜六色的泥浆地上,一股强烈的食堂气味。美叛逆!美叛逆!大热门,一赔一;冷门票,一赔十[53]。我们追随着马蹄和色彩缤纷的骑装、骑帽,匆匆路过骰子摊、扣碗摊[54],还路过一个脸上肉嘟嘟的妇女,一个肉店老板娘,正渴不及待地啃着一大块橙子。

    从孩子们的球场那边,传来了尖嗓子的喊叫声和一阵滚动的哨子声。

    又进了一球。我就在他们中间,在他们挤成一团、混战一场的身体中间。这就是生活的拼搏。你是说那个妈妈的宝贝疙瘩,那个外罗圈腿的,似乎有点反胃的孩子吗?拼搏。时间受了惊吓,弹跳起来,一回又一回。疆场上的拼搏、泥泞和酣战声,战死者临终的呕吐物冻成了冰块,长矛勾出血淋淋的肚肠时的狂叫声。

    ——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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