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对我比划了一下,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郭叔,是我,宝荣。”
他在那端低低咳嗽一声:“映映……”
劳家卓坐在办公桌旁,白衬衣套一件西装式银灰马甲,助理正扶着他站起来,他脸色煞白一片,一手撑着桌面身体已经是摇摇欲坠,苏见疾步过去搀扶着他在沙发上半躺下来,然后动手利落地解开他衬衣,一手托着他的头部头向后仰,保持呼吸道通畅。
我环视了一圈,看到沙发背后置有简易氧气枕,我迅速动手拔出袋子上连接着的橡皮胶管,撕开一次性鼻导管,打开开关检查氧气通畅度,用棉签醮了些许冷开水润滑,然后托起他的脸庞,将导管小心缓慢地插入他的鼻咽部。
又或许劝我不要在沙发边看书时候吸烟。
我深深看他一眼,而后起身朝外面走。
他气息很低弱:“映映,我过一段时间再回来看你。”
我低着头慢慢地翻杂志,其实我也不算是刻意不见他,只是他来得都晚,我基本都已经睡觉。
苏见压低声音问:“有没有事?”
他咬牙切齿地说:“纵然你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我劳家卓的人。”
第二天早上我下楼,经过一辆宝蓝色小汽车,忽然听到喇叭响。
一会儿苏见走出来跟我说:“映映,劳先生说让你回去休息,我派司机送你回家。”
我抬起头闷闷地说:“跟他说不要再过来了。”
我半夜还听到他在会议室里微微嘈杂声音,旁边有助理低声说一句英文给他端咖啡,而后背景逐渐安静。
我只好笑笑。
他极力忍受着苦痛,虚弱地倚在我身上,我挤压氧气袋,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说出来的两个字都轻轻打颤:“家卓——”
他进去一会,然后出来和我说:“等一会儿,护士正在给他打针。”
林宝荣和我一起上楼,待到唐乐昌过来,她载着我们去了医院。
我听到林宝荣说话:“他人在哪里?”
然后有女子柔媚的声音唤我:“映映。”
我们的对话也很平淡。
十分钟后护士出来:“江小姐,劳先生请你进去。”
苏见有些可怜地望着我:“映映,冷静些。”
或许我再回来,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有时电话里他的声音很倦。
我对他含笑致意,唐乐昌主动和他握手:“马医师。”
这时梁丰年手边电话响起,他接起来只听了一句,随即脸色骤变对着那端喊:“拨救护车——”
林宝荣有些赞赏地说:“映映,你这样气定神闲,今时大不同往日,连我都看得惊诧,老二如今如此待遇,不知独自神伤多少回。”
苏见有些敏感地问:“怎么了?”
我冷笑一声:“干脆我死了将尸骨赠与你。”
十二月份到来的时候,明年这座城市要承办大型运动会,政府要全面整顿城市风貌,我现在居住的小区正位于一号绿化带的旁边,政府需改建楼顶和窗户,改装空调的防护栏颜色。
我有些惊愣,但仍是喊了一声:“大姐。”
林宝荣只好款款走近我:“老二那闷性子,把你当宝藏着,我年前刚刚得知你回来,你却又走了,这次若不是他有事来找我,还不知要把你藏着多久。”
第二天傍晚抵达机场,我心不在焉地跟着苏见,在推着行李的行色匆匆的行人中走过,我仰着头看着夜航的飞机从巨大的玻璃窗外起起落落。
术后只要三到五天就可出院,医生护士都很专业和气,贵宾区病房里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唐乐昌每天过来陪我,日子也不算难打发。
他微微喘了几口气,皱起眉头道:“房子的事情我已经交代苏见处理。”
看来劳家卓什么都和她说了。
唐乐昌望着我,有些微微的莫名黯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一会儿林宝荣走回来,对我说:“映映,他今晚走不开。”
后来的几天劳家卓再没有打给我。
我拿起电话,劳家卓的声音传来:“映映。”
唐乐昌昨日已经返回比国工作,临走之前他问我:“映映,你还爱他对不对?”
我只好坐到他的身旁。
我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咬着唇摇摇头。
我手掌撑在地面上,挣扎着自己却没有力气站起来。
我走进去,他半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已经取下,他的脸色是白的,瞳仁眉毛是黑色,整个人轮廓消瘦分明,如一帧清韵湿笔的水墨画。
那是一种一切失去之后再无可挽回的惊恸之感。
夜色四合中,停机坪地面上隐约闪烁的灯光,跑道上停泊着一架私人商务飞机,机身修长洁白,只在尾翼有一枚劳通菱形的标志。
苏见拍了拍梁丰年的肩膀,用眼神制止了他的继续说话。
我有些疑惑地站在了原地。
我客客气气的:“大姐怎么有空过来?”
我却从未想过他可以率先离席。
我拔腿跟着跑过去。
我跟着苏见飞跑上舷梯。
我呐呐地说:“好。”
她掏出手机拨电话,电话接通,她听了一句有些疑惑地问:“梁丰年?”
我慌忙握住他的手:“好了。”
我点了点头,却不多说。
苏见脸上微微变色:“你跟他这么些年,不是不知道他性子,若不是身体真的受不住,他怎会开口说……”
我凑近他身前,他口唇发绀,大汗淋漓,意识似乎已缓缓陷入昏迷。
随时开始,亦可以随时终止。
那是胸部血管破裂流出的血。
车子已经像离弦之箭一般朝外驶了出去。
苏见轻言责备:“你们也不注意点。”
苏见朝他略微颔首。
苏见说:“映映,过来。”
我们从停车处走向医院大楼,远远就看到大厅前站着一个穿白大褂高大斯文的男子,他驻足等着我们一行人走近,微笑着说:“来了。”
我拨去劳通总部,秘书台说他出差,我回国后从不拨他私人电话。
我觉得害怕。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发觉自己睡在床上,套间外的医生正在和苏见谈话,医生建议将病人转回香港治疗。
我走出来,掩上房门,才觉得双膝发软,在病房门口摔倒。
他逼得我太紧,闹得不欢而散。
我将事情简单和苏见说了。
我坐在沙发上要起身的一刹,竟然有瞬间的害怕迟疑。
我说:“我不是医生护士,跟过去有何用?”
我轻声拒绝:“不用这么麻烦的。”
他一早或许也已经大致懂得,我可能已经不太可能再会有爱上一个人的力气。
我转头看了一眼,一个明艳的女子从车中跨出,穿了件短款风衣,妩媚长卷发,脸很熟悉。
劳家卓胸膛艰难起伏的呼吸稍稍好转。
一个小时后劳家卓被送出来,推入病房,他胸膛插了一根管子,有粉红的液体流出来。
安静的夜里,房内床头留了一盏台灯。
劳家卓问:“出院了是吗?”
苏见扶住我的肩膀将我带到的一边的椅子上休息,他宽慰我:“别担心,他不会有事。”
苏见说:“劳先生明晚上回国,我先问一问他。”
他只在里面坐了一会,唐乐昌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要送客。
苏见点点头。
梁丰年低声和他说:“他说有些累。”
一切不过是一分多钟的事情,做完这一切,我方发觉全身已经是瑟瑟发抖。
他气若游丝地说话:“没事……”
劳家卓神智都还清楚,一直握着我的手。
劳家卓抬起手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坐下。
苏见依然是沉稳神情,他温和地说:“你稍等。”
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模糊:“我昨天临时有急事出差,抱歉没有来接你出院。”
是——林宝荣。
苏见示意无妨。
林宝荣仔细望了望我,而后叹了口气:“映映,我仍当你屋里人。”
这时护士敲门轻声说:“苏先生,劳先生醒了,要见你。”
我听出她弦外之音,只淡淡地问:“他怎么了?”
苏见站起来走出去。
梁丰年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