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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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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双手锁起手指,忽然又扯开。他真是跳进一个无底的深井里头去了,这是件绝无可疑的事情。他从高峰上摔下来,再也不能爬上去了。救生船那时已经漂过大船船头。当时的天色太黑,他们彼此看不见,而且急雨几乎把他们淹死,使他们睁不开眼睛了。他说他真好像在洞里给洪水冲去一样。他们都拿背来对着这阵暴风雨;船主大概找到了一枝桨,就拿来放在船尾上当舵用,使救生船还是望着前头走去;有两三分钟,世界的末日好像到了,因为四围是漆黑的,海水又是滔滔不绝地打进来。大海发出嘶声,‘仿佛有二万只锅子的水都滚了’。这是他的譬喻,不是我的。我想第一阵疾风过去后,就没有什么大风了;审问时候他自己也承认那天晚上大海没有什么波涛。他蹲在小船船头,偷偷地向后面望一下,只见桅顶灯高挂着,射出一道暗淡的黄光,像一颗将要消失的最后晨星。‘看见那盏灯还在那儿,我很为惊惶。’他说。这是他说的话。其实他所以觉得惊惶,无非因为想起那班人淹死的苦痛还没有过去。他必定希望越快看不见那桩丑事越好。救生船里面没有一个人做声。在黑暗中,救生船好像望前飞驶着,其实当然不会走多少路。骤雨从后面扫过来,嘈杂响亮的嘶声随着雨声跑到远处去,也就消失了。那时什么声响都没有了,除开救生船两旁轻轻的溅泼声。小船里面有一个人牙齿震战得很厉害。他觉得有一只手推他的背,还听到一个低微的声音说道:‘你也来了吗?’另外一个人颤声喊道:‘大船沉下去了!’他们都站在一起,向船尾那方看去。连一个灯光也没有见到。一片黑魆魆的、疏疏的冶雨吹到他们脸上。救生船稍稍倾侧一下。那个人的牙齿震战得更快了,突然停住,一再想开口,却总没有成功,第三次才压下颤抖,勉强说道:‘刚——刚——刚——来——来——得——得——及……不——不。’他又听到机车长一肚子的气样子说道:‘我亲眼看见大船沉下。我刚好掉回头向那边望一下。’这时候海上的风差不多完全息了。

    “他们在黑暗里守望着,他们的头半朝着迎风的方向,好像他们预料会听到哭声。起先他很感谢夜色把那幕惨剧遮住了,不让他看见,后来一想,又觉得既然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可是一点儿也没有看见,一点儿也没有听到,这岂不是这场可怕的不幸里顶不幸的一点吗。‘你以为这个感想很奇怪吗?’他断断续续地叙述时忽然低声插进这一句。

    “可是我并不觉得奇怪。他必定在不知不觉里有个信念,以为现实绝不会像他幻想所臆造出来的恐怖那么凶恶,那么叫人痛心,叫人害怕,好像想复仇的样子。我相信开头这几秒钟,他的心是给这场惨事全部的苦痛困恼住了,那八百个搭客黑夜里遇到残酷的猝死时候所受的一切恐惧、一切惊惶、一切失望合起来的味道,他一个人都尝到了,不然他为什么说:‘我好像觉得我必得跳出那条该咒的小船,游泳回去看一下——半哩的路——或者还多些——无论多么远——总得游泳到原来那个地点……’为什么他会有这么一个冲动呢?你们看出这里面的意义吗?为什么要回到原来那个地点呢?为什么不就在旁边淹死——假使他是打算淹死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回到原来的地点去看一下呢——好像必得等他先看到他们一切的苦痛都过去了,他的想象得到安慰了,然后死才有解脱的意义。我不让你们任何人对于这件事有其他的解释。这种情调好像是透过浓雾瞥见了一些古怪的、动人的景物。这种真情泄露是很少见的,可是他却随便吐出来了,好像是最自然不过的几句话。他说,他用力压下想跳到水里游泳的冲动,那时他就感到四围的静寂。海上的静寂,天空的静寂,合成一片无限大的静寂,同死神一样的静寂,围绕着这几个遇救的、心头跳动着的生命。‘你在救生船里可以听到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他说,他的嘴唇古怪地一撮,好像一个人叙述一段惊心动魄的事情时,正想法强压下自己的情感。静寂!只有故意创造出他这样人的上帝才晓得他对于这下静寂到底作何感想。‘我想世上无论什么地方都不会这么静寂,’他说,‘你分不出大海同天空,看不见什么,听不到什么。没有一丝的光线,没有一个人形,没有一点声音。你真会相信世上每块干燥的陆地都沉到海底去了,世上个个人,除开我同船上这班叫花子,都淹死了。’他斜倚在桌子上,他的指节竖在咖啡杯、酒杯同雪茄烟头中间。‘我有点相信世上的情形的确是如此。什么东西都毁了——一切都完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对于我个人真是这样的。’”

    马罗突然坐起来,用劲把他的方头雪茄烟扔掉,一条红色的火线就从他手上射出,穿进帷幕也似的爬藤里面去了,好像是小孩子玩的火箭。听故事的人们没有一个人动一下。

    “哼,你们以为怎么样呢?”马罗忽然兴奋起来喊道,“他可以算忠于自己吗?他这个救出来的生命还是毁了,因为他觉得他自己没有立脚地,因为他眼睛没有看见东西,因为他耳朵没有听到声音。毁灭——哼!其实这些时候无非乌云弥漫天际,无非大海没有扬波,空气没有骚动。无非是一个晚上,无非是一下的静寂。

    “这种静寂只有一会儿工夫。他们忽然高兴起来,同声大谈他们的脱险。‘一开头我就知道大船会沉下去。’‘我们真险呀,再迟一分钟就不行了。’‘真是侥幸,天呀!’吉姆却不说话,但是已息的微风又转回头,一阵和风渐渐狂起来了,大海的喃喃声就凑进这班人的喋喋不休,那是吓得不敢做声之后的反动。大船沉下去了!大船沉下去了!这是绝无可疑的。谁也不会有什么办法。他们老是反复说这几句话,好像不能止住他们自己的舌头。大船一定沉下去了。灯光都没有了。不会错的。大船一定沉下去了。我们不能希望会有别的结果。大船不得不沉……他看出他们说话的口气好像他们所舍弃的只是一只空船。他们的结论是大船一开始望下栽,过不了好久,就会完全沉下去了。这一点好像给他们一种愉快。他们互相安慰,以为大船不会闹很大工夫——‘像一架熨斗那样落了下去。’机车长报告桅顶灯在船快沉下去的时候突然落下,‘好像一根你扔掉的点着的火柴。’听到这一句话,机车手发神经病的样子哈哈大笑。‘我真高——高——兴,我真高——高——兴!’他的牙齿震颤得‘像个电气急响器’,吉姆说,‘他突然哭出声来。他呜咽号泣像一个小孩子,噎着气了,含泪喊道:啊呀!啊呀!啊呀!他会安静一会儿,突然又说:啊,我可怜的手臂!啊,我可怜的手——手臂!我很想把他打倒。他们那些人都坐在船尾座,我刚能够分辨出他们的形状。我听到各种声音,一阵咕噜,一阵嚎声。这些都是不容易忍受的。我又觉得寒冷。我不能做什么。我想假使我一动,就会摔出船旁,而且……’

    “他的手偷偷摸索着,碰到酒杯,忽然退缩回去,好像摸着一块灼热的煤球了。我轻轻推一推酒瓶,‘你还想喝些酒吗?’我问。他生气的样子看着我,‘你以为我不振作一下精神,就能够把我所要说的话说出来吗?’他问。那一队踏遍世界的人们已经去睡觉了,廊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此外还有个白色的模糊人形,我们看了他一眼,他就带着讨好的神情走来,迟疑一下子,又静静地退回去。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是我也不催我的客人快说。

    “他在这个颓丧的心境里,忽然听到他的伴侣开始骂某一个人。‘你先前不肯跳下来,有什么东西把你绊住了呢?你这个疯子!’一个呵斥的声音说道。他听见机车长离开船尾座,要爬到前面去,好像对于‘这个从来没有过的大傻子’怀着恶意。船主就坐在船旁,拼命用劲喊出得罪人的形容词。这阵咆哮使吉姆抬起头来,就听到‘乔治’这个名字,同时黑暗里有一只手打他的胸膛。‘你还有什么话可以拿来替你自己辩护呢?你这个傻子!’有一个人理直气壮地勃然大怒的样子问道。‘他们都来跟我过不去,’他说,‘他们都在骂我——骂我……却是用乔治这个名字来骂我。’

    “他停住,睁大眼睛,想现出笑容,接着移开视线,继续往下说去。‘那个短小的二副把头放在我的鼻孔底下喊道:哎呀,是那个讨厌的大副!’什么!船主从小船那一头闹起来。不对!机车长尖声叫。他也弯下身子来看我的脸孔。

    “微风忽然离开小船了,又下起急雨。急雨打到海面时所发的那种不断的、轻微的、略带神秘意味的声响从夜里四处传来。‘他们太吃惊了,起先不能再说什么话,’他沉着地向我叙述,‘我对他们会有什么话可说呢?’他踌躇一会儿,用个猛劲,继续说下去,‘他们拿许多难堪的话来骂我。’他的声音低得同耳语一样,有时一想到他们那班人是多么卑鄙,心头一横,就提高声气了,好像他谈的是件秘密丑事。‘不管他们怎么骂我,’他凶猛地说道,‘单是从他们的声调,我也能听出他们是多么恨我,这到是一件好事。他们不能原谅我也到那条救生船上面去了,他们心里恨这件事,恨到发狂……’他大笑一声,自己又打住,‘但是他们这么一恨,却叫我不想跳……你看!我双臂叉着,坐在船沿……’他很伶俐的样子栖在棹上,双臂叉着……‘像我这样子——你看?稍稍向后一倾斜我就完了,跟别的人一样——只要倾斜一点儿——一点儿。’他皱着眉头,用中指指尖敲他的额头,‘这个念头老留在这里,’他很动听地说道。‘这些时候——这个念头。雨——又冷又密,冷得像雪水——比雪水还冷——打到我的薄棉布衣服上面——我知道一生里再也不会这么冷了。天色又黑——全是黑的。没有一颗星,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一点亮。那条该死的小船船外空无一物,那两个人在我面前狺狺,像一双下流的杂种狗对待一个逃到树上去的小偷。狺狺!狺狺!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真是个好男子!太上流了,太高尚了,不肯拿出一个指头来帮忙。现在你不出神了吗?就暗暗跑进来?是不是?狺狺!你不配活!狺!狺!他们简直是比赛谁叫得更响亮。那一个——我看不见他——分不出他的形状——会从船尾对着雨滴乱说出一些龌龊的瞎话。狺!狺!咆——噢——噢!狺!狺!听他们乱叫一阵,真有意思;这些声音却维持了我的生活力——我告诉你。也可以说救了我的命了。他们老是这样叫,好像想用这阵吵闹把我赶出船外——我纳罕你也有跳下来的勇气。我们这儿并不要你这样的人。假使我知道是谁跳下来,我会把你推倒——你这个下流种子。你怎么摆布那个人呢?你哪里找到跳下来的胆量——你这个没有胆子的人?什么东西把我们三人阻挡了,弄得我们不把你掷到船外去……他们出不了气了,海上急雨已经过去了。什么也没有了。小船旁边什么也没有,甚至于没有一丝声音。他们要看我翻出船外,是不是?我敢拿我的灵魂来担保!我想只要他们肯安静下去,他们倒会如愿以偿。把我掷到船外去!他们会吗?试一试罢,我说,我肯出两便士来打赌。你还不值得。他们同声叫起来。天色是这么黑了,只有在他们转动的时候,我才有十分把握觉得我看见了他们。天呀!我真希望他们肯试一试!’

    “我免不了喊道:‘多么奇特的一回事!’

    “‘不算平庸吗——唉?’他说,好像有点吃惊,‘他们假装认为我有某种理由把那个蠢货弄死了。我为什么要把他弄死呢!我怎么能够懂得他们捣什么鬼?我可不是跑到小船里面去了吗?跑到小船里面——我……’他嘴唇旁边的筋肉收缩成一个不自觉的怪相,打破他通常的假面具了——可说是一些猛烈短促的明亮光辉,好比一闪弯曲的电光,让人们瞥眼看到云团里面的神秘旋纹。‘我跑到里面去了。我分明是同他们在一块儿——是不是?这不是很可怕吗,一个人迫得干出这样的事情——还得负责任?他们拼命呼唤的那个乔治,我懂得他的什么?我记得我看见他盘身坐在舱面上。没有胆量的凶手!机车长老用这种话称呼我,好像不能记起别的字眼了。我本来不理这些,不过他的吵闹却叫我不耐烦。闭嘴,我说。听到这句话,他就鼓起力气,胡喊一阵。你杀死了他。你杀死了他。不对,我喊,可是我立刻要把你杀死。我跳起来,他向后倒下,很可怕地砰的一声躺在一块坐板上面去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子。天色太黑了。我想他起先是打算向后退。我当时站着不动,脸对着船尾,可怜的短小二副含泪说道:你不会动手来打个一只手臂断了的人——你不是说你自己是上流社会的人吗?我听到脚步践踏声——一下——两下——还听到喘着气的沉重喉音。那只野兽也向我走来了,他的桨在船尾上噼啪作响。我瞧见他动着,庞大的,庞大的——好像你在雾里,你在梦里看见的一个人。你来。我喊。我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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