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舍得吗舍不得

他的一辈子，没多久就要到头了。

    然后她抬手捧住沈一帆的脸，把他扳正，让他看着自己。

    吴宇说：“小少爷，今晚我就留在这吧，她劲儿可老大了，刚才那下没磕死我！等会她万一酒劲上来开始折腾，你一个人可弄不了她！”

    沈一帆嘴唇微动，嗫嚅着，好像要开口了，但最后终于还是闭得死紧没说话。

    她见不得一向骄傲得趾高气昂的人忽然在雨下展露出孤寂的落魄。

    “第二，就算，就算，就算你真的会……又能怎么样呢？为什么现在就要推开我呢？你是为我好吗？你确定吗？你不是我你凭什么帮我确定你这是在为我好呢？我要难过死了你看不到吗？我难过得恨不得这就走你前边去一了百了你知道吗？可着自己的主观想法去替别人做决定，这是情感绑架，是自私！你凭什么这么自私地对我？”

    沈一帆抚住胸口，歇斯底里一样大喊出来。他一把把郑颖搂进怀里，死死抱住。

    “你想讲什么就讲什么。”

    沈一帆好不容易按下去的那些七情六欲的泡泡们又开始汩汩地冒出来。

    郑颖听着导演喋喋不休的教诲，努力压榨自己的感官，想逼出又开心又难过的情绪。

    倪裳忽然笑了。和郑颖碰盅，喝掉酒后，她轻笑着说：“官方说法说得很官方很准确。非官方说法可能要再加一点补充。”她看着郑颖，问，“都说你看着傻乎乎，其实古灵精怪得很，长着颗百孔的玲珑心，那你说说看，非官方说法还需要补充点什么。”

    余友谊揉着太阳穴挂了电话后，立刻去敲了沈一帆的房门。

    默念十个数，这期间他看到倪裳对郑颖说了什么。郑颖似乎表情一变。

    倪裳笑意敛了起来：“我说她一句不好听的都不行，是吗。”

    她们一边走一边笑，笑声寒碜得瘆人。

    可是他居然舍得冷处理她。

    她说完这番话，好久好久，倪裳没有做声。她默默喝了几盅酒。酒气蒸腾地爬上她脸颊，染红了她的皮肤和眼睛。

    郑颖发了狠：“你舍得我和别的男人，在你面前拥抱，接吻，彼此爱抚，我扒开他的衬衫，摸他腹肌，他撕开我的内衣，摸我的胸部吗……”

    车子开远后，余友谊一扶倪裳：“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喝酒那点尿性。”

    郑颖又吸吸鼻子，揉揉眼睛，说：“友谊哥是不是跟你说，我家很重男轻女的？那你知道我们家为什么重男轻女吗？其实最开始重男轻女的是我爷爷奶奶姑叔大爷们，我爸妈并不这样的。可是后来我弟弟生了场大病，差点死掉。从那之后他们俩才格外偏疼他一些的。我弟生病那会儿，大夫问我爸妈说：还治吗？不治孩子去得没痛苦，但治的话过程会很受罪，并且孩子治活了之后他脑子估计也会有问题。”

    “你舍得我去和别的男人谈恋爱吗？”她扬高了声音。

    剧本里正好有场思妍和娴姐在雨中的对手戏，导演顺势调整拍摄计划，把郑颖和倪裳这场戏提到了当天来。余友谊跟着演职人员一起到了拍摄场地，沈一帆不能淋雨，留在了酒店。

    “小姑奶奶，这雨要说下一天能下一天，但要说停一眨眼也就停了，所以拜托你好好演，千万别像前两天那么ng，万一拍一半雨停了，咱就白折腾了。好了，来，我们抓紧酝酿一下情绪，这场戏里，当你听到娴姐告诉你董彦良他要爱死你了，而娴姐她自己是个特务时，你要表现出又开心又难过的情绪来！”

    倪裳醉态立刻消了一大半，她自己站得很稳，笑起来：“我没见过喝酒这么傻的人，一口都不往外吐。”

    郑颖差点乐了。倪裳她的眼里还真是除了余友谊就没有别人了。她把那么有钱的沈一帆那么牛逼的梁维远那么老相识的导演轻描淡写地一下都划进了等人的范畴里。

    他很想一把抱住她，很想很想。

    郑颖拿衣袖胡乱朝脸上一抹，把泪全抹掉了。

    他眼底满满都是隐忍的痛。

    沈一帆抿紧嘴，不说话。

    这句台词后，轮到郑颖的特写。

    她吸了吸鼻子，眼底一片醉意迷离，对他说：“我能给你再讲讲我家的故事吗？”

    第二天是星期六，这是剧组每周一天的休息日。

    余友谊咬着后槽牙，上去把两个人撕开，把倪裳留下自己扶着，把郑颖扯到一边递给沈一帆：“你负责把她带回去，她明天早上要是恢复不了正常，我拿你是问！”

    原来他那么喜欢她。

    舒爽开心之余，她回答倪裳刚刚的问题：“我也想过，从你和友谊哥拆伙，也有好几年了，你既然那么爱他，之前为什么不回头来找他，而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呢？于是我私下就找了找最近一段时间你身上的一些新闻，然后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事情。”

    郑颖却沉浸在醉态中仿佛听不到吴宇的话。

    倪裳挑高了眉：“哦，是吗？什么有兴趣的事情。”她居然纡尊降贵地提起了酒壶主动给郑颖斟满一盅酒。

    倪裳：“你，以及余友谊，等人。”

    倪裳孑然地站在树下。雨水从树叶交错的缝隙间漏下来，砸在她身上。她对身上被雨水摊开的濡湿置之不理，只是直直地站着。

    然后是倪裳的特写，她所扮演的娴姐对思妍说：“董彦良他自始至终爱的是你。我？我只是个比你藏得更深的间谍，所以我爱他再深又有什么用呢？他不爱我！”她说着这句台词时，脸上表情是沉痛的绝望与认命的难过。导演看着不禁默默唏嘘。这句台词是倪裳自己改的，想必她是在借着戏文发泄真心吧。

    郑颖突然醒了，她不仅开始折腾，还折腾得没完没了的，让人对她打不得骂不得，完全没了脾气。

    余友谊没什么好气儿：“去接你借酒浇愁快喝死了的干妹妹！”

    他这样的态度表情，感染了酒醉的郑颖。

    被缠得这样死，沈一帆也不再挣扎了，把郑颖直接带回了自己房间去。

    那么这是什么情况呢？这是谁领了又故意扔下不要的吗？

    但这次竟没有。

    倪裳却在她背后忽然出了声。

    “那我把伞放这了，你用的话就自己撑，不用就留给来捡它的有缘人。”

    郑颖忽然对这个问题里所蕴含的另一个隐性问题更感兴趣。她转着小酒盅，问：“‘都说’的都，是指……？”

    看了一会，沈一帆扭头对吴宇说：“没关系，你回去吧，她现在睡得这么安稳，应该不会乱折腾了。”

    雨水像透明的流动的墙，淅沥沥哗啦啦地奔跑在她们的视线之间。

    郑颖：“官方的说法是，你来是来发扬人道主义精神释放爱心提携同门师妹我来的。至于非官方的说法嘛，”郑颖顿一顿，看着倪裳，不动声色地继续，“你是打算来重新追回旧爱的吧。”郑颖看到自己的话说完，倪裳并没有变得不高兴，反而她的眉心微微一蹙，蹙得眼角眉梢轻愁一片。

    “所以呢？”

    沈一帆点点头。

    她们在包间里坐下，不一会酒上来了，她们互相静默无语地碰杯干掉一小盅酒润过胃后，郑颖开门见山问：“你想找我聊啥。”

    沈一帆看着仰躺在枕头上闭着眼睛睡着了的郑颖。床头灯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把她醺红的脸颊映得又娇艳又柔美。她睫毛长长的向下垂着，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被酒润过的嘴唇看起来又红又软。她乖乖的睡着，一动不动，连点轻鼾的鼻息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心疼。

    郑颖在电话里又哭又笑，对着他就叫沈一帆。她说沈一帆你给我记着，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我才不会服软呢！来啊，我们就互相伤害啊！

    她放好伞转身要走。

    两个人最后喝得酩酊大醉。还是余友谊发现，雨停很久了，而郑颖却一直没有回到酒店。他有点担心，于是打电话到郑颖手机上，问她在哪里，这才知道小饭馆里有两个女人在作妖，就快喝得两尸两命了。

    倪裳听完她的话静默了一瞬。然后她忽然学起郑颖刚才那样，也像个追饭的幼稚孩子似的，敲着桌子叫：“服务员妹子、服务员妹子！酒呢？酒怎么还没上来？”

    郑颖谨慎地补充提问：“‘你们’是指……？”

    “你知道吗，我弟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他那会治疗期间，跟我哭着说，姐我太疼了，欠你的那么顿揍加一起也没有现在疼，我这么疼，应该不欠你了，要不你让我死了吧！我说不行啊，你疼是你自己疼，我揍你是我揍你，不一样的，你明明能活下来活蹦乱跳挨我揍的，给我加油往下活，别作死啊！我弟就说，那你现在就揍我吧，揍完不欠你的我就可以死了。我怒了，我说郑耀祖，你舍得我吗？我弟哭着说舍不得，可是他疼。我说你能为姐姐忍着疼多活一天吗，就一天，行吗？虽然你是个小混蛋，但是姐姐舍不得你。我弟答应了我，努力忍着疼往下活了一天。第二天，我告诉他，你再为姐姐多活一天，行吗？然后又是一天。后来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我弟居然活下来了。”

    “我发现，在你进组前，有条新闻是这样的标题：倪裳再度封后后，居然推却了对她几次公开表达过好感的国际最帅硬汉名导之邀，而转去出演国内名不见经传的一部电视剧，她此举究竟是为哪般……”郑颖顿了顿，看到倪裳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她笑了，“我于是又去搜这个导演的相关消息，发现他不仅对你示爱，甚至还几次三番戴着机会就向你求婚。”

    她提着伞走了过去。

    是要把她送回到她的房间去，还是带她回自己的房间？

    郑颖不理他，她更加发狠，她一定要把沈一帆的真心话逼出来：“……我和他脱了彼此衣服，他压着我，也可能是我骑着他，我们缠在一起，不停地滚床单！我们在沙发上做，在地毯上做，在厨房里做！一夜做七次！你想一想，你愿意我这样吗？你舍得吗？！”她问到最后，几乎是在吼。

    余友谊骂她一句屎尿精和导演先走了。

    郑颖不管她后面的话味道有点微变，她只顾着前面那几个人名里有她最想听的两个，这让她无比舒爽开心。

    郑颖的头搁在他肩膀上。她蓄在眼底的泪水，再也兜不住，一下滚落了下来。

    余友谊微微皱眉：“她只是不对信任的人玩心眼儿。”

    一刹那间，她又高兴又难过。

    好像有点戏！

    郑颖和她碰碰杯，爽快地喝了下去，继续说。

    郑颖晃啊晃，时不时就晃到他身上一下。她边晃边继续说。

    然后回头对倪裳说：“我呀，有个原则，问了之后当事人不疼不痒不会觉得受伤的，那种八卦我问。但问了之后当事人会觉得难堪且难过的，这种八卦，我不问，除非当事人自己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