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猜谜女子是否叫安国公夫人母亲,若是叫了,应是向婉玉无疑。
“我家小姐学识渊博。”站在宫卿身后的向大柱立刻得意地喊了一嗓子。他嗓门粗犷高亢,“小姐”两个字又故意喊的格外响亮。于是,二楼雅间的人,便看了下来。
独孤铎激动地站在街对面一家店铺的招牌之后,死死地盯着那张喜上眉梢的面具。
岳磊忍不住乐了,顿了顿道:“莫非这是挽霞楼和向家联合起来做的一场戏?谜底她都知道。”
暮色初起,宫夫人便带着女儿坐上轿子,径直到了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街。
慕昭律笑了笑,“看人本就看眼,是么岳将军?”
独孤铎道:“你带着面具,向小姐也不知道你是谁,怕个鸟啊!”
宫锦澜一听便皱眉,“这如何使得?”
宫夫人问:“那个?”
“单凭一双眼睛就认出一个人来?”
“是啊是啊,还差一道岂不可惜。”
从人声鼎沸的繁华中骤然迈入这安静宁谧的巷子,宫卿顿时心里一空。抬头看去,清静的夜空挂着一轮圆月,明辉清亮,铺在青砖地上,颇有几分夜色撩人的意境。
宫卿心道:舅母这一次,还真是计划周详。怪不得特意定了这登月楼最大的雅间,内里还有一个更衣休息的内室,原来是为了让两人换换衣服。
宫卿心里颇有些懊恼,难得一年一次带着面具,玩得这么尽兴,平白无故就被这两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搅了局。
这干醋可真是吃的莫名其妙。
两个店小二急忙道:“小姐再解一道,本店便送一桌酒宴。”
韩氏道:“卿儿,你和婉玉进去换一下衣服,以防万一。”
春节之后,连着上元节中和节花朝节上巳节,个个热闹,其中以元宵节最盛,连着三日不禁夜,举城欢庆,百姓倾巢而出,游街看灯,彻夜玩乐。
宫卿笑了笑:“我并未定亲,是因为母亲想等今年的殿试。”
宫福贵低问:“夫人不回去了么?”
宫福贵明白过来,便带着四个下人坐在一楼大堂给夫人打掩护。
“夫君勿急,且听我细说。”宫夫人嫣然一笑,不急不缓道:“嫂嫂想和赵国夫人结亲,两人私交甚好,赵国夫人也颇有此意,只是那小侯爷却不肯答应。嫂嫂托人辗转打听,原来小侯爷不知听谁说的,说婉玉学识浅薄,性子娇气。嫂嫂便想让卿儿帮个忙。”
“这种事怎么帮忙?”宫锦澜暗道,独孤铎还倒真是个谨慎的人,打探的这般细致。养在深闺的国公小姐真实性情如何,大约只有府里贴身的几个丫鬟才能知晓。
独孤铎问:“那,王爷的意思是?”
他武将出身,却熟读诗书,文采斐然,可惜却无法用言语来描述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眸。
向大柱大声道:“我家小姐哪里稀罕你家的酒宴,不过是来玩耍高兴罢了。”
“妹妹年已及笄,却迟迟未定下婚事,难道不是为了明年甄选太子妃。”
韩氏笑眯眯道:“太好了,侯爷可曾看见?”
独孤铎扭脸呸了他一口:“你小子才臭呢。”
独孤铎只好和岳磊一起回到挽霞楼。
“想让卿儿去替婉玉定下一门亲事。”向婉玉是韩氏的独女,只比宫卿大一个月。
韩氏带着女儿婢女等人走出雅间。
这里已是人流如潮,摩肩擦踵,全京城的人仿佛都汇集于此。彩灯明烛,火树银花的一副盛世繁华,只逼得星光暗淡,明月寂寥。
京城最繁华的长安大街上酒楼甚多,平素相互竞争的厉害,到了元宵这日,更是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招揽顾客。挽霞楼别出心裁,每年的元宵节便在门口挂上百道灯谜,若是有人解出五十道灯谜,便可进二楼雅间,免费享用一桌酒宴。数年来成了长安街元宵节的一道夜景。
很快他便发现了身后的两个男人,暗暗留心之下,发现这两人从登月楼一直跟随,他有些不安,便低声对宫夫人道:“夫人,身后有两个男人一直跟着我们。”
宫卿一回头,只见丫鬟云裳已经躺倒在地,身后居然站着三个高大的男人。
“零落成泥碾作尘,这是沉香粉。”
宫夫人为自己这一招金蝉脱壳之计暗暗得意,还未来得及炫耀,忽然身后噗通一声。
因为花朝节年年都有,为何单单今年要挑选少女入宫陪公主过节?且还是家世好品貌好的未婚姑娘?
进了雅间,韩氏起身相迎,对宫夫人母女十分热情。
作为一名正派高贵的诰命夫人,她觉得自己不该低俗地往那里猜测,但除了这个她实在是找不出别的什么理由。
成为宫夫人的向青舒,打算将自己的幸福模式复制到女儿身上,所以并未急着为女儿定亲,只等着今年殿试之后,在琼林宴上,挑一位品学兼优,才貌双全的女婿。
向婉玉别别扭扭地道了声谢,却丝毫也听不出感谢的意思。
“要么你尽快定下亲事,要么就找个借口避开此事。”
“诺。”宫卿随手往前一指,带辟邪面具大街上到处都是,图个吸财辟邪的好意头。
“怎么不是?面具衣服,都是。”
宫卿扶着面具,对蓝月道:“丝带散了,快系上。”
过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向婉玉叫韩氏母亲,独孤铎道:“的确就是向婉玉。”
“我和你兄长都极满意。”
宫夫人扭头看去。
街上人流熙攘,几乎人人都带着面具,这元宵节的一大胜景,便是各式各样的面具。
蓝月也道:“奴婢偷偷看了看,楼上雅间的人几乎都伸出头来看了。”
虽然衣服换了,但身形很像,窈窕婀娜,如风拂纤柳。莫非是她?他不确定。但岳磊点了点头。
岳磊提醒道:“侯爷最好换个面具,方才这个面具她和管家丫鬟可是都见过了。”
慕昭律手里的酒杯,不知不觉放了下去。
向婉玉和宫卿身量相仿,谁知宫卿的裙子穿在身上,那亮缎腰带勒得紧紧的让她呼吸都有点困难。这对于一向自认为身材曼妙,纤腰一束的向婉玉来说,无疑是个重大的打击。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打击。
“灯谜若是容易猜,晚上这挽霞楼还不要挤破?”
女子一口气解了三道灯谜,连个停顿都没有,竟如念书一般顺畅,声音又极是悦耳动听,温柔婉转,如乳莺出谷,众人纷纷侧目看去。
向婉玉低头,容色淡淡,却并无惯常女儿家听到这个话题时露出的含羞带喜之色。
宫夫人不以为然:“嫂嫂从未求过我,难得开口我怎好拒绝?再说,我们可没说猜灯谜的是婉玉,是让小侯爷自己认为那是婉玉,这怎么能叫欺骗?”
人群后站着一个高挺的男子,戴着一张市面上极为普通的辟邪面具,但面具后的一双眸子,仿佛层云万里亦无法遮挡的寒星。她仿佛被那星光晃了眼睛,心里竟蓦然沉了一下。
独孤铎相信岳磊,他年纪轻轻,便位至左卫将军,除了武功过人,更有许多过人之处,所以睿王和他相交甚深。他既然肯定这就是那位猜谜女子,就不会有错。
她在家中特意吩咐过侍女青华,给宫卿带面具时,故意将丝带系松,掉下来好让独孤铎看见那不是她。谁知道宫卿居然反应那么敏捷,堪堪接住了面具。走出登月楼,她郁闷地想要吐一口气,可是腰带太紧,只呼了半口就被卡住了。
宫锦澜越发奇怪,“她求你何事?”
宫夫人捂住唇笑:“家世好,人长的也俊。”
虽然出行带了三个丫鬟和五个仆人,平安桥上还有四个轿夫,但终归是要安全第一。
宫卿一怔:“姐姐从何听说?”
两人走到登月楼,巧极,宫夫人一行十人正好出来。
“一双眼睛还不够么?”
果然有两个高挑的男子,那挺拔的身形,一看便是青年。上元节人约黄昏后也是常情,宫夫人笑了笑,不以为意。但宫福贵不断警示,宫夫人也就上了心,长安街是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绝不敢有人滋事,出了长安街可就未必,这几年还听说有栗特人专在上元节掳走妇女卖往西域。
身后立刻有人恍然道:“原来都是中药材,怪不得我们猜不出来。”
宫卿当即道:“不会,我绝不会的。”
宫锦澜道:“卿儿聪慧机敏,灯谜自然难不倒她。不过,就算带着面具,小侯爷又怎会把卿儿当成婉玉?”
她呵呵干笑:“没想到姑姑竟然是这个打算,我还以为,妹妹是想着明年嫁入东宫呢。”
岳磊双手一摊,“我不认识向家小姐,便是她掉了面具,我也不知是不是她。”
她心里一惊,刚要呼救,眼前呼地一下晃过来一块黑布。一股奇怪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她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两人一见她们转身,便装作看路边的花灯。
两人一路尾随,独孤铎铁了心想要看看那女子是谁家的女儿,决定一路跟到家。
宫夫人暗道,这衣服穿在我女儿身上,明明恍若仙子,怎么被她一穿,如此俗气?再反观自家女儿,换上侄女的嫣红色长裙之后,愈加明媚娇俏。果然是人长的美,穿什么都好看。
宫夫人回过神来,撇了撇樱桃小口,“自然是有求于我。”
一行人走过岳磊身旁,一张出水芙蓉的面具之后,是一双他不会认错的眼。
“大家都是这般相传。嫁入皇家乃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之事,何况太子才貌当世无二,倒是与妹妹很般配呢。”
这是向婉玉么?独孤铎无法确认,虽然两家素有往来,但未出阁的女子养在深闺,他虽见过向婉玉,却并不熟悉,单凭一个身影,根本无从分辨。
“哎呀这小姐可真是聪明过人,有些药材我听都没听过。”
宫锦澜哦了一声,心道韩氏看上去刻板正统,原来也颇有些心眼,能想出这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之计。
“今日元宵节,听说侯爷和几个好友在挽霞楼上相聚。嫂嫂想让卿儿去楼下猜灯谜,好叫那小侯爷瞧瞧,婉玉并非才疏学浅,见识浅薄。”
宫夫人好奇地托腮……
这不叫欺骗?宫锦澜摇了摇头,对女人的逻辑深感无法理喻。
自己的婚事还八字没一撇,她为何会这样说?宫卿禁不住好奇地问道:“姐姐何出此言?”
宫卿皱了皱鼻子,俏皮地笑:“多谢姐姐提点。妹妹打算从明日起就卧病在床。”
“姐姐请讲。”
她脚步微顿的一刹,岳磊状似无意地走到了她的身后,漫不经心地抬手,貌似去扶头上的发冠,谁也没有看到他是如何解开她脑后的面具丝带。
向婉玉对宫卿福了一福,表情有点不大自然。
宫夫人得意笑了,“让卿儿带着向大柱同去啊。”
而观灯的看客也并不是真心想要猜中了五十道灯谜便进去吃一顿免费大餐,猜得出来便小小自得,猜不出来便潇洒离去。于是挽霞楼前虽然熙熙攘攘,却不拥挤,看客如流水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后门对着护城街,走到尽头往东一拐,再走百十步便是停放着宫府轿子的平安桥。
此时,迎面走来一个带着神农面具的男子,拱手施了一礼:“在下唐突,敢问这位可是安国公府的婉玉小姐?”
“挽霞楼的灯谜是一年比一年更加难猜了。”
果然,向婉玉道:“皇后其实是想挑太子妃的人选。这是赵国夫人私下透露给我母亲的。你若是不想嫁入东宫,最好就不要入选。”
“皇后打算挑选家世好品貌好的未婚女子入宫陪公主过花朝节。”
宫卿含笑转身,抬眸间微微一怔。
宫卿解了第四十九道灯谜,身后越发的热闹,店小二雀跃不已,只等着她解了那第五十灯谜,便请她上楼入席。
独孤铎道:“我先下楼,站在街对面看着。”说着,便拿起桌上的神农面具蒙在脸上,箭步下了楼。
宫卿和向婉玉进了内室,青华和云叶进去侍候两人更衣。
宫卿暗道,怎么看她的神色好似不大乐意嫁入侯府?这费尽心机来让独孤铎对她另眼相看,难道只是舅母的主意?
向婉玉的语气越发的醋意澎湃。宫卿心里一动,莫非她是想要明年参选,舅母不愿意,所以急着要给她定下侯府的婚事。
只是一眼便仿佛要让人沉溺一生。
穷人家通常就在摊铺上买个便宜的面具应景,而富贵人家则要别出心裁,常常一个面具便耗费千金,花重金请丹青圣手描画面具图案,再请工匠在面具上镶金嵌玉,配上珍宝琉璃,力求精美华丽,与众不同,在上元节之夜引流潮流。
宫卿笑着回了礼,心知这位表姐,此刻心里必定是煮着一锅酸醋。
这个忙不帮,她会埋怨,但是帮了也不会落好,她不仅会嫉恨自己比她聪明,更会认为自己答应帮忙是在显摆。
所以当年待字闺中的她虽然有更高更多的选择,却满心满算地要嫁个比她身份低的男子,好一辈子拿捏他霸占他,叫他不敢纳妾娶小。于是,庆丰三年的状元郎宫锦澜,被国公府小姐向青舒力挫群敌,一举拿下。
做事一向谨慎严谨的宫锦澜道:“翌日若是小侯爷知晓真相,定会说你和安国公夫人一起欺骗他。此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向婉玉酸溜溜道:“嫁入侯府就算好么?比起妹妹来,可差得远了。”
两个店小二高声惊叹,“哎呀,小姐高才,居然都答对了。”
“没看见那胡人?那是安国公府的管家,名叫向大柱。”
独孤铎尚未反应过来,岳磊已经忍不住对着独孤铎噗的一声。独孤铎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心说自己出门前明明兰汤沐浴过,怎么会臭?
慕昭律抱臂浅笑,“本王什么都没说。”
青华双手捧起面具,将丝带小心翼翼地系在宫卿的脑后。
独孤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喃道:“难道错了?”
猜灯谜乃是挽霞楼吸引顾客的一个噱头,本意是想引人注意,并不想让人都能轻易猜得出来,于是那灯谜就只写了谜题,并不提示是打一物还是打一字,的确是让人有些无从着手的感觉。
话她只说了一半,向婉玉已经明白。
向婉玉暗暗觊觎着太子妃之位,一直将宫卿列为她潜在的最大敌人,眼见她完全无意和自己争锋,顿时放下了心中防备。
定远侯府的侯爷独孤铎,禁卫左卫将军岳磊,睿王慕昭律。
青华笑道:“小姐高才,一口气解了四十九道灯谜。”
韩氏舒了口气。
这个女人,就是皇后独孤翎。后宫三千佳丽,她居然是宣文帝唯一的女人!
“面具系上时,那婢女给她打了两个结,现在却只有一个结。再者,她的腰身,粗了一寸。”
同时从内室走出来的两位少女,同是豆蔻年华,风华气度却高下即分。
宫卿早已从向婉玉的言行和表情中窥出了她心里的秘密,但她只装作不知,反而娇憨懵懂地笑着感谢表姐“善意”的提醒。
岳磊笑:“让她骂我登徒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