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棠一直绷着的神经，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会轻松，心脏却无法控制地在紧缩。

    他们在一座流动的黄金之城里缓慢地移动。

    赵平津抬手，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再交男朋友，要找好点儿的。”

    那是他们相爱过的北京。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他曾经用命去刻意遗忘的那段日子，原来竟是他荒唐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赵平津扫了一眼那个白色的盒子。

    略微一抬手，手指在车前一按，暗灭了车灯。

    西棠拾起来，看一眼就明白了，那是她的百日照，圆藕似的手脚，笑得眼睛弯弯的，露出没有牙齿的小嘴，胖嘟嘟的脸。

    他在黑暗中抬手捂住了脸。

    她没法送他太亲密的东西，衬衣、外套、领带、腕表，他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他的妻子该关心的范畴，她很早之前就明白了，自己没有那个运气，送这个还是倪凯伦给她的建议，凯伦说的，因为流行，实用，而欠缺温情。

    赵平津起初不肯说话，西棠就执拗地等着，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他答应了她一句：“好。”

    赵平津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放慢了速度，在路边停了下来。

    “嗯。”

    赵平津低下头，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按，扣子嗒地一声，好像心破碎的声音。

    她正在离他而去。

    赵平津的声音有点发紧：“西棠，你能不能——多留几天？”

    赵平津声音有点发抖：“别再找别像我这样的。”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隔了很久，西棠轻轻地问了一句：“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皮夹？”

    她做人这么周到，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吃完饭的夜里，赵平津带着她游车河，北京的夜晚，万灯齐放。

    赵平津握住她的手，西棠被他有些幽凉的手指按着，翻开了夹层的最深处，赵平津翻过来抖了一下，里边掉出了一张小小的婴儿黑白照片。

    西棠说：“贞贞告诉我的。”

    赵平津按住她的肩膀，声音透出了一丝哽咽：“走吧。”

    赵平津认真地想了想，思索得太艰难，仿佛脑仁里有颗碎石子在磨着似的，一寸一寸的割细微的疼：“人要好，身家要有点，尊重你的工作，他和他家里人都对你好的。”

    隔了两天再见到他，赵平津人清瘦许多，精神倒挺好，西棠坐进他的副驾驶，侧颜看了看他，发现他新理了头发，鬓角连着后脑剃得极干净的短发，根根发丝几乎贴着头皮，发丝乌黑浓墨，更显得他眉目英俊凛冽，骨子里那种冷肃决断气势，便透了出来。

    “拍戏少熬夜，倪凯伦会给你签好每天的工作时间。”

    西棠知道，节日的提前一天是给她的，新年那天是给家人的。

    赵平津待她出手阔绰，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她继续跟着他这样下去，她能过最好的生活，锦衣玉食，满手资源，大部分时候在剧组里作威作福，小部分时候要随时等待传候，在在人世间的黑暗奢靡之处陪他吃饭睡觉，一直到他厌倦为止。

    这个照片她只有一张，在嘉园的屋子里，她以为丢了，没想到是他带走了。

    赵平津手掌贴着她脸颊，另一只手贴着她的后背，亲手将她送出了车外，他一直不让她回头。

    赵平津哑着嗓子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两个人吃了一顿气氛不错的饭。

    西棠目视前方，沉着而清楚地说：“赵平津，我在这里跟你说再见吧。”

    西棠望着他笑了笑——竟然还挤得出微笑：“你不是一月八号就结婚了吗，你留着我在北京，难道还想请我喝喜酒不成？”

    赵平津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那神色仿佛胸口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他看了她一眼，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喂，黄西棠……”

    赵平津骤然沉默了，嘴唇深深地抿了起来，眉头深锁，一言不发，那是受到重击之下，最极端的防御姿态。

    西棠拎起包，转过身开了车门。

    眼前的路一下全黑了。

    眼泪流出来，却又笑了。

    他有力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臂，强硬地压着她的肩头，他坚决不让她回头。

    西棠瞪他一眼：“最后一面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两个人在安静的车厢内兀自安静，却谁也舍不得先说话，唯恐再说出的下一句，应该就是再见了。

    “嗯。”

    西棠泪又落下来，却抬头望着他笑了：“一定。”

    恍恍惚惚想起很多年前。

    新年前夕，赵平津接她吃饭。

    那台黑漆漆大车的车门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合上了。

    赵平津凝神再望出去，她的身影已经在路上消失了。

    她伸手去解安全带。

    西棠笑着摇了摇头。

    西棠终于说：“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