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江炼依然压着嗓子作答：“没有。”

    孟千姿身子一震，愕然抬眼。

    潜台词是：管得着吗。

    江炼太阳穴处轻微地跳了一下。

    车轮碾过一米又一米的路面。

    要不搬，都不搬，反正，他要跟神棍睡一屋。

    那山户赶紧点头：“出发。”

    江鹊桥乖巧极了，不乱动，直往他怀里缩，像一切伤心的人，求一个温暖的怀抱。

    曹严华觉得这建议不错：反正，曹解放本来就是跟他们分隔两地的，住昆仑还是凤子岭，于他来说，没太大分别。

    孟千姿没好气：“你这人真烦。”

    车子没停，但中途开了门，曹解放瞬间扑进了车子。

    十余辆车陆续起行，最后只剩了罗韧他们的这辆。

    江炼下意识想躲，转念一想，人家落落大方的，自己何必畏缩。

    边上的炎红砂会意，她伸手拉合车门，冲着曹解放嚷嚷了句：“解放，那你留在这了哈。”

    当时，她正梳妆理容，没露什么表情，只漫不经心嗯一声，以示知道了。

    孟千姿说：“看见就看见呗，早晚有这天的。”

    自己是无所谓，只是不想让她被人当谈资：那些边上经过的山户，虽说目不斜视的，但他毫不怀疑，这一幕会瞬间传遍营地、传到昨儿已经撤离的那批人耳中，再经由各类即时聊天工具，传遍江南水北、大小山系的筑、舍、巢。

    江炼伸手揿灭车内灯，压着嗓子说了句：“走了。”

    好在，他很快就有了指引：他看到了移动着的，极轻微黯淡的七彩晕光。

    神棍提醒一万三：“小三三，这是雪鸡，生活在高海拔，走不了，跟着解放走了，没准就活不成了。”

    还“嗯哼”，江炼真是槽多无口：“你喷香水干嘛？”

    刚一出门，一股子劲烈夜风扑面而来，江炼拿手遮眼，大部队走了，营地就不设夜灯了，这茫茫夜色，一时间，还真难锁定人往哪去了。

    神棍径自往前走，进了副驾坐下。

    现代人离别，因着科技的发展，比古人要洒脱多了，古人的信要走几个月，上京赶考三年不还，一道别可能就是一生，哪怕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那些言情剧里，男主没追上女主的飞机或者女主没赶上男主的客船，都昭示了故事的就此终结。

    江炼看到，江鹊桥还站在原地，呆呆看车子驶离的方向，然后小脑袋垂下来。

    然后，车子就一路下去了，江炼确信自己听到了曹严华声嘶力竭的嚷嚷：“火东……西宁……喝酒啊！”

    江炼愈发纳闷，悄悄跟了过去，其实一路都没人，神棍又是个没功夫的，压根不会察觉，但江炼还是不时伏身掩藏，近前时，他看到，有辆越野车开了车灯，车后箱也打开了，一个山户正等在那儿，见到神棍，他忙迎上来，接过神棍手里的大箱小包，往车后箱里放。

    但是，总归是有点……怪。

    神棍还在发怔，某个发怔的间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江炼：“那个，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儿？比如腥臭腥臭的？”

    坐进驾驶座时，他很快地瞥了神棍一眼。

    但神棍，一身街头卖豆浆的气质，跟香水……格格不入好吗。

    这是神棍，他蹑手蹑脚下了床，直如做贼，连呼吸声都屏得很轻，先悄无声息打开了门，拿什么东西——大概是鞋子——夹在了门缝中以防门会忽然关上，然后去抱箱子。

    “对了，姑婆早上让人通知我，我今天也随队撤。”

    美盈害怕，是正常的，营地突然安静成这样，江炼晚上出去方便，都有些心头发憷，但神棍，可不像是个嫌麻烦的人。

    江炼的太阳穴又跳了一下：这可不成，雄性的山鸡朋友，没了可以再找，小命没了可就玩完了。

    那山户拼命扭头挣扎，手试图探向腰间，不过下一瞬，他就安静了：借着尾灯的光，他看清楚，这人是江炼。

    他屏住呼吸，尽量动作很轻地、慢慢压下睡袋的一角，向外看去。

    江炼略一晃神，也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正怔愣间，忽然听见孟千姿叫他。

    江炼正要回一声“早”，鼻子忽然嗅到了什么味儿，他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不可置信地盯着神棍：“你喷香水了？”

    手机响了，江炼腾出一只手来，点开了看，是孟千姿发了条微信语音过来，问他：“刚那两只鸡，怎么啦？鹊桥是对那个什么革命有兴趣吗？”

    夜晚的昆仑山间公路，比白天时更安静，静得会让人产生时空的错乱感，这儿的现代痕迹本就不多，人在车里，路在车下，往外看，都是荒芜、远古、数万年如一日的恒久不变。

    也听到了炎红砂的怒喝声：“我早说了，这是只渣鸡。”

    从他的眼神里，江炼意识到自己这么剑拔弩张没什么必要，于是松开了手。

    “那你……行吗？我们这一撤，只留下零星几个善后，要么，我拨点人给你？”

    远远望去，停车场里，只剩了三两辆车，给留守人员作最后撤退时用的。

    再不走，可就真留下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曹解放一声嘹亮的“呵哆啰”，那中年发福的鸡身，居然可以如此迅捷，如一阵急风般向着那辆悍马飞掠过去。

    说完了，又伸手去抚江鹊桥柔软的背心，安慰它：“没事，咱们将来，会遇到更好的。”

    这儿不好说话，江炼指了指不远处的毡房后：“去跟他说，你要方便一下，然后去那找我。”

    那晕光是向着停车场去的。

    那是凤凰翎，凤凰翎的显光，一直是很让人头疼的事，很难完美遮掩，人身上带了凤凰翎，直如头顶上自动竖了根灯塔，谁都能知道你的去向。

    这安静也蔓延进了营地，那么多毡房，先前不够住，现在空空落落，门上窗上，都书着落寞。

    神棍说：“嗯哼。”

    江炼记得罗韧一行人也会跟着走，想着过来打声招呼，才刚走到毡房附近，迎头碰上神棍。

    说到末了，又笑起来：“也许只是我多心，人家神棍，可能只是想留下来搞钻研……先看看再说吧，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跟你联系。”

    这一晚，韦彪、况美盈、江炼、神棍，还是同住。

    车轮往前碾动了，曹解放明显躁动不安，它扑腾了两下翅膀，脑袋忙起来，一时看车子，一时又看江鹊桥。

    江炼点头：“行，保持联系就行，希望咱们过两天见面能无缝衔接，别出现什么避而不见、见异思迁、一去杳然这种事儿就行。”

    一万三经过一夜休整，总算是适应些了，察觉到车老不开，他睁开眼睛往外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要么，带这个一起走吧。”

    辛辞耸了耸肩，拿软齿梳替她拉理头发：“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你这一走，万一江炼被打晕、塞进麻袋卖去了南美，那人海茫茫的，可就再也见不着啦。”

    神棍这才反应过来，忙点头：“走，就去那个叫‘才旦’的沟口。”

    老实说，她不怕对手出幺蛾子，就怕自己人没事舞出个翩跹。

    江炼安抚她：“还不确定，只是怀疑，两个原因。第一，他那几个朋友，倒了大半，要撤回西宁，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陪着，但他明显不会跟着去，这就奇怪了，他有什么事要做吗？第二，他现在有些举动，让我觉得……挺违和的，我留下来，也好注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