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优昙梦一场

    觉罗夫人幽深地眼神望着明月，注视了她许久，终于叹息地道：“冬郎与他阿玛不一样。”

    那日，她本想唤前雨搬来绣架，继续苦练自己的绣活。手方碰到绣针，觉罗夫人的随身侍女便来传话，说是找她有事。明月一不留神，绣针戳破手指，见冒出的红色血珠，竟愣了神。她预感不是好事。

    容若微张着唇，方想说着说什么，只听明月埋在他的怀里慢慢地道：“冬郎，种一棵合欢树吧。”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上阕，便是她忘记的词。上阕的笔调极其平滑，却别扭的不是一笔喝成，尤在最后一句中有水洇的痕迹。明月顿了一顿，潸然落泪……

    明月知晓纳的那个女子是京城颜照的爱女——颜如玉。当得知这个消息，她委实哭笑不得，本是她要娶得女子，却鬼使神差地兜了一个大圈，还是成了自己的亲人。在古代，正妻与妾不与敌，在外姐妹相称，自是“亲人”。她冷眼看着府内来来往往的人忙得不亦乐乎，好似极其喜庆。她不得不想，当初她嫁到纳兰府之时，可是也这般的喜庆？前雨一直跟在她身后，她眉蹙得极深，她对明月道：“颜如玉是个老姑娘了，真想不明白为何要姑爷纳她为妾？明珠大人到底在想什么？”

    原来他怕她不同意？她难道在他眼中是这般好妒之人？看来他还巴望着另结新欢呢。明月冷笑：“额娘，我此时的心境与阿玛纳妾时，你的心境一般。”

    “俗不可耐。”明月蹙眉，“冬郎可知有种树，叫合欢树？”

    明月轻轻闭上眼，感到一股心酸自心头涌出，夺了眼眶，里面蓄满了泪水。他一点也不挣扎？他们之间插足第三人，他可是认为无碍？他是因自己没了容貌而放弃她？还是从头到尾，她所扮演的只是政治上包办的婚姻？她的心不禁沉寂至底，悲凉透彻。以上两种可能，都是对她一种残忍。

    明月慢悠悠抬起眼睑，轻声“嗯”了一声，便回神看了一眼门口的前雨，执手在宣纸上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绘出：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冷笑起来，这几年的一切溃不成堤。她以为自己够努力，便能去改变自己的悲惨命运。即使她知自己将来活不长，知自己将会得不到丈夫作为爱人的感情，她还是义无反顾，只因那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然，这些年的打磨，她还是无法成为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冬郎在皇宫当差近两年了。”觉罗夫人忽感慨一番，“你嫁与冬郎近有三年了吧。”

    “嗯，”觉罗夫人浅笑，“我早知明月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一定会大度的。冬郎还一直担心你呢。”

    她慢慢地回忆，这首上句是何？她懊恼地想了一阵子，怎么也想不到前句，她放下手中的毛笔，问道：“前雨，可知宋词在哪？”

    觉罗夫人再道：“难为你了，现在纳兰家就冬郎一个长子，刚出生的弟弟还尚在襁褓，一切希望皆在冬郎身上。冬郎平时忙于公务，你一人在琼楼呆着可是孤独了？”

    觉罗夫人一怔，突然一股怒气显露心头，一掌拍想案桌，站了起来，“放肆。”

    “是。”明月颔首，心头顿时豁然开朗。

    她凄凉地哭了起来，当一切都是徒劳之时，她便觉得一切苍白无力，一切……只是可笑的独角戏。明月轻轻闭上眼，对前雨道：“多情却被无情恼。我何须再自作多情？”

    那弦，叫情弦。

    “只是夜晚的寂寞难耐而已。”明月接着他的话说完，冷冷一笑。

    明月抬眼将她望着，轻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放心。”

    容若一怔。还未等容若开口，明月再道：“它有个很美的传说。这合欢树最早叫苦情树。相传，有个秀才寒窗苦读十年，准备进京赶考，却从此杳无音信。他的妻子粉扇在家里盼了又盼，等了又等，青丝变白发，也没等回丈夫的身影。在生命尽头即将到来的时候，粉扇拖着病弱的身体，用生命发下重誓：‘如果丈夫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说罢，便含泪死去。第二年，所有的苦情树果真都开了花，粉柔柔的，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挂满了枝头，还带着一股淡淡地香气，只是花期很短，只有一天，而且，从那时开始，所有的叶子居然也是随着花开花谢来晨展暮合。人们为了纪念粉扇的痴情，也就把苦情树改名为合欢树了。可我倒觉得这是在讽刺那薄情的丈夫。”

    跟在身后的前雨，大慌，本想上前慰问，却被小姐突然抓起那张纸，发疯地撕扯，如发泄一般。

    “好了许多。”她扯一扯脸上的面纱，有些意趣阑珊。觉罗招呼她坐下，问了一些关于容若平时的一些事，明月也如实回答。

    “自然，父母之命难为，并无其他意见。”

    明月将惊奇的目光向觉罗夫人望去。觉罗夫人再道：“容若也不小了，许是纳个侧室？”觉罗夫人虽为询问的语气，然眉毛上挑，一种只是提醒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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