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叶文健看着林子枫，林子枫的话，他没听明白，他也不敢听明白。

    他吓坏了，冲回卧室想要去抱起雷一鸣，可随即回过神来，又冲了出去，叫仆人、叫汽车夫。妞儿被他吓傻了，直勾勾地看他。他让刘妈好好看着妞儿，然后自己和仆人用棉被裹了雷一鸣，把他抬下楼来，塞进了汽车里。

    叶文健恨死这个英国医生了，然而又不敢把雷一鸣带回家里去。雷一鸣半昏半醒的，一阵糊涂一阵明白，明白的时候，他半闭着眼睛呻|吟，告诉叶文健：“我头疼，疼死了。”

    仆人答应了，叶文健放下电话又去了医院。冬季天短，他这样慌里慌张地乱跑，跑得时间都不知道了，糊里糊涂地就发现外头已经黑了天。及至到了医院，他问那英国医生，姐夫的病情如何，那医生却是一问三不知——医生把降温的手段全用上了，不知道雷一鸣为何会高烧不退。

    叶文健坐在医院内的长椅上，累得一步路都走不动了，把他姐夫交给了医生和林子枫。如此坐了小半天之后，他忽见林子枫走了过来，便站起身问道：“林先生，这里的医生瞧出我姐夫得的是什么病了吗？”

    糊涂的时候，他对叶文健说：“你冤枉我……我没杀春好……你不能这样对我……”

    而且他也委屈——张嘉田认定了是他杀了叶春好，这不是天大的冤枉吗？他有罪，可他是真的没杀叶春好啊！

    叶文健一听这话，“唉”了一声，扭头就又跑了。这回他直接跑回了雷公馆，四处乱翻电话号码簿，末了，翻到了一个较为熟悉的名字：林子枫。

    林子枫抬头望向天花板上的电灯，看风景似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对叶文健说道：“你先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就去给他预备衣服。剩下的事情，我找白雪峰去办。白雪峰原来是他的副官长，很会操办家里的红白事情。交给他办，应该能够办好。寿材你不必管，我负责，墓地是现成的，不用另找。钱的方面，也是我来负责。”

    到了之后，他才知道雷一鸣那病来势汹汹，已然不祥。而叶文健这时小声又说道：“我想给他换家医院，这儿的医生都瞧不出他得的是什么病，留在这儿，还不就是等死吗？”

    林子枫出手相助，把雷一鸣从天津送去了北平。

    雷一鸣东奔西走，怎样都是扑空，中午时分他回了家，就觉得欲哭无泪——张嘉田若是对着他大发雷霆大动干戈，他虽也恐惧，但恐惧之下，他还有后路，还知道如何去让张嘉田回心转意；可这回张嘉田显然是对他彻底死了心，这就不好办了。

    雷一鸣昏睡了两三个小时，半夜时醒过来。叶文健一直没睡，这时见他嘴唇微动，像是在说话，便俯身凑了过去，就听他喃喃地道：“告诉嘉田，我要死了。我没杀春好，他冤枉我……我这样冤死了……难道……他会心安理得吗……”

    “什么？”

    叶文健攥着他的手，当真是要哭出来了。

    汽车一路疾驰，开去了附近的英国医院。叶文健都进了医院大门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没钱。好在这雷一鸣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英国医生料想他不会拖欠医药费，照样收治了他。叶文健眼看着雷一鸣住进那高级病房里了，这才调头回家去拿钱。及至他带着钱回到医院时，就见雷一鸣已经醒了——醒归醒，但是神志不清，人都不认识了，只是喃喃地说头疼。医生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让他的高烧退下来。

    林子枫又打了个小哈欠，显然非常疲倦：“好，有你这话，我也算是可以交差了。”

    雷一鸣静静地在房中躺着，起初家中上下以为他在休息，都不敢去打扰他。及至到了晚上，还不见他醒过来要吃要喝，叶文健便先推门进了去，轻声唤道：“姐夫，你还睡呀？”

    叶文健摇了头：“都说不像。”

    叶文健低声答道：“姐夫，你快把那人忘了吧。他才不管你的死活，他早走了。”

    他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最后竟是栽在了叶春好身上。

    他往林公馆打去了电话——无论是谁都好，只要是个大人就行，能告诉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就行。可是林公馆内的仆人接了电话，告诉他道：“先生中午去北平了。”

    雷一鸣躺在床上，嘶嘶地喘息出声，然而不言不动。

    在去北平的火车上，雷一鸣一直是昏昏沉沉，隔三差五便要抽搐惊厥，半边身体失了知觉，连疼都不知道。林子枫看在眼里，便准备一下火车就为他准备后事。然而他这样半死不活地下了火车进了协和医院，倒是留住了断断续续的一口气。

    说到这里，他急促地喘了起来，一边喘一边还挣扎着要说话。叶文健用手摩挲着他的胸口，想让他把这口气顺过来，哪知道他越喘越急。叶文健见势不妙，一边想要扶他坐起来，一边向外大声喊医生。结果医生还没到，他怀中的雷一鸣猛地一挺身，同时两只眼睛翻了白，呼吸彻底停了，整张脸憋成了青紫颜色。

    结果张嘉田那边立刻就回了电，是言简意赅的四个字：与我无关。

    “能治好吗？”

    叶文健轻轻地“啊”了一声，与此同时，白沫顺着雷一鸣的嘴角流了下来。

    小枝看着他：“那您是……搬到北平去？”

    雷一鸣听了这话，沉默半晌，又道：“他不知道……我病得这样重……知道了，就会回来了……”

    小枝有些惊讶：“这哪里算辛苦？若不是留下来看房子，我也没有这样好的住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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