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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 塞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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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又没啥文化,对敌人烧杀掳掠、自己保家卫国的崇高精神还不算很懂,有觉悟的顶多想着有没机会立些战功、光宗耀祖,没觉悟的就如牛大力这般想着如何在战场上出工不出力,努力保全性命,将来回家种田娶媳妇生娃娃。

    胜战后,大汗赐下犒军的肉食,甚至还有一点点酒,每人都能喝上几口解馋。

    虞城处,谁家女儿脱下满是尘埃战时袍?

    他们的表情有点像发|情的那个啥。

    老田也回忆起他战场上的表现,更加恨铁不成钢,丢下头盔,怒斥道:“咱们大汗十二岁就敢上沙场,打得柔然那群野人不敢入侵。十六岁整顿大军反击,一箭射死柔然野人大将军,如今打了十几年仗,依然勇猛无双,提着长枪往那一站,威风凛凛,敌军统统得往后躲。要知道,咱们大汗是天上的星星下凡,他一根头发都尊贵过你一条命,大汗都不怕死,你这贱命还能比他娇贵?!窝囊!丢人!咱骑兵营有你这种废物简直丢尽颜面!你看看大男,虽然比你年纪小,比你瘦,比你力弱,骑术也比你差劲些,可人家害怕虽害怕,却没想过逃,就算发抖也是一直往前冲!虽弱不逃,这才叫骨气!”

    同样极度疲劳的盖吴军心已乱,不知不觉,越发靠近黄河边。

    “朝他去!”魏大男握紧手中短弩,“近些,再近些!”

    桃花落,杨柳绿,荷塘抽出花骨朵,春已暮。

    牛大力劝:“不问怎知道气不气?说不定你爹像我阿娘那样,平时嘴里骂得凶,听说我抓中阄要从军,差点急晕过去了,半天醒不过来,幸好有大夫在村里出诊,及时施针把她救了回来。要是你爹不知你下落,急得得个风瘫什么的,多不好?!”

    十来岁打仗,女人是啥滋味都不知道,天天跟着爷们混,待可以娶媳妇了,梦想中的温柔乡里只有老太婆的未来……

    那天,打完战,老田肩上给箭支划过,受了轻伤,包扎时竟从怀里掉出个绣着并蒂莲花的旧荷包来,除了疯狗外的所有人都轰动了,直闹他不够哥们义气,问他是在哪里勾搭上的大姑娘小寡妇?

    “饼儿当年十五岁,俺离开她十五年了,如今她是不能等俺的了。”老田停下手,苦笑。

    牛大力有些震惊。

    “娘,你镇定点,千万别晕,二狗还没回来呢,他在前线打仗。”

    魏大男有些担忧:“以后你的日子……”

    我们回家了。

    “假设也不行。”

    “……”

    “杏娘,是不是二狗回来了?”

    大汗有满天神佛庇佑,哪是他区区小兵能比的?

    牛大力猛地跳起来,提起行李就往门外冲去,跃上枣红马,直奔出城。

    老田忽然懂了,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待牛大力睡下,拉着媳妇笑了一整晚,差点直不起腰。

    魏大男不喜欢和人说话,但他依旧很受欢迎,不是因为他有七个云英未嫁的姊妹,不是因为他的姊妹从十八排到四岁,各种选择都有,而是因为军中文书繁忙,难得有空给普通士兵写家书,魏大男却和父亲学过几十个字,勉勉强强能替大家写信。自从雨中送衣后,魏大男待牛大力格外好些,每次牛大力要写信,他都不推脱,而且特别认真听。

    他在战斗中不慎丢了只胳膊,可是他依旧很开心:“从军十七年,总算可以回家了。”

    牛大力总是忍不住看魏大男。

    “这还差不多,”魏大男不知为何变得很高兴,笑得更灿烂了,“喂,若是你娶了我阿姊,会好好对她吗?”

    牛大力莫名其妙地高兴了一下子。

    一道雷电惊醒梦中人,所有含蓄的线索穿成一条直线,通向一条路,一个答案。

    魏大男似乎从不给家里写信,家里也不给他捎东西,他总是把原来带的旧衣服缝缝补补重新穿。打仗衣服容易破,特别不耐穿,所以军里人人都能缝补几针,久而久之,巧手的男人也不少,魏大男就是其中之一。他心细,针脚缝补得特别整齐,甚至还能把战场捡回来的破布拼补缝成能穿的好衣服。牛大力手笨,经常让他帮忙补衣服,也会很大方地把家里送来的什么好东西分一份给他。

    老田舍不得这马,终于咬着牙关点头了。

    他不能娶和自己喜欢的人相似的阿姊来欺骗自己的心,他也无法过这样与他相处的生活,只会互相伤害,互相痛苦。

    大男右手持盾,左手持短弩,张弓搭箭,箭无虚发,动作很快,一触即走,绝不逗留,也不与人硬拼兵刃,可是挪腾之间,他的速度慢了。因为魏大男来时马儿已有九岁,从军十年,他的马已老了,纵使细心照料,也经不起多日劳累消耗,四蹄开始踉跄,口中吐出白沫,转换间变得迟钝,累得随时都会栽倒。

    他目光扫去,正是两个最不成器的家伙。

    战友已经来过两拨了,饼儿知道自家男人在军队里胡吹了许多,有些无可奈何,也习惯了别人对她容貌的看法,笑笑去厨房做菜。

    明,徐渭创作戏曲《四声猿》之《雌木兰替父从军》,第一次让木兰以花为姓,更添女儿娇态。

    并蒂莲花颜色旧。

    马儿趾高气扬地打了个响鼻,龙精虎猛,威风凛凛的气势能和百夫长的爱马相比。

    不管怎么说,经历过林二狗家,看见老队长过得不坏,让人心里舒服了许多。

    “呸呸!什么臭嘴巴。”

    白骨累累,火烧过的房屋残骸上似乎还有斑斑血迹。

    “那么多姊妹也不分兄弟一个?!”新兵也罢了,那几个老兵好像十年没见过荤似的跳了下来,算算他姊妹的年龄,立即扑到他面前争先恐后问,“你最大的阿姊几岁?”“漂亮吗?”“定亲了吗?”“嫁人了吗?”“胸大吗?”“会做活吗?”“水灵吗?”“长啥样啊?!”“把你家好妹子情况详细地给哥说说,越详细越好啊!”“哥不是色鬼,就听听,你哪个阿姊的身段儿最好啊!”“你哪个阿姊最会体贴人最手巧?!”“说啊,快说啊!”

    牛大力不敢说,不过眼神总归带出些许不可思议的感觉。

    牛大力为难地再想了想:“农闲时的晚上,我趴在稻草堆上给他唱山歌,可好?”

    独眼龙狰狞地笑着问:“你们想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后回去的家是什么模样吗?想过你喜欢的小阿妹会嫁给别人吗?想过你阿娘生病的时候,你不能在身边照顾,她想念你的时候,你不能去看她,甚至她离开的时候,你不能背她上山给她磕头吗?”

    “假设而已。”

    因为喜欢,所以不能要。

    众人恍然大悟:“感情你梦话里念叨的饼儿不是大饼而是姑娘?”

    静静月夜,幽幽山歌,这是乡下孩子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

    奈何魏军人少。

    “杀盖吴大将者!重赏!”启明星在东方渐渐升起,魏军主帅再次用呐喊发出号令。

    “狗日的柔然人!”

    “身材好,丰硕,结实有肉。”

    路上,三番四次管不住自己的腿,转了方向,想往虞城走。

    牛大力虽听不懂,可是只要他唱的,他都喜欢。

    他的骑术,他的射术,仿佛天生的搭档,牛大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拍拍红马,对大男说,“抱紧我的腰。”两具温热的身体紧紧靠近,仿佛紧得不能分开,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对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让人不由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

    “滚滚滚!围猪圈做啥?!老子要做饭了!不准看着母猪流口水!”

    魏军将领立即下令,用战车巨盾长矛箭雨,将所有盖吴军逼入黄河水中溺死。

    向前!无论面对任何困境,骑兵必须服从号令,向前撕开敌阵!

    魏大男终于满意了:“你唱的山歌好听?来,唱首听听。”

    魏大男的呼吸仿佛停顿了,他不敢置信地问:“有多喜欢?”

    入营认识的九个好兄弟,还剩下五个,比起其他队算不错的结局。

    这番吵闹,倒是把老田教训牛大力的事给闹过了。

    心里仿佛变得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牛大力已抽出大刀,以这辈子最勇敢的姿态,往万军阵中冲去。老田在后头叹了口气,急忙唤兄弟们跟上。

    魏大男的酒量不是一般浅,几口就晕头了,不停被坏心眼的小郭打趣捉弄。

    敌阵中,盖吴大将骑宝马,带着最好的护卫亲临前线,身躯壮如猛虎,手持狼牙棒,刮着伤,碰着死。周围魏军尸体一片,端的是万夫莫敌之势。

    牛大力忍来忍去忍不住,做了好奇宝宝。

    老田想到回去见饼儿,只觉比对战最强的敌人还紧张。

    “皮肤白,真白!”

    “好好打,”老田的声音温柔下来,里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大汗亲自带着我们打呢,他十二岁出征,英明无双,是天底下最好的将领,就连陷入重围,他都有本事带我们脱困。有那么厉害的大汗领军,再加上我们英勇杀敌,会在这几年内把柔然打败的,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牛大力庆幸现在是晚上,对方看不清自己脸上的红色,他低头道:“没想好。”

    老田特成熟地问:“你还当自己是三岁娃娃?想家就能哭鼻子?”

    老田“呸”道:“若是不舍得,便将俺名字倒过来写。”

    独眼龙愤然:“害老子还以为你是个吃货,下次抢大饼不和你客气了。”

    虞城处,谁家女儿独坐西厢寂寥贴花黄?

    还盼什么?

    魏大男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虽说不算标致,但五官没一个长歪,很是凑合,若是家里姊妹和他长得像……

    这首歌很美很美,他温柔的嗓子,总有种水样的韵味在里面,就好像山上采茶的山妹子唱歌给情哥哥般。

    盖吴军阵亡三万余人。

    奈何魏大男家里有姊妹多,耳熏目染,不但缝补技术了得,看绣活眼光也毒辣得很,他陪着大家起哄,闹得老田没法子,总算招了。

    老兵们死活不依,纷纷挥着拳头,威胁发誓,若不招供就把他往死里操练。

    魏太武帝拓跋焘又征发高平敕勒部的骑兵赴长安,命将军叔孙拔统领并、秦、雍三州兵马屯于渭水之北,共御盖吴军。

    牛大力看着他被烈火映得红扑扑的脸蛋,眼睛笑得弯弯的,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那是在艰难困苦中的明媚阳光。明明知道不应该,可是他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明明知道不能做,可是他的手仿佛不受控制,悄悄伸向他放在身后的手腕,只想偷偷碰触一下肌肤,再次感受热切的温度,把自己烧得粉身碎骨。可是他只挪了三寸,又缩了回来。

    从军十二年,有些秘密他不方便在军营说出口,本想试探,却发现他想要的和自己不同,既然如此,有些事不说也罢。

    两桶冷水淋下!

    魏大男笑道:“田大哥,你名字倒过来写还是田啊。”

    大汗要封牛大力做小官,可是他已厌倦了战事,只讨了赏银,便要归家。临行前他去见魏大男,大男也和他一样拒绝了封官,此时正在收拾行李,为将军赏他的好马备鞍,当看见牛大力进来时,脸上不知为何出现了怪异的红晕,视线也不敢对视。

    “老婆子耳朵不好,你倒是说大声点啊!是不是二狗出事了?”

    大家都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天下哪有女孩子二十多岁还不嫁人的道理?就算饼儿愿意守着这个不知何时会死去、何时能回来的人,她家人也不会准她守。

    魏木兰替父从军事迹以北朝民歌《木兰曲》,流传千古。

    疯狗在两年前战死了,他的马腿中了刀,落入敌阵毫无活路却毫无畏惧,仍持大刀劈死了三个,最后被敌军数矛穿体而亡,据说死前大笑,笑得极其凄厉恐怖,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就像奶奶吓唬人的厉鬼故事主角,吓得敌军战马都往旁边跳了半步,他还说自个儿杀得没亏,这门生意赚大了!

    隔年春天,魏大男收到六件做工齐整的好衣服和一封措辞激烈的痛骂信。

    第八十九次胜利!

    过了大半年,牛大力收到回信,信里除了捎来两件厚实的冬衣外,阿哥还解释:“放心,咱家吃得很好,过年吃的就是大猪头,就和你画的一样大,味道可好了。”

    或许是那天他太痛苦,雨水中,嘴唇都失了血色的魏大男抬头看了他好几眼,居然没有推脱,伸手接过斗笠换上,细若蚊鸣地说:“谢谢……”宽大的斗笠下,冷得瑟瑟发抖的他越发瘦得可怜。

    然后大家又说起林二狗家,阵阵唏嘘。

    打,狠狠地打,打赢就能回家!

    牛大力心里却松了不少。

    “你看过大男送回家的家书吗?”

    牛大力很惊讶:“为什么?你阿爷身体不好,你做儿子的替他出征不是理所当然吗?明明是好心做好事,顶多是心疼你,为何要怨恨你?”

    奇怪的是,魏大男家里那么多姊妹,家境似乎也不算很差,应该送来的衣服不愁穿。可是他从来不提家里的事,也从没有人送东西给他。偶被问起,也是几句话含糊带过。

    魏大男白着脸推托:“不用。”

    “大男!小心!”牛大力手里射着箭,眼睛不自觉地留意着人群里那个娇小敏捷的身影。

    老田庆幸道:“十九岁那年,饼儿拼死拒婚,一刀割了自己的脸,退亲后被赶出家门,做帮厨,做杂活,吃了很多苦头,幸好我还是有命回来了,否则真不知拿这傻丫头如何是好。”他说到此处,心疼又幸福地抱怨道,“女人蠢起来可真够蠢,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明明我说过若是回不来,不让她守的……”

    魏大男迟疑许久,解释:“我家不同的,阿爷宁可自己来,也不会让我来……”

    “皮肤真润泽!漂亮!”

    “省得的!”大伙欢呼,“就怕蝗虫过境,不舍得酒肉!”

    还来得及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太过执著反而陷入无尽头的迷宫,看不清真相。

    牛大力越说声音越小,他的义举却让人刮目相看,大伙拍着他脑袋安慰:“好孩子,既然决定来了,还得有点勇气。”

    盖吴组织散漫,不过是人数众多。匹夫之勇,不足为惧。

    “……”

    “我爹是谁?啊,我知道了。”孩子眨巴眨巴眼睛,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自己的亲爹,有些反应不过来,也不知该如何难过,可是见母亲伤心,心里惶恐,挣扎半天,终于吓哭了。

    魏大男看了他一眼,别开视线,没吭声。

    牛大力向魏大男伸出手:“跳上来。”

    牛大力想了想:“不打他不骂他,努力挣钱给他吃饱饭,夏天我不让他中午去田里做活被晒,也不让他做田里的重活,无论他做的饭菜多难吃,我都不嫌,无论他对我闹什么别扭,我都不生气,这样可好?”

    家乡有日思夜想的爷娘,有像云朵般的牛羊,有金黄色的麦田,有叮咚作响的清泉,有大片大片的野花,家乡还会有个好姑娘,她梳着乌油油的发髻,穿着绿裙子,鬓边插着白玉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就好像天上的弯月亮,站在山坡上等他。她温柔善良,勤劳能干,会织布裁缝,会喂猪养鸡,还会给娃娃讲故事,故事说得是:“宝宝不哭,塞外没有狼,那年你爹骑着骏马,手持强弩,把柔然那群恶狼杀得片甲不留,让他们不能再伤害我们的小宝贝,所以宝宝能过好生活,长大种田养猪娶媳妇……”

    自从揭开荷包真相,老田破罐子破摔,天天心心念念,唠叨他的饼儿妹子各种好,让全队的人都以为饼儿妹子是天仙下凡,各种羡慕嫉妒恨,如今见到真人,那个落差,似乎有点……

    牛大力赶紧把来不及落下的眼泪抹去,解释:“俺,俺没有怕疼,俺想家了。”

    大伙集体盯着魏大男瞧:“你姊妹和你像吗?”

    魏大男能砍一个敌人,他就要砍两个!

    “好了好了,新兵蛋子,第一次上阵总是脚软的,顶多掉个脑袋,碗大个疤,多大事啊?大力射的那几箭,好歹还有箭擦着人过了。”十人队里那个资历比老田浅一点点的老兵,姓龙,他丢了个眼睛,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五大三粗,心眼不错,可惜长得像打家劫舍的土匪,笑起来比不笑还难看,大伙都叫他独眼龙。他说话最是气人,又最喜欢捉弄新兵蛋子,听见老田训话,也凑过来打趣道:“大男也不错,跑得挺快,就是手抖把箭射得偏了些,我在旁边看着,一箭钻了地,一箭飞上了天,准头真不错,差点就把经过的大雁给射下来了,若真射下来,咱们就有好吃的了。”

    牛大力背着手,边走边念:“你写阿娘安好,俺军中过得很好,过节的时候,大汗还赐了羊肉吃,你们在家好吗?家里母猪还好吗?”

    牛大力沉沉低下头去。

    “不识字,看了也白看。”

    老田努力寻思半晌,又看看那马,摸摸它的肥膘,心有意动。

    好男人绝对不做那分啥的狗屁桃!

    大概是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魏大男蹲在地上,握紧刀,环顾四周,二十五年的往事浮光掠影而过,他知道已是最后。只能咬紧牙关,效仿疯狗,举起大刀拼死一击。忽然黑色与枣红两匹马儿闪电忽至,黑马上骑着的是老田,他举着长矛,凭着好气力,打歪了敌军刺来的三根长矛,纵使力所不及,也拼死周旋抵挡。

    “等等!你的鞋子还没穿!腰带也没系好啊!”

    牛大力重重地扫了魏大男一眼,把又想流出的眼泪吞了回去。

    牛大力狠着心,看着脚板,没有看他。

    独眼龙冷笑一声,搂着他肩膀道:“老子十八岁入伍,已打了六年仗,老田十七岁入伍,打了七年仗,你们看咱们营那花白头发的百夫长,他十六岁入伍,如今已四十八了。柔然那条狼崽子,骨头倒硬,还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才肯服。听说再打下去,十六从军六十还也是有的,就算大家运气好,全胳膊全腿回去,也是白胡子老头了,年轻标致的妹子都嫁人了,没嫁的也未必肯嫁军汉。到时老头儿能找啥好对象?顶多找个守寡的老太婆陪你过日子,过不了几年就没牙了,乐意吗?”

    他觉得魏大男笑起来真好看,嘴巴翘起来那一下,比他们村最标致的妹子还标致。

    魏大男笑着催:“快回答!”

    熊熊篝火中,不知为何,牛大力发现魏大男的目光,经常有意无意地瞟向他。牛大力想起那天在战场中的肌肤相贴,忽然脸又热了,有些坐立不安。

    沙土笼罩的阳光下,这个乡下小伙子就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

    “你猜猜那是什么花?”

    牛大力的装备很不错。

    要从气势上轻视敌人,要从战术上重视他们。

    一桶冷水淋下!

    他们俩都不再是拖后腿的废物,都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篝火,星光,肉香,笑声。

    从小郭到牛大力,所有人都疯狂摇头。

    他说:“我家在虞城,门前有一棵桃树,一棵梨树,我爹叫魏花弧,我家有七个姊妹,只要报出名来,人人都知道。我家四姊叫木兰,她会等你来提亲。”

    最蠢的家伙是他啊!

    魏大男点点头,提笔一气呵成,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猪头。

    牛大力看不惯,便把他拉角落去了。

    一坛酒,痛快地喝,尽情地喝,酒过三巡,月上柳梢,人醉了九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天,满军营都是喜极而泣的哭声。

    这个世界好可怕。

    牛大力听着难受,没敢多坐,丢下些银子走了,忽然想起上党郡也是老田的家,决定寻他。几番打听,得知老田分家了,现在住在柳树小巷,和媳妇一起做小买卖。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在一个孩子的带领下找到门口,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娃娃,瘦骨伶仃,脸上有道狰狞的伤疤,看起来还很凶悍,没有半分姿色,可是听见他是老田的战友,神色间热络了不少,连忙招呼,还唤邻人去店里把老田叫回来。

    牛大力拼命摇头,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却死命忍住了。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军营没女人,多看看母猪也就不想了。

    魏大男忽然抬头,依旧带着那抹温柔的笑意问:“就写‘一切安好,无须担忧’如何?”

    “靠!你个兔崽子真是在娘们里长大的?!七个?!乖乖,你娘还真能生!等等,姊妹们都没嫁?!为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

    马儿太慢,快点,再快点!莫负了晚春好时光!

    牛大力叹息:“你真醉了,你多少岁,你阿姊今年多少岁?咋会还没嫁人呢?”

    补上疯狗位置的是个和尚,大汗拆了寺庙,逼着他们当兵来了。开始还拿着屠刀死活不肯下手,打了两年,现在也知道你不入地狱就我入地狱,敢张弓搭箭往敌人脑袋上招呼了。就是每次杀敌回去念经念得人心烦气躁。不过他脾气不坏,还答应如果同伴们谁死翘翘了,就免费帮忙超度去极乐,所以大家对他很不错,没像别人那样指着他的脑袋笑秃子。

    独眼龙嘲笑他:“你是急着要回去见你的饼儿妹子吧?”

    魏大男迟疑了很久,简单道:“我家有七个姊妹,都没嫁,阿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脑子也有点糊涂,只能我来了。”

    “是征兵前的小妹子送的,她叫饼儿……”话说到这里,老田的黑脸上已红得可以滴出血来,“饼儿说,她会在家乡一直等俺回去,她还说,哎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后面的俺说不出了,反正饼儿是好妹子,人美心好手巧,她送了这个荷包给俺,里面装的是菩萨处求来的护身符,看看能不能保住俺的这条命回去……”

    “不,只是我不能娶你阿姊,因为她长得……”

    “很喜欢很喜欢。”

    太平真君六年,盖吴聚众十万起义。

    穿过苦苦厮杀的魏军,穿过盖吴的盾牌缝隙,穿过将军狼牙棒的反击,穿过风,穿过空气,穿过天下间所有的障碍,恍如奇迹般,直直射入盖吴大将的左眼中。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直至鲜血滔滔流出,才发出受伤猛兽的哀嚎,然后被蜂拥而上的魏军乱刀砍死。

    “求求你,不要杀死可怜的小翠花啊!”

    全是男人的军营里,缺少阴气滋润,什么怪事都能发生,大伙儿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我爹也教过我一首歌,”余韵悠悠,魏大男愣了许久,忽而抬头,眼睛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不待对方答应,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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