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天之后，沈兆言带着几个人回到了L县，先在县城的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司机开车，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一路颠簸到了青山村。沈兆言一路上眉头紧锁，没有半分游子思乡的情致，更没有一丝近乡情怯的感慨，只是想办完了事就及早离去。

    沈兆言随手搬了个小马扎坐到她身边，和她聊了起来。“这是给外孙缝的吧。”

    “我想去谢谢你妈妈，你可以带我去吗？”

    司机陈庆慢慢发动了汽车。这一次回到青山村，是对他的一种考验，他没想到路这么难走，车子几乎一直都处在颠簸状态，不到二十码的速度。

    小姑娘像是受了惊吓，脸色一红，抬腿就跑了。

    “嗯，带语文课，她命也不好，婚后生了个双胞胎，都是女孩儿，老公逼着她生个儿子，她不肯丢掉工作，闹了几年离婚了。这孩子判给她，改了她的姓，叫云雾。”

    门是开着的，里面只坐着蒋成达一个人，好似在改作业。沈兆言站在门口，抬手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

    沈兆言忍不住笑，莫名其妙的觉得这小姑娘特别亲切，眼熟。

    走了几步，就听见院门里传来叫骂声。

    “好，好，都听你的。”

    “不用。蒋老师你早点休息。”

    沈兆言下意识地问道：“也是这里？”

    沈兆言弯下腰微笑：“我和你妈妈是同学，她告诉过你吗？”

    云雾笑着说：“我妈妈也喜欢吃荠菜饺子。”

    沈兆言记得东侧教室的最左侧两间就是老师的办公室。他缓步走了过去，看见了门口上挂着的一个小木牌——办公室，十几年了，格局仍旧未变。门框两边的墙裂纵横交错地裂着几条大口子，门板更是斑驳的看不出颜色。

    陈庆停稳了车，沈兆言打开车门，对着车后的云雾招了招手。

    蒋成达生硬地牵了一下嘴角，笑容牵强而紧张：“兆言，听说，你现在事业很成功，要是，要是，”

    “要是，你有闲钱，能不能捐些钱把咱们青山村中学，修一下。”

    他欲言又止，想起自己常在讲台上教诲学生要穷而不失其志，而今却要这样开口求人。

    她把最好的房间腾出来，拿出舍不得铺的床单，女儿出嫁时的被子，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招待沈兆言。

    沈兆言无意奉陪，但也无奈要去，他站起身，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走出了办公室。

    蒋成达问道：“昨天晚上你妈妈怎么没来我家吃饭呢？”

    “蒋老师，我走了，你们请回。”

    “蒋老师，这是昨天下午我们挖的荠菜，妈妈让我拿来送给叔叔，谢谢叔叔给我们建新学校。”

    沈兆言走进去，伸手请他坐下，然后说道：“蒋老师，房子太破还是不要修了，重新选址盖一座吧。”

    农家小院很干净，蒋成达的妻子李桂芝曾见过沈兆言，时隔二十年再见，她不禁在心里惊叹，时光之手，真是一件天底下最为鬼斧神工的利器，可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车子直接开到了青山中学，村子里唯一的一所中学。沈兆言摇下车窗，看着破败的校舍，一些不想回忆的过往开了闸的水一般涌进了心海，百味杂陈的交集着一起。他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想过回来，没想到二十年的时间，这里还是如此穷，除了更破，没什么变化。

    但是，他没想到今年县长汪道才会让一个人来请他。这个人，是他高中的班主任蒋成达。

    蒋成达欢喜之极，仿佛沈兆言肯住在自家，便是无上的荣光。乡长露出艳羡的笑，一路恭敬地把他送到蒋家。

    沈兆言估计，这个纪棉要么是她的另外一个女儿，要么就是云雾改名前的名字。

    “请屋子里坐吧。”

    “哦，也难怪，都二十年没见了。她也在学校教书。”

    “喜欢，很多年没吃过了，谢谢你还记得。”沈兆言的语速有点快，匆匆说完，唇边又是一片空白，话题断了线。

    离开青山村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去过。但他在青山村却声名远播。几乎村子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在省城白手起家，从一个打工者，做到了君安集团的董事长，听起来像是一个神话。

    从后视镜里，沈兆言看到蒋成达夫妇回到了院子里，云雾走在车后的路上，辫子生机勃勃的晃在肩上，云雀一般。

    他庆幸那只是个梦，自己已经从那里走出来，永远不必再回去。但他也稍稍遗憾那只是个梦，因为梦里，常常会有一个人的影子，她抱着一个青瓷瓶站在树旁，里面是她亲手做的长杆咸菜。

    这种认知让身负重托的蒋成达对自己的使命有些无从开口。沈兆言看得出来蒋成达有话要说，他也知道汪县长这么费心地请他出面必定是有所求，但是他等了许久，蒋成达仍旧没有说什么，沈兆言便起身告辞。

    沈兆言闻言心里一动，是不是她也会来？一念迟疑，他脚步放慢了。

    云雾迟疑了一下才跑了过来，腼腆的微笑：“叔叔你叫我？”

    沈兆言笑了笑：“蒋老师你有话直说。”

    他望着昔日的老师，声音略涩：“好，没问题。”

    沈兆言抬头一看，是云雾。她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跑得有点急，站在他跟前的时候，还在大口大口的喘气。

    翌日清晨，村子里的狗吠声和鸡鸣声，远远近近的此起彼伏，让沈兆言早早醒来。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过鸡鸣了，竟然觉出了一份新奇。

    车子慢慢开向村北的石桥。桥面狭窄的无法过车，沈兆言下了车，云雾领着他走到一处旧宅前。

    蒋成达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沈兆言道：“哦，刚才这小姑娘，你知道她是谁吗？”

    蒋成达喜不自胜，其实，汪县长的意思就是想让他提出重建，但他委实对沈兆言开不了口，“建”到嘴边改成了“修”。

    她和梦里的样子差不多，依旧是清秀的眉眼，但眼睛里却失去了旧日的光华，压抑而平静。

    豪华阔绰的宾馆里，蒋成达在昔日的学生面前显得很局促。因为他已经在沈兆言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旧日气息，他气宇轩昂，眉目冷峻，和印象中那个清瘦内向的少年如同隔世两人，特别是沈兆言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让一直说着青山村方言的蒋成达有种错觉，沈兆言根本就不再是青山村的人了，属于青山村的一切，已经在他身上消匿无形。

    她知道沈兆言要捐资建校，但她没想到沈兆言会到自己家来，慌乱失措毫无任何准备。庭院里一切都是平素生活的家常样子，晾衣绳上还搭着她的内衣，有些都穿的破了。她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

    “报告！”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

    沈兆言反倒是松了口气，回过头来问道：“蒋老师，什么事？”

    云秋略有些尴尬，悄无声息地把手放在了身后，“不知道你现在还吃不吃荠菜了，要是不喜欢就送人吧。”

    “谁啊？”沈兆言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声。

    很多人发达之后都会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沈兆言是个例外。

    “妈妈挖荠菜的时候，伤了手。”

    但青山村忘不了他，因为百年难遇的出了这么个富豪。每年的同乡会，他都会收到一份很隆重的请帖，省城的所有L县成功人士都被邀请在列。

    沈兆言在商场厮杀多年，已经不算是良善之辈，心狠手辣的事情做起来也毫不手软，但他绝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有些人，他是永远都不会忘的，蒋成达便是其中之一。当他穷到一天只吃一个馒头的时候，是蒋成达一直鼓励他把高中念下来。

    蒋成达忙道：“兆言，你做了这样一件大好事，学校里的老师都很感谢你，大家想要晚上一起请你吃个饭，就在我家。”

    云雾不知两人之间的过往，兴冲冲的告诉云秋，“妈，叔叔让我领他来的，说要谢谢你的荠菜。”

    蒋成达又盛情挽留：“这是我们学校老师的一份心意，就是想谢谢你，敬你几杯水酒，明天再走吧，你难得回来一趟，晚上就住在我家。”

    灰色的墙壁两侧贴满了奖状，沈兆言看过去，是两个人的奖状，一列是云雾，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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