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点绛唇（十六）

    他睁开眼，看见她正惊惶地拭去脸上的泪痕，望着指尖发呆，似乎自己也诧异得很，又咬唇望望他的伤口，帕子绞在手指上，怕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们看出来，大司空府也元气大伤。

    太医斗胆望向上座的大司空，他身上伤口并未感染，只是失血，嘴唇的颜色极淡，整体看上去，比面如金纸的王上好得多。

    苏倾回头，见他指的地方是床榻，脸倏地红了。

    苏倾将帕子拧得刚刚好，小心地擦去血污，血丝在水里漾开。

    他接了冰袋，置在苏倾额头上，她登时觉得一阵凉气从额头注入了四肢百骸，明宴的手轻轻按在冰袋上，语气平平道：“仔细脑袋烧坏了。”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倦意便上了头，屋子里静得只有烛火燃烧时偶有的噼啪声，她似乎在端详他的伤口，良久才极小声地说：“大人疼么？”

    空气静默了片刻，明宴睨着她：“你说的。”

    他身上有伤，咬紧牙关，手撑着慢慢躺下来，伸臂摸到了她的腰，将她搂到了身边，这才扬袖灭了帘外烛火：“夜里不舒服，叫我一声，知道了？”

    烛光摇曳着，北风和南风正盘腿坐在一处斗小木剑，他记得还算清楚，那时苏倾坐在塌上对着光紧赶慢赶地纳鞋底，一张小脸绷得认真严肃，鸦翅般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偶尔才颤动一下。

    眼前顿时昏暗一片。明宴的动作停住，俊容半淹没在黑暗里，眼底含着一点笑：“熄灯了？”

    他的手指在她发顶轻轻一拍，倒像是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怎得还给我伤口上撒盐。”

    她刚满十二岁，个头才刚过他的腰，那双眼睛里的灵，却已能无声地同他对话，理解他全部已说或未说的心事。

    停了片刻，烛光又亮起来。苏倾眯着眼，正看见他拿着根火柴点蜡，摇曳的烛光把他头上簪冠的影子投在深红色帐子上。

    她知道宫倾的。

    他抵住她膝慢慢往上推，裙子卷起来，露出白玉般的双足和小腿，还是在暴室里的姿势，原来还是记她的仇，“这次不许遮。”

    太医对视一眼，松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纳鞋底的女孩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一双乌黑的眼。

    宫中无主，大权旁落于谁，人人心里有数。统治南国近百年的燕氏一族，从即日起走向式微。

    “回大人，王上肾虚脾弱，多年来用药不得好转，加之情绪郁积于心，有中风先兆，一朝爆发咯血，至今未醒，恐怕……”

    苏倾把头摇得似拨浪鼓：“我会是全府最小心的，一定不让大人痛。”

    “王上还未大婚，宫中没有主事之人。”太医拱手，硬着头皮道，“臣等思来想去，只得来禀告大人。”

    “怎么回事？”他骤然开口，声线是冷的，苏倾忙道，“对不起，大人……”

    解开衣服时他也不情不愿，冷眼道：“出去随便换个人进来吧，仔细吓着。”

    明宴很渴，呷一口茶，茶是烫的，他停一停，又喝一口，语气越发不耐：“打了一架。”

    苏倾默了一下，小声说：“我说没有疹子，便罢了。”

    苏倾奇怪地瞧他一眼，柔声道：“大人再摸摸。”

    “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阖着眼睛问，苏倾的声音就那样轻轻地响着，呼吸落在他胸前：“不知道。”

    他将北风和南风烦躁地拂到一边。北风的鼻子小狗似的抽动着：“大人身上有血腥味儿。”

    他的手抚过她的小腿，借着光仔细看了一回，原来的疹子淡了许多，只剩一道浅浅的印子了。

    “嘴上说怎么作数？”他淡淡道，瞥着她小巧的耳垂红得像要滴血，薄唇轻碰两下，她便抖起来。

    昨夜宫门紧闭，门口的金戈碰撞和喊杀声如同一个噩梦，清早只留下满地鲜血断臂。几个宫人将尸体抬做一堆。

    那一夜，他只是觉得烦躁头晕。

    宫人垂首低头，着清烟般的宫装，在桥上、廊上轻而无声地穿行，面色惨白地来去匆匆，荷叶下的跳鲤蛰伏不出。

    他那时也不知道，护着幼太子上龙椅那随手一拎，会让他明宴的名字永远留在史书上，以至改写了整个南国命运。

    南风在门外敲门：“死丫头，你有种……”

    北风急着听打架的详情，也跟着起哄，他看着苏倾涨红了脸，似乎头一次有些生气似的拉住他们的衣服角，把他们从塌上扯下来，顶牛似的用力推到了门外，把门关上了。

    明宴“嗯”一声，利落地换下染血的衣裳，朝她扬了扬下颌：“苏尚仪坐那边等我检查。”

    明宴沉默着，默得两个太医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他才冷冷一掀眼皮：“参汤呢？吊着。”

    他低低冷笑，恐吓，卖弄，抑或有别的什么：“宫倾了。”

    天地改换，人命如蝼蚁。明宴胸前的纱布，早让血就浸透了，拿下的时候湿漉漉，她的手指尖都麻了。

    苏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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