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芜溪的变化很大，跟她七年前的记忆已经大不相同。

    “灯还亮着呢。”闻梁抬了下下巴，示意二楼亮起的灯。

    “好了，都好了，手术做的很成功。”王棉顿了顿，继续说，“你那时候高中要暑期补习，学校老师给家里打了电话，请市里好学校的特级教师来培训，一个暑假的补习费就要八千多，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钱了。”

    可她好像也终于能放下这件事了。

    最后只好“嗯”一声。

    叫阿姨，似乎也太不合适。

    眼泪一掉，有些话就容易说出口了。

    但却对最核心的那个问题始终不敢触碰。

    走了许久，闻梁才问：“要不要现在回去看看？”

    知道了为什么她带着帽子，王棉却能在大晚上通过背影就叫住她。

    卧室里没有饮水机，陈喋犹豫了会儿，决定出去倒水。

    汽车很快穿梭而过，看不见那幢房子了。

    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躺下，临睡前又给隔壁房间的闻梁发了条消息。

    陈喋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看出来了刚才王棉是想要抱她，但陈喋依旧不知道该怎么朝她张开双臂。

    “这次真的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带她回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她说上话解释清楚，手术成功以后，我就一直后悔，可却再也没见到过她了。”

    王棉从小在这地方长大，只读过没几年书，文化水平不高，对那样子的一群人有一种天然的自卑感。

    陈喋侧头看向他，担心他会睡不惯。

    闻梁看着她，抱住她：“是。”

    等了一会儿他也没回。

    是从芜溪火车站到堰城火车站的车票。

    “没有。”陈喋不打扰他，“你继续吧，我去看看新剧本。”

    时间过去这么久，她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真正的解释。

    有了许多高楼大厦的建筑，但也有不少重新修缮装修布置过的民房，外墙画着可爱的图案，应该是用作民宿。

    可又好像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得晚上去，白天那儿人太多了。”

    闻梁顺着她手指看过去，无声的牵住她的手，攥在手心，声音很缓：“过去吗？”

    王棉手里提着垃圾桶，大概是厨房的垃圾桶，菜渍汤油一滴滴淌下来，她站在不远处，路灯打在她脸上，她有些驼背，棉麻质地的衬衣袖口上戴着浅蓝碎花的袖套。

    王棉打破沉默：“你最近工作也很忙吧？”

    可又往前走了没几步，身后轻拂过来一阵风，带着她原以为忘记却依旧熟悉的声音，很轻，发着颤：“陈喋。”

    陈喋戴了顶宽檐帽，能挡住半张脸，和闻梁一块儿出门。

    “然后你亲生父母就是那时候过来的，他们先找的我和你爸，我们知道你亲生父母家很有钱，是在大城市开公司的，他们跟我说，你回去才能得到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发展，以后还要继承家业，会过着比这边好上百倍的生活，前途也更加光明。”

    闻梁看陈喋实在对回去那个地方紧张的很，便索性改了航班先回堰城，打算过两天再去。

    陈喋没想到她们再次见面会是这样心平气和的场景，像是两个老友，互相问着对方近几年的生活。

    陈建平从里屋拿出一个牛皮纸的本子，厚厚一叠，里面夹着不少东西，家里的开销账单、水电缴费单……

    陈喋反复看着两个地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她一直以为自己被原生家庭抛弃后，又被亲生父母用一种极随意的姿态决定去留，她在这当中义无反顾的没有选择任何一方，赌了一把，跟当时完全陌生的闻梁走了。

    “嗯，过段时间就又要进组了。”她说完，又觉得王棉可能听不懂进组的意思，补充道，“有个新的电影要准备拍了。”

    陈喋黑睫轻轻颤动，抬眼看向她的脸。

    与此同时，陈喋看到了眼前的男人，陈建平。

    陈喋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才低着头小声解释说：“我就是，觉得这样进去很奇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怪怪的，人家可能也不想看到我，听姜现哥说，他们后来还有了个儿子，太打扰了。”

    闻梁把那张银行卡放到桌上，转身径直朝她走过去。

    陈喋点点头，忽然不知道如何问出口，拿起茶杯喝了口热茶。

    陈喋拉着闻梁朝门口走，拉开门把，身后王棉突然又叫住她：“陈喋！”

    “嗯，刚整。”

    闻梁车越往前开，周边的景色对陈喋来说就越来越熟悉。

    甚至于，她连现在该怎么叫她都不知道。

    不过是，一个从前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地方而已。

    陈建平不在。

    现在这场景，她和陈喋站在一块儿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论谁看了都不会相信陈喋从前是她抚养长大的。

    屋子里面什么大的变化，陈喋看了一圈，拉着闻梁一起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他提前一天就来过这了。

    这儿的酒店也不是什么星级酒店，闻梁办了这最好的一个套房，两卧一厅，刷卡进屋，入眼算不上奢华，只能称上一个“干净”。

    陈喋压着帽檐要了一个原味、一个咸蛋黄，还有一个蔓越莓的米糕。

    又翻了个身，开始觉得口渴。

    陈喋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忙碌了好一会儿，才实在忍不住挪到他旁边，有点儿不好意思：“你昨天是不是还有很多工作没处理完啊。”

    陈喋一顿, 还莫名松了口气：“没事，你先把你的事处理完, 不急。”

    “行。”闻梁压根不介意去哪。

    她心跳忽然快了，没跟闻梁说那就是她从前住的家。

    “你别忙了，也坐着吧。”陈喋说，顿了顿，又问：“他人呢？”

    “我前段时间碰到邻居的姜现哥了。”陈喋说。

    两人在酒店休息片刻。

    “怎么会！”一旁的陈建平立马说，反应很强烈，过了会儿似乎才意识到反应过激了，喃喃重复道，“怎么会是因为这个。”

    他翻了许久，终于翻到一页，上面粘着几张车票。

    “你亲生父母家过来的时候，还带来了律师，我们当时领养你的时候，手续办的也不合规，具体的我也搞不懂，只知道就是走官司最后他们也能拿到你的抚养权。你走的那天，我突然因为那个病晕倒住院了，都没能送送你。”

    “当初我和你爸把你领回家，是真的把你当成我们的女儿了，我……那时候医生说我很难有孩子，后来你走后不久怀孕我都没料到过，我跟你爸就是把你当成我们唯一的女儿了，只是没料到后面还有这变故。”

    陈喋看着车窗外。

    她生在自卑中，甚至觉得是自己耽误了陈喋，她原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过着根本不用为钱发愁的日子。

    她原来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再次出现想临阵逃脱的情绪的时候, 闻梁打电话过来。

    更早之前，她一直以为只是自己在这个家里可有可无，才会被“送”给了陈家。

    尬聊了二十几分钟，陈喋起身：“挺晚了，你也快睡了，我们就先走了。”

    “好。”

    她脸上的皱纹都堆起来，沟壑似的，泪水就从这沟壑中淌出来。

    “……”

    她实在太光鲜亮丽了，即便身上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连衣裙，可却依旧让王棉不敢触碰，不敢靠近。

    难道真睡了？

    王棉连连摆手：“不行的不行的，这我不能要的，你们在大城市打拼也不容易，这些钱给她买点好吃的。”

    “何况，那才是你亲生父母，我的囡囡本来可以过很好的生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实在是，不舍得你跟着我们一起过苦日子，医生那时候还说，有一半可能手术会失败，你和你爸一起生活要怎么长大，我都想象不出来。”

    “我后来以为，你们是因为手术费才送我走的。”

    陈喋不知道该说什么，茫然地扭头看向窗外，好一会儿才转回来，说：“我回来了。”

    “啊？哦，我是听他妈说了，他现在也有出息了，在大城市创业。”

    闻梁说是去旅行的, 先预计去个五天。

    陈喋说着，拉着闻梁走到一个米糕铺前。

    可她就在那自卑感中，也想着，以后陈喋不能变成她这样。

    她不是不想回去看看, 而是单纯的不敢，若是真如姜现所说，她这么多年来一些念念不忘的疙瘩也许就能消退不少，可也许只是更深一层的失望。

    闻梁直接开车到之前预定的酒店，办理好入住，一手一个行李箱上楼。

    “现在都好晚了。”陈喋又开始找借口，“可能都睡了，明天再来吧。”

    跳出来好几个景点。

    可毕竟养育16年，但凡当时家里还有些钱，还有些希望，她也不舍得让陈喋被他们带走。

    “喂？”陈喋接起来。

    “去河边走。”

    到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闻梁终于合上电脑。

    她有点局促，尴尬的笑了下，擦了擦围裙：“我手脏。”

    ……

    陈喋抿着唇没说话。

    “专门来这住酒店的啊。”闻梁笑了笑，捏着她的手，“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闻梁松开了她的手。

    陈喋这口气并没有松太久, 闻梁说话算话，的确一天就把事儿处理完了。

    陈喋一愣，这走向和她原来以为的不一样。

    “最近没什么工作，我带我……”她停顿了下，看向闻梁，继续说，“带我男朋友，过来随便看看。”

    跟姜现说的对上了，陈喋抬了抬眼，问：“你现在身体好了吗？”

    “哦哦。”王棉连连点头，“我从手机上看到好多人夸你了，我跟你……你爸初一那天还一起去镇上的电影院看了，拍的真好。”

    尽管这一腔情愿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那时候，我生了病，手术费要20几万，咱们家积蓄也就只有十几万了。”

    陈喋坐在客厅地上的软垫上，脚边是敞着的行李箱, 她慢吞吞的把衣服一件件放进去。

    两人又在南骞老街逛了一会儿才离开，同样是步行回去，边走边聊。

    听她说这些，王棉再次局促起来，嗯啊嗫喏着：“是，是挺好的，他读书也还可以，马上就要升小学了，今天没在家，去他舅舅家住了。”

    “妈只读过初中，一直都很羡慕人家高学历的人，那时候想着我囡囡也要这样，但那时家里太难了，很多不定因素。”

    远远就看见前边儿一个竖起的石墩牌匾，写着“南骞老街”四个字。

    陈喋在搜索框里输入：芜溪旅游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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