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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 刺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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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壮士处事不惊,是贤才,以后可为本王效劳?”秦王摸着胡子,开心地说,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热切,这样的神色他也曾在太子丹、在田光、贵族们的脸上见过。荆轲的小腿忽然隐隐作痛起来,他好像看见了那名葬身易水的美丽少女,看见了在血泊中的少年宛如疯狗般的眼神,耳边也反反复复响起那句带着刻骨怨恨的质问:

    “说!”货真价实的刺客的拳头重重打在身上,拳拳入肉,眼睛肿了,嘴唇破了,鼻子里的鲜血汩汩不绝地流出,骨头都好像要寸寸碎裂,痛彻心肺。他从未想过能被打得那么痛,痛得浑身抽搐,难以忍耐。他忍无可忍,终于懦弱再次占了上风,开始求饶:“对不起,我错了,求求你别打我,救命……”

    荆轲丢下还在指手画脚的秦舞阳,走过去道:“我马上就要上路了,你可放下。”

    阿姊的手呢?!

    田光亦言,太子丹此行皆因爱才如渴,待他掏心挖肺,大丈夫怎能因小女子坏了恩义?

    五年前,燕国,蓟。

    听说荆轲来了燕国,经“节侠”田光推荐,太子丹将名叫荆轲的卫国人拜为上卿,百般示好。馆舍里大伙议论纷纷,都说荆轲是个好汉,厉害得像天神般,处处都是威风。

    ……

    堂屋的矮几前,端坐着个天仙般的美人儿。

    黄鹂儿怯生生地伸出双臂,在弟弟的怀里,泪水湿了衣襟。

    荆轲觉得这种临死前依旧想着吃喝的少年对生活还充满热爱,怕是容易出乱子,可惜劝了几次,少年固有的骄傲和自信也不会把老家伙的话放在心上,让他心灰意冷,无法开口,他在看街角那对年幼的卖花姊弟。

    可是木已成舟,卑微的人们只能默默忍受。

    不管锦衣玉食、贫贱富贵,阿姊心里最疼的人都是他,阿姊不会丢下他不管的,等阿姊回来就可以尽情撒娇了,等阿姊回来就不用被大家欺负得偷偷摸摸哭了,阿姊是全天下最聪明最能干的女人呢,她什么都办得到。

    话音未落,小腿传来阵阵剧痛。

    “别哭了,待会咱们从后门溜进去,你悄悄换了衣衫,阿姊悄悄给你补上,阿爹就不会发现了。阿娘今天烙了面起饼吃,分量可足呢,阿姊还悄悄地给你藏了个,不快点回去就要给大黄吃了。”黄鹂儿对弟弟的胆小很不解也很无奈,心里又气又怜,俯身把他扶起,替他擦去眼泪,“男孩子不要掉眼泪,你不是听过很多侠客的故事吗?好男人就要坚强勇敢,不随便哭鼻子。”

    刘大川也不高兴了:“死狗,别给脸不要脸,让爷打你!你那废物阿姊如今还有谁要娶?谁有爷那么好心?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家里有这么个小姑子,媒婆都不登门了,她只会连累你娶不上媳妇的,不如早早打发出门是正经。”

    女孩高挑身材,白净脸蛋,拿着手帕呵斥幼弟:“怎么又玩成了泥猴儿?刚上身没几天的新衣服全被糟蹋了,看回去阿娘不揍死你!”

    黄狗儿没理他,直勾勾地盯着荆轲,他要亲眼看着仇人去死。

    狗儿是个好孩子,永远不会抛下自己,可是未来怎么办?

    这是个窝囊无用的男孩,他这辈子从未杀过一只鸡。

    刺客来至秦国。

    少女说她在易水边有个阿弟,善良可爱,最是崇拜侠客,若是有天她能回家将自己遇见侠客的故事告诉他,那可有多好?

    “黄鹂儿标致得不像穷苦人家的闺女,长得就是有大造化的。”

    谁曾能因女人牵挂?

    上次听见邻家大嫂说的闲话:“狗儿虽窝囊些,倒算个乖孩子,可惜有这么个阿姊拖累,将来谁家乐意把女儿嫁给他受罪?”

    死了是不是能见到阿姊?

    太子丹误以他爱此女美色,便将此女赠与他。

    他恨,他怨,他愤怒得难以自已。

    父亲说:“卫国有个叫荆轲的侠士,读得好书,舞得好剑,慷慨侠义,最是风流人物。据说,他闹市手持长剑,端得是英姿洒脱,虎背熊腰,一剑就了结了那欺男霸女的恶霸,人人称好,好些人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奈何惹上官司,然后四处游历,做了无数行侠仗义之事,真正是我辈英雄,英雄……”

    “我不要二丫,二丫又丑又凶,还会打我。”黄狗儿急忙嚷道,他从薄毯里钻出脑袋,悄悄看着阿姊,阿姊嘴角带着的那抹笑意是那么的轻松那么自信,让人放松了许多。是啊,阿姊是全天下最聪明能干的女人,小春怎能和她比?就算小春回不来,阿姊总会有办法回来的!想到这里,他原本恐惧的心仿佛安定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离别忧伤,“阿姊,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送葬后的黄昏,残阳似血,他回家喝了足足两角酒,红着眼睛,在院子里狠狠挖了一天,找出个不知埋了多少年的木盒。在那个安静沉闷的晚上,黄家院落里响了一夜磨刀声……

    荆轲依旧在猜:“是牛将军?是秦国使者?是那该死的马老贼?”他不相信在自己的逼问下,这孩子能坚持多久?他也不相信这孩子没有幕后主使人,多年的游荡生活,他深知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荆轲要吃马肝,太子丹便杀了自己的千里马。

    太子丹很迷惘,再三道歉。

    当青涩的梨子渐渐变黄,沉甸甸挂满枝头时,同在馆舍打杂,和他略有交情的小兴子忽然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兴奋地告诉他:“狗儿!狗儿!好消息!快去你家老房子。”

    “燕国怎么了?”

    “宝宝就没肉吃了。”

    被绷紧的琴弦终于断裂了,所有的希望崩溃了。

    拾起被子,替心爱的弟弟盖上。

    自古侠客,不拘小节。

    黄狗儿的意识渐渐模糊,魂魄飘上云端,他发现痛到极致后,死亡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黄狗儿抬起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得很灿烂,也很残忍:“大侠客,请一路走好。”

    “是啊,很不错。”瞬息之间,黄狗儿已握紧匕首,猛地抽出,就如阅读过的侠客故事般,如无数次用草人练习的刺杀般,没有犹豫,没有停顿,带着无边无尽的恨意,狠狠向目标的腹部捅去。

    不行,杀死太残忍,就狠狠揍他们一顿,揍到他们不敢惹自己就好。

    “小狗儿,咱家树上的李子你拿几个回去给你阿姊尝尝。”

    狗儿最喜欢她的笑容,所以她常笑。

    荆轲点头:“太子丹是不会让燕国失陷的。”

    荆轲好厉害,真是大英雄。要是自己也有那么厉害,那么勇敢,就能把欺负人的恶棍统统杀死了!

    好像……好像袖子里的手臂短了那么一小截?

    纵使前途险恶,宛若修罗地狱,可是少女的脸上依旧有对梦想的憧憬。

    “燕国快被秦国打下了。”

    “别说了。”黄狗儿轻轻替她掩上袖子,遮住那丑陋的伤疤,他清楚地记得,待过了今年小寒,阿姊才满十五岁……

    黄鹂儿想了想,然后指着屋外说:“你记得易水旁那棵大梨树吗?你年年都去梨树上摘果子给阿姊吃,阿姊最爱那棵树结的果子,所以等这树开了五次花,结了五次果,阿姊就回来了。”

    黄狗儿赶紧把眼角的泪水吞了回去,举手发誓:“狗儿不哭,狗儿会努力干活挣钱,替阿姊赎身,把母亲的房子买回来,再替阿姊打嫁妆,嫁妆要粗粗的银簪子,比刘二嫂子天天炫耀的那根还粗。”

    “阿姊——”低低的抽泣化作号啕大哭,满脸的眼泪将脸涂得像花猫般,黄狗儿的委屈和伤心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痛斥道,“舞阳他们又欺负我!”

    临行前,黄鹂儿去求三叔,替她照顾黄狗儿。

    幸福来得太突然,眼前的女子太美丽,黄狗儿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他揉揉眼睛,不敢相认。

    “嗯!等阿牛长大会努力挣钱,给阿姊买花戴。”

    黄狗儿没有武功,没有本事,可是他有决心,很多很多的决心。

    黄鹂儿刮了刮他鼻子:“梨树哪能天天有果子,反正你以后不能哭,哭了阿姊就会生气,生气就不回来了。”

    明朗雪夜,几缕月光从窗口缝隙透过,将黄鹂儿难看的脸色掩去,她轻轻地开口,仿佛在唱最温柔的儿歌般哄着弟弟:“狗儿不怕,男子汉不哭,阿娘曾说菩萨在世上都有三苦八难,熬过苦难就是幸福。咱们只要人还在,有手有脚,这点苦算什么。就算分别也是暂时的,你坚强些,要好好的过日子,阿姊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黄狗儿怒了:“不行!”

    背后是黄狗儿痛苦的哭声,“我的阿姊,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

    黄狗儿破涕为笑:“等阿姊回来,我天天给阿姊爬树摘梨吃。”

    谁也不知道他正像条毒蛇般在静静地潜伏着,像个刺客般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嗯,我知道。”

    这年头,学徒就是苦力,只包吃住,没有工钱,还要把师父当父亲般孝顺。

    “都是贵族老爷,他们天天吃白面烙饼,啃猪蹄子,四季都有新衣服,手缝里漏点铜钱就把咱们屋子给埋了。”

    狗儿最喜欢她的坚强,所以她能装得比谁都坚强。

    樊将军已送了性命,秦舞阳尚在吹嘘自己十二岁杀人的经历。

    纵使喜欢,他只当伊人已逝,虽伤心愤恨,却也感激太子丹的重情厚义,欣赏他为天下担忧的心情,便压下此事不提。如今再听黄狗儿提起,他想起少女当时说过的话,愧疚再翻,掏出身上所有钱,放在桌上,开口道:“这事是我不好,罢了,我让太子丹给你们钱,派人好好照顾她下半生……”

    黄狗儿对刘大川了解甚深,他是这街上最出名的二流子,不但长得猥琐,还贪花好色,好赌成性,小偷小摸,什么坏事都有他份,所有人家都不愿意把闺女嫁给他。如今这不堪之人竟打上自家阿姊的主意?简直……

    “你阿姊是有福气的,这辈子绫罗锦缎,吃喝不愁。”

    黄狗儿跑不了堂,招呼不来客人,只能在后院里洗碗剥葱,小手冻得青紫,每天起早睡晚,要做上八九个时辰。唯一庆幸的是,店主不算吝啬,这个年景里,给大家的三顿饭里总有一顿是饱的。

    黄狗儿痛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可是无论如何求饶,酷刑仿佛没有结束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他宁愿立刻去死。

    他转身想跑已来不及,脸色发白。

    刺客的机会来到了。

    最初的时候,黄狗儿年小力弱,做活速度慢,受了很多打骂。他每天晚上都是哭着睡着的,想阿娘,想阿姊,想隔壁家陪他玩的大黄狗。他每天都去易水旁边看两眼,数着日子盼梨花开,盼过了一天又一天,他悄悄在墙角刻线数日子等阿姊,等过了一天又一天。

    “秦国的酒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秦舞阳撕着羊腿,吹嘘完自己的威风,大大咧咧地说,年纪不大的他虽身材高大,武艺超群,但头脑尚稚嫩,似乎只觉得刺杀是勇士值得炫耀的事情,却未曾把死亡放在心头上琢磨过,“肉倒是比较香,手艺不错。”

    秦国和燕国到底有什么区别?

    黄狗儿不知何时爬到他身边,像头疯狗般,用所剩的牙齿狠狠咬住了他腿上的肉,撕了一块下来,吞下腹中,狂笑:“阿姊不稀罕你们照顾,她已经死了。”

    街坊里的风言风语迅速传开,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对黄鹂儿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有说可怜的,有说活该的,也有看热闹的,点点滴滴,听得黄狗儿很难受,他努力地不让这些难听的话传入阿姊耳中,阿姊是不喜欢这些的。

    荆轲夸弹琴美人有好手,太子丹便将美人双手砍下,用玉盘盛了送他。

    今年梨花已谢,青涩的梨子结满枝头,和阿姊约定的日子已快到,她会回来吗?

    黄鹂儿点头:“真的,阿姊从不骗你。”

    喝着美酒,荆轲的心头莫名涌起了一丝迷惘。

    “她走后我家小二子闹腾了许久,哎,当年还想说她做媳妇的。”

    这该是多么简单,多么轻而易举的小事?

    他明白少女并未贪恋富贵,更是仰慕,反而不愿冒犯。再者因自己侠客之名,平生所行皆险事,生死难料,他不愿被世人说是沉迷女色之徒,也不愿误了佳人,婉转找借口向太子丹拒绝,推了此事,说只爱少女手美。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太子丹误解意思,为谋大事,百般讨好,竟将这美人的双手活生生砍下送他……

    嫌天热不透风,黄狗儿开着窗门睡得沉沉的,他睡觉从来不老实,总是乱踢被子,三两下就把被子弄下炕,光溜溜的肚皮露在外面,很容易着凉。儿时的夜里,黄鹂儿都会检查下弟弟是否踢被子,是否盖得踏实,却没想他长大后还是这番德性。

    黄狗儿却是个真正的刺客,他成功刺乱了自己的心。荆轲回过神来,手中匕首已慢了半拍,被飞掷的药囊打偏,秦王拔出了长剑。

    “秦国,燕国,对我们这些连狗都不如的小民……”黄狗儿莫名其妙地笑了,他的笑声直贯云霄,笑得骨头抽痛,笑得全身发抖。忽而,笑声停了,在阿姊死后,他忍了又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趴在地上,盯着荆轲,撕心裂肺地反问,“秦王和太子丹有什么不同?!”

    “你要不要问问城东老姜头?他媳妇死了八年,听说想续弦生个儿子,你家阿姊至少还是能生的吧……”

    可是,刀锋入肉的感觉没有传来,手腕却被紧紧握住,传来骨裂般的剧痛,不能移动分毫。黄狗儿的心瞬间凉了,他睁开眼,却见眼前的荆轲早已没有半分醉意,他的目光里闪烁着迫人的寒光,带着满天的杀气,正凶神恶煞地看着自己,眉目里的冷静与镇定,这是真正杀过人的刺客才能流露出的神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说:“朋友都知道我从不吃鱼。”

    树阴处,站着满身伤痕的黄狗儿,一瘸一拐地为他们送行。

    阿姊带回来的小小积蓄,买下房子后还有多,她当尽首饰,洗尽铅华,穿回粗布衣,像普通市井的女子般生活着,可是没有双手的女子可以做什么呢?

    烛光下,少女波光盈动。

    黄狗儿依旧在哭:“隔壁巷的小春被她娘卖了,就再也没回来。”

    无论任何的困难和烦恼,只要看见阿姊自信的笑容都会烟飞云散。

    懦弱的弟弟已经长大了,他必须坚强,从今天起要像个男子汉,为阿姊遮风挡雨了。

    大家想到白花花的面饼,油腻腻的猪蹄,花花绿绿的新衣服,往死里羡慕着,只恨自家闺女不如人家标致、聪明、能干。

    再存五百二十四个大钱,就可以给阿姊买银簪子了。

    入眼处,触目惊心。

    等阿姊回来,会给他烙面起饼,会给他做馍馍,会给他补衣服。

    黄狗儿觉得脑子都被掏空了,心给撕裂了,几乎无法思考,他呆呆地抬头,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姊,嘴唇张了几次,都说不出话来。

    你听过心被撕碎的声音吗?就像锦帛被用力向两边扯开,沉闷沙哑,响过一声又一声。

    只能一次成功,必须成功,他默默地在心里呐喊着。

    黄狗儿高了些,依旧比同龄人瘦小,依旧胆小怕事,闪闪缩缩,被欺负得不敢还手,不过他也学会了唯唯诺诺,不哭不闹,低头哈腰,小心做人,他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每天在馆舍的角落重复做着繁重的工作,没什么人把他放在眼里,也没什么人乐意和他玩。

    可是她做不到!天下间最简单的事情她都做不到!如何能给弟弟幸福?!

    那双飞针走线的巧手,那双温暖美丽的手去哪了?

    阿姊是全天下最坚强的女子。

    她真美,身着宽袍长袖的白色锦衣,将乌油油的长发盘云髻,斜插银簪,耳间明月珰,腰上碧玉佩,白皙肌肤吹弹可破,眉目如画,柔如清泉,淡若梨花,比庙会上的菩萨还美貌,比整条街上所有女孩子加起来都好看,若鸡蛋里面挑骨头,顶多是有些缺乏血色,脸上有淡淡的忧愁,像个病西施。

    回到家中,父亲果然没发现黄狗儿换了衣衫,他就着面起饼,喝得醉醺醺的,在猪朋狗友面前不断吹嘘祖父的威风史和听来的侠客传闻。母亲早就躲去了厨房抹眼泪,狗儿吃完阿姊藏好的面起饼,躲去院门外,偷偷听父亲说侠客的故事,这是他最喜欢的事情。

    “汪汪——”

    有颗小小的仇恨种子,悄然种下。

    阿姊不会梳头,他帮阿姊梳,阿姊不会叠被铺床,他帮阿姊铺,阿姊不能洗衣做饭,就他来烧。每天还花钱雇邻居的大庆嫂来替阿姊穿衣沐浴……

    月上中天,夜色如水,天气渐渐炎热,几声蝉鸣嘈杂。

    荆轲不依不饶,拳头不停:“谁派你来的?谁派你来的!”

    八岁的黄狗儿蹲在水边,蜷缩成一团,他的衣服擦破了口子,脸上有好几块青肿,他哭得很伤心,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声音也沙哑了,他不停地问水中的影子:“为什么大家都欺负我?”

    黄狗儿拼命点头,继而又问:“阿姊,可是我忍不住害怕怎么办?我是不是顶没用……”

    “小狗儿,怕该怎么做啊?”

    虽然很辛苦,黄狗儿每天都做得兴兴头头,有时候他还摘下路边的野花,带回来给阿姊玩。黄鹂儿站在他面前,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微笑,她笑得是那么甜,那么美,仿佛没有忧伤,没有痛苦,只要有一点好事,就能高兴得像在路边捡了几十金似的。

    卖房子的钱离债仍差老大一截,债主不依不饶,他们把俩姐弟关在屋子里看守,自个儿在堂屋喝酒吃肉,商量如何卖人换钱:“姐姐长得颇标致,卖去窑子也差不多了,弟弟看着没精神,能值几个钱就卖几个钱吧,得钱就按这样分这样分,总归还是要吃点亏……”

    女孩继续捏他鼻子:“你还知道羞?那么大还怕狗,丢人!好了,不哭,回去阿姊给你煮个鸡蛋吃。”

    黄鹂儿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他伸过来拉自己的手。

    北风冷,寒衣薄。

    黄狗儿握紧扫帚,大声叫道:“滚!我阿姊不嫁!”

    秦国与燕国的统治下,平民百姓的生活有什么区别?

    哭笑不得的对话很是刺耳,秦舞阳听得直扁嘴,“无知的小鬼,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什么是英雄好汉!”荆轲沉默不语。

    少年嬉皮笑脸道:“小狗儿,从爷爷的裤裆下钻过去,再吠两声听听吧?”面对这个总欺负他的孩子王,黄狗儿好想哭,却不停摇头。

    或许是因为他母亲是个病歪歪的妇人,枯瘦如骨,面色蜡黄,走路五步喘三步,唯做得一手好针线,替人缝缝补补挣几个零钱过活,每每想到没有希望的未来,就不时对着油灯垂泪,反反复复抱怨自己悲剧的一生,听得大家都不乐意和她来往。

    悲壮的送行歌中,有个孩子问:“那大叔要去做什么?”

    走至屋角,黄狗儿悄悄取出那把磨过无数次的锋利匕首,藏入鱼腹,果断推开房门。

    “可是,荆轲是个大侠客呢……”

    “太子丹是个混蛋!荆轲是个混蛋!”

    黄鹂儿的笑容终于硬了,心里阵阵慌乱,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回来到底是对是错。于是,素来干脆利索的她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被发现似的,磕磕绊绊、语无伦次地解释:“阿姊得罪了太子丹的贵人呢,所以受罚了,不……不过大家都很好,帮我求情,太子丹好心,大发慈悲饶了我的性命,便让出府过日子了。对……对不起,阿姊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不该来的,可是阿姊实在想你想得很呢……”

    黄鹂儿倒倔强,她笑嘻嘻地安慰弟弟:“狗儿不怕,男子汉别哭,只要人在,房子去了可以再来。”

    狗儿最喜欢她唱的歌儿,所以她经常唱。

    低微的身份,让他没有失败的资格。

    “阿,阿,阿姊!”黄狗儿兴奋得不能自已,他恨不得立刻扑入阿姊怀中,拉着她好好诉说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再告诉她自己很听话,其实哭得比以前少多了,还学会了劈柴烧水,传菜招呼,会做很多活,比以前坚强能干多了。他想装得再坚强,可是声音里带着哭腔,“阿姊,我想死你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梨花开了谢,谢了开,花开花谢反复熬过五个寒暑。

    黄鹂儿冷着的嘴角艰难地抽|动几下,终于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她说:“好。”

    那个被当作玩物的少女,从未向命运屈服,纵使身处卑微,她的眼睛里仍有对生活的热情,有着希望的火焰。纵使身遭厄运,她依旧苦苦挣扎了那么久,可是这美丽的火焰还是被冰凉的易河水葬送了。

    “秦王和太子丹有什么不同?”

    荆轲,喜好读书击剑,为人慷慨侠义。后游历到燕国,被称为“荆卿”(或荆叔),随之由燕国智勇深沉的“节侠”田光推荐给太子丹,拜为上卿。秦国灭赵后,兵锋直指燕国南界,太子丹震惧,与田光密谋,决定派荆轲入秦行刺秦王。荆轲献计太子丹,拟以秦国叛将樊于期之头及燕督亢地图进献秦王,相机行刺。太子丹不忍杀樊于期,荆轲只好私见樊于期,告以实情,樊于期为成全荆轲而自刎。

    黄狗儿溜去厨房,忍着快要冒出的冷汗,告诉厨子贵客要吃鱼,要吃大鱼,做得完整些。厨子知黄狗儿在馆舍干了五年活,老实巴交好欺负,故不疑有他,便细细烹饪了一条肥大的鱼,交他送去。

    黄狗儿做梦也想不到,善良的阿姊经受酷刑,承受痛苦,毁去一生的理由,原来只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这俩孩子日子过得苦啊。”

    荆轲再次喝问:“你阿姊是谁?”

    这张轻飘飘的被子,犹如驴子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重重压下。

    “好好好,等小阿牛挣钱给阿姊买花戴。”

    酒鬼父亲也比没父亲好,原本贫困的家庭更加贫困。母亲大受打击,病情加重,一拖再拖,终于拖不下去了,在父亲死后的不久撒手人寰,留下这对年幼儿女和许多债务。

    他知道,自家阿姊一定会心疼他,一定会替他做主的!黄狗儿的阿姊名叫黄鹂儿,今年十岁,长得就像狗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她有乌油油的头发,水当当的肌肤,黑漆漆的眼睛,娇滴滴的小嘴,盈盈一握的细腰,没有一处不漂亮,她声音清脆,笑起来比黄鹂还动听。她的性格没有受父母影响,善良开朗,聪明能干,特别懂事。尤其是那双巧手,绣出的鸳鸯能戏水,绣出的雀儿能飞天。她自母亲病后,家里里里外外的活儿都能做,是所有男孩心仪的对象,是所有母亲最想娶回家的媳妇儿。

    黄狗儿听着不堪,声调提高:“不行!”

    话音未落,灰衣粗布的少女已出现在面前,美艳的容貌看得人挪不开眼,然后她冷着脸,抬起脚,毫不留情地重重一踹。

    黄狗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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