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濡沫（03）

造了什么孽，”他猛吸了一口旱烟，声音压得更低，“小沈，我同你讲个故事。就是个故事，我估计这么一说，你也就姑且这么一听。别当真，也别跟其他人说。”

    沈自酌却说：“慢一点稳妥。”

    谭如意笑起来，“还有八个月，你可以慢慢想。”又说，“你的姓多好。小时候看古龙的电视剧，最喜欢沈浪。古人里头，还有沈括沈约沈佺期。”

    谭如意乐得享受，抬眼看他，笑说：“孩子还没出生你就这么紧张，今后生了岂不是要给他当牛做马。”

    谭如意想了想，“都行吧。非要说的话，还是男孩吧。这世界对女性太不公正，我怕她生下来受委屈。”

    沈自酌一时懵了，追溯起源，竟是在天台那次。

    既然没事，两人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医院，临走前医生嘱咐，最好尽快做个产检。

    乍惊乍喜，此刻平静下来，只觉得十分疲累，本想着跟沈自酌多说会儿话，然而不知不觉眼睛就闭上了。

    躺了一会儿，觉得渴，静静悄悄地起身。谁知一打开房门，却见昏暗的客厅里，浮着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

    头发吹干以后，两人关了灯，在床上躺下。沈自酌怕谭如意着凉，只将风扇侧了一点过来，堪堪吹到一缕风；如此，还嫌不够，又往她背上搭了块薄毯。

    谭如意有几分手足无措，抬手按住自己的腹部，“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两人在黑暗里静坐了片刻，各自回房休息了。

    沈自酌闻言舒了口气，转而意识到不对劲，惊讶问道：“孕妇？”

    谭爷爷没说话，只闷头抽烟。

    又想，若早那么几天检查，让爷爷走的时候能带着这喜讯而去，该有多好。虽觉遗憾，但到底是喜悦盖过了其他。他也没吃晚饭，只在床边坐着。一面想着谭如意为什么还不醒，好让他同人分享这让他喜悦得心脏发涨的好消息；一面又想，她黑眼圈这样重，该有多久没好好休息了，还是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免得醒来又要为了谭卫国的事情伤神。

    沈自酌也不敢断言，将最好最坏的情况都分析了一遍，“毕竟出了人命，不可能私了。我会帮忙请最好的律师，受害人家属方面，争取赔款取得谅解。但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最少也是十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的姓也好。”

    谭如意愣了一下，掐指一算，生理期确已推迟了许多。这几日因为这一摊子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是没心思去留意这种小事。她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臂弯处有个小孔，显是抽过血。

    过了许久，谭爷爷苍老疲惫的声音才复又响起来，“以前，咱们村了有个十分漂亮的姑娘。多漂亮呢？有一次她在割麦子，有个傻小子走在路上，光顾着看她不看路，结果一下栽了水田里。方圆十年，但凡年轻一点的男人，都想娶她回去当老婆。这姑娘也是命不好，有天夜里，被人拿麻袋一套，拖进玉米地里……”

    如今，自己竟也要成为一位母亲了。身体里仿佛孕育着一条宽广的河流，一路奔腾不息地流向远方，又成云致雨，回到起点，周而复始地轮回。

    谭爷爷咳了一声，“哦，小沈啊。没事儿，睡不着，我坐一会儿就回去。”

    直到此刻，她仍有些没能消化这个消息。轻抚着肚子，试图感受自己的身体是否已经有了本质的变化。然而小腹平坦，仅靠触摸，并不能验证已有一个生命正在自己肚中生根发芽的事实。

    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谭如意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觉得沈自酌此刻能出现在自己眼前，真是太好了。不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能有个人分享，真是太好了。

    因大家都没吃饭，谭吉便去街上仍在营业的快餐店炒了几个菜回来，几人匆匆吃过以后，开始商量谭卫国的事。

    沈自酌见她没了反应，替她将薄毯盖好，在黑暗里，抓住她的手指，轻轻地在唇上碰了一下。

    沈自酌没作声。

    谭爷爷摆了摆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以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既然杀了人，就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们不用顾忌我，能做的事做了，至于是要判十年还是二十年，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谭爷爷一袋烟抽完了，这故事也讲完，他将烟袋搁在茶几上，问沈自酌：“听懂了吗？”

    谭如意笑说，“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谭如意不好意思说道：“光想着别的事了，没注意。”

    沈自酌顿了顿，便说：“沈太太，我爱你。”

    沈自酌轻声一笑，将她手攥紧了，“沈太太，谢谢你。”

    沈自酌牵着谭如意走出医院，他脚步放得很缓，生怕一走快就让谭如意肚里的孩子有个闪失一般。

    谭如意一愣，脚步不自觉停了，抬头去看他。沈自酌似乎不好意思，偏着头避开了她的注视。谭如意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想要开口，先红了脸。甜蜜的心情浪潮一般起起伏伏，心口满涨似的发疼，然而一字一句都说不出口。

    沈自酌定了定，“爷爷，怎么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