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诗史卷三

    王谷祥

    王谷祥，字禄之，号酉室，长洲人，累世名医。先生始为举子业，美姿容，性敏好学，善古文词及书西。嘉靖乙丑成进士，改庶吉士，逾月而解，就甲资，得工部郎，转吏部，代郎中司选事。时太宰??阴阳倒置，先生坚持法，不肯阿，因数与忤，遂忽忽不乐。念毋老，乞归养，而其兄故在尚书用例格。酉室谲倅真定，遂归养母者几三十年。持身峻洁，不妄交人。手录古文籍至数百千卷，咸精好，不忍触手。以词翰征者，不辄应。杜门却扫，焚香而坐，一室之内，琳琅金薤，谥如也。瓯宁李公为太宰，奏起之，酉室不赴。最后徐文贞当国，起补南选部，谓旦夕可列九卿，复不赴。或劝驾者，先生笑曰：岂有青年解绶，白首弹冠者？竟终老田间。卒年六十七。

    陶成

    陶成字孟学，号云湖，宝应人。性至巧。尝见银工制器，效之，即出其右。写真不学而能。小时从师，见师母图其像，次见其女，又图之，皆逼真。师怒，逐去。及师母殁，传神者皆弗逮，卒用其所图像焉。又见画工方作梅，熟视得其法，为添十数笔。工曰：吾不及也。遂辍笔请，乃为足其画而去。其花鸟人物尤工，而芙容入神品。然疏狂，与物多忤。有富翁欲求其芙容，不敢言，乃于其游历处，满栽芙容，秋日花盛开。成过之，喜甚，主邀坐花下，以匡床眠而玩之。问主人有绢无？主人已预具，即取张于庭，立成二十幅，笔不停辍，乃出酒畅饮。将去，索盥水，其家出铜盆以进，云：杨贵妃盥器也。成曰：不然，此其溺器盖耳。恶其不雅，曰：辱吾画。悉取投火中焚之。主人仅夺得一幅，其迂怪至此。然有高致，不以世务经其心。乡荐赴南宫试，三月五日矣，语其壻朱应登、升之曰：闻张家湾某氏丁香盛开，子其同吾游乎？升之曰：去试仅三日，公更何往？成不许。明旦，升之他避，笑曰：彼欲进士急耶？买舆径往，醉其家五日。及揭晓，升之登第，其乡人醵钱为贺曰：公壻捷矣，幸为我辈作图以往。成曰：善。即举笔模丁香一本，尤妙绝。家故饶，轻财好侠，尝一至京师，费白金二千。有一面交者，即推分予之。他日，以挟妓事露，御史欲全之，观其诗曰：此诗殆非陶成作也。成曰：天下歌诗，岂能出陶成之右，而为他人作乎？御史骂之，遂除名。晚年慕一妓?，不肯与交。成自织锦裙，煅金环以见，精??鬼工。妓大喜，与之稠密，遂携其妓以遁，坐是谪戍于边。西涯李公留之京师，然不肯为达官作画，囊空则取小扇二三十遍，昼题名，人争买以去。借此自给，不久放归卒。其肮脏不羁，有米南宫、郭忠恕之风，而豪荡过之。

    陈淳

    陈淳，字道复，以字行，号曰白阳山人，吴郡人，御史大夫璚之子也。工词翰。少年作书，以元人为法。中岁也，酌大小米、高房山间，淡墨淋漓，极高远之致。花鸟树石，生动有韵，更善草书。子栝，长于花鸟，有徐、黄遗意。先道复卒。

    陈括

    陈栝，号沱江，道复之子，写花卉，似胜于父，惜其年不永，流传者犹吉光片羽焉。余见荆溪吴二甫??藏沱江杜杜花一幅，冉?如生，有沱江自题云：绿罗轻剪怯春寒，红汗新妆胜渥丹。不是春心向花托，谁将蜀锦簇为团。

    王问

    王问字子裕，无锡人。学者称为仲山先生。正德已夘举于乡，壬辰举礼部，不乐仕谒。归六年，登戊戍进士第，授户部主事。寻以毋忧服阕，念父乐莘公春秋高，改南职方主事便养。而乐萨公雅不欲行，先生则承命，为鲙扇三十握，?书一诗，曰：月日一易之，如儿曰侍也。已升驾部郎，寻擢广东按察使佥事。濒行，过省乐业公于家。乐莘公亦念先生远游，怆然有失色。先生大悲，而自循其??，叹曰：吾真不能为温太真。行至湘江，赋诗十咏以见志，遂投 而归。旦暮侍父，不复有仕进志。退居湖上，迄三年，足迹不二至城府。部使者后先屡疏荐之，不起。海内士夫过必造请，求一识先生。先生则署门曰疾谨谢客。晚年构亭湖滨宝界山，环植竹木花卉，疏流泉，立奇石，时焚香手周易，拥膝兀坐。兴至则为诗文及书画。于画则扫弃纤弱之习，引经濡墨，点染人物，山水花鸟，倏然蹊径之外。慕先生者，争购其书画宝藏之。先生所成就，多知名士。其殁也，门人私谥为文静先生。

    王孟仁

    王孟仁，字元甫，金陵人。山水清润有法，文征仲极喜之。谢应午题其画云：吾爱王摩诘，从来老画师。铭华浑欲洗，墨韵自生姿。疏树秋云合，孤舟晚镜移。烟江鲁独泛，相??正堪疑。余有孟仁画扇一人，凝神湛思，静??绿蕉。陈鲁南先生题其上，亦珍品也。成化间，金陵李季昭扇骨、孟仁画，称为二绝。顾东江有诗云：李郎竹骨王郎画，三十年前甚有名。今日因君睹遗墨，却思骑马凤台行。

    蒋嵩

    蒋嵩号三松，金陵人。善画山水，虽尺幅中，直是寸山生雾，勺水兴波，渤?然云蒸龙变，烟霞触目。岂金陵江山环叠，嵩世居其间，既钟其秀，复醇饮其丘壑之雅，落笔时遂臻化境，非三松之似山水，而山水之似三松也。

    黄蒙

    黄蒙字养正，永嘉人，官至礼部朗中，及其子采，相继以书法直内阁，俱擅诗文。养正写山水，得黄子久佳处。余壬戊年游广陵，得养正山水一幅，笔致清润，不减胜国名家。养正亦以山樵自号，盖宗胜国王叔明耳。

    仇英

    仇英字实父，号十洲，太仓人，移居吴郡。??出微，尝执事丹青。周臣异而教之。英之画，秀雅纤丽，毫素之侔于叶玉。凡唐宋名笔，无不临摹，皆有稿本。其规仿之迹自能 真。尤工士女，神采生动，虽周昉复起，未能过也。尤求尤求字子求，吴郡人。吴郡自仇十洲以人物名世，而子求继之，凡画道释仕女，种?臻妙。 长白描，乃院体之能品。

    徐渭

    徐渭字文长，山阴人。幼孤，性绝警敏。九岁能层文。二十为邑诸生试，屡隽。胡少保宗宪总督浙江，或荐渭善古文词者，招致幕府，筦书纪。时方获白鹿海上表以献。表成，吕渭视之。渭览罢，瞠示不答。胡公曰：生有不足耶？试为之退，具稿进。公故豪武，不甚能别识，乃写为两函，戒使者以视所善诸学士董公后等，谓孰佳者，即上之。至都，诸学士见之，果赏渭作表进，上大嘉悦。其文旬月间，遍诵人口，公以是始重渭。其时荆川唐公、鹿门茅公为文苑盟主，胡公间出文长文示之，谬谓已作。两公叹赏不置。胡公道：其所以，乃呼渭偕饮。唐公涤加奖叹，与结欢而去。渭性通脱，多与群少年昵，饮市肆，幕中，有急需，召渭不得，夜深开戟门以待之。侦者得状，报曰：徐秀才方大醉，豪嚣，不可致也。公间友称善。时督府势严重，文武将吏庭见，惧诛责，无敢仰视者。而渭戴敝乌巾，衣白布澣衣，直闯入，示无忌讳。公常优容之，而渭亦矫节自好，无所顾请。然性豪恣，间或藉气势以酬所不快，人亦畏而怨焉。及宗宪被逮，渭虑祸及，遂发狂，引巨锥剚耳，涤数寸，流血几殆，又以椎击肾囊，碎之，不死。渭为人猜而妒，妻死后，有所娶，辄以嫌弃。至是又击杀其后妇，遂坐法系狱中，愤懑欲自决，为文自铭其墓，文载文长集中，卒以援者力获免。既出狱，纵游金陵，北客于上谷，居京师者数年。狱事之解，张宫谕元汴力为多，渭心德之，馆其舍旁，甚欢好。然性纵诞，而所与处者颇引礼法。久之，心不乐，时大言曰：吾杀人当死，颈一茹刃耳，今乃碎磔吾肉。遂病发弃归。既归，病时作时止，日闭门与狎者数人饮噱，而涤恶。诸富贵人，自郡守丞以下，求与见者，皆不得也。尝有诣者，伺便排户半入，渭遽手拒扉，应曰：某不在。人多以是怪恨之。晚绝谷食者十余岁。人问何居？曰：吾噉之久，偶厌不食耳。无他也。尤不事生业。及老，贫甚，鬻手自给。然人??金请诗文书绘者，值其稍裕，即百方不得。遇窘时，乃肯为之。所受物，人?题识，必偿，已乃以给费，不即馁饿，不妄用也。有书数千卷，后斥卖殆尽，帱莞破弊，不能再易，至藉。稿寝，年七十三卒。渭于行草书尤精奇伟杰，尝言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识者许之。渭作画，花卉为多，而书则仿诸米氏焉。其落款往?作田水月，亦好奇之过欤。

    陈鹤

    陈鹤，字鸣野，号海樵。生而颖悟绝群，年十余，已知好古，买奇帙名帖，穷书夜诵览。十七而以例龙其祖军功所得官，?故百户也。鹤固不喜握鞭??兮矢，以自匿其芒角负平生。一旦郁?得奇疾，更百瘠莫验，则自学为医。久之，洞其清，则自为诊药，凡七年而病愈，愈而弃其故所授官，著山人服。病已而神宇转益奇秀。其所作为古诗文，若骚赋词曲、草书、图画，能尽效诸名家，既已间出已意，工赡绝伦。其所自娱戏，虽琐至吴歈越曲，隶草释梵，??歌菱唱，投壶慱戏，酒政阎筹，稗官小说，与一切四方之语言，一遇兴至，身亲为之，靡不穷态极调。于是四方之人曰造其庭，尽一时豪贤贵介，若诸家异流，无不向慕。愿得山人片墨，或望见颜色，一谈一饮以为幸。慕山人者，每候山人饮?，兴酣，载笔素以进，山人则振髯握管，湏臾为一挥，屡幅，或数十丈，各惬其所乞而后止。时有杨秘图珂者，善狂草，品亦磊落不羁。每见山人画，而秘图书，其迹，怪伟动人。两君亦一时奇士。

    谢时臣

    谢时臣，字思忠，号樗仙，苏州人。善画，颇有胆气。长卷巨障，纵横自如，气势有余，韶秀不足。

    陆治

    陆治，字叔平，吴郡人。为诸生，倜傥哮义，当贡以与其弟，腴田数顷，尽弃以构先祠。人称其孝友。善绘事。王元美论其山水喜仿宋人，而时出以已意，风骨峻削，霞思涌叠，而不免露蹊径。写生得徐、黄遗意，不若道复之妙而不真也。筑室支硎山下，云霞四封，流泉回绕，手艺名花几数百种。岁时佳客过从，即迎置花所，割蜜脾，削竹萌而进之。苟非其人而造者，以一石支门，剥啄弗闻矣。尤不喜与贵交酬应。凡画强之必不可得，不强乃或可得。

    蒋乾

    蒋乾，字子健，吴下人。隐居虹桥，败垣四壁，惟以丹青自娱，一介不苟，年八十如一日。桃源江盈科进之为宰，表其??曰东海冥鸿。

    朱朗

    朱朗，字子朗，文征仲入室弟子。征仲应酬之作，间出子朗手。金陵一人客寓苏州，遣童子送礼于朗，求作征仲赝本。童子误送征仲宅中，致主人求画之意，征仲笑而受之，曰：我画真衡山，聊当假子朗可乎。一时传以为笑。

    孙枝

    孙枝，号华林，其画法出自衡山先生，石树葱秀，毫素间有洒然出尘之致，亦吴中佳手也。

    侯懋功

    侯懋功，归夷门，吴郡人。画法受之衡山，间仿王叔明及宋元名迹，骎?入?。

    居节

    居节，字贞士，号商谷，?郡人，文征仲高足弟子。尚气节，虽窭甚，惟以丹青自娱，不曳侯门裾。画品绝得征仲心传。字与诗亦自师门来，而剂以赵松雪、陆放翁，后人珍其画笔，与朱朗、侯懋功相颉顽焉。

    沈仕

    沈青门仕，钱塘人，名家子，风流文采，照耀湖山间。杭之人尚能诵其荂，齿颊犹香也。善画，其花鸟多于山水，然山水更入妙品，似六桥两峰桃柳，尽入于胸中，姿态横发耳。

    莫是龙

    莫是龙，字云卿，浚以字行，更字迁韩，号后朋，更号秋水，华亭人。为方伯中江翁长子。年八岁善读书，一目下数行，亦不再读。十岁善属文，藻思溢发，有圣童之称。十四而补郡慱士弟子员，声籍?黉序间。虽习举子业，雅非其好也。而好攻诗，攻古文词，攻书法，又攻画。其诗宗唐分韵，即援笔立就，有八步倚马才。古文词宗西京，间亦出入韩、柳，卓然名家，书法无所不窥。而所宗者钟、王及米颠，画法黄大痴，放情磅礴，极意仿摹，不轻落芛，真所谓十日山五日水者。每染成一幅，人争购之，其声价亦不在唐伯虎、沈启南后矣。督学使者高其名行，以不次贡于廷。?试第一人，名噪都下，不减士衡入洛云。时相君太宰欲以翰林孔目待诏处廷韩，如文征仲、何元朗故事，而廷韩意不屑就也，于是又复试，?复一再不利，而竟坐此郁?得幽疾以死。享年不满五衮，而遗孤不满五龄，悲哉！

    当廷韩在时，娄水王元美、济南李于鳞，新安汪伯玉，皆倾心推毂，以为??韩当世一才子，欲处之伯仲之间，不敢以先辈自倨。中丞张肖甫持节来抚江南，亦不令以弟子礼见，即齐楚、燕赵、闽洛、吴越间，所至无不倒辰迎者。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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