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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海经》与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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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惯性使得我几个翻滚,眼前猛一发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腾了空,朝崖底栽去。悬崖下方是一条溪流,我跟着雨水一起坠下去,听见破空的声音。

    刘大壮人如其名,难为他在孤儿院还能成长得肥硕无比。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今有我三战他。第一战,我采用了自己最不擅长的武力,所有招式却被刘大壮一巴掌就破解。

    伤心的是,他不再需要我的保护。

    当然,真正让我成名的,并非那句唱错的歌词,而是我的实力。

    主持人A:“这个叫程改改的女孩,年仅十八,知识储备量已超过许多专业研究生。此前她已顺利过了九关,至于能不能斩十将,全看她与接下来这位选手的表现。”

    为了弄清自己的来历,我将那封信偷偷带出了资料室。慌忙逃窜回房间时,不小心被阶梯绊倒,狗吃屎地摔在水泥地上。

    他表情厌恶地盯着我,令我怔住。

    管家眼光毒,一眼看出我是祥和里特别能闹腾的孩子,想将我收买,以后对少年多有照拂。当时的我虽然年纪小,却也不是没出息的姑娘,当即欢天喜地收下礼物,甜甜道:“我会的。”

    很少有人既扬长,还不避短,立时惹得我尴尬症犯,变得话多又啰唆。

    对决后,败北的盛杉被请离。经过我身边,她打量的目光过于赤|裸,导致我不自觉地抬头,恰巧对上她眸子里的不以为然,仿佛输的人并不是自己。我还来不及多想,她已翩然离去。

    “改改……”

    当晚,我俩抵达迷谷山坡,他如访到世外桃源。其间,还兴致勃勃地折下一根细枝,解下脖子上佩戴良久的玉佩,抽出红绳,将那一小截树枝缠住,转身送给了我。

    许多年后,悲伤登场,幸福退潮,我都无法忘却这一幕。

    “改,甲骨文字形。左边是‘己’,像跪着的小孩子。右边是‘攴’(pū),像以手持杖,表示教子改过归正之意。”

    聪明的孩子果然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戏中,年纪尚小的他已学会如何沉下面色,用借来的玩具枪指着我的头顶,好像我真是杀他全家的凶手,目光穿心掠肺,令刘大壮等人佩服不已,当即弃我从他,被他耳提面命。对此,我不知该开心还是伤心。

    回狗家,狗咬我,回驴家,驴踢我……

    片刻,他想起什么,问:“你喜欢海棠,知道它的花语吗?”

    后半夜,雨势依旧不减,魏家保镖呼喊的声音由远及近。我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等到再睁眼,是发现有人正强行分开我拉住魏光阴的手,遂恶狗护主般地反抗。为首的黑衣服被咬伤了手背,将我猛一推,势单力薄的我吃了口泥水,阴冷气息自舌尖到喉间鱼贯而入。

    祥和里地处近郊,每到夏天,前门外不远处的油菜花开,吸引游人。后山坡的大片秦椒露出成熟的颜色,吸引我。

    听说梦见一个人,是因为对方也想念了你。如此看来,我的念念不忘,并没有得到回响。然而去滨中报到的当晚,我史无前例地梦见了与他有关的事情。

    “唱歌。”

    “何伯,有些事情我还没完成,明日再启程。”

    你耕田来我砍树,你浇水来我织布,好像没什么错啊……

    他的表情在说明着,他不喜欢我,只没想到那貌似管家的人却对我十分亲切,甚至和颜悦色地靠近,将最大的毛绒公仔递到我手上。

    那夜过后,小少年开始愿意和我们来往,也渐渐有了除哀伤以外的表情。我们排戏,他看戏,却在听完我剧本的最后一段后崩溃。

    转移阵营的刘大壮,无论对错,开始唯他马首是瞻。甚至还没尝过秦椒的味道,便扯下一小枝丫就跑到“主人”面前献宝,被拒绝后只好自己吃,不出意外给麻得五官分离。刘大壮以为我故意捉弄他,暴跳地嚷嚷着,要和我在夏日的第一缕风里决斗。

    缓过疼回神,视线里是满地的青苔和漆色已旧的廊檐,以及坐在廊檐下看月亮发呆的少年。

    “美国第一所军事学校是什么?”

    PK台上。

    我迷路了。

    我:“二氧化碳。”

    “我再也不欺负魏光阴,别人要是敢,我就帮你一起揍!”

    “啊!”

    忘了相互依偎的姿势持续多久,久到衣裳湿透,耳畔恍惚传来微弱的说话声。

    惹得车上的人哈哈大笑,似乎很佩服我自黑的能力,旋即将车门解锁,细长的胳膊伸出,声音懒懒的。

    开心的是,他再也不会受到欺负。

    眼看距离越来越远,我趴在那人肩头哑着嗓子叫唤。汗津津的背部迎接入骨的雨,全身又冷又腻,忍不住痉挛起来,却依旧不安分。

    “光阴。”

    我不知所以地跟着他从后门溜出,到了山脚才意识到他的企图是要带我去到那片种着迷谷树的山坡。

    这富炫得,我给满分。

    主持人B:“哇,这位选手也非常了不得。她与程改改年龄相差无几,来自赫赫有名的滨城中学,相信她们的交锋……”

    我失望至极,脑袋再度耷拉,前方少年的步子忽然停顿,转头讳莫如深地看着我,语气迟疑。

    梦里溪流湍急,暴雨笼罩整座城,荒无人烟的山坡与树林,两个小小的人彼此依偎,听树叶被雨水冲刷的声音。电闪雷鸣之间,小少女不经意瞥见少年白净的脸,发现他也在看她以后,那场暴雨就从灾难变成一场绝艳表演。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不是五体投地的我,而是从我怀里掉出来的白色信笺。我因为太过匆忙没收藏好,信纸上的内容,近大半摊在他眼前。

    后来我才知道,魏是黄帝的姬姓嫡裔,他们家还有族谱。所以我曾在心里将他喻作小王子,一点也不妄。

    那时,孤儿院有国家补贴,每周会给孤儿发点儿零用钱。1999年,男孩子若没有《灌篮高手》文具贴,简直弱爆。于是我编排刘大壮,说发现一大张超帅的樱木花道,就差一毛三分钱,如果他肯借给我,我就将贴纸分他一半。刘大壮动了心。结果可想而知——我故意没还。

    这么多年,我战过的人不计其数,唯一有印象的还是刘大壮。

    这么厚脸皮的选手估计主持人没见过,一时也不知怎么接话,立马启用万能句型说:“接着是才艺展示环节,你想给大家表演点儿什么?”

    我的味觉天生更怪异一些,旁人大多无法忍受秦椒入口的麻意,于我却是畅快。每当秦椒熟透,我总偷偷溜到后山,摘一把鲜香微醺的椒籽握在手里当零食。那一年,我的队伍里多了两个人——刘大壮和他。

    保安语塞:“呃,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得查下花名册。”

    却被当事人听见,回过娇滴滴的一张面庞,表情满不在乎:“我们家从来都是司机开车,我不知道打什么灯不是理所当然吗?”

    对方却毫不留情地将我的手啪的一声甩开,说了当日第一句话。

    我:“国产羊毛。”

    车辆经过我身边时,迅速开过又倒回,终稳稳刹在我面前。半开的玻璃窗之中,盛杉的轮廓乍现。

    他轻叫。

    “上来吧,自来熟小少女。”

    末了,被我呼唤的少年终于踏泥而来。

    小河流水哗啦啦,没人要的孩子回谁家。

    竞赛是现场直播,每位选手上台时首先介绍自己,主持人问我:“在你之前,我们的节目里也出现过许多天才选手,你认为自己与他们有什么不一样?”

    在偌大的校园里兜兜转转半小时后,我遇见的第一个熟人,与我对垒过的富家女——盛杉。她家司机大大咧咧地要将一辆雷克萨斯越野开进小道,保安是新来的,不太清楚状况,上前拦住:“非本校家属车辆不允许进入。”

    可自从知道我妈并未打算不要我,我的病情有了好转。

    外公对小男孩说:“有些人浅薄,有些人败絮其中,但是有一天你会发现,有个彩虹般绚丽的人,会让你的生活变得不一样。”

    每当别的小朋友兴趣盎然地看书练字,唯独我看着白纸黑字发蒙,无论教书先生多竭尽全力教我认自己的名字。有那么一段日子,连祥和里的小伙伴都暗暗同情我——没人要,还无法教,我却不以为然,依旧东走西窜,还探听到院长和教职工的谈话。

    好吧我承认,之所以去参加劳什子竞赛节目,不过想以此为阶梯,进到这里。对平凡的我来讲,在电视上露个脸,引起学校注意,无疑是插班捷径。

    台下一片嬉笑。

    我没反应过来:“嗯?”

    那声音中,恍惚夹着远方谁的呓语。

    按照惯例,主持人还需将之前的擂主请上台。我如果将擂主也打败,就能带走对方积累的丰厚奖品。毫无悬念,我凯旋而归,并在三个月后,收到了滨城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十岁前,我还生活在一所叫“祥和里”的孤儿院。没感受到世人大肆渲染的悲伤绝望,反而这里小朋友多,群居生活让打小不甘寂寞的我觉得,还不错。或许是因为,我被扔到孤儿院的时候没有记忆,对父母的概念极其模糊,也就不怎么伤心。

    清冷月辉下,小少年亲手教我写自己的名字。

    不出意外,那个剧本夭折了,我换了个更简单的,演港剧。

    忘了絮絮叨叨的谈话有多久,耳边声音越来越弱。待我回头,只见少年眉头紧皱,如堕恶境:“你说……我如果不走了,好不好?”

    每到大型节日,祥和里都有表演。渐渐懂事的年纪,表演任务落在我们这些稍大的孩子头上。

    大概月上柳梢头,人心相对脆弱。我鬼使神差地跑出去,无声地陪他在十二月的寒风里坐了整夜,他竟没有驱赶我。夜的尽头,那个惜字如金的男孩终于开口。

    只是有些天命,我算不到。算不到在我满心雀跃想和他去砍树时,那个老人再度出现,要将他带走。

    “离别礼物。”他说。

    我蒙:“后会有期?什么玩意儿?”

    渐渐,祥和里出现两个极端。

    回祥和里的路上,我和刘大壮的战争并未停止,他偶尔趁少年不注意扯我头发,我按捺不住要叫,身旁人突然遥望不远处的一片树林,眸带惊讶。

    他应该全部能看懂,视线一行一行往下移,最后定在笨手笨脚地爬起的我身上,眼底染上除厌恶以外的情绪。尚不知何为隐私的我没气急败坏地将信夺回,反而带着新鲜的青苔,凑近他,眼含期待。

    “毛线商标的第一位数字表示其原料,其中1代表?”

    就在我以为,少年没完成的事情是收拾行李或者和院长告别什么的,他却突然回身,拉起我的手,像我方才小心翼翼地勾他手指那样,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字:“走。”

    圣诞前夕。

    我借机嘲讽他:“你脑子里除了吃还能有什么?迷谷当然不是吃的,是类似《神雕侠侣》绝情谷一样惊险刺|激的地方,对吧?”

    时隔经年,他都不曾入过我的梦境。

    信上的字迹娟秀,应是母亲留下来,内容却太过复杂,对那个年纪的我们来讲,要理解太过吃力,尤其对我。

    那道缥缈的声音更确切了些:“我叫光阴,魏光阴。”

    正值香港回归没多久,港剧大行其道,印象最深刻的情节是,每当好人受到冤枉,天空总会突降雷雨。好人就淋着雨,眼睛鼻子和头发都纠缠到一起,大声对着主角喊:“阿SIR!我没有杀人!”

    他伸手将我从刘大壮的攻击范围里拉出,放到还尚显单薄的肩后,定定地看着对方,什么都没说,姿态却稳稳。而在他背后的我,第一次尝到什么叫保护。他用身体为我砌出的那座城墙,令我往后的余生,每当有恐惧,都想起当天的坚定。

    只是,为我佩戴迷谷的男孩,始终没回去。我只好摸索着他存在的轨迹,蹒跚而来。

    早知道,我就安排尔康追紫薇那出戏了,演什么警匪啊!

    一个是我,天生活宝,却患有阅读障碍。

    前面说过,儿时的我有阅读障碍,虽然后来情况有所好转,但还没到能认识所有字的地步,所以看电视只能靠听,便经常听出歧义。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大侠们说的是后悔有妻,导致我还腹诽过,后悔你倒是别娶啊!

    院里按照惯例放电影,往年都是国产动画或港片,那年换了口味。我忘记叫什么名字,只对一个情节记忆犹新。

    她满脸揶揄:“我姓大,叫大小姐。”

    说话的管家依旧慈眉善目,我却已经不想让他走,遂悄悄潜伏过去,勾了他的手。无奈,我的行为没能留住他一世,只留住一天。

    借钱时是孙子,欠钱后就是大爷,这道理我比谁都先懂。没几天,发现被骗的刘大壮对我进行武力威胁,发现没用,只好对我说教,仍旧没用后,他主动臣服。

    那亲手为我挂上短木的人,曾在一个清风拂面的山岗,少年老成地为我讲解《山海经》。

    一个是无名无姓的小男孩,少言寡语,记忆力却超群。每周还会在众人视线里消失一两天,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天光渐暗,黑与白交替在少年的眉目之间。他的手心干燥又凉,眼畔酝酿着人生第一抹温柔。也许有天,他已然不记得我,但是我,珍藏至白头。

    我的人生也曾达到过巅峰,因为2006年的一场知识竞赛。

    我俩看起来势均力敌,整整超出原定节目时间半小时,直到电视台的广告商要发飙,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被终结。终结它的是我,眼看盛杉在一道常识题上有迟疑,我抢了先,完成二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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