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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阵前何人敢逞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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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她转身就走。当他去追时,只听见门外传来一声跑车引擎的发动声。好车到了她手里,真正发挥出了应有的风流,一声轰鸣,疾驰而去。苏小猫不常开车,但一旦坐进驾驶室,单手都能把车开成一个风流态。

    苏小猫握着勺子的手一顿,米汤洒出来一点,沾在她嘴角。唐劲拿起手帕替她擦了擦,看着她,目光温柔:“这其实是东西方商业文明差异的一个经典案例,没有好与坏之说,只有角度不同。钟文姜这一次的收购目标是《华夏周刊》,在收购要约发出之前,我是早已知道的。是她亲自来找的我,告诉了我这件事。我和你的关系,她是知道的,所以礼貌上,她先告诉了我一声。我没有告诉你这件事,而你认为我应该说,也是因为,我们两个,考虑这件事的角度不同。”

    唐劲拿起手帕擦了擦她的嘴角,冷不防用力一抱,将人抱在腿上,“吃完了吗?”

    苏小猫端过他手里的碗,眼神也没看他,“我没病,没有这套大小姐要人喂的习惯,我自己来。”

    她拿出了“苏洲”的气魄和风度,展现了一个记者功成身退后应有的沉默。这一场战争,战得惨烈,杀得辛苦,这一路走来三步一跪,遍地伤口。

    她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时盈盈一笑,“茶水和茶杯,是很妙的关系。把茶杯喝空,就让它空着;但当茶水半满时,却恨其半空,总想把它倒满或喝完。”

    唐劲站在门口,望着一骑绝尘而去的身影,头痛得扶额。

    唐劲心神一晃,恍然顿觉眼前这人不是“苏小猫”,这分明是“苏洲”。

    他居高临下凝视她,声音很低,“不要这样子跟我生气,好吗。”

    她终于让了步,放下茶杯,“那就给我一杯纯净水吧。”

    她起了私情,大着胆子问了一声:“您想送的人,是女友?”

    唐劲的心情瞬间复杂极了,既想揍她又想抱她。

    苏小猫小口小口地喝着汤,不说话。

    苏小猫的阴阳怪气又上来了,双手环胸似笑非笑飘出来一句风凉话,“你可以去问问你的大小姐呀。”

    “不用了,”她一笑,笑意深深:“我信得过周先生。况且,和官方打交道,就算录了音,你们要悔棋,我们也不能说不行呀。”

    他抛却了文明人的理性,露出了属于男人的一面,无视她的抗拒,决定要作一回恶。他对她顺从够了,纵容够了,也被她气够了,现在他要坏一坏,把这些天从她那里收到的冷落用这具身体的热情补回来。

    他说:“当下没有答案的事,历史中的答案还少么?古埃及是这样,古印度是这样,古巴比伦是这样。如今,你们钟家,也是这样。普通人要经历一百年才会有的动荡万变,浓缩在了你仅仅二十六年的时间里。”

    唐劲盯着她被水浸湿的身体,忽然不那么想走了。

    这一个细节全数落进苏小猫眼里,她唇角一翘。眼前这个男人心性这么稳,若不是为人坦荡,就真的是心思缜密,很难应付了。

    唐劲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点点头,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纯净水,刚从冰桶里抽出来,嘶嘶冒着冷色的雾气。

    周先生起身,对来人吩咐道“再等一会儿”。随即转向苏小猫,笑容有礼:“我有一件事,还请苏小姐随我来,帮我一二。”

    唐劲的回应是直接拦腰抱起她,走去卧室放在了床上。

    刷卡进门,唐劲将人推进浴室,挽起袖子作势就要脱她衣服。苏小猫双手护胸,向后一跳三步远,瞪着他,“我四天没怎么睡了,这时候干这禽兽之事,你太过分了啊。”

    或许,这就是他令她记得很久的原因。

    他刚要往她茶杯中倒,被苏小猫一把制止了,她从他手里拿过一瓶水,仰头直接喝。

    她笑容渐收,“你心疼你的,你愧疚你的,不要拉上我。”

    他捉住她的腰,将她重新拖过来。

    他教会她从来没有人教过她的事,他教的事非常强悍也非常血腥,第一要义就是要会杀。兵不血刃地杀,心性狠绝地杀,得了生要杀,败了更要杀,所有的血路都是杀出来的,不是哭出来的。这就是有礼有节之下,真正的唐劲。

    久违的失眠开始困扰他,夜深人静时他拿起商业周刊,一一翻看。果不其然,关于钟文姜和私人医院之间的恩怨报道已一夜之间全数不见。唐劲将周刊扔在一旁,看着床上空荡荡的另一半,明白苏小猫把时间都花在哪里了。

    “你不喜欢‘金中资本’,”他有些了悟,补充道:“你也不喜欢钟文姜。”

    “小姐。”

    唐劲正在给她盛汤,像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有战略高度的话,一时楞了一下,回神后提醒她:“苏小猫,《华夏周刊》不是你的,自会有管理层考虑这些问题。你做好分内的事,其他的,何必庸人自扰。”

    十分钟后,唐劲终于放开她。苏小猫一把推开他,抬手擦着自己的唇。抬眼看见他的下唇已经肿起来了,沾着血迹。受害人正惆怅地看着她,语气很无奈,“能不能改一改你动不动就咬我的习惯?”

    公私分明,先公后私,这是一种相见的方式,令他得以与一笔惊天下的名记“苏洲”相见。

    这样一个男人,势必让她记很久。

    苏小猫捧着碗,仰头大喝一口,没有理他。

    他拦腰将她一把抱起往房间走,“早饭也没吃?”

    父亲病重,表亲夺权,商界的“金中”招牌摇摇欲坠,债权人上门,冻结资产,拍卖变现。她无力阻止,也要阻止,谁叫她是钟家唯一的大小姐。大小姐三个字,在她二十六岁之前意味着锦衣玉食,二十六岁之后意味着亡国之前的最后一任继承人。

    唐劲正一手拿着颜料盘,一手拿着画笔,在一幅油画前画着什么。这会儿停了下来,看了她一眼,笑了下,“你放心,你只是高烧而已,所以我没让邵医生过来,这点程度我还是可以应付的。”

    苏小猫瞪大双眼,他就在她这瞪大的不可置信中再一次对她攻城略地。不同于刚才的容她拒绝,这次的唐劲来势汹汹。唐劲的怒意就是这样,全然是无声的,但下手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从心底窜出寒意,从骨头缝里明白他这是要做些令彼此都不愉快的事了。

    周先生刷卡进房,苏小猫迟疑了一下。到底他是官方代表,总不至于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干出出格的事来,苏小猫胆大心细,兴趣上来了,龙潭虎穴也照样闯,跟着一步走了进去。

    “……”

    他看着她,为她的置身事外而陡然低沉了声音:“如果,我一定要你过问呢?”

    这具身体真是悲哀,被他驯服,轻易就从了他。唐劲的手段她见识过,见识得不算少,每一次都令她耳根红得滴血,但每一个下一次他都能有新花样,就像手里拿着一瓶毒药,每次喂她一点,每次都不停喂,喂到她需要的剂量越来越大,就这样对他上了瘾。

    苏小猫骂着骂着,声音就变了调。

    2017年,深秋,秋雨不停歇。

    “关于我父亲如何会病重而亡的,我没有告诉过别人,只在四年前的那一天,与您聊时谈起过。除了您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守不住,也得守,否则要这一命做什么用。

    “你也知道痛呀?”

    只能再一次向他致谢:“谢谢您照顾我。”

    她看了一眼作者栏:苏洲。

    他甚少参与高价拍卖会,半个月前为了一件东西而亲自前往,实属事出有因。唐家二公子势在必得的东西,不会失手。就在那一场拍卖会上,他砸下重金,竞得一栋被称为“东方维纳斯”的建筑别墅。他的生命里有一个参与感极强的人,而那个人对这栋别墅赞赏有加,唐劲对这件礼物的势在必得,从那个人口中讲出一句“要说欣赏的建筑,‘东方维纳斯’可以算一件”就开始了。

    茶香非常,寂静清幽,苏小猫垂眼望去,茶水中央正竖着一片嫩茶的根茎。据说,茶水中有根茎竖浮,就会有好事发生。苏小猫唇角一翘,不愧是精通茶道的唐劲,自他手中的作品,皆是上品。

    她迅速地,眼眶一红,对他弯腰鞠躬,把今后人生的情意都谢进去了,“两年。只要两年,我一定……以高价从您手中买回祖宅,必不负您今日肯让它留在您手里的情意。”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久到钟文姜以为,她和他从此以后只会这样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她的手里拿着一份周刊,《华夏周刊》四个字,气势恢宏,好似一个战败也不肯服输的对手,要在最后关头奋力一搏,同归于尽。

    他说:“就金融而言,一夜成名,或者,一夜崩溃,都太正常了。如何从一个崩溃的体系中跳出来,向更开阔的文明体系完成转型的惊险一跃,才是你这一位钟家最后的大小姐应该考虑的。”

    “所以,不要轻易地对陌生人产生负面情绪,令你自己不愉快。”他摸了摸她的脸,他喜欢见这一张脸上有笑容:“金中资本和华夏周刊之间的事,本质上而言,只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商业事件。商场上的战争,无论输赢,都有规则。为这样一件公事而动了私情,甚至令自己透支,就太不值得了。”

    唐劲没有给她希望,“以我对他的了解,没有这种可能。他要的,绝不会让给他人。”

    她没回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不放。

    自从那晚接到钟文姜的电话,得知她和唐劲的关系之后,这股气就存在于她心里了。

    唐劲迅速地放开了她,抬起她的脸,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老管家跟了两代钟家人,从上一代到这一代,亲眼见证了两代人的不同,上一代人垮了,这一代人起来了,为人处世的态度也完全不同了。

    官方人员的行程一向紧张,半小时一到,立刻有人进来提醒:“周先生,时间到了,车已经在外面等您了。”

    身体高热,心境澄明。

    苏小猫看了他一眼。

    莫名升起一些烦意,苏小猫的耐心一点点渐失,拂开他的手,放下纯净水,声音里有不含情的清冷:“钟文姜对《华夏周刊》的恶意收购,我们是一定不会束手就擒的。告诉钟文姜,舆论的力量,我们是行家,她对‘金中’的资本实力有信心,我们对《华夏周刊》利用舆论的力量同样有信心。丁总的指示是,从钟文姜昔日的工作范畴中找到道德漏洞,为我们争取有利的立场。我不认为丁总的这一个指示有错。那天你对我说了关于她父亲的事,我没有有心利用的意思,只不过是在后来执行指示时忽然想起这件事,进而去查,而查出来的也都是事实,被钟文姜收购的私人医院皆是和她父亲当年过世的医院、医生、高层有关,而这些人,在她收购之后全部遭到了开除和业内封杀。我写那篇报道,没有扭曲事实,是符合新闻人客观、公正、公平的态度的。”

    要不是眼前这位是他自己选的老婆,他简直不想认她。方才在走廊上拎起她的衣领时,那粘腻的手感让唐信确信,这家伙连续作战四天,根本没洗澡,拎出去往太阳下一晒都要馊了。

    唐劲的私人行动电话。

    他顿时就笑了。

    男女之事,她有心,放他一马,“你的秘密,事关《华夏周刊》,我必须过问一二。其他的,事关你和钟小姐,我绝不过问。”

    此报道一出,震惊业界,舆论哗然。

    唐劲一笑。

    双方你来我往,谈足半小时。

    比起丁延的老辣与圆滑,一旁的人更显沉稳和低调。

    唐劲皱眉,“不要乱说。”

    中国企业的并购历史中长久未出现这样一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精彩之举,这两位媒体人用极具商业眼光的洞察力和敢作敢为的魄力,一力打破了中国文人的千年局促与荒诞,向世人展现了千百年来握着一杆笔的书生在跌宕起伏的经济洪流中,所具有的胆量和性情。

    呵,久闻不如一见。苏小猫小姐,手中一支笔,即可掀起滔天巨浪,扭转乾坤。

    唐劲只当她又没事找事,擦着头发跨过她走出去时,苏小猫伸腿一拦,将他拦在了单腿之外。

    苏小猫问:“去哪里?”警惕性简直是每一个记者的本能,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缺一不可。

    他弯下腰,试图将她扶起来,他没有受人跪地的习惯。

    她被他哄着躺下去睡觉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钟文姜的那些事?”“你当过狗仔,你来问我?”男人掐了掐她的脸蛋:“报纸上都有写。”

    他有些头疼,在车里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

    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

    “你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要听。”

    唐劲的回应是重重把她丢上床。

    苏小猫几乎能想象出那位大小姐和唐劲谈到她父亲的样子,家中父母突遭变故的女生是很令人同情的,苏小猫已经知道了,唐劲帮过钟文姜,帮得不多,只帮了一把,可是就是这一把,令钟小姐记了四年都没有消耗完。苏小猫几乎要被气笑了:人家钟小姐还有过父母呢,就这么惹人同情,她苏小猫从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她有说什么了吗?卖惨这种事,她苏小猫不稀罕。

    她有些动容,又不解,“您为什么要画这个?”

    他没有解释,示意她过去。

    唐劲扶额,点点头,“我明白。这件事错在我,没有弄清楚她父亲一事,告诉了你,也是无心的。我和你两个人的无心,站在她的立场,就是有心了。”

    当扒拉完一碗饭后终于放下碗,道:“你明明知道,现在这时间点,和以前不一样。”想了想,又补充道:“和以后大概也不会一样。”

    “你先起来……”

    这是否就是,多情的悲哀?

    老管家离开后很久,她都没有动。她在这栋屋子的客厅沙发上慢慢坐了下来,随身掏出一颗纽扣。

    常年守在这栋别墅里的管家打开门,垂手站在一旁,没有出声,静静等着她。

    也不知夜深人静时,她是否也会对月伤心。

    唐劲冷笑,“苏小姐,不要低估你搞事的水平。”

    苏小猫吃饭吃得把头都埋进了碗里,声音是从碗里闷声闷气发出来的,“以前也拼啊,赚钱这回事什么时候能不拼了。”

    唐劲唇角一翘,她生气的时候总是会这样,一点点害羞,放不下自尊,内心住着一个想同你讲话又不肯服输的小孩子。

    苏小猫正斜斜倚靠在门前,站也没个站法,双手环胸吊儿郎当地看着他。

    “谈‘喜欢’两个字,对象错了。我不是主动的,我是被动的。”她喝着牛奶,幽幽地看着他:“对方是强行闯入的陌生人。对陌生人,大部分人都不会喜欢。”

    “懒得跟你说,吃饭。”

    她拿起茶杯刚想喝一口,却见茶杯底已空,方才竖浮在茶水中的嫩茎此时已安安静静地躺在了杯底。苏小猫放下茶杯,问:“还有没有茶?”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唐劲正接住她抛来的电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楞了一下,但手也没松,稳稳地拿住了手里的电话。

    她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她微微侧身,没有看他,不怒不喜,只反问:“怎么?”

    他一生最不喜意外,尤其是横祸般的意外。人是有“命运”这一说的,他信这个,但当“命运”太违背他的意志时,他不可避免地像一个寻常人那样,升起些不愉快。

    一颗复古金属扣,扣面上刻着一朵黑色四瓣玫瑰,玫瑰下方坠着一颗玉石。

    “公司方面,又来电话了。”老管家大概也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多说了一句:“公司那边很急,说舆论扩散了,对我们很不利。”

    唐劲顿时停了下来。

    她没声音,皱着眉心一动不动。

    唐劲呼吸一窒,他明白她在害怕什么了。

    他肩膀的衬衫被急速打湿,心上人掉泪,原来是这样的滋味。事关感情,天下无小事,成病的都是小事,走散的也都是小事,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既硬气,又任性,她是将男儿心和女儿身,一并负责了。

    他将她推进浴池,放满一缸水,又把浴室内的沐浴露肆无忌惮地往浴缸里倒了半瓶。苏小猫看着他,惊为天人,“我还没脏到这个地步吧……”

    钟文姜走过去,停在他身旁,这才发现他正在画的一幅风景画,当中的主角赫然正是“东方维纳斯”。

    她看着他,目光平静,好似一个故事真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再没有别的:“历史进程,时代更替,是最大的真理。中国两千年,一部二十四史,就是一部二十四姓族的砍杀史。其实哪里都是这样,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永远没有停下来的那一天。按照你方才说的道理,最后的结果是好的,这最重要。换了人、换了天,新的朝代比之前那一个更好、更共赢,就是好的。但这里面有一个最大的前提假设,就是你不属于旧时代付出血泪的那一类人,你是最后的受益人。唐劲,有这样一类人,他们守护他人眼里的‘旧’,是为了让这‘旧’变成更好的‘新’,若守不住,他们在这世上的意义也再没有了,在新人、新时代到来之际,他们更愿意同这‘旧’一同逝去,成为历史中一笔悲壮的荣光。”

    他就知道,她不肯好好谈一谈,一旦放她走,再想抓她回来谈,就难了。苏小猫岂会是任人揉捏的人?

    又道:“外面都是媒体把守着,里面还有那么多酒店安保人员,苏小姐,您该不会连在这里都不放心我吧?”轻轻松松又将了她一军。

    “高烧退了吗?”

    “……”

    “东方维纳斯”别墅建筑,出自钟文姜祖辈之手,钟家祖宅,只此一栋。

    钟文姜闭上眼,将金属扣握在掌心,她觉得痛苦。

    虽然后来她才明白,所有的感情也都是从这担待不起里开始的。

    唐劲点点头,“是这个道理。茶是这样,人的秘密也是这样。”

    “无赖,骗子,不要脸。”

    “金中”和《华夏周刊》之间的战争,随着苏小猫的一篇报道发出又撤回,两者间的矛盾进入白热化的激烈,进呈胶着。钟文姜动用了近年来少有的巨量资金,誓要将标的夺到手,而且再次放出声明,是要全盘接手《华夏周刊》,而非接手其中之一。丁延也不是任人挨打的主,在公司成立了指挥部,率领精英团队通宵连续作战。

    她微微一笑,滑落一行清泪,“我怕我和你……到头来,还是走散了。”

    她玩味开口,算是给他交代:“她打了你一整晚电话。不晓得这个陌生号码是她,我替你接了一个。”

    苏小猫不肯离开酒店,心里那道“坚守现场”的警戒线始终拉着,唐劲做了让步,直接在这家酒店开了一个房间。

    她一夜好睡。

    “谢谢,我当这是一种鼓励。”

    “不拼一把的话,公司搞不好就是别人的了。”

    苏小猫感动得都词汇量贫乏了。四天了,她靠矿泉水和快餐已经过了四天了,几乎都没吃饱过,精神又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以至于她都不感觉饿。这会儿意志陡然放松,才发现身体早已不行了,又累又饿。

    苏小猫泼了他一捧水,将他的裤脚管打湿了一块,将他的恶念打消在幼苗阶段,“你出去呀。”

    苏小猫反应过来了,“哦哦”了两声,打了个呵欠钻进被窝迅速地睡过去了。

    “好好睡一觉,”他道:“不要再想公司的这件事,知道吗?”

    她的声音陡然悲哀:“唐劲,我就是这一类人。你不喜欢儒家君君臣臣的思想,可是我接受。我没有去过西方,我从小就是在华夏这一片土地上长大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战,臣绝不脱衣解战袍。《华夏周刊》是我成人的地方,它一手把我从一个不成人形的人变成现在像样的成年人,它教会我道义、信仰、对错、坚持。如果说,这里会变得更好,却不再是《华夏周刊》,已是另一片领土,那么我再留下,也没有任何意义。家臣忠,忠的只能是一个主君。钟小姐纵然有惊世之才,我也不会认她是我的主君。”

    难得她还有要收拾自己的觉悟,唐劲没再搞她,带上浴室的门走了出去。

    唐劲“哦”了一声,语气凉凉的:“就是说,以后也要一直这样了?”

    心里有怎样一把含恨的刀,也经不住这爱里求生的一声服软。

    她这个动作做得利落斩截,好似雪夜提刀拦敌,终于被她阻截,刀剑都在她手里,下一秒她就会动手。

    苏小猫“嘶”了一声,眉心忽然猛地微蹙。

    而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亡国的滋味不好受,她才二十六岁,承受不起这巨大的家族之殇。横竖都是一死,临死之前,护家族荣光一次,她无憾。

    “好啊,如果你敢的话。”

    她踌躇,不敢。

    她抬头,眼中升起一丝希望,“您将送予的那个人,我去求,有可能答应我方才的要求吗?”

    说完,她一笑,转身准备走。

    她不要这样,大好人生,辽阔天下,都等着她去闯。

    唐劲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要听一听吗?”

    “我有吗。”她挣开他的手,灌下去一大口冰水:“我不是大小姐,我是苏小猫,或者是苏洲,这是事实。”

    钟老先生将这里当成常住之地,在这儿度过了整整一生,感情太深,以至于随它的命运一同沉浮,昔日“东方维纳斯”被拍卖的那一天,老先生一病不起,不久含恨过世。如今的钟家大小姐却不是,一个普通人活一百年才可能经历的动荡浩劫,她在人生前二十六年里就完全经历了,如今她正好三十,而立之年,已拿得出一份极其清冷的态度来对待眼前这栋荣辱共存的象征。老管家明白,只有她有心事了,需要好好想一想时,才会来这里。

    苏小猫转身就走。

    唐劲忽然一把将她拉起,按进怀里,用力抱紧。

    唐劲沉吟,看着她,“出什么事了吗?”

    这算不算是在想念什么呢。

    唐劲火气上来了,单手用力,掐住她的腰不肯放,强迫她仰起头深吻。苏小猫双手被他绑着使不上劲,抬脚踹他。唐劲还挺经踹,她踹了几次都没踹动他,西装裤上留下好几个她的球鞋印。苏小猫是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主,他这么对她用强硬的,她心里一把火也被烧起来了,出其不意往他下唇咬了一口。

    他在她耳边低语:“你在和谁划清界限,和钟文姜,和我?和其他人,我不管;和我,不行。”

    这就是同意了。

    钟文姜撑着一把黑伞,站在一栋别墅建筑前。

    一直做一个曾经的浪子多好,独来独往,一身孑然,无牵挂。现在,不行了。

    苏小猫的心,硬起来,可以是很硬的。分寸之间,已做了决定:“明天我去公司找丁总,会向他说明这件事。我会申请撤稿,友情媒体单位已经转载发布的,我们也会请他们撤回,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你这个情,我不欠;钟文姜的这点不齿行径,我也不屑利用,还给她。我,还有《华夏周刊》,要守住我们要守的,不差你这一份情。我们会想其他方法,守住我们想要守的。”

    唐劲脸色微变。

    他没有隐瞒,对她直言:“是兄长。”

    黑暗中,一地血腥,她嘴里咬着微弱手电筒,撕开了她的衬衫下摆做药引,手势柔凉,眼神清明,没有躲开他的浩劫,以一个女子之力于绝处拉了他一把。

    原本她一腔热血,战斗的激|情都被丁延调动起来了,誓与公司共存亡,团结一致为明天,明天会更好。但今晚唐劲跟她讲了那番话之后,苏小猫都听得见她的一颗心软软地塌下来的声音。女人不易做,女人之外岂负有他,钟文姜也是女孩子,苏小猫对她讨厌不起来了。这真是糟糕,唐劲要让她做一回叛徒了。

    唐劲一把将她拉回来,声音无奈极了:“都这么多天了,你还没气够啊,我们和好了好不好。”

    遇到了苏小猫之后,他的火气常常莫名而来,莫名而走。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他是相当擅长克制的一个人,苏小猫就是他的劫。苏小猫对个人恩怨都比较马虎,对民族大义、大是大非却是相当分明,钟文姜踩了《华夏周刊》的线,在苏小猫心里不亚于虎狼强敌,他看得出来,她已经是在拿“战争、生死、牺牲”这一类词在定义她和钟文姜之间的关系了。

    然而,那人来了。

    苏小猫收起录音笔,关闭,与她对话的发言人姓周,颇有深意地问了一句:“不用录音了?”

    周先生笑道:“就在这家酒店里。”

    唐劲反其道而行,将她一把锁在怀里,仗着身高优势将她小小的一个人锁得死死的。他也不想做好人了,她能将他的坏人一面全数勾起来,“我这么不容易才把你骗进来,怎么会放你走。”

    唐劲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对她的,也是对他自己的,“你们是怎么回事,各个都把自己往死里整吗。”

    她吃了药,喝了水,拿着水杯走出去。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唐劲!”苏小猫听见衣服被撕裂的声音:“你敢?!”

    唐劲一点点将她拉回来,俯下身,凑在她耳边。

    唐劲笑了下,告诉她:“东方的执法者当然会判养羊的那个人存在过失,儒家思想强调的是‘不越界’,坏了规矩,自然就是错。但是西方的执法者却存在着另一种角度,它假设这只羊吃了邻居的草,长得更壮了,价钱也卖得更好,而邻居的草因为有羊的消耗,旧草除去,新草不断,也呈现出越来越茂盛的结果,那么这一个结果,就叫做双赢。西方的执法者会劝导双方进行合作,通过最后卖羊之后的收入来按比例分配,实现资源的最大化分配,也实现收益的共赢。”

    钟文姜当即跪在地,头深埋下去,几乎磕到他被雨淋湿的鞋,“那么,我还是只能求您了。”

    唐劲一把拉住她,语气不善:“还有你现在这个动不动就走的毛病,我也不会惯着你。”

    不知道,不明了,不敢想。

    沉默半晌,她抬头,看向他,声音中一改方才的嚣张,竟带着客气的意味:“我想……喝点水,可以吗?”

    “注意用词。”

    那一晚,他从地狱中走来,三步一跪,走得一路淌血,倒地不起时他在心里已经把命交出去了。昏迷前他想,好吧,我认输了。为唐家,他认输了,舍得命终,抛了途穷。命里“唐家”二字太恢弘,这世上找不到一个人能在他心上医一把。

    苏小猫一笑,“心疼吗,愧疚吗。”

    把腿放了下来,算是今晚放他一马,她眼色很深,不怀好意地笑,“钟小姐认定你做了恶,你今晚不会太好过呢。”

    苏小猫一震,在他怀里动了动。

    “都说和苏小姐打交道不容易,我信了。”

    这一意图要比苏小猫之前揭露的私人恩怨更严重、更令人发指。这关系到了中国两大经济体系:实体、虚拟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换言之,这已不单是两大公司之间的战争,而是中国两大经济形态之间的一次正面冲撞。全中国所有的企业都在一夜之间被聚焦进了这一场战争中,每一个企业家内心都有这样一个不安的疑问:在当今中国如此强势的资本介入之下,下一个被掠夺的会不会就是我?

    苏小猫喝了一大口水,水光溅起,沾湿了唇角。她抬手擦掉,动作英俊,饮水如饮酒,连他都要醉了。

    今生花开一红,唯此一次。

    打她电话,她不接;再打过去,她直接拒听。她拿出了“苏洲”的气魄,又拿出了“苏小猫”的任性,唐劲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小猫多年记者生涯练就的直觉和眼光,在这一刻发挥出了强大的生命力。她调出《华夏周刊》全部控股与被控股关系,将焦点对准了《华夏周刊》多年前成立的一只扶持实体经济的基金。经过多年运作,此基金已控股多家实体经济制造业公司,正进入收获期。丁延嗅到了一丝牢笼挣扎突破重围的血腥味,当即一纸上书,以“野蛮人曲线入局,恶意破坏实体经济”的罪名向官方发出对“金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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