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定要忘记

 周易把头回正，睁开眼，看向唐尼。

    唐尼嚷得很大声，周易若无其事看着手里的资料。

    暧昧一戳即破又未破时的状态，是最挑动人心的时候，就算当事人不放在心上，旁观者也会忍不住动容。

    唐尼绷不过他，把手机甩到他面前：“别装了，想看死了吧？赶紧看，再不看看，小金刚可就有男朋友了！”

    当打印机吐出那方小小的照片后，他把它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然后他终于笑了。他对唐尼说：你看这丫头，证件照都没拍丑她。

    黎语蒖惨笑了下，低头想了想，抬头来，看着他，嘴角在轻轻地颤。

    是不是长大后的世界，都要这么复杂，复杂到她看不清别人，也要看不清自己了。

    她又胸口痛了一下，她捶捶胸告诉闫静：“聪明的人都适合回国，比如我；神经病们都适合留下来，比如唐尼周易和……好了我去算账。”

    周易垂下眼帘，看着眼皮底下的手机画面。

    她放下扶着头的手索性不想了。她看着他，她决定豁出去了。她说：“如果我说，我其实想留下来读研，你会让我留下来吗？”

    那是她画在他胳膊上的表，在她以为她是给他过生日那天。而其实，那天是他在给她过生日。

    如果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好像此后都不能安心生活。

    黎语蒖却笑不出来。

    小小一方照片里，黎语蒖巧笑倩兮。

    明明心里那么难受，难受得像快要死掉一样。

    她觉得自己和飞机一样，裹在云里雾里地飘着。

    他看着被收拾好之后显得空旷的房间问：“你真的要回去了吗？”

    听到关门声，确定黎语蒖已经走了。

    他说让她把他忘了。

    黎语蒖回视着等待她答案的宁佳岩，又醉又笑，说：“好，我这就去告白个明白！”

    凭什么？

    闫静噘着嘴说好。黎语蒖问她为什么噘嘴，是嫌书沉吗。闫静告诉她是因为自己不开心，因为舍不得她回国。

    以往她的每条朋友圈，唐尼都会第一个点赞。但这一条却没有。

    然后她魂不守舍地登了机。

    周易问她怎么来了，她借着酒胆说：“我能问问你，那天你为什么不救我吗？你知道，那种被人抛弃不管的绝望吗？”

    唐尼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他只能希望这段黑暗赶紧过去吧。

    闫静重重点头答应她：好的，我再也不提。

    她越想越乱。她听到周易对自己说：“丫头，明天要回国了吧？早点回去休息吧。”

    一定要，忘了他。

    闫静每天把这些令人动容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配上花痴格调的几行小文字，夸奖学霸英俊，赞叹室友美丽，颂扬自己是个勤劳的善于捕捉画面的小天使。

    男的英俊，女的漂亮，他们那么年轻，站在一起立刻让人想到青春无敌四个字。

    唐尼隐忍了一下，说：“老大你其实是这么想的吧？最后这场硬仗打完，你要是活着，你就回国找她去；你要是死了，没关系没什么好挂念的，因为你告诉她把你忘掉了，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黎语蒖摇头：“没有。”

    ——你的结婚戒指重要吗？我这个和你那个，重要程度差不多。

    她猛地抬起头问闫静：“还有后续吗？”

    他当时问她会游泳吗。还问她会憋气吗。

    黎语蒖笑着去算账。手指头按在计算器上，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出国一趟怎么就不小心把心给伤到了？她意气风发地到国外来，没想到要失魂落魄地回国内去。

    周易笑着说：“丫头，回国之后，赶紧把我忘了，交个英俊专一的男朋友，开心地过每一天吧。”

    黎语蒖惨笑着，说：“好的，我不这样说了。大师兄，我明天一早的飞机，祝我一路平安吧！”

    周易靠在沙发上闭眼眯着，唐尼陪着他。忽然周易张开眼睛，他让唐尼把电脑给他拿过来。

    他凑到黎语蒖耳朵旁，说：“怎么办，我比之前更动心了！”

    周易看着画面，脸上一派波澜不惊。他很淡定的样子把唐尼的手机推远。

    唐尼觉得他老大真的完蛋了。这已经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这是沦陷。

    黎语蒖怔了怔：“你不是不信我又喜欢上谁了吗。”

    好半晌，他幽幽地开口：“丫头，唐尼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一个不懂怎样爱人的人？我的确，很努力地想尝试着，让你成为治好我厌食症的那道食物，但抱歉，你最终不是。”

    闫静愤怒了：“和我是吗？黎语蒖，你赶紧回国去吧你！”

    ——他说，那表是他心上的小仙人有一天仙女下凡给他画的。

    宁佳岩拧起眉：“你这样拐着弯的贬低我的智商真的好吗？意思是我现在和你差距了一整个研究生是吗？”

    听到周易的名字，黎语蒖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捂着心口，一遍遍催眠一样告诉自己：忘了他。忘了他。忘了他。

    黎语蒖扶着头。脑子里很乱，好像有什么正在里面乱跑着，等待她的捕捉。

    黎语蒖笑，笑得依然轻愁不断：“你啊，就是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其实我真答应你留下来，不出一个礼拜你就会重新意识到，我也不过如此，反倒是我妹妹她的确比我漂亮许多。”

    他索性站起来直接拿着酒瓶子对瓶吹，一不小心吹光了一瓶。

    压在心里这么久的问题，终于问出来了。

    离回国还有两天时间。

    原来他是摸进了黎语蒖的校园网。他在校园网里找到了黎语蒖的证件照。

    之后的时间里，他在完成交易时，连续敲错了两支股票代码，损失巨大。

    可是为什么他会早早就知道她会有危险？她晃着被酒精醺晕了的头。

    宁佳岩看着她：“告白了吗？”

    闫静被她气得翻白眼。

    气了一会，她主动加入帮黎语蒖整理行李的行动。在帮黎语蒖卷衣服的时候，闫静忽然叫了一声。

    她说她能憋十七分钟。

    闫静：“这里倒没什么可奇怪的；奇怪的地方是，佐伊说周易去他那让他纹的位置，也是在胳膊的这个地方，”闫静扭着胳膊给黎语蒖看，冲她比划着左手臂打预防针的位置，“周易他啊，居然在这里纹了一块八点五十八分的表！你说奇怪不奇怪！居然把表纹在这里！还八点五十八！发我发，也忒俗了吧！佐伊还说，周易纹得特别虔诚特别在意，佐伊好奇就问他这个表很重要吗，周易还冲他开玩笑，说你手上的结婚戒指重要吗？我这个和你那个，重要程度差不多！”

    可是这不就是事实么。

    宁佳岩不高兴：“你不是我，不要为我下定论，你妹妹也并没有比你漂亮许多。你不要因为你又喜欢上了其他人就急着把我推给除你之外的人！”

    现实如此荒诞，让人忍不住产生幻想来逃避。

    她没有事先联系他，她怕会失掉胡闹一场的勇气。

    他说他那天没喝多。

    接下来几天黎语蒖带着宁佳岩四处逛，闫静像条尾巴一样跟着，不停照相，不停发朋友圈。

    坐在座位上，她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她拧了拧眉心，试着哭了一下。但怎么努力也哭不出来。

    她握住闫静肩膀，问：“唐爱国什么时候问他的？”

    宁佳岩一脸烦躁：“没来的时候确实不信，我觉得这是你推脱我的借口。”

    黎语蒖开始打包。整理姓李的时候，她看到了那几本绝版书。

    登机前，闫静哭得一塌糊涂。黎语蒖抱了抱她，告诉她：“等咖啡店败没了的时候，就回国来找我吧。”

    最窝囊的不是你爱上我，我爱上你，然后你移情别恋了。

    合上眼睛、失去意识之前，她脑子里又浮现了那几个字。

    黎语蒖笑了，冲他大大方方张开手臂。宁佳岩松掉行李箱，走向前，拥抱住她。

    前两天。心上的小仙人。

    起码两个人有明确相爱的时刻。

    他看着他拍着胸口说：“舒服多了。这是我的护身符。”

    临走前，她说：“那我走了，我们，后会无期。哦，应该是有期。其实，也都是无所谓的！”

    她那么爱惜的自尊，被她亲手拿去送到别人脚下使劲踩踏。她为昨晚经历过的事情为自己感到耻辱。

    她认真到发了狠的神情几乎吓到闫静。

    她耳边蓦地响起了闫静复述回来的那句话。

    “嗯，有点。不过现在不是因为这个难过的时候。明天就要和先生进行第一次正面会战，这是场硬仗，开局好坏直接决定着后续我们能不能大获全胜。现在最该考虑的，是怎么部署，我能好好活下来。”

    宁佳岩愤愤地：“我又不瞎。”

    黎语蒖看着他的胳膊：“你把我画给你的那块表纹在身上了，是吗？”

    周易抬手把贴在左臂上的肉色胶布撕掉。

    黎语蒖带他去了酒吧。

    唐尼看着周易把那张小小的照片塑封起来，压在胸口口袋里。

    他不是对她过劲了吗？

    黎语蒖带着闫静去机场接他。宁佳岩一出闸，闫静就开始使劲照相。宁佳岩没有理会她，直奔黎语蒖走过去。

    她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你还是坚持让我走吗？”

    她借着酒劲想胡作非为一场，于是跑来告白，落得的却是这样一番结局。

    周易平静地撩起左手臂的衣袖，一直撂倒肩膀上去。他的左臂从上到下，一片肉色的光滑。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她彻底怔住了。

    “不，是不敢。”

    她趁着酒劲没散，头脑一热后的勇气还在，告诉司机怎么走。

    宁佳岩扳过黎语蒖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黎语蒖，这不像你，你一直勇敢得无所畏惧！你居然连告白都没做过，就像失恋了一样魂不守舍！”

    当晚宁佳岩说让黎语蒖请他喝酒，以告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恋在同一个女人手里的受伤灵魂。

    他对唐尼说：“你不用避开，事情还没讨论完，我很快就和她说好。”

    黎语蒖摇头。她也有第六感的，她不信他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黎语蒖腿一软，摊坐在床上。

    “如果其中有越距的地方让你误会了，我向你道歉，是我没拿捏好尺度。你知道，我身边女人多，我一不小心就容易没了分寸。”

    那他就不会在打电话时把她错认为是丽萨。

    到了周易家，她看到他的房子灯火通明。

    “没到时候？”

    黎语蒖微蹙起眉，忧郁不经意间从她眉眼间流泻。宁佳岩看着她狠狠一皱眉。

    黎语蒖曾经画下的那块表像被刻在肉里一样，被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