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灰色毛衣，伶仃的手腕，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赵平津在那一瞬间，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得几乎看不到一丝涟漪：“黄西棠的右手，废了。”

    西棠回头，看到赵平津人都已经下车来，自己开了车门，不耐烦地说：“上车。”

    倪凯伦立刻拽住她，仿佛躲避洪水猛兽：“走！”

    西棠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和他点了个头。

    跟在他身后的沈敏，也止住了脚步，望着她们的方向，眼中有浅浅的疑惑。

    倪凯伦平日交际手腕一流高超，尤其见到赞助商和投资商时，热情分寸和客套都掌握得炉火纯青，可是那一刻，却立刻笑容僵掉，竖起了一身的刺，斗鸡一般地望着他。

    赵平津倒也不意外沈敏帮她说话，在他们谈恋爱的时候，黄西棠性格真的特别好，跟他身边的人关系都很不错。

    走到人行道旁的路口，路面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的身侧，又开了几步，将路口堵住。

    沈敏靠在沙发上，放松身体，舒舒服服地吸了一支烟。

    当时座中都是高门子弟，酒精冲上头顶，纷纷鼓掌叫好，沈敏倒了血霉刚好坐在了沙发里，他一个小助理，只能先顶着炮火先上。

    沈敏听了这话，慢慢地想了几秒，然后挪开脚步，走回了沙发上。

    赵平津坐进沙发里，按了按眉心，脸色有点倦。

    这么多年过去了，赵平津是怎么找到黄西棠的他不清楚，但就是今天在商场里，老板看到她那一刹那的眼神，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西棠轻声细语：“附近地铁口。”

    赵平津扶着旋梯对楼下喊了一声：“沈敏，上来。”

    自上次横店一会一别，已经是两个月过去了，赵平津站在首饰专柜对面的走道中央，身边跟着几个下属，也不知道驻足看了多久。

    话一出口，赵平津的手轻轻一震。

    沈敏一想起这个，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自然地说了出口：“棠棠小——”

    西棠知道他是说到做到的人，于是干脆地站起来，走到玄关处，左手轻而易举地托起了那个的黄色的落地大梅瓶，本来也是装饰品而已，不算很重，她将花瓶抱在怀里，右手扶住，然后塞在了窗台上，堵住了了那一道开阔的视线。

    赵平津手里捏着一个银质打火机，沉默地，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然后说：“你走吧。”

    沈敏倏然地站住了。

    穿着雪白制服的门童一个箭步上来，替他拉开了门：“下午好，赵先生。”

    两个人一转头，就看到人影。

    专柜的经理立即趋身上前，恭恭敬敬地说话：“赵先生，有什么为您效劳？”

    西棠笑了笑：“不用了，谢谢。”

    那时黄西棠跟着钟巧出来跑江湖，两个互相打掩护，互相抽得对方嗷嗷直叫，看得一场子的人兴奋得也跟着嗷嗷叫，两个人拿了好几轮钱退下了，后来换了另外的两个女孩子，明显业务不熟悉，戏做得不够逼真，惹得座中的孙家太子爷非常不满意，骂咧咧站起来做示范，直接就甩了一巴掌，只听到一声尖叫，那女孩子鼻子一道血就飞溅了出来。

    那时他还不知道，黄西棠喝了酒，基本上等于一个疯子，她力大无穷，一把将他按在地上，跨在他的背上就开始揍，他一介文弱书生，差点被她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西棠站在窗边，对着赵平津挑了挑眉。

    深夜，灯光照亮一室的繁华似锦。

    从商场出来，倪凯伦回公司，西棠休两天的假期，她说：“我自己走会儿。”

    沈敏感觉到后背的冷汗密密地流下来。

    “去哪？”赵平津翘着腿，一双长腿，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裤，露出熨得笔直的裤线。

    赵平津挑了挑眉，也没有生气，她还是这样倔强的脾气，跟他硬碰硬，只能头破血流。

    西棠坐在试衣间外的柔软沙发，紧紧地抱住倪凯伦的外套，只觉得胸口压着一块大石，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这位多年的心腹助理暗暗深吸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隐约探测着他的心意问道：“要找医生给她看看吗？”

    西棠觉得有点搞笑：“你发什么疯？”

    赵平津当然不会主动招呼，冷着一张脸，看着她们。

    赵平津依旧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

    车门关上，车厢里有他的气息，西棠知道他不用香水，大概是惯用的须后水的味道，有点沉郁的香气萦绕，安静幽凉。

    赵平津却在那一刻忽然回过神来，依旧不说话，浑身带着怒火，一个跨步转身，大步走开了。

    看了看时间还早，西棠决定先去喝杯咖啡。

    终于离得近了，细细看她的右手，手指微微蜷曲，无力下垂。

    “黄西棠。”

    西棠知道她爱护她，可是也不希望倪凯伦得罪他，赵平津的背景到底有多深，恐怕连倪凯伦这样的老江湖也未必透彻，她当年也是到很后面，逼到他母亲不得不跟她摊牌了，才慢慢摸到那么一星半点儿，不提他爷爷及父亲大伯的背景，单是他母亲娘家周家，从解放前就是上海的实业大亨，周家在上海的根基有多深，不是那个阶层的人，根本窥不出一丝一毫，周家无嫡嗣，而赵平津，是周氏家族唯一的外孙。

    沈敏只好出面解围，遣退了经理：“没事。”

    堪堪打了个照面。

    沈敏只好跟着走，转身的那一刹那，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女孩子侧脸一瞬间低头的弧度，他一霎忽然灵光大亮，话语赶在理智之前冲了出来：“西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