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丹境（五）

    衡南应该警告她、捉住她送回桃阵，或者叫人来抓她，任何一种，王娟都能理解，可是衡南并没有解释。

    不是狐狸吗？记错了？

    衡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郁百合侧立着，把她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哈”地一声笑：“厨房里面烤箱都是新的，五个锅就用过一个，还是私厨啊，你是打我们私厨的脸。”

    衡南让她喊得一怔，回头朝王娟一指：“阿姨叫我来做菜。”

    “不会。”衡南说，她垂着眼，又不安地补充，“一学就会了。”

    但是衡南就与众不同。从前小二姐端庄，师弟师妹捉弄他，她从不参与，不过以袖掩口，眉眼稍弯；现在的小二姐都回了一遍魂，居然还能一眼认出他是狐狸，而且还是可爱亲昵“小狐狸”。

    “哦……好，黄黄先生。”

    他串鬼的手法不熟，半夜，一只怨鬼挣脱枷锁跑了出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盛君殊门边。

    按道理说，她若不想让人发觉，将瓦片快点挂回去便好，可她直直盯着瓦片，看了一会儿，却伸手揭开了更多的瓦片，将屋顶掏出个洞来，然后，自己跳了进去。

    ……痛哭流涕倒也不必。衡南冷淡地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总裁办公室，阳炎体留下的余晖还未散去，似乎是刚才避开的。

    她身上染满怨鬼的黑血，慢慢地将发丝别再耳后，手蹭过去，将脸颊上的血渍也给匀开了。

    冤鬼让阳炎体穿心，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了一颗萤火虫大小的魂元，衡南伸出手，一把捏碎了。

    “小二姐……衡小姐。”

    “老板大概是……有事出去了。”王娟闭了闭眼，脸色变了几番，有点认命了。她抬起头来，面色复杂地说，“小二姐，您跟我来一下。”

    整整一千年来，所有见过他的人，不看别的，单看他这一双往下耷的三角眼，都会亲切地问一句：“我知道，你是黄鼠狼吧？”

    她屏息走近一步，想近距离观察观察那双耳朵，“……怎么了？”

    从下面看上去，一红一白两个美人，像是紧紧相拥一般。

    她抹了抹脸上胭脂，相当满意，伸出惨白一截手臂，咯吱咯吱地攀爬至屋顶，将屋顶瓦片掀开。

    这是个年轻貌美的怨鬼，死时才十六七岁，父母大约不忍女儿早夭，棺材里给她穿戴的是套镶金嵌玉的大氅，逶迤的长裙，涂抹胭脂水粉。

    笤帚倒在落叶中，王娟双手掩口。按垚山规矩，冤鬼渡之，怨鬼诛杀。分明是冤鬼，怎么能私自随意处置？

    “太太！”

    ——他让郁百合看着衡南。一定是遇到了危险，郁百合让她先跑了。

    屋脊之上，一轮圆月。

    衡南点头。

    但是红色的那个存在感太强，她背后是夜色，身上、眼里也是夜色，她像沉淀的墨锭入水，压迫下来。冤鬼慌不择路，开始尖叫，辱骂她，“不知廉耻”“婊.子”“不配”……

    “不用放糖。”衡南执拗地把她的手挪开。

    那是小五哥简子竹头一次“出秋”的夜晚，路上收了几个啼哭不休的冤鬼，拿锁链拴成一串牵回来，关进桃阵里，准备第二天再审。

    他面色一凛，马上拉住衡南出门，“在哪？”

    王娟初始时没认出来那是衡南，大概是因为衡南平时总是穿青色、驼色之类素雅的衣衫，她的头发挽成发髻，发髻上横一根浅色的木簪，那才是温柔婉约的衡南。

    衡南扫视一周，手揣在口袋，跟着王娟进入厨房。

    衡南一看，她俩竟然已经推搡起来。左右两顾，没插|进话，赶紧扭头跑进总裁办公室。

    这冤鬼便不知动了什么旁的心思。借着月色扭了扭腰身，大氅消融，露出里面薄薄一层衣衫，微卷的长发蜿蜒散落，更衬肌肤如雪。

    那天晚上，她可能正为祀山鬼做准备，身上却是件没来得及换下的枫叶红的广袖舞裙。

    衡南退了半步：“……”

    衡南静静看绿豆浮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君殊娶都娶了，王娟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把现在的衡南和从前的和小二姐划清界限，这种分开，先从改口开始，“您会做饭吗？”

    盛君殊不像师弟手忙脚乱，他处理冤鬼已相当老练，不会让它们吃太多苦头，一路上称得上多加照拂。

    她大概觉得以这幅面貌行走人间很好，不愿意再入轮回，慌张出逃。可垚山之上处处法阵，她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走不出去，走到盛君殊房前，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

    等不到回答，衡南的手指开始不安地抠鼠标垫，内心一片百无聊赖。

    她的头发也没梳起。原来她的头发并不长，发梢平齐，堪堪垂到肩头。黑如冷矿的头发，款式诡丽的红裙，雪白的足，硬的屋脊，冷色的月盘。

    衡南确定她们从前认识，至少这妇人肯定单方面认识她，即使她立刻慌乱低下头去，她瞳孔中闪过的恐惧，敌意，防备，是掩藏不掉的。

    “他忙起来，就不知道照顾自己，所以你要好好照顾他。他熬夜，你不许他熬；晚上饿了，给他煮个夜宵。”

    “小二姐，您怎么来了？”王娟的身体僵硬了一半。她知道这是个全然无辜的，回了魂的衡南，但骤然见到，生理的抵触总无法避免，“身体……好些了吗？”

    随后他猛然背过身，肩膀耸动，努力深呼吸，“对、对不起，失态了。”

    盛君殊从办公室出来，下意识扶住她肩膀，将她挪开，待看清是谁，尴尬里带着惊异：“衡南？”

    品品，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她的目光安静地顺着眼前青白的脸，慢慢向下打量，落到了屋顶的那个凿开的洞上。眸色好像深不见底的黑水潭。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两团抱在一起的身影，“咣当”压在了办公室门板上。

    “阿姨，哪个阿姨啊？”郁百合就像个迅速膨胀的气球，抬眼看向布衣布鞋的王娟，“做菜，您是哪位啊？这是董事长太太诶！你让她做菜？！”

    王娟脸色铁青，眼珠冒火，指着她的鼻子：“你，你给我再说一遍。”

    王娟不大高兴地清了清嗓子：“我是盛总的……私厨。”

    “嫁了人以后啊，对丈夫要恭顺。盛哥儿的脾气最好了，没那么多规矩，你也能舒坦点。他在外面忙，你在家里就要多操持点，让他少为家里操点心。”

    “容嬷嬷，容嬷嬷，容嬷嬷！”

    叫声炸开在耳边，王娟几乎瞬间出来，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久而久之，别的精怪朝他一伸爪，“你是——”

    “……王姨！”

    不知眼前这人连个汤也不会烧，怎么还没被辞退：“都快烧干了。”

    “黄鼠狼，”他顶着三白眼，自暴自弃道，“叫我黄、黄先生就好。”

    淅淅沥沥的黑血从她玉白的指缝渗落，一半融入她的衣裙，一半顺着小腿流下，几滴黑血像梅花，一朵一朵，绽放在她的雪白的脚背。

    ——包袱别这么重就可以了。

    她说话的语气，便越发柔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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